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識人有術

每當我進行面試時,我希望發現面試者有何雄心、他們是否只是把這份工作當作一塊墊腳石。除了他們的素質和資歷,我們還希望弄清楚他們的忠實程度。我所尋找的是熱情、一種積極的態度、眼神的交流和個人的勇氣。

求職

我跟其他教練不一樣,也不像跟我一起在蘇格蘭長大的人們,我從來沒有體會過長達數月乃至幾年的無業生活,那簡直太消磨意志了。對於那種被拋棄在垃圾堆的感覺,我也只能想像一下了。我很幸運,我總是在有一份工作的時候去尋找新的挑戰,但是這對於我日後進行面試,尤其是在從業之初,並沒有多大幫助。

在媒體面前,我接受過無數次採訪。但是,我這輩子僅僅面試過幾次——1974年在蘇格蘭的女王公園隊、1982年在狼隊以及1983年在巴塞羅那。而我在女王公園隊面試主教練一職這件事對我來說簡直是不堪回首的。我當時完全沒有準備,我既不知道我將會見到誰,也沒有準備好可能被問到的問題,更不要說為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列個清單了。因此當我到達面試現場時,我想我僅僅會見到俱樂部的主席。當看到龐大的面試官陣容時,我感到驚訝不已,其中還有曾跟我一起踢過球的隊員。當時有12名面試官,我十分緊張,簡直無法控制自己。整個面試期間,我都在試圖證明我自己和我的履歷,而並沒有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當我走出房間,就已經知道自己失敗了並且非常沮喪。後來他們把教練一職給了戴夫·麥克帕蘭德(Dave McParland),他後來在凱爾特人隊成為喬克·斯坦的助理教練。

我逐漸發現面試或是跟其他俱樂部的領導見面是頗具啟迪性的,他們讓我感受到了其他團隊的風格和特點。我在狼隊的面試可謂是令人驚訝的。此前,他們的行動讓我相信我已經得到了這份工作。但是當我來到酒店,我面對的是整個董事會,他們問我,如果我發現一名球員從球隊的賬戶裡拿走了5000英鎊,我會怎麼辦。我想:「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名教練,而是一名會計。」於是我立即返回了阿伯丁。

那時我還見到了托特納姆熱刺隊的主席歐文·史高拿(I r v i n g Scholar),他希望我能去擔任主教練。但是當時托特納姆熱刺隊有主教練——基夫·布堅素(Keith Burkinshaw),而我是絕對不會從別人那裡搶工作的。

在我執教生涯的後期,我跟國際米蘭主席馬西莫·莫拉蒂(Massimo Moratti)的代表進行了一次會面。但是當他給我看球隊計劃買入和賣出的球員名單時,我放棄了這次合作。但是這也無妨,因為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勸說凱茜跟我一起搬去意大利的。

回想起來,是曼聯隊主教練的工作選擇了我,而並沒有經過正式面試,這多少有些奇怪,很少會有企業僱用一個他們未曾面試或是瞭解不深的人。但是在足球界卻並非如此。當我接到曼聯的電話時,這支球隊正在甲級聯賽的降級區徘徊,彷彿在跟災難調情。此前,我跟球隊的董事會有過短暫的接觸,那是在1984年我幫助曼聯隊買入了阿伯丁隊的中場球員戈登·斯特拉坎,當時這名球員已經決定轉會去一家德國俱樂部。除了這次,還有1986年墨西哥世界盃時在球場外跟博比·查爾頓的非常簡短的談話,但是我從未跟曼聯隊談過主教練一職。最後我們在格拉斯哥城外的畢曉普布裡格斯(Bishopbriggs)我妻子的妹妹家中見了面,那時我們談了教練的收入狀況。他們決定讓我來曼聯,而我也非常嚮往這份工作,儘管阿伯丁隊的薪水更高,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去了老特拉福德球場。

多年之後,我在面試桌的另一面積累了越來越多的經驗——我成為面試官而不是面試者。每當我進行面試時,我希望發現面試者有何雄心、他們是否只是把這份工作當作一塊墊腳石。除了他們的素質和資歷,我們還希望弄清楚他們的忠實程度。我所尋找的是熱情、一種積極的態度、眼神的交流和個人的勇氣。隨著曼聯越來越成功,我發現應聘者看到我時都很緊張。因此我會給他們倒杯茶,讓他們放輕鬆些。我只想讓他們足夠放鬆,這樣一來我便能瞭解到他們最真實的一面了。

