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第12節

(9)
    大麥說:你們不要這樣想。不要低估人,不要小看事。我覺得聽阿婆說說吧。
    阿婆說:我抽獎抽中這個原裝的索尼當時第一批所謂等離子電視的替代品液晶電視以後後,搬回了家,掛了起來,但我們這沒有通電視。鎮上說,要等省委來人的時候再給通上,到時候辦一個電視覆蓋山區的大型活動。本來我想裝亞洲三號衛星電視,但前陣子國家下文件說私人不可以裝衛星電視。我響應國家的號召,但這電視也沒什麼用,我想了想,索性做相框得了,這打開以後還有個底色。我老伴看著也有點光。
    大家目瞪口呆。
    大麥問:不要低估人,不要小看事。讓阿婆說說,為什麼電視機是反著掛的。
    阿婆說:我擔心這地方通了電視以後,村裡的人都來我屋裡看電視,我不喜歡熱鬧,我的電視本來掛的就高,倒過來以後,開電視的開關就超過了我們村上最高那個人的舉高,他也沒辦法開,就算開了,圖像也是反的。這樣清淨。
    王智問道:那那個SONY的Y怎麼給你抹了。
    阿婆神色頓時淒涼,道:這字母看著像我老伴的魚叉,我心裡難受。
    所有人都聽得嘴巴鼻孔一齊放大。
    阿婆說:我不打算看電視,我不喜歡看電視。電視裡說的都是假的。只是報的時間是真的。我連遙控器都扔了。
    洪中說:索尼的遙控器很貴啊。阿婆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清淨,希望我們的到來沒有打擾到你。
    阿婆沒接下半句的茬,繼續說到:遙控器扔了。遙控器太麻煩。我讓人改成了聲控。你們聽:阿婆喊了一句:阿全!
    電視亮起一條線,然後是天藍色。
    阿婆說:這是第一種顏色。阿婆小喊:白。
    電視屏幕轉成了白色,光芒直接刺透了海軍照,把輪廓勾勒得像一副X光片。
    阿婆說:這顏色不好。黃——電視機屏幕轉成黃色。
    每張蠟黃的臉都覺得不虛此行。
    阿婆平靜的說:可以分的很細。你看,金——屏幕的黃轉成了金。
    阿婆說,以後你們在我看電視的情況下,不能很快的說黃——昂昂昂昂昂昂——金——應應應應應這兩個字,轉一次顏色之間要隔開五秒,要不很容易燒壞機器。
    在十一張臉轉黃再轉金的時間裡。阿婆說,但是,據說,兩個顏色是反的,那就是紅————屏幕上轉成了綠色。
    阿婆等了幾秒,接著說:綠——屏幕上變成紅色。
    阿婆說:是不是反了。
    大家都不敢問阿婆原因,覺得其中一定有深奧的玄機。一不小心,就鬧笑話。不說還顯得鎮定。
    阿婆歎氣說:當時輸入口令的時候我弄反了。我是紅綠色盲。
    大家鬆一口氣,血紅的房間光芒下,大家的血往上湧,一點餓的意思都沒有,太陽穴彷彿被擊穿了一般發脹。甚至連最近老在研究宇宙間的黑洞吞噬一切物質但最後能不能把黑洞自己都吞了的洪中都有點難以接受。
    (10)
    阿婆說,吃飯吧。
    大家默然到了桌子前。滿眼的菜裡沒有任何肉類。
    阿婆說,我吃素,大家以後可以吃肉,但我希望這一頓用素食來迎接你們。讓你們的身體可以去除一些油膩。
    大家心思明顯還不能拉回肉身。大麥先站起來道謝:謝謝阿婆。我們平時也很喜歡吃蔬菜。我也很喜歡,阿婆也很費心思,這些嫩筍,野菜,蘿蔔,白菜,青椒——眾人感覺光線突然一白一青,然後辟一聲長響,電視機屏幕就變花了。
    阿婆表情痛苦看著相片說,說,差點燒壞。
    大麥連聲道歉。
    阿婆說,都怪我事先沒關機。還好還好,現在自己休眠了。我把他關了。
    阿婆說到「黑——」
    電視屏幕一黑。
    室內的光線並不是很好,靠著最上面的玻璃天窗采光。阿婆說,燈——大家都伸長脖子等燈亮。
    阿婆接著說:——在這個年輕人坐的腦袋上面一點,你摸,有根線。
