第八章 舐犢之情

76 絕望掙扎

夏去秋至,城市褪綠著黃。

微訊版本迅速迭代,加快吸引用戶,瞬間超越魔盒。郭鑫年信心遭到極大打擊,硬著頭皮繼續開發,對外界不理不睬。可是資金流失如血,唯一的辦法是裁員,減少開支,多撐一段時間。楊洋陽多次與他溝通,他自恃賬上還有些現金,不肯接受現實。

“你不同意接納投資,現在投資沒有了,你來發工資!”楊洋陽看著郭鑫年,他到了絕路還不開竅。

“要不然再找找投資人?”郭鑫年只想做產品,現在是逼到沒有路了才想到這個辦法。

“說說你打算怎麼找。”楊洋陽不罷休,將他逼迫到牆角。

盧卡替郭鑫年解圍:“洋陽,他找投資真的不行。”

“沒錢了,只好裁員。”楊洋陽不是固執,實在是沒辦法維持。

“他們都是兄弟姐妹,不能說裁就裁?”郭鑫年一拍桌子站起來。

“大愚,現實一些,你還有房子可以賣嗎?”楊洋陽無法姑息,堅持裁員,這樣才能活下來。

發展壯大是創業者的夢想,可是規模擴張,員工越來越多。成本和費用與日俱增,花錢如流水,資金告急,創業者才發現,偉大的產品和美妙的想法都抵不過現金流,這才是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

以前公司規模小,郭鑫年可以賣房子給員工發工資。現在規模大了,幾十個人的工資,房租、水電和各種稅費,郭鑫年想都不敢想。現金流告罄,金泰的投資意外中止,高摩拒絕追加投資,眼前只有一條路:裁員。減緩血液流失速度,支撐更長時間,直到找到新的投資或者贏利模式,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郭鑫年如同鬥敗的公雞,將員工們召集到會議室。楊洋陽勉強擠出笑容說:“魔盒改變了我們的通信方式,我們擁有了數百萬用戶,創造了奇跡。可是,我們是一艘沒有贏利模式的小舢板,漫無目的地在汪洋大海上浮沉,只有一點點食物和水,只有先靠岸,將一部分兄弟放在岸邊,等我們找到方向,再請大家回來。”工程師們沉默下來,楊洋陽的語氣充滿無奈:“我們與人力資源商量,盡力拿出最優厚的補償,採取自願的原則,哪位兄弟願意申請?”

“你留下來還是離開?”一名美工直截了當地問郭鑫年。她名叫田野,面試的時候不起眼,穿著棕色的登山褲,上身是幾十個兜的夾克,不像面試而像徒步。郭鑫年詢問她美工經驗,在哪家網站做過,有哪些作品。她取出記事本,用牙咬開筆套,輕輕勾勒,筆下的線條就是郭鑫年朝思暮想卻不能描繪的樣子,那個瞬間就征服了郭鑫年。互聯網行業重視技術,輕視藝術,界面常常很彆扭。田野在團隊中擔任了整形醫生的角色,只要她稍微改幾筆,便煥發出驚人的光芒。

郭鑫年不甘心地抬起頭來,說道:“我還有很多想法,值得嘗試。”大家一起笑出來,這個詞已經被他用濫了。

“我們現金流吃緊。”楊洋陽出來制止住他們的對話。

“可以節省費用,搬離這裡。”田野反駁。

“等等,你們想清楚。”這是異想天開,人員才是最大的開支,楊洋陽保留著理智。

郭鑫年不想裁員,可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兄弟們,我不想大家離開。我們曾經創造了奇跡,可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莫名其妙就敗了,而且敗得這麼快。”

“他們山寨!”一名工程師喊道,在他們眼中,冪聊和微訊都是小偷。

“山寨又能怎麼樣?比爾·蓋茨山寨了蘋果,官司打了十幾年,最後不了了之。我們是工程師,不是律師,應該反思自己敗在哪裡?”郭鑫年曾經想打官司,接觸律師之後就放棄了。

“都要散伙了,反思有什麼用?”田野反問。

“我們固然有錯,但是實話實說,企鵝技術在即時通信領域積累的產品和經驗遠遠超過我們。他們只是屢次犯錯,才錯過開心網和新浪微博。如今他們找到方向,便沒人是他們的對手,我們只是湊巧搶了他們的奶酪而已。”盧卡漸漸看清現實,競爭失敗的根本原因在於實力差距太大,這種差距簡直難以形容。

盧卡一語定音,可他們還是難以接受。他們不久之前還大肆慶祝,就像連戰皆捷的選手,突然被微訊當頭一棒打蒙在地,敗得體無完膚,對手的攻勢還在湧上來。由於敗得太快,眾人思想還轉不過來。他們固執地堅守,不願意離開這個無法收復的陣地,沒人願意簽遣散協議。

楊洋陽還想繼續勸說,郭鑫年悄悄在耳邊說道:“不要強推裁員了,會出事的。”楊洋陽悚然一驚,公司裁員鬧出糾紛的例子很多,一旦激起眾怒,失態便不可控制:“嗯,大家的意見我們知道了,今天的會議到這裡。”

77 紅頭文件

盧卡的心思不在魔盒,而在凌步。在他看來,魔盒是兒子,可以生孫子。語音對講的確是殺手級應用,可以衍生或者寄生於各種各樣的應用中,凌步就是其中之一。他懶得與楊洋陽和郭鑫年爭辯,反而成天與程嘯虎泡在一起,找臭蟲,搞迭代。

有了盧卡的助力,凌步產品有了質的飛躍,不需要培訓司機和乘客,只要下載App,傻瓜都會用。可是程嘯虎還是沒辦法突破紅頭文件的障礙,他本來計劃兩個月突破千萬用戶,現在已經四十幾天,只裝了寥寥幾十位出租司機。乘客在手機上下載了凌步,卻找不到出租車,大量投訴之後便是沉寂。乘客們紛紛卸載凌步,再也不用。

程嘯虎不再泡在市裡那些大型國有出租汽車公司,專門跑到懷柔、昌平和大興的縣城,小公司的門容易進,話容易說。這一天,他跑遍了北京的東西南北,天將黑的時候在昌平的小院裡找到一家只有幾十輛出租車的公司。一頓演示解說和苦勸,老闆還是無動於衷,他只好告辭打算離開。

“天都黑了,擼個串再走。”出租車老闆以前在縣城做運輸,極為好客。

“好。”程嘯虎常請出租公司老闆吃飯喝酒,人家一般不給面子,被留下還是第一次。他心裡感慨,越小的地方越有人情味兒。

矮樹小道歪著的電線桿下,有個烤串攤兒。老闆大剌剌地坐下,將西裝革履的程嘯虎按在桌上,自己去提大肉串,回來塞到他手裡:“你看著也像讀書人,幹嗎來幹這一行?水深著呢,沒紅頭文件,小心淹死你。那些大公司都是誰開的,知道嗎?”