在面試過程中,你可以通過很多方式弄清楚一個人的性格,一些細節往往是很關鍵的。比如,正襟危坐、身體略微前傾的人是那些渴望有一個新開始的人。這看起來比那些傲慢自大、對所求職位不甚感興趣的人要強得多。一些人在面試期間不敢提問題,這是很愚蠢的。面試應該是雙向的,你需要知道你的老闆能給你什麼。我經常通過求職者的問題來對他們進行評價,他們的問題表達了其思維模式,表現出其經驗水平和成熟程度。

在我執教曼聯的26年裡,最重要的面試是招聘助理教練。在曼聯,我總共有過7位助理教練——阿基·諾克斯、布萊恩·基德、史蒂夫·麥克拉倫、吉姆·瑞恩(Jim Ryan)、卡洛斯·奎羅斯、沃爾特·史密斯(Walter Smith)和邁克·費蘭。在1998年,布萊恩·基德離開之後,我更加重視助理教練的面試,對整個面試過程也是一絲不苟。我們關注了不少人,但是最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衛·莫耶斯和史蒂夫·麥克拉倫身上。

當時35歲的大衛·莫耶斯正在執教普雷斯頓隊。在我面試他時,他非常緊張,而且一臉嚴肅。而史蒂夫·麥克拉倫則跟他正好相反,他很歡快、很放鬆並且充滿熱情。他曾執教過牛津聯隊(Oxford United)和德比郡隊(Derby County),兩支球隊的球員都很喜歡他,同時他還喜歡讀書和觀看足球和訓練技巧的錄像。在那時,麥克拉倫比莫耶斯在頂級足球賽事中更有經驗,這是我選擇他的原因。

面試卡洛斯·奎羅斯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一直以來,我都希望找一名會講多門語言的外籍教練,幫助我跟外籍球員溝通。蘇格蘭前主教練安迪·羅克斯伯(Andy Roxburgh)向我推薦了奎羅斯,他當時是南非隊的主教練。曼聯隊中的南非球員昆頓·福瓊也對他讚賞有加。當奎羅斯來面試時,他幾乎沒有犯任何錯誤。我此前從未見過他。面試那天他打扮得像要去結婚一樣,而且從他的坐姿中我可以看出他非常渴望這份工作。他熱情地看著我,我經常會注意觀察人們是否會保持目光交流,因為這是對其自信心很好的測量。奎羅斯很有想法並且提出了很棒的問題,他經驗豐富又充滿熱情,於是我毫不猶豫地僱用了他。

雷內·穆倫斯丁則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他對曼聯的興趣。他曾經執教過卡塔爾隊,是托特納姆熱刺隊和德比郡隊的優秀球員戴夫·麥基(Dave Mackay)向我們推薦了他。2001年,他來到曼聯求職時告訴我們,展示他才能的最好途徑是通過實際行動。於是我們跟他一起來到了訓練場上,在那裡他給幾名年輕球員上了一節訓練課,這節課也為他贏得了這個職位。

判斷一名教練能否勝任與衡量一名球員的能力是不同的。對球員的評判證據來自他在球場上的表現。對一名16歲的中後衛進行面試,雖然能夠讓你對他的決心有所瞭解,但是對於他的足球水平卻不得而知。弄清楚一名球員是否具有長期發展的韌性和毅力的唯一途徑就是他在賽場上的表現。但你見到一位陌生人並希望對最關鍵的要素——他的性格進行評估,你也只是在推測而已。有時你是對的,有時卻是錯的。對性格的唯一檢驗方式是在流逝的歲月中觀察他們做何表現,尤其是當他們經歷不如意時或是從挫折中恢復時。而對這種表現做出最終評判的只有時光老人。

人際關係網

我有11個孫子和孫女,他們是我見過的最棒的網絡使用者,他們經常使用Facebook、Instagram、Snapchat 或Twitter。在這些方面,無論是新潮的網絡還是老式的網絡,我都不擅長,但是我很推崇當今的人際關係網絡。

在你跟熟識的人打交道時,做出決定來會相對容易些。與觀察陌生人相比,你更容易評估熟人的意見,權衡他們的判斷。在我的教練和球員生涯中,那些最棒的職務任命往往都來自這種非正式的關係網絡中的推薦和評估。這種關係網並非我有意而為之,我從不刻意去培養關係或是討好他人,指望他們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幫上忙或是起到某種作用。這種關係部分來自時光的流逝,部分來自你待人接物的方式,同時也來自相互作用。但是這種關係都是從家庭中開始的。

如果你的團隊成員感覺到自己所在的團隊重視他們的切身利益,那麼他們就會表現出很高的忠誠度,而這往往體現在一些小問題上。20世紀90年代末,當我們規劃卡靈頓的訓練場時,建築師和主席希望建兩間獨立的餐廳——一間供球員使用,另一間供員工使用。這也是我們的老訓練場——克裡夫訓練場的模式,當時僅有球員和醫務人員能夠在餐廳用餐。但是我不同意這種規劃模式,我希望大家都能夠坐在一起。我希望年輕球員能夠跟老隊員和工作人員,包括洗衣工和球場管理員,一起吃飯並進行交流。如果一個年輕人能夠跟吉格斯交談,那是很棒的一件事。而且讓所有的年輕球員都能夠看到並融入一線球隊也是大有裨益的,這為他們樹立了榜樣,讓他們心懷理想。

有時候如果我看見一位青訓隊的小球員自己在吃飯,我會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你需要讓每個人都有種在家的感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要對他們心慈手軟,只是需要讓他們有歸屬感。我這麼做是因為受到了瑪莎百貨的影響。早在幾十年前的困難時期,瑪莎百貨就會為員工提供免費午餐,因為很多人都不吃午餐,把錢省下來補貼家用。身為一名教練,參與其中可能會有些奇怪新訓練場地的餐廳佈局,但是當我想到這樣做所能營造出的俱樂部氛圍和對員工及球員間的互動產生的積極作用,我認為再怎麼強調這種小變動的重要性也不為過。

當然,關於人際關係也有更令人矚目的例子。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我們發現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卡洛斯·奎羅斯出生於莫桑比克,那時還是葡萄牙殖民地,他給我當了5年的助理教練。他建議我跟里斯本競技隊(Sporting Lisbon)建立聯繫,因為他們很擅長開發年輕球員。我們都很喜歡奎羅斯,而這看起來也確實是個好主意,於是我們開始交換教練,以便讓他們體會不同的陣容。2001年,我們派吉姆·瑞恩去里斯本競技,他已經在曼聯教練組工作了21年。那時,他在里斯本青年隊發現了一名16歲的小球員,他就是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我們跟里斯本競技的協議中包括在2003年8月他們的新體育館落成典禮上踢一場表演賽。於是在那年夏天,我們從美國度完假直接飛去了葡萄牙。在典禮的前一天,C羅的經紀人豪爾赫·門德斯(Jorge Mendes)告訴我皇家馬德里和阿森納都希望得到C羅。這次簡短的小對話簡直是太及時了,因為第二天在賽場上C羅的表現簡直令人傾倒。半場休息時,我讓我們的器械管理員阿爾伯特·摩根去聯繫當時曼聯的CEO彼得·肯揚,並告訴他如果不能簽下C羅,我們就不走了。我們與C羅、豪爾赫·門德斯以及里斯本競技隊的主席進行協商,最終以1224萬英鎊的價格成交。第二天我們安排了包機,把C羅的母親和妹妹、經紀人和律師都接到了曼徹斯特。然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卡洛斯·奎羅斯營造的人際關係網,使得C羅能為曼聯效力6年,此後他也實現了自己畢生的夢想——加盟皇家馬德里隊,皇馬以8000萬英鎊的天價買下了這位世界上最優秀的球員。

我們的一些經驗豐富的老球員在情報網絡中也是功不可沒。我經常可以從吉格斯、斯科爾斯、內維爾和費迪南德那裡得到寶貴的意見,他們可以告訴我關於其他頂級球隊中我們所關注並考慮簽約的隊員的情況。他們都清楚曼聯隊需要什麼樣的球員。他們對於英格蘭球員總能做出一針見血的評價,因此我經常問他們我是否該注意些什麼。我也經常詢問那些來自英格蘭隊的球員,看他們是否能推薦一些適合曼聯隊的優秀球員。2006年,我通過這一途徑從托特納姆熱刺隊簽下了邁克爾·卡裡克(Michael Carrick)。