“哪個紅頭文件說不能用手機叫車?”程嘯虎還想爭辯,這是他每次都要爭辯的問題。

“哪個紅頭文件說能用手機叫車?”那老闆學著程嘯虎的口氣,把啤酒蓋咬開,推到程嘯虎面前。

這是一個悖論,程嘯虎都被折磨瘋了,老闆說了實話:“跟你說,必須這麼模糊著,一清二白,人家怎麼拿好處?你還不懂這個!”老闆敞胸露懷看著粗鄙,其實卻是混出來的,什麼都懂一半,“我給你出個主意,保準管用。”

“什麼著兒?”程嘯虎在出租公司碰了幾十天,第一次有出租公司老闆給他出謀劃策。

“拎出一千萬,砸在交管局畢局長懷裡,人家吱個聲,放個屁,你這事兒就成了。”老闆早就看透了局面,啤酒花在嘴角流淌,邊喝邊說。

程嘯虎哪有一千萬?開發軟件,招聘地推團隊,積攢的幾十萬早就砸沒了,歎息著:“移動互聯網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提高效率,幫司機掙錢省油,難道交管局就講不通道理嗎?”

“你腦袋有病,不說了,喝酒。”老闆一臉晦氣,跟眼前這書生根本聊不到一塊兒。

“喝酒有什麼用?”程嘯虎放下酒瓶,“咱們再說說道理。”

“靠,和我說道理有屁毛用,你跟領導說去。成天叨逼叨,叨逼叨,我這腦仁兒都炸了。你能把我喝倒,我就給你裝!”老闆哪有心思說這些,又把一瓶酒推過去。

“好,說話算數!”程嘯虎眼睛亮了,豁出這副腸胃,也得把他喝倒。他學著車老闆的樣子咬開啤酒瓶,抹抹嘴角的鮮血,咕咚咚向肚子裡灌下去。他酒量哪兒拚得過車老闆,沒幾瓶就東倒西歪,分不清手指上的一二三,還手腳不停地開啤酒。

他這樣子嚇壞了車老闆,吼道:“你丫的,這是喝酒嗎?明擺著和我拚命!”

程嘯虎將啤酒瓶塞到嘴裡,眼淚、嘴角的血水和啤酒花一起氾濫,也分不清是哭是笑:“來來,不講理,咱們拼酒。”

“不喝了!”老闆一腳踢翻滿地的啤酒瓶,把程嘯虎從地上拖起來:“怕了你這不要命的,你不容易。我幫你,裝機去!”

程嘯虎聽到這話,一時激動得都蒙了,加上酒力攻頭,哇的一下,把啤酒肉串噴出幾米之外。他用西服抹抹嘴巴,擦擦眼睛,晃頭晃腦向前衝:“好,裝機去。”他沒想到,紅頭文件是繞不開的攔路虎,竟然被這頓酒給破了。他把胃液都吐出去之後,強撐精神給手機下載了凌步,一頭栽倒,還不忘打電話給盧卡:“兄弟,我談成一家。”

“有紅頭文件了?”盧卡夾在楊洋陽和郭鑫年之間,煩得不得了,總算得到一個好消息。

“哪有?車老闆根本都不知道咱們是幹嗎的,喝酒喝高興就答應了。”程嘯虎歪歪斜斜從小院裡走出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忍住難受要向盧卡報喜。誰能想到紅頭文件被一頓酒給破了?所以程嘯虎相信,當你努力到無能為力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時候,上天就會給你開啟一扇窗。

78 山寨精神

企鵝技術廣研所如同鬧市中的淨土,暫時驅走了那藍長途的勞頓和愁困,她的心情和體力卻接近了底線,只是優雅掩蓋了她的悲愴,她正在經歷巨大的煎熬。她必須堅持,直到為魔盒找到出路。

羅維親自開車來機場迎接,將那藍請到廣研所,拖著行李箱帶她參觀之後來到會議室,為她拉開一把椅子,言語之間非常含蓄:“芳駕光臨,蓬蓽生輝。你是我來廣州之後,從北京來的第一個好朋友。”

那藍能感受到他內心的光芒,半年之前,他輸得一塌糊塗,終於重新站起來,成為明星人物。她坐下,抬頭看見一幅熟悉的條幅:臨危而不懼,途窮而志存。竟是自己的字跡,可是我沒有給他寫過這個條幅。

“你給我的那幾句話,臨危而不懼,途窮而志存;苦難能自立,責任攬自身;怨恨能德報,美醜辨分明;名利甘居後,為理願馳騁;仁厚納知己,開明擴胸襟;當機能立斷,遇亂能慎行;忍辱能負重,堅忍能守恆;功高不自傲,事後常反省;舉止終如一,立言必有行。”羅維輕輕念著,這是他渡過難關的座右銘,“我從你微博裡找到,打印出來。”

那藍為了靜心,常常泡杯茶,臨摹碑帖,偶爾也會貼在微博上。她難得展顏一笑:“這是南懷瑾先生說的,不是我的原創。”

“謝謝南懷瑾老人家,看!”羅維取出兩張演唱會的門票,艾薇兒的廣州演唱會,應該是那藍的最愛。

那藍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想盡快談完,返回北京。”

“好吧,那藍,對不起。我還是要說些不相干的,溫迪怎麼樣?”羅維急切地想得到她的消息。

“她在管理一家基金。”那藍不知道溫迪的近況,“你們怎麼樣?”

羅維與溫迪之間感情糾結極深,愛過恨過,卻沒法忘記:“不知道。”

羅維打開微訊,出現那幅四萬五千公里之外的圖片:“我就像這個孤獨的小人,在遙遠的距離,等待心愛的人回心轉意。”

沒人知道微訊開機圖片背後的癡心,那藍鼻頭一酸,為他的執著感動:“相信我,她也愛你。”

羅維隱約聽到溫迪和郭鑫年之間的事情,這讓他痛苦不堪。他不想在辦公室裡談這些:“晚上,如果你不累,我帶你去珠江邊。我從珠啤弄到最好的白啤酒,好好聊聊,知道嗎?我把你當作親人。”

那藍既同情羅維,又為他高興,她絕對不會拒絕這樣一個朋友。她低頭取出文件:“今晚聊感情,現在談工作。羅維,我要恭喜你。”

“喜從何來?”羅維看著那藍精緻的眉眼,沉醉其中。

“微訊的用戶數就要突破一個億,你改變了世界,很了不起。”那藍恭維羅維,心情好像剛剛經歷滑鐵盧的拿破侖,不得不低頭向勝利者致敬,然後抬頭提出要求:“我代表高摩,請你考慮收購魔盒。”

“收購魔盒?”羅維冷靜下來,她代表的是高摩,不好對付的投行。

“魔盒有數百萬忠實的用戶。”那藍打出第一張牌,羅維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必須商業邏輯合理,他才會考慮收購魔盒。

“每個用戶價值三元,價值一千五百萬人民幣。”羅維提議,這是互聯網行業常見的算法,這些錢還不到高摩投資的十分之一。

“魔盒還有潛力,我們正在規劃新業務。”這才是那藍的真正撒手鑭,她和郭鑫年在北戴河的規劃,入口戰略,好友圈、支付、電商形成生態圈。郭鑫年正在埋頭開發,只是欠缺資金。

“巧得很,也想請你看看微訊的規劃。”羅維從溫迪那裡得到U盤後,數個團隊並行開發,早在實驗室中成形,即將潮水般迭代。他打開投影機,一幅幅產品界面出現在屏幕:“微訊用戶突破一億的時候,我們就發佈朋友圈功能,短信是強需求,社交稍弱,我想隱藏在二級界面,不像新浪微博那樣平鋪直敘。如你所說,我們追逐太多,孩子般想抓住每個玩具,一無所獲,真正珍貴的人和事,一個足矣,一生一世。”