隊員們還會努力幫助我簽下那些他們認識的有前途的球員。吉格斯竭力說服我簽下他的威爾士老鄉——卡迪夫城的阿隆·拉姆齊(Aaron Ramsey)。但是當我們決定簽下拉姆齊時已經太遲了,我從卡迪夫隊主教練達夫·瓊斯(Dave Jones)處得知,拉姆齊本來是希望轉會去曼聯的,但是溫格讓他改變了心意,並讓他相信自己的命運屬於酋長球場(Emirates)。若干年後,我報了一箭之仇。當時富勒姆隊的主教練羅伊·霍奇森(Roy Hodgson)幫助我們從阿森納挖來了後衛隊員克裡斯·斯莫林(Chris Smalling)。

良好的人際關係網的意義不僅限於當前從一線球隊招募球員,人們總是很容易忘記那些已經離開團隊的人,而且因為他們已經退役或是已經過了高產的年齡,認為他們一無是處。而事實恰好相反。如果一個團隊和這些人相處得不錯,他們總是會在心中留下美好的回憶、對球隊充滿感情並且非常樂意為球隊幫忙。我們在曼聯就做了這樣的嘗試——部分原因是受到了我在拜仁慕尼黑見聞的啟發。

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向馬丁·愛德華茲提出建議,希望曼聯能夠效仿拜仁,進一步開發我們那些偉大球員的才能。因為他們很熟悉曼聯隊、明白我們代表著什麼、懂得我們對於卓越的追求並且有足夠的身份和聲望發揮楷模的作用。拜仁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他們那些最偉大的球員也正在有效地管理著球隊。

但是我始終無法說服馬丁,讓他意識到這樣做的好處,我想他可能懷疑我是在嘗試重組董事會。因此,他也只是耍耍嘴皮子,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讓曼聯前球員,如諾曼·懷特塞德、帕迪·克雷蘭德(Paddy Crerand)和威爾夫·麥克吉尼斯在主場比賽結束後的午餐或晚餐上取悅一下球迷。

當大衛·吉爾成為CEO之後,他很樂意採納我的想法,因為我希望使用一些曼聯前球員來分擔俱樂部商務部的負擔。目前有許多曼聯前球員正在俱樂部中從事著非常重要的工作。顯然,博比·查爾頓先生是其中獨樹一幟的人物,他從1984年起就開始擔任球隊董事,而且在吉格斯打破他的紀錄之前,曾經在長達35年的時間裡一直是代表曼聯參賽次數最多的球員。但同時還有其他球員在擔任俱樂部的形象大使,他們會進行一些巡演或是花些時間來取悅我們的商業贊助商,因此我們也留住了這些球員。曼聯隊一些最偉大的球員都做過這樣的工作,比如彼得·舒梅切爾、安迪·科爾、德懷特·約克、布萊恩·羅布森、丹尼斯·勞和近來的樸智星;他們為我和其他管理人員分擔了很多。

也許我們的人際關係網絡帶來的最大收益便是將前任球員編入教練組。這是保證球隊傳承和優秀的絕妙之舉,因為這些球員都曾品嚐過重大勝利的滋味,也知道取得勝利的必要條件。在這些年裡,有許多曼聯前任球員都參與到了教練組中來,比如布萊恩·麥克萊爾、吉姆·瑞恩、邁克·費蘭和保羅·麥克吉尼斯。吉格斯則是當今的佼佼者,他現在是路易斯·范加爾的助理教練,尼基·巴特現在幫助訓練預備隊球員,而保羅·斯科爾斯也返回了球隊,在吉格斯擔任臨時主教練時斯科爾斯是其助理教練。同樣,我們也會努力支持那些前任球員。比如,當布萊恩·羅布森被米德爾斯堡解雇後,我邀請他來到了曼聯協助訓練,以此讓他繼續自己的足球生涯。

如果多年以後曼聯隊現在的偉大球員也擁有了自己的管理風格並且返回俱樂部繼續為球隊效力,那麼可以說我成功地將拜仁的這一套路挪用到了曼聯。

同時我還會確保球隊的人際關係網絡延伸到我們的支持者中去。正如我希望知道更衣室裡發生的事情一樣,我也希望知道那些球隊的長期支持者的觀點。在這方面,我很信賴3個人,他們是諾曼·威廉姆斯(Norman Williams)、吉姆·肯威(Jim Kenway)和比爾·麥克格爾(Bill McGurr)。每週一和週五我都會邀請他們來觀看我們的訓練,因為我知道他們會非常用心地觀看、提出自己的意見並對媒體守口如瓶。在球員們做熱身運動時我經常會和他們交談,因為他們彷彿就是球隊的核心和靈魂而且從不閃爍其詞,這讓我觸動很深。每個大型俱樂部的支持者總會分成幾個派系,他們擔心著這樣那樣的事情,而我喜歡瞭解他們所擔心的任何事情。2011年,我們從切爾西手中奪過了英超冠軍之後,諾曼·威廉姆斯來到球隊道賀並向每一名球員表示謝意。當時他已經80多歲了,曼聯隊就是他的生命——後來我感覺曼聯這次奪冠讓他的生命變得圓滿。他當然也對球員們說了很多,他說的跟我想的一樣:「你們就是我活著的理由。」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與世長辭了。

說來也奇怪,在我的人際關係網中還有另外一個關鍵的組成部分,那就是其他教練。每當我讓其他教練對我準備簽約的球員進行評估時,他們總會坦誠相告。1989年的一天,我去找約翰·萊爾,向他詢問關於保羅·因斯的情況,因為他曾經在西漢姆聯隊執教過因斯。萊爾對因斯大加讚賞,後來保羅·因斯代表曼聯出賽281場並代表英格蘭出賽53場。2010年,我曾經考慮過簽下馬裡奧·巴洛特利(Mario Balotelli),那是一名天賦異稟卻也頗受爭議的意大利前鋒。我向幾位意大利的聯繫人咨詢了他的情況,但是得到的反饋證明簽下他的話,球隊會承擔很大的風險。我不知道其他領域是否也會有這種坦誠的、專業的建議,但是對於我來說,這簡直就是上帝的恩賜。作為回報,當其他教練向我詢問對某一名球員的看法時,我也會直言不諱地坦誠相告。

雖然其他教練可能會讓我跟一些球員失之交臂,但是有時在我做決定時,他們也能幫助我下決心。1991年,我希望增強球隊的後防線,因為當時史蒂夫·布魯斯已經30歲了,並且經常受到傷病困擾。我們聽聞埃弗頓隊想要購買在女王公園巡遊者隊踢球的保羅·帕克(Paul Parker),於是我打電話給該俱樂部的前教練吉姆·史密斯,以徵求他的意見。他毫不含糊地對我說:「簽下他吧,他速度快,防守強,而且傷病好得很快,簡直就像一隻羅特韋爾犬。」帕克後來確實去了一趟埃弗頓,但是我們想方設法在當天下午把他吸引到了老特拉福德球場。我帶他去場地裡隨便看看,當看到很多曼聯的支持者坐在看台上,僅僅是為了來看看草坪的長勢時,他驚訝不已。也正是在那天下午,他跟我們簽了合同,並且為曼聯打了146場比賽。若不是受到傷病困擾,他本能打更多比賽的。

每當有其他教練給我打電話咨詢類似的問題時,或是問我他們是否應該接受某個俱樂部的職位時,我總是報以同樣的熱情。在足球界,教練之間有著一種古怪的同志之愛,他們惺惺相惜。在週六的下午或是週三的晚上,我們可能會在球場上拚個你死我活,在磋商中也會試圖擊敗對方。但是也許正是因為我們之間這種奇怪的關係,每當有人陷入困境時,其他人總是會向他伸出援手。這是我在蘇格蘭時學到的,當最終我有機會繼續發揚這種傳統時,我也努力去做了。

當我打電話給喬克·斯坦讓他幫忙或是問他能否幫我搞到某些比賽的門票時,他經常會說:「我盡力吧。」這是一個很好的回答方式。想要對他人的煩惱置之不理很簡單,但是如果你肯花時間去幫助他們的話,對你是大有裨益的。1978年,在我執教聖米倫隊時,我們在優勝杯決賽上輸給了基爾馬諾克隊;第二天早上在我備感沮喪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打電話的是流浪者隊的主教練喬克·華萊士,他希望我能振作起來。因此,數十年後當一名記者打電話告訴我說牛津聯隊的主教練克裡斯·懷爾德與俱樂部主席之間有很多矛盾時,我就本能地想去幫助他。我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克裡斯·懷爾德,之後我們在電話中進行過多次交流。我還會經常和史蒂夫·布魯斯交談。在過去的10年中,我曾經與阿蘭·帕杜(Alan Pardew)、肖恩·戴徹(Sean Dyche)和尼爾·列農(Neil Lennon)交談過。這是一個非正式的人際關係網絡——充滿著智慧和好心情,更有彼此的同情之心——也是我一直以來珍視的關係網絡。任何一名教練在需要做出重要決定時總是會感到孤單。雖然他可以與自己的工作人員進行討論,但是最終他還是要一個人做出決定。我知道他們的感受,因為我們同為英超聯賽的教練,需要不斷承受壓力,而他人也會與我們保持距離——因為他們或是把我們看作是殘次品,或是不想介入其中。因此每當這些教練身陷窘境,無論是以哪種方式,只要我能幫得上忙,我都是樂意之至的。