羅維藉著產品功能述說感情,那藍困惑極了,界面那麼眼熟,這不是我們在北戴河畫出的圖形嗎?羅維怎麼這麼快,已經把想法變成了產品?羅維將手機推到那藍面前:“試試這個,打飛機,一旦用戶突破兩個億,我們就接入遊戲。這是第一款,黑白色的回憶,紀念我們的童年。”

企鵝技術擁有數十款經典遊戲,魔盒一個都沒有,那藍冷汗滲出。羅維的用戶基礎和產品線遠遠領先魔盒,可是他的想法和我們一模一樣?羅維輕輕滑動屏幕,翻到下一頁:“然後,我們想辦法讓我們的用戶綁定銀行卡,將手機變成支付中心,用戶可以在微訊上完成銀行轉賬,購買電影票、打車,甚至,我們在春節發起搶紅包的遊戲,刺激微訊用戶綁定銀行卡。我們有很多的設想,我提醒自己,必須做減法,不讓微訊變得臃腫和緩慢。”

那藍目瞪口呆,很多設想與郭鑫年一樣,只是加上企鵝技術現有的產品和資源,不可能這麼巧,肯定有人把這些資料交給了羅維?她低頭向郭鑫年發出短信:你把我們的資料給溫迪看過?又抬起頭來,緩緩對羅維說道:“羅維,你不知道嗎?這些文件是我讓溫迪交給你的。”

那藍精通技巧,這稍有欺騙的味道,她沒有用在親人朋友身上,只用在商場。

“她沒說。”羅維驚訝萬分,溫迪用這些資料交換了企鵝技術的併購底線,這是那藍的指使?他抬頭的時候,看見那藍嘲諷的笑容,頓時知道落入圈套。他不屑於狡辯,承認:“那藍,對,這些想法是我從溫迪那裡拿來的,我告訴她微訊即將發佈,她給我這些資料。”

“謝謝你,我知道了你們成功的法寶,所謂的互聯網思維和創業精神都是徒有其表,你們的山寨文化才最厲害。”那藍氣極挖苦羅維,收拾文件走到門口,說道:“羅維,龍郵抄襲和堆砌各種功能,微訊又抄襲魔盒,現在又山寨我們的想法,什麼是你自己的東西?我曾經以為你改變了,誰知你還是寄生蟲,依靠別人的想法生存。企鵝技術是一隻巨獸,吞噬一切,用強壯強壯的身軀奪取別人的創意,然後讓別人走投無路。”

羅維搶到那藍面前,懇求:“這是商場,不要人身攻擊。”

“這不是攻擊,流行什麼,就抄回來,你們一貫如此。”那藍鎮定下來,如果羅維開發出那些功能,肯定不會併購魔盒,“知道庫克為什麼出櫃嗎?”

喬布斯去世之後,庫克接替他出任蘋果CEO的庫克,羅維想不通:“他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藍冷笑:“這樣你們就沒法抄了!”

“郭鑫年奪走溫迪,她是我的未婚妻!”羅維的下顎輕輕跳動,目光噴出怒火。

微訊和魔盒之間不僅是一場商業戰爭,也是羅維和郭鑫年的情感之爭,沒有底線的戰爭。他們爭奪溫迪,我又算什麼?少爺剛領結婚證就跑到香港去和情人幽會。那藍遽然淚下,心情糟糕,加上長途旅行,頓時天旋地轉,雙腳如同泥巴一樣軟下去。

79 對質

菲菲車禍那晚,少爺在辦公室埋頭開發產品,不在現場,很多工程師可以證明。駕駛重型卡車的司機已經被抓獲,他從來沒有見過少爺。辦案人員仍然不相信此事和少爺無關,肯定是他指使。很快,唯一能夠指證少爺的老錢投案自首了。當晚,他被帶到審訊室與少爺對質。

“菲菲的事情,我跟你說過一句嗎?”少爺怒氣沖沖,老錢害死菲菲,又害自己身陷囹圄,以至於沒法和那藍結婚。

“沒有,我從香港的朋友那裡得到那些照片,才知道菲菲,和你無關。”老錢承認,這是實話。

“你拿那些照片找我,我怎麼說?”少爺重溫往事,十分無辜。

“照片的面孔被擋著,你認不出來。”老錢據實回答,將少爺的干係都排除掉。

“那次談完之後,你又和我談起這件事了嗎?”少爺回憶著,當時老錢說,壞的事情,他來承擔,家族成員不要過問。

“再也沒有。”老錢神情輕鬆,他做了應該做的,保護了家族。

少爺看著桌面上菲菲的照片,那麼年輕和美麗,曾和自己抵死纏綿,卻遭受了那麼可怕的結局。他抓起來劈頭蓋臉扔向老錢,:“菲菲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我答應送她生日禮物,我食言了,她很生氣,把裸照拿到香港去發表,就是想一炮而紅。她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你怎麼能這樣對她?”

老錢一語不發,深深地看著少爺:“我證明,這件事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出去之後,收心養性,不要再做荒唐事了。”

少爺怒不可遏,荒唐事?天方夜譚!你謀殺菲菲又算什麼,他猛然伸手,隔著桌子緊緊抓住老錢的領子:“你這個王八蛋,到底做了多少壞事?”

老錢保持著慈祥的笑容,彷彿這是最開心的時刻:“蕭卷,出去之後,要對媽媽好。”

少爺被激怒了,全力向前一推,他身體竟那麼輕,像木樁一樣向後栽倒。少爺不罷休,繞過桌子,狠狠在老錢臉上補了一拳。工作人員這才緩過神來,搶上幾步將他按回座位。老錢慢悠悠爬起來,拍掉灰塵,抹去嘴角鮮血,目光仍然和藹,他的目光從來都是這樣。當對質結束的時候,誰都看得出來,害死菲菲都是老錢的主謀,與少爺無關,工作人員將這些問答記錄在案,命令少爺:“起來,走吧。”

少爺站起來,向老錢怒目而視,就要離開。現在真相大白,自己是無辜的,忍不住去看老錢。他拭去嘴角的血跡,笑著說:“蕭卷,我可能這輩子都出不去了,有個請求。”

少爺停住腳步,看看工作人員,他們沒有反對的意思,問老錢:“什麼?”