炒魷魚

人們都不應該看足球去學習炒別人魷魚的經驗,那太可怕了。我第一次嘗到那個滋味是在流浪者足球俱樂部,那是1967年,他們解雇了俱樂部的經理斯科特·西蒙。他在那裡待了13年,為俱樂部贏得了15次獎項,而且一直表現得非常忠誠。約翰·勞倫斯(John Lawrence),俱樂部的董事長,是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夥計,他派了一名80歲的會計師告知西蒙他被解雇了。這真是難以置信!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另一個朋友約翰·萊爾身上。作為球員和經理,他把人生的34個年華都奉獻給了西漢姆聯隊。他的回報呢?他在1989年被解雇時,老東家甚至沒有禮節性地為他的忠誠表示一聲感謝。我永遠也忘不了凱爾特人董事會對待為球隊奉獻了13年的喬克·斯坦的那種低劣的方式——在那個時代,蘇格蘭足球要比英格蘭強得多——在此期間,他帶領球隊奪得了1次歐洲冠軍杯冠軍、10個蘇格蘭超級聯賽冠軍、8個蘇格蘭足總杯冠軍和6個蘇格蘭聯賽杯冠軍。

2011年,切爾西隊幾周前就已敗給了曼聯足球俱樂部,並與紐卡斯爾聯隊打了個平手,而在切爾西敗給了埃弗頓隊之後,羅曼·阿布拉莫維奇(Roman Abramovich)就殘忍地炒掉了卡爾洛·安切洛蒂。卡爾洛曾在前一年(2009—2010賽季)為切爾西贏得了英超冠軍和足總杯冠軍,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主教練僅有5人。卡爾洛一直保持著冷靜,沒有中傷過阿布拉莫維奇,他的表現堪稱完美。我覺得,如果我處於他的位置,可能不會有同樣的表現。

大多數足球教練受到的對待毫無尊嚴可言,一些老闆甚至沒有出於禮節與他們親自談話。他們打一通電話,甚至發一條短信就把別人給炒了,或者找一個代理人,比如會計師,去傳達解雇的消息,而解雇的理由往往荒唐可笑。一位足球教練被炒了魷魚,就因為他禁止俱樂部主席的妻子進入球員更衣室。2009年,馬克·休斯被曼城解雇了,當時他正在重組曼城隊。這樣的事在足球俱樂部每週都會發生,而這只是這種愚蠢行為中一個鮮明的例子。

我總覺得很難開除自己喜歡的人。哈利·麥克沙恩(Harry McShane)是一位球探,大約85歲,從20世紀50年代起,他就與曼聯建立關係了。一開始他是一名球員,之後當了球探(同時也在運動場上當解說員)。後來他到了需要一副枴杖才能四處走動的地步。萊斯·克肖,我們的青年隊教練,想讓我去做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於是我請哈利吃午飯,試圖對他說辭職的事情。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我要幹什麼,也沒讓我好過。他一直在說:「哎,繼續啊。你想說什麼呀?」而我就是無法讓自己炒他的魷魚,最後反而臨陣逃避。我告訴他,我們會繼續付給他薪水,但希望變更他的角色,他可以來看球隊主力陣容的比賽,並給我提供一些建議。

雖然我們賣出過不少球員,也給很多球員自由轉會的機會,我真正辭退的球員並不多。我曾經同意曼聯隊的一位醫生去另一個地方工作一段時間,但是當他打算延長他在別處的工作時間時,我感覺到自己必須採取行動了。因為我感覺很失望,他背叛了我對他的信任,於是我炒掉了他。但是在老特拉福德球場,大部分的情況下幾乎沒有球員或員工會感受到屈從於我的權威。每當有球員離開,特別是那些球隊的主力球員,即使他們的離去已經有了先兆,還是會讓人百感交集的。有時他們的離去是很突然的,會讓人大吃一驚,但是這種情況不會經常發生。2005年基恩在曼聯效力了12年之後決定離開,情況便是如此。當我將這個消息告訴其他球員時,我小心地讚賞了他對球隊的貢獻,並且告訴大家,每當他們提起基恩時一定要記住這些成就。