“讓我抱抱你。”老錢嘴角的血跡已經擦乾,身體卻因為撞擊而輕輕顫動。

“幹嗎?”少爺剛才將老錢掀翻,有些後悔,是他從小把自己帶大,童年記憶中充滿他的身影,帶自己去動物園,在北海划船,在學校的門口遞來棒棒糖。少爺拍拍衣服,走到老錢身邊,向他懷裡一探,卻被他緊緊抱在懷中。這是一種神使鬼差的力量,少爺不知道為什麼,剛才怒火難抑,現在卻乖乖擁抱在一起。他撫摸著老錢的後背,單薄和瘦弱,心生憐意,鼻子一酸:“錢叔叔,保重好自己。”

“孩子,我太溺愛你了。我好後悔,你以後要好好過。”老錢聲音哽咽,後背抽搐著,緩緩脫離少爺的懷抱,用手撫摸著他的身體,咬咬牙推開少爺:“走吧,有人在外面等你。你認識,她會替我照顧你。”

老錢的目光和神情讓少爺心中生疼,他一步一回頭離開審訊室。鐵門砰地關上,老錢的目光透過玻璃窗追隨著他的背影。少爺後半生常常能夠感到,那是充滿愛憐和不捨的目光,就像父親對著自己的兒子。

80 身心俱疲

羅維扶起那藍,遞給她一杯糖水:“醫生檢查過了,血糖過低,要好好休息。”

“嗯,知道。”那藍睜開眼睛,身在醫病房之中,掙扎著要站起來。

“需要靜養幾天。”羅維很擔憂,如果不是先遇到溫迪,他肯定會愛上那藍。

“不行,我要走,明天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那藍頭腦一陣暈眩,扶床站一會兒緩過來。

“誰?”羅維有預感,那藍將要會見大人物。

“這是一場入口之戰,巨頭之間的戰爭,魔盒是至關重要的橋頭堡。”那藍暗示著。

“哪個巨頭?”羅維機警起來,那藍很可能要去見那個人。

“李無覓。”那藍強忍虛弱,看著羅維。在這一剎那,他的目光中充滿恐懼。

“等等,我和Pony談談。”羅維擔心,如果奔狼收購魔盒,巨頭之間的戰爭就要上演。

“我不想變卦。”那藍不動搖,不能為了沒有約到的馬幻城,放棄約好的李無覓。這是那藍的後招,如果奔狼搶到這個入口,便可以與企鵝技術分庭抗議,用幾千萬美元收購魔盒是極為明智的計劃。

“還有,羅維,我見完李無覓之後,就飛杭州,知道我要見誰嗎?”那藍佔了上風,電貓也急需一個移動互聯網的入口,這是羅維最致命的威脅:“我本來想把魔盒賣給你。”

“現在?”羅維緊張得難以呼吸,那藍去杭州見雲滄海,他難以想像。一旦雲滄海握有魔盒,憑借電貓的巨大實力,企鵝技術絕難佔到上風。

“創新和山寨勢不兩立!”那藍明白,羅維和郭鑫年雖然都是創業者,郭鑫年出自對生活的熱愛,產生了美妙的想法。羅維不一樣,創業是為了名利而征服:“你們現在打江山,天下一統之後,就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絕不允許再有人能夠挑戰。你們將利用壟斷的資源和能力,扼殺創業者,因為他們將要顛覆你們的王朝。”

“這不是歷史規律嗎?哪個王朝不是如此?即便我們不想,股東也強迫我們攫取利潤,人們渴望權力和金錢。貪嗔癡就是人類本性,你能否認嗎?”羅維終於動怒,反駁那藍,“這世界有聖人嗎?你就不做違心的事情嗎?為什麼偏要嫁給那個人渣?”

那藍靜靜地看著羅維,他或許是對的。我太理想主義了,頓了頓才說:“羅維,你不適合溫迪。”

羅維沒想到話題被轉到這裡,這才是他的軟肋,為什麼?那藍笑著說:“你們都太強大和不擇手段,你們適合找個單純的人,才不會互相看透。你們需要征服和崇拜,而不是愛。直到有一天有了孩子,你或許會明白,人性不僅是貪嗔癡,還有無可替代的愛。”

羅維停在門口,看著那藍緩和下來:“我們至少還是朋友。”那藍想也不想,“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81 基金經理

剃著光頭的少爺出來,見到溫迪,吃了一驚。溫迪摘下墨鏡,搖下窗戶:“少爺,您坐後排。”少爺“切”一聲,拉開門,坐進副駕駛位置。坐後排是老錢的規矩,少爺根本聽不進去,也從來沒有遵守。老錢每次都笑著搖頭默認,現在更不理睬這個小丫頭,說道:“偏坐前排,不行嗎?”

溫迪拿出手機,看著少爺:“如果您堅持坐在前排,我就打電話通知那藍。”

少爺從看守所出來,就怕那藍,舉手乖乖坐到後排:“叫她幹嗎?”

“那藍是您夫人,應該她來接。”溫迪啟動汽車,向深宅大院駛去。

“她都知道了?”少爺擔心起來,香港的幽會如果讓那藍知道,婚禮肯定完蛋。

溫迪按動按鈕,後排座椅滑出儲物盒,少爺嚇了一跳,自己的新聞成了報紙上最熱的八卦,各種小道消息,當事人的口供記錄,還有香港狗仔隊拍攝的照片,密密麻麻地出現在娛樂版。他再仔細看,還好沒有自己的名字,他緊張地問道:“那藍知道嗎?”

“想不知道很難,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她是您的合法妻子,又跑不了。”溫迪戲弄著少爺。

“別提了,不是沒洞房嗎?”少爺一臉苦相。

溫迪撲哧一樂,他居然還想洞房,老錢的犧牲真不值得!說話間,汽車駛入大院,老爺子坐在暖房正中等著。

少爺闖下大禍,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說道:“爸爸。”

老爺子轉身坐下,滿臉怒氣:“發生了什麼?”

溫迪坐在了老錢的位置?少爺沒時間多想,不敢違逆老爺子,和盤托出:“去香港出了意外。”

哼!老爺子拍著報紙,怒斥:“真風光啊,富商強闖香閨,被警方帶走,入幕之賓是誰啊?上了香港各大報紙頭條,內地的報紙也連篇累牘,比我的版面都大。你終於超越你老子了,牛掰啊。”

老爺子也會使用這種網絡語言?少爺不敢吭聲,溫迪神態嚴肅,問道:“蕭卷,打算怎麼善後?”

少爺難以適應溫迪的新身份,不服氣地說道:“關你什麼事?”

溫迪初任管家,第一次參與家事,當著老爺子和少爺爭執,絕不能落了下風,緩緩說道:“蕭卷,我正在籌備你和那藍的婚禮,還要不要辦了?”

這是少爺的軟肋,他低頭懊惱萬分,支吾一會兒問道:“你什麼身份?憑什麼插手這件事?”

老爺子一言不發,溫迪不想用身份壓住少爺,淡淡說道:“那藍知道香港的事情了。”她手裡握有足夠的籌碼,不理少爺的質問,堅持談婚事,必須第一次就降服少爺。少爺心不在此,慌了神:“糟糕,誰告訴那藍的?”

老爺子不怒反笑,兒子此時此刻還糾結這些,如此沒有政治才能,在官場和商場必然有死無回。哎,他不像我!我白手起家,一時之梟雄,可惜兒子沒有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政治能力。如果不好好看管,不但毀了他自己,也會毀了這個家族。

溫迪不在老爺子面前賣弄,直接通知少爺:“那藍下月去美國學習三個月,你同時在哈佛進修。這是贏回她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是家族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少爺正要反駁,溫迪取出一堆文件,攤在面前:“蕭卷,簽字。”

第一份文件是轉讓協議,房產、汽車和土地,銀行賬戶和公司的股份,他全部的資產,轉給一家陌生的基金。少爺瞪起眼睛:“幹嗎?”

“必須乾乾淨淨。”斷去少爺的財源,他才不會荒唐。溫迪不想解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簽,這是我多年積累,和家族沒有關係,憑什麼交出去?”少爺勃然大怒,她突然冒出來,迫使自己出國並交出資產,憑什麼?

“蕭卷,這是家族決定。”老爺子擔心溫迪鎮不住,這是老錢臨走之前的對策,每個家族直系成員都要將資產轉移到這個基金。

“爸爸,我是成年人,不能一點兒資產都沒有。您至少得給我套房子,一輛車吧。”少爺不敢頂撞老爺子,翻翻文件。小金庫被調查得極為清楚,交出去真成屌絲了。他雖闖下大禍,仍不知悔改,反覆爭辯。

老爺子怒從中來:“你這逆子!那藍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你偏要鬼混,跑到香港幽會!不讓你經商,你偏打著我的幌子做生意,搞得滿城風雨!老錢跟著我們家三十年,忠心耿耿,為你自投羅網,你一點兒都不慚愧嗎?”

“那藍的事我認,我發誓再不亂來了。老錢的事和我有半毛錢關係?對頭煽風點火,拿我開刀!我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您不明白嗎?您要退了,人家不把您當回事兒了。”少爺不是不懂道理,他的確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溫迪不想這樣吵下去,向老爺子說:“我和他談談,您先歇歇。”

老爺子一拍桌子,向外走去。他這輩子叱吒風雲,唯獨養了個不成器的兒子,又毫無辦法。老爺子剛走,少爺走到他的椅子前,撲通坐下來,伸個懶腰笑著說:“溫迪,你怎麼成了我們的管家了?”

少爺挺聰明,居於上位來壓制溫迪。溫迪當然不會坐在下手,站起來向外:“蕭卷,跟我來。”必須降服少爺,才能坐穩管家的位置,她早已準備好了著數。

82 停發工資

那藍從廣州返回北京,卻被程嘯虎一個電話叫到車庫咖啡。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困難,現在終於走到了最難的時刻:“那藍,我們開不出工資了。”他創業時得到了一些天使投資,後來在那藍幫助下拿到A輪融資,賬上常有些錢,但是誰也預料不到未來,花錢速度驚人,他每天早上和睡覺前都看看銀行裡有多少錢。終於,資金還是漸漸散去,斷了現金流大概只有散伙一途。

“還需要些時間。”那藍坦率說道,凌步需要的投資額度絕不是高摩能夠獨力提供,必須拉入戰略投資,才能建立足夠的現金儲備:“你打算怎麼辦?”

“我明白了,開個會吧。”程嘯虎點頭,轉身進入大會議室,裡面坐著七八位高管。那藍悄悄坐下,看樣子他們的會議被自己的突然到來打斷了。“這有什麼?當初大愚斷了現金流,把房子賣了發工資。”盧卡天天與程嘯虎泡在一起,反正都在車庫咖啡,也不太分清楚屬於哪個團隊。

程嘯虎一臉苦笑,他在北京沒房子可賣。盧卡笑呵呵說道:“我賣魔盒股份還有些錢。”這句話讓眾人眼睛一亮,以為他要投資進來,卻聽他說道:“錢在我女朋友那兒,我可以不拿工資。”

“你和洋陽說,把錢投進來,你當大股東?”程嘯虎半開玩笑,又歎氣一聲,“我這是開玩笑,咱們創業九死一生,最好別拿親朋好友的錢。你那錢還是買學區房吧。”程嘯虎拿出了不得已的辦法,“員工們需要零錢養家餬口,咱們管理層有些積蓄,大家先別領薪水?”其實這是一種態度,給員工也給投資人看的態度。

“通過昌平這件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朝陽、海澱、東城、西城這些地方比較屌,司機和乘客也忙。咱們學學紅軍,農村包圍城市,打到城鄉接合部去。那裡打車難,司機難,乘客也難,咱們偏向那裡跑。”程嘯虎說完薪水的事情,想了一下又補充,“剛才說的薪水的事,有困難的找我說一聲,畢竟每人家裡情況都不一樣。還有,也不能放棄城裡,不要亂跑。以前都去地鐵站,咱們要改改,我選了一百棟樓。微博上所有大V(重要人物)所在的寫字樓,這些地方人多車少,最難打車,早八點到十點,從地鐵站、公交站、出租車下車點到寫字樓的路段,每棟樓放十六個人發傳單。假定一棟樓三分之一的人收了傳單,他們中午吃飯的時候肯定聊凌步。”程嘯虎看看手錶,已經凌晨一點了,明天還要四點爬起來,帶著幾個小姑娘去發傳單。

83 打飛機!

打飛機,比一比!

羅維興致勃勃地拿著手機,坐在桌子上。高管們被他眼花繚亂的招數亮瞎了眼睛,看著極簡的黑白界面,大腦短路。企鵝技術的會議風格已經被徹底顛覆,沒有PPT和西裝革履,沒人裝腔作勢。羅維坐在桌子上再正常不過,馬幻城甚至自己坐在一個超大號兒童椅上。

“界面太簡單了吧?”一名高管說道。幾位創始人退出管理崗位之後,更多的年輕人進入決策圈。他們都是幹事兒的,沒有強烈的政治敏銳性,不會察言觀色,有話就說。

“幾年前,我和女朋友躲在房間屋裡,用古老的小霸王遊戲機玩這個遊戲。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懷念這個。人是孤單的,也是懷舊的,總想抓住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羅維又想起了溫迪,苦澀地笑笑,抓起手機,將遊戲的測試鏈接轉給溫迪,說道:“我把遊戲發給她,再比一下。”

高管們埋頭打遊戲,緊張萬分。羅維點擊發送,鏈接發了出去,溫迪的消息很快回來:“打飛機!”

“嗯,再比。”羅維眼眶濕潤,他渴望回到過去,兩人泡碗方便麵,躺在床上打飛機。

“羅維,我好感動。”溫迪顧不得敲字,直接發來語音。

“我特別想回到那個時候,你呢?”羅維情不自禁,聲音顫動。

“你贏了,就都聽你的。”溫迪的聲音傳回來。聲音如此熟悉,羅維曾用這個小遊戲和溫迪賭博,輸了就脫一件衣服,直到她寸縷不剩,然後關燈無限地纏綿。有時,羅維還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溫迪害羞地說句“變態”,然後照辦。

“打完了!二十萬。”馬幻城發出開懷的笑聲,他抬起頭的時候,看見羅維眼眶濕潤。

羅維沒辦法繼續聊下去,抽出紙巾擦拭眼睛,將排行榜投影出來,自己的成績超過百萬,赫然列在第一。這次會議很奇怪,高管們上來就茫然地打了一次遊戲,現在才緩過來。他們將手機放在一邊,其中一人問道:“微訊還要做遊戲?”

馬幻城從巨大的嬰兒座椅上站起來:“二次大戰,盟軍捲土重來,聚集英倫,選擇諾曼底登陸。這是一片小小的海灘,卻是戰局的焦點,盟軍衝進戰場的入口。他們最終橫掃歐洲大陸,直搗柏林!我們也曾經失敗、彷徨和摸索,幸好我們有微訊團隊,上線之後用戶爆發增長,競爭對手被我們粉碎。”

“我們怎麼打贏的?放段視頻,小芒,你別跑。”馬幻城通知何小芒來參加會議,他知道不妙,剛跑到門口就被叫住。

放完視頻,會議室一片歡騰。馬幻城聲音更加激昂:“微訊就是我們的諾曼底,一個起點,一個入口,為我們打開大門。我們的全線產品將通過這裡湧入,衝向一個無限廣闊的移動互聯網的天地,逐鹿天下!”