到目前為止,與年輕人之間的談話總是最困難的。從坐在父親的膝蓋上看電視裡的足球賽的時期起,他們就一直夢想著在英超踢球,但是要步入老特拉福德的球場,他們就不夠優秀了。從我開始當教練的那一刻起,我就懼怕這種事情。在聖米倫隊,我決定讓自己過得輕鬆一點兒,於是同時向5個男孩傳達了同樣的信息,其中一個人當場就哭了起來。我得出一個結論,雖然我讓自己輕鬆一點兒,但會讓他們難過許多。無論是在聖米倫、阿伯丁,還是在曼聯,他們聽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我不會僱用他們。與賣出曾有機會展示自身價值的大多數主力隊員們相比,告訴那些小伙子這種消息要難得多。這些男孩,還有他們的家人,通常都是放棄一切去追求他們的夢想。老天知道,那些父母陪他們的兒子練過多少次球,踢過多少場比賽。上帝知道,他們有多少次忍受著淒風冷雨在別人早已忘記的一場比賽中為他們的兒子歡呼喝彩。我覺得,我所做的對父母和孩子來說都是一樣殘酷,非常常見的情況是,父母和孩子3個人都突然大哭起來。我會努力地安慰他們,解釋說這個孩子有足夠的天分在足球界成就他的人生,而曼聯大概是最難進的足球俱樂部,僅僅因為他沒有被曼聯簽下並不意味著他在足球賽場的未來之門就此關閉。

球員被曼聯放走之後茁壯發展的例子有很多,有時我會用到大衛·普拉特(David Platt)的案例。在我到曼聯前不久,曼聯讓他自由轉會,但他後來成了英格蘭隊的主帥。與普拉特情況類似的人還有很多。羅比·薩維奇(Robbie Savage)從未進入過曼聯的一線陣容,但是他後來去了克魯隊(Crewe Alexandra),3年之後便代表萊斯特城隊(Leicester City)參加了英超聯賽。英超中還有很多球員都在曼聯效力過,比如萊恩·肖克洛斯(Ryan Shawcross)、菲爾·巴德斯利(Phil Bardsley)和基蘭·理查德森(Kieran Richardson)。如果一支團隊能夠為不適合自身要求的球員謀一個好的出路,那也能充分說明這支團隊的品質。

如果球員在他們職業生涯的鼎盛期一直沒有尋找新的足球俱樂部,那他們從曼聯轉會的消息聽起來就無異於他們被炒魷魚了。有時,一個新球員的到來,無論他是小年輕,還是花錢請來的,他開始在一線陣容的11個人中博得一個站位,也預示他將接替曾擁有這個位置的小伙子。雖然某些球員的離開對我們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是大部分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為從曼聯轉會走的球員覓得一個好的歸宿。我們會盡一切努力幫助那些離開曼聯的球員重新回到賽場上。我和我的助理教練們會打電話為這些孩子聯繫新的球隊,為他們創造機會。而其他俱樂部也會定期跟我們聯繫,詢問我們對於這些年輕球員的計劃。結果就是,當我們向這些球員發出辭呈時,他們已經有了新的選擇。我很清楚這些年輕人以後的生活將會是什麼樣的。他們以前在75,000人面前比賽,享受著唾手可得的最好的訓練設施,以後卻要步入一個小得多的舞台。從此他們將在15,000人面前比賽,從各大報紙的尾版中消失,領著要少得多的薪水,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告別了頂尖球隊,這些都是何其殘酷的改變!這會摧毀他們的靈魂。

炒別人魷魚,不管他們的年齡是老是少,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逐漸明白了,請某人出去吃個飯,或送他妻子一盒巧克力或鮮花,以此來旁敲側擊,試圖緩和解雇這個消息帶來的衝擊,這些都是徒勞的,這些伎倆不會改變解雇的信息。你要解雇某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坦誠相告。

《領導力:曼聯功勳教練弗格森38年管理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