眾人敲桌子跺腳,會議室中震天響!羅維熱淚盈眶,溫迪,這也是我們愛的諾曼底!我曾經失敗,我躲到遙遠的南方,可是我沒有放棄和退縮,我還愛著你。

84 舐犢之情

老爺子離開,暖房裡只有溫迪和少爺,她向外走去:“跟我來。”

少爺晃晃悠悠走出暖房,不以為然。爸媽管我幾十年都沒用,你一個小丫頭能拿我怎麼樣?他們徑直出了大門,一輛轎車停在門口,去哪兒?溫迪坐進駕駛位置,向後座示意,少爺卻拉門坐進副駕駛:“這兒舒服。”

溫迪沒說話,後排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蕭卷,坐後面。”

少爺這才發現,媽媽就坐在身後,只好起身乖乖鑽進後座,笑著對溫迪說:“算你狠,拿我媽壓我。”

沒人回答,少爺媽媽神色黯淡,時不時擦拭眼眶,似乎剛剛哭過,少爺不敢造次,噤聲不語。汽車出了環線,向郊外駛去。夕陽如血,頭頂卻雨氣撲面,四周山野翠綠。這裡是昌平地界,道路崎嶇向上,四週一無所有,不像尋常踏青拜佛,為什麼來這裡?黃昏如血時分,汽車在土路上呼哧停穩。少爺跳下汽車,一抬頭,看見前面一座墳頭,頓時愣住。一座漢白玉墓碑高高聳立。他緊走幾步,看清石碑上的照片:“老錢怎麼了?”

“服毒,見你之後。”溫迪回答得非常簡潔。老錢早有準備,毒藥就藏在新鑲嵌的牙齒中。溫迪將一抱鮮花放在墓碑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又從車裡提出一桶清水,仔細擦洗墓碑。

少爺呆呆站著,墓碑上的老錢含著笑容,目光柔和,畫面一幕幕閃回,他的告別,抱著自己時顫抖的身軀,那時他眼中肯定噙滿淚水。我將他掀翻在地,他慢吞吞站起,嘴角掛著鮮血,眼角眉梢都是慈愛。幾周之前,他陪我在高摩談判,也是這種目光,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子。幾年前,我從美國畢業回來,老錢在機場迎接,目光中充滿了滿足和幸福。十幾年前,我剛到美國讀高中,不適應那邊生活,打電話回家哭訴。他第二天就飛過來,與我在校園裡散步,開車去唐人街吃中餐,一切歷歷在目。我有這麼多的回憶與老錢連在一起,幼時放學,他讓司機把車開走,牽著自己的小手走路回家,一路歡笑,給我買好吃的冰棍和汽水。記憶快速回放,我騎在他的脖子上,在山野中飛奔,四周是看不見盡頭的油菜花。

為什麼我的記憶裡只有老錢,卻看不見父親?他對視著墓碑上一塵不染的老錢,忽然間淚水盈眶,心中充滿悔意。溫迪走過來用紙巾拭去他的淚水:“我問過他,出事兒了,為什麼不走。”

“為什麼?”少爺呆呆地看著老錢,心臟狂跳不止。

“他寧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你。”溫迪離開少爺,走到遠處高地眺望著燈火輝煌的北京城,給少爺母子留下私密的空間。

“蕭卷,我還是應該告訴你。”少爺媽媽仰頭望著天空,明月灑下的光芒,如同老錢的笑容,“他生來就是做官兒的料,年輕的時候很忙,常不在家,家裡一切都是老錢來操持,他的官兒也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天,一個很大的電視台的女主持人鬧到家門口,我才知道,他在外面也不總是工作。”

“我很傷心,你外公外婆是世家,他本來高攀不上,我和爸媽吵過很多次才嫁給他。我一氣之下跑回你外公家,鐵了心離婚。可是他不肯,離婚,仕途就毀了。”少爺媽媽述說著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在少爺印象裡,父母的確客氣得過分,相敬如賓。少爺媽媽繼續說下去:“他口頭道歉,在家待不了幾天又向外跑。我心裡有了懷疑,疑神疑鬼,打聽不出消息,天天在家生氣。沒多久,他高昇了,主政一方,乾脆把我拋在北京,上任去了,想幹嗎幹嗎。後來有了你,才把我們接去,時間長了,我也習慣了。”

少爺呆住了,媽媽為什麼一直用“他”來稱呼老爺子?啊!少爺回憶著老錢最後的畫面,被自己推倒在地,他緩緩爬起,擦去嘴角的鮮血,笑著說:孩子,讓我抱抱你。我明白了!少爺看著墓碑,老錢的目光蘊含了複雜的情緒,傳達著繁雜的信息。少爺腦中轟的一下,撲通跪在墓碑之前,淚水如珠墜落。幼時、童年、少年、青年的段段回憶漸漸在少爺腦海中拼湊起來,全是老錢的影子,少爺明白了真相。老錢不出逃,拼了性命,只為把我搭救出來!

“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少爺媽媽淚水開關突然打開,淚珠斷線一般流淌。

“看看吧。”溫迪走回來,將一封信送到少爺手上,正是老錢的筆跡。

蕭卷:

從出生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兒子。

老爺子很忙,我每天陪你在花園裡玩。他日理萬機,那麼辛苦,住著這麼大的房子,有那麼好的女人,還有這麼多廚師、司機和保健人員,卻沒有時間回來。

我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從來沒有告訴你,一切和你無關。這是我的提議,我希望你乾乾淨淨做人。對於那些事情,你可能憤怒,因為你是好孩子。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對和錯,又哪來的好人和壞人?壞人也有善良的一面,好人也有很壞的一面。我見過太多衣冠楚楚、惡貫滿盈的好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不需要你爭我搶。你可以幫助別人,大家都會感激你,你就變成了一個好人。孩子,別像我這樣,希望你能夠聽進去我人生的最後一段話。

我是地主出身,這意味著很多,我不能入學、入黨、參軍和提干。每個人都對我不好,只有這個家族對我好。我曾經痛恨這個世界,有你之後,我變了,你開心,我也笑。你觸摸周圍的一切,我也開始重新認識世界。伴隨你成長,我一點兒都不遺憾。老天很公平,用你補償了我,這輩子太值了。

你兩三歲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我暗暗發誓,只要能夠挽救你,我願意付出一切,因為你是我的延續,我能夠守著你,看著你,一直到你長大,此生足矣!

我只有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聽見你叫一聲爸爸。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這個又恨又愛的世界。我只有唯一的願望,請你在墓碑前喊一聲爸爸,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笑出聲來。

錢漢絕筆

少爺淚水縱橫,撲通跪在墓碑之前,撕心裂肺:“爸爸!爸爸!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85 小青杏

魔盒就像自己的孩子,那藍絕不會看著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她回到北京就約見李無覓。

上地信息產業園,奔狼的總部大廈位於海澱區北二旗,北至上地,南至西北旺,東至上地村,西至一號路,佔據四公頃土地,建築面積十萬平方米。大廈有漂亮的玻璃幕牆和鋼筋結構,四周被銀杏樹包圍,被形象地稱為“搜索框”。員工常幻想著摘來煮銀杏粥,可惜銀杏樹生長較慢,二十多年之後才能掛果。大廈內部有四個空中花園,分別以“梅、蘭、竹、菊”為主題,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安排,那藍與李無覓的會面就在蘭園。

李無覓是中國互聯網行業中最風度翩翩的一位,也是最一帆風順的。

他大學畢業進入華爾街,三年半之後前往硅谷,加入著名搜索引擎公司Infoseek。他看到國內互聯網發展風起雲湧,高瞻遠矚,起程回國,在北大資源賓館租了兩間房,八個人創建了奔狼。他很快得到了投資,第一筆一百二十萬美元,第二筆是一千萬美元。

李無覓向門戶網站提供搜索服務,舒服卻無法獨立成長,便想轉型成為獨立的搜索網站。這個提議遭到股東們的反對,公司全部收入都來自門戶網站,一旦競價排名模式不賺錢,公司只有死路一條。李無覓在董事會上爆發了,這個一貫的好學生展示了強有力的叛逆精神。他認準的東西,沒有人能改變。最終投資人們不得不屈服,李無覓推出“閃電計劃”,奔狼上升為全球第二大搜索引擎。2005年8月,這家公司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李無覓也成為國內首富。

資料放在桌面,那藍不需多看。她曾經參與過,那時她大四在高摩實習,還是一枚小青杏,茫然地被派到理想國際大廈,美其名曰是實習生,其實就是端茶倒水、複印資料。可是,她還清晰記得那個晚上,在大廈的環形走道與李無覓不期而遇的剎那。

那晚的結識,是今天重逢的前緣。

李無覓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坐在那藍對面,露出笑容:“小青杏,讓我看看,有沒有長大?”

那藍目光中沒有了當初的羞澀,嫣然一笑:“Robin,你每天都吃防腐劑嗎?”

李無覓哈哈笑起來,那藍總讓人如沐春風。他收到高摩的傳真,看見她的署名,就答應見面。這讓秘書困惑不解,老闆絕不是誰都可以見的。那藍又不是高摩的CEO,即便彭祖武也不見得一個傳真就能見到李無覓,這那藍有什麼魔力?李無覓放下她的恭維,長長歎氣一聲:“五年了,只在那次互聯網論壇上匆匆一晤。”

“你知道原因的。”那藍輕輕回答。她五年前實習期經常通宵整理資料,李無覓常加班到凌晨,他們自然而然地在電梯口相遇。那藍戴著高摩實習生胸卡和奔狼的臨時卡,李無覓立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兩人都出來找吃的,他們從中關村走到五道口,找到好吃的韓國料理,甚至還到嘈雜的酒吧喝了一杯。那時,李無覓還不曾是中國首富,也不是後來的風雲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創業者。他很有禮貌,講述著自己在美國的遭遇,滋潤著小青杏般的年輕的那藍。

那藍拚命喝酒,離開酒吧的時候,兩條長腿如同細竹竿一樣晃來晃去,被李無覓扶著。她拒絕了出租車,堅持從五道口走回理想國際大廈。這是讓她如癡如醉的男人,她想拉長這個時間。他有家庭,注定不屬於自己。肩膀靠在他身上,在初夏之夜散步,緣分也只能到此了。實習期之後,她進入大秦電力,三年前重新回到高摩。在這期間,那藍再也沒有和他聯絡,只是默默地關注著他的消息。

“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李無覓微微拉遠距離,展開傳真細看。你邀請奔狼投資魔盒?

“五年飛逝,時間如此神奇,有人一成不變,有人已經創造了歷史。”那藍忽然心中一跳,只有創業者才能創造歷史。程嘯虎的提議未必不可以考慮,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面對李無覓,想想自己這麼說並不肉麻,他值得這樣的誇獎,隨即語氣一轉,不再浪費時間,“魔盒對於奔狼,是一個很棒的機會。”

“哦,為什麼很棒?”李無覓還不適應那藍的新身份,五年前,她是端茶送水的實習生。

“坦率地講,魔盒只有五百萬用戶,沒有收入談不上投資回報。你們人才濟濟,也不缺這個小小的創業團隊。”那藍不想推銷,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這些話讓李無覓莫名其妙,她建議我收購魔盒,又否定自己的提議:“小青杏,既然沒有任何益處,你為什麼來這裡?”

那藍指著桌面的手機:“在PC端,我們用你的產品來搜索。手機用戶的習慣是什麼?”

“有什麼不同?”李無覓看著那藍,她這五年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移動浪潮突然到來,一場互聯網戰爭即將開始,哪裡是決勝之地?”那藍突然拋出這個問題,誘之以利只是錦上添花,遠遠比不上雪中送炭。李無覓不答反問:“哪裡?”

那藍不想直接說出答案,而要讓李無覓自己意識到危機:“你們多少流量來自移動端?”

“不高。”李無覓坦率回答,對於那藍,他沒有戒備之心,卻也不願意透露太多的機密。

“怎麼獲取手機的流量?”那藍直視李無覓,他是互聯網巨頭,她的質問無異於頑童質問大學教授。

“你說。”李無覓臉色嚴肅,那藍不是那個小青杏了,竟然展現出強大的氣場。

“這裡。”那藍攤開細膩的手掌,手機界面上整齊地排列著圖標。李無覓點頭,這與他思路吻合。“在移動互聯網時代,連接用戶的是App,而非瀏覽器,這些入口便是決勝點。”那藍不等他質疑,再次猛戳他的痛點,“您佔據了幾個手機入口?”奔狼不斷地孵化新業務,拿得出手的只有愛奇藝視頻,在移動端斬獲不大。那藍加強語氣:“如果移動入口被瓜分殆盡,奔狼該怎麼辦?”

李無覓被戳中痛點,沉默不語。那藍的打擊連番不絕:“機會之門還有多久就會關閉?”

“多久?”李無覓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小青杏。

“頂多半年。”那藍給出答案,又猛攻痛點,“入口之戰的硝煙燃起,奔狼還在睡大覺,是嗎?”

李無覓深深呼口氣,輕輕一笑,看清了那藍的招數,開始反攻:“你讓我收購魔盒,來搶奪這個入口嗎?”

如果推銷魔盒,更證明剛才只是煙幕彈,如同賣狗皮膏藥之前的花拳繡腿。那藍這五年的歷練絕非普通,站在李無覓的立場分析:“不一定併購魔盒,還有其他對策。”

“哦?”李無覓再次吃驚,她竟沒有推銷。

“自己開發是最佳方案,團隊之間不存在磨合。”那藍放出理想方案,有把握再把這個方案推翻。

李無覓笑笑,他怎能沒有嘗試研發手機端產品?可是公司越大,創新能力越弱。奔狼並非沒有人才,他們有了好的想法,就跳出公司創業,自己的孵化往往是應付差事,大多以失敗告終:“可有中策?”

“併購。”那藍說出了潛在的意圖。如果羅維在場一定大驚失色,他引以為傲的銷售技巧被那藍純熟應用,其實她並非使用技巧,而是真心為李無覓考慮。

李無覓被激起好戰的情緒,不順著她的思路,跳躍問道:“下策是什麼?”

“等待。這可能是後發制人,也可能是坐以待斃。”那藍再次冒險,他會勃然大怒嗎?

李無覓對著空中花園沉思,移動互聯網時代突然到來,正在摧毀他的商業帝國。企鵝技術發佈微訊,佔領了橋頭堡,我要不要發起衝鋒,加入這場入口之戰?

“您擔心什麼?”那藍看出了他的顧慮。

“我們一直相安無事,你走你的陽關路,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李無覓直視那藍,收購魔盒,便是挑起與企鵝技術的戰爭,沒有人敢和這只彪悍的企鵝開戰!

奔狼在三大巨頭之中居於末位,體量和實力是企鵝技術的一半,正面對決沒有把握。“企鵝技術是強橫的對手,與之爭鋒不易。可是,不戰又如何?”那藍取出一本古香古色的小冊子,放在李無覓面前,這是打消他顧慮的一招。

《史記》中的一冊?李無覓不由得笑了:“記得你喜歡音樂,怎麼鑽研歷史了?”

那藍撇撇嘴巴,想起郭鑫年,不知不覺之中,她竟看了這麼多史書。那藍不想說這些,指指《史記》,示意李無覓去看下畫線的部分。戰國末年,秦國攻伐天下,與趙國對峙於長平。趙國請求齊國援助,大臣以唇亡齒寒的道理來說服齊王。然而,齊王田建不敢得罪強秦,不派一兵一卒,看著五國滅亡,直到秦軍兵臨城下。齊王不戰而降,田建被幽禁在山洞中活活餓死。

“與強秦決戰,並不容易。”李無覓緩緩站起,收購魔盒便是與企鵝技術為敵,任何人都要三思而行。

“那您再想想。”那藍有些失望,但絕不糾纏,魔盒的現金流枯竭,瀕臨崩潰,也沒時間等待。她告辭出來,打開手機查詢,下午還有航班飛往杭州。雲滄海是霸王之才,絕不會害怕與馬幻城為敵,或許在那裡才能挽回魔盒。那藍一陣暈眩,她在廣州大病一場,見了李無覓又要前往杭州,體力達到極限。

魔盒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將它救活!

那藍上了飛機,與李無覓見面的情形反覆在腦中播放,優秀如李無覓者,出類拔萃,罕有失手,便不打無把握之仗,常常錯失良機。往往那些出自底層之人,本來一無所有,反而亂拳打死師傅,闖出一條路來,做出經天緯地之業。想我自己,身家雖非頂尖,卻有父母溺愛,什麼都不缺,難得容顏奇美,性格家教俱佳,從來都被眾人捧在掌心,其實自己也是另外一個李無覓,被自己的優秀所綁架。或許,我應該放下一切,像郭鑫年那樣穿越渺無人煙的雪域高原,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哈佛遊學只是一種貴族的迷失和無意義的逼格,抑或是,拋下所謂高摩的光環,踏上創業的道路?

86 分道揚鑣

“我簽!”楊洋陽排開眾人,在離職協議上簽字。創業是偉大的旅程,但不是人生的全部,我們經歷過了,收穫滿滿,現在是結束的時候了。她將筆遞給盧卡,他們已經訂好機票,飛赴歐洲:“盧卡,簽吧。”

盧卡接來筆,看著郭鑫年,糾結萬分。他答應了楊洋陽暫時放下工作去旅遊,而且他也不愁工作。由於魔盒,盧卡漸漸為人所知,很多大公司搶著要他入職。而且,隨著魔盒的股份稀釋,他和楊洋陽也有一筆不錯的回報,他將會有非常幸福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

“那藍還在想辦法。”郭鑫年不想盧卡離開,仍然勸說。

“不等了,魔盒交給你,我們放心。”楊洋陽替盧卡回答。

“簽吧,好兄弟。你們修成正果,我真的替你們開心。”郭鑫年放棄勸說,過來拍著盧卡,即便離職,他們也會是一輩子的兄弟。

盧卡歎氣一聲,在離職協議上簽字,扭頭鑽進自己的座位,收拾電腦,準備搬離。楊洋陽知道他心裡難過,為他倒一杯茶水,再去收拾自己的房間。

工程師們見兩位創始人都簽署了離職協議,各自簽署,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寫字樓就要退租,散伙就這麼簡單。郭鑫年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窗外是燈火闌珊的東三環,道路被紅色的尾燈和黃色的前燈染成紅黃兩色的巨龍。書架上大多都是歷史類的書籍,中間擺著一個相框,在拉薩布達拉宮前廣場,自己拉著紅色條幅,上面寫著:拉薩不是終點,那藍,北京見,把我們的想法變成現實!回顧一年多的創業歷程,大起大落,我失去了那藍,即將失去公司,該去哪裡?

郭鑫年彎腰拖過一個空的包裝箱,舉起鏡框,擦去灰塵,放進包裝箱,再放入文件和書籍,用膠帶綁緊。凌晨時分,所有擺設都變成了六個紙箱,空空蕩蕩的辦公桌上還有一幅合影,這是一年多前在九華山莊散伙時拍攝的。楊洋陽被郭鑫年和盧卡擠在中間,各自裹著浴袍,舉著啤酒。在那最困難的時候,我們熬了過來,現在卻放棄了。郭鑫年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啤酒,用牙齒咬開瓶蓋,向肚裡灌去。

楊洋陽已經收拾完畢,推門進來坐在郭鑫年身邊,目光落在照片上,傷感的情緒鬱積。

“對不起。”郭鑫年說道,由於自己的錯誤,楊洋陽和盧卡最終一無所獲。

“沒什麼。”楊洋陽站起來,在包裝箱上認真地捆綁膠帶。

郭鑫年忍住淚水,大局已定,唯有離開,苦笑著說:“何必這麼傻,應該好好過日子。”

“這張照片給我,好嗎?”楊洋陽抓起合影,在淚水掉落之前衝出辦公室。

郭鑫年抱起紙箱默默出門,迎面遇到盧卡。他搶來紙箱,用胳膊肘推開郭鑫年,一一將六個紙箱抱上推車,說道:“你說過,你絕不放棄,絕不離開。”

“說過。”郭鑫年點頭,那是投票時他絕望的表態。

“你說過的話,我幫你兌現,上來!”盧卡指著推車,命令郭鑫年。

郭鑫年哈哈大笑,向紙箱上一坐,揮手說道:“出發!”

盧卡拼盡全力,將推車拉出辦公室,緩慢前行,穿過呆呆地看著紙箱和推車的工程師們。郭鑫年揮手道別:“兄弟們,我們技不如人,被人家打敗。這也沒什麼,毛澤東被胡宗南追出過延安,劉邦在鴻門宴上被項羽嚇得屁滾尿流,李自成被打得只有十八騎,跑進商洛山,後來不都鹹魚翻身了?我不能和他們比,卻知道愈挫愈勇,我郭鑫年就是打不死的小強。”

推車行至玻璃門,一道坎攔在面前,輪子擊打門檻發出鏗鏘的聲音。郭鑫年要跳下來去幫忙,被盧卡推開:“你這人二不拉幾,只有一點好,說話算數,言出必行。你說過,絕不走出這扇門,我不能讓你說話不算數,今天扛也要把你扛出去,上來。”

郭鑫年十分為難:“那是氣話,沒人當真的,何必?”

楊洋陽向員工們揮手:“來,把郭總扛出去。”工程師們同聲答應,將郭鑫年推上紙箱,七手八腳抬起推車,運送進入電梯。那名叫田野的美工放下推車,一溜煙跑回辦公室,抱著紙箱也進了電梯,笑著說:“我就一個人,來去自由。”

《創業時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