    萬和平抬頭一看,有跟深藍色的蠟線。
    萬和平哆嗦到:然後怎麼辦……
    阿婆說,你一拉就行了。
    燈光的顏色異常溫暖。
    吃完這頓飯,就到了睡覺的豬圈。男人似乎都很介意一個事物的前科。大麥說,大家不要介意,這裡已經弄得很乾淨了,阿婆整理了很長時間。娶了妓女不代表自己是嫖客,睡了豬圈不代表自己是豬。睡。
    大家看見自己睡的地方還是想起了一天前扔掉的行李,這太殘忍,像殺了自己的親人一般。不過老大說了罷就罷。還好天氣尚熱,山間景物也是熱情風景。大家在這裡安頓下,阿婆給大家講自己老公以前打魚多英勇的故事。大麥一個人去了縣城。
    經過很多年的發展,縣城已經比原來大了很多。地方政府流行建新城,但老城也要保留,把包二奶的那一套運用到了城市建設上。和二奶一樣,新城得到了大部分錢和寵愛,但都沒什麼好下場。和平鳳凰是這個鎮的新名字,原來叫鳳凰沒錯,新城叫和平,因為附近最大的企業,和平胸罩公司就落戶在新城區。為了給新城區拉攏人氣,政府決定讓汽車改道,新的汽車總站就在新城區。讓老百姓和外來人員知道,要去真正的和平鳳凰是要比進中南海還複雜的,要先到總站,轉黑車到和平胸罩廠門口,那裡雖然有公共汽車站,但那裡的公共汽車又全是去新城區總站的,但是和平胸罩廠門口有拉客用的便宜摩托車,坐摩托到了新老交界,黑摩托不敢進老城了,再步行一公里就可以可見另外一個公共汽車站,在那裡等過五班去新城總站的公共汽車以後,運氣好可以坐到一班去老城的,這樣就成功了。政府堅信,把人騙到新城區,是發展的大計。在規劃中,當然,也僅僅是在規劃中,亞洲最大的超市,中國最大的菜市場,省城最大的娛樂城,在未來的五年裡——這五年是距離單位,也就是五光年——將拔地而起。「拔地而起」是相當正確的,先把農民地裡的莊稼拔了,這就是拔地。至於能不能「而起」,就要先看被趕到經濟適用房裡的農民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起義。如果安置得當或者恐嚇得當,一切太平,招商辦公室肯定會拔地而起。招商的人負責放衛星,這就是為什麼以前很多新城叫衛星城。
    和平鳳凰的新城一片荒蕪,所有的建築只有火車站,汽車站和胸罩廠。可能當官把胸罩當眼罩,蒙蔽了雙眼,所以覺得這裡一片繁華,下一步就是把各個學校搬來。路程遠沒關係,反正自己的兒子都有公車接送,而且新城車少,安全,偶然來個車,也把這的路當成高速公路,速度也快,直接撞死,不拖泥帶水,不會留下一輩子的殘疾,也不給社會造成負擔,真是建設人才型和諧社會的好辦法。
    當然,政府必須是以身作則的。所以縣政府首先搬了過來。原則和方針是一定要蓋的比胸罩廠更大更豪華。五百米外就要有站崗的,要不然外地人第一次來肯定以為政府是胸罩廠。這次的政府修建更是讓中國在世界面前抬起了頭,地下的掩體是抗核彈級別的,當然,萬一真打仗了,人家捨不捨得把核彈扔在這麼一個衛星都很難找到的縣城還有待商榷,但看問題的眼光一定要發展,在蓋樓和安全設施上,一定要以白宮為標準。這樣的一步到位,省卻了以後不斷的改進,是節約經費的最直接表現。這裡就是白宮,主樓叫白樓,廣場叫白場,人工湖叫白池,連寬帶也得叫白帶,總之,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曾經有人提議,說光叫白不夠氣派,要叫大白,但遭到了反對。大白總是讓人聯想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當官的最不願意就是聽到這話。
    (11)
    最牛的當屬火車改道。要不是嫌火車太吵,當地政府恨不能火車直接從政府穿過,讓老百姓見識見識和平鳳凰的氣派,你以為一片大漠裡只能有海市蜃樓嗎,錯了,還能有我們的地方政府。
    大麥在新城區兜了一圈,看了看氣派的白樓,想,這就是計劃裡最後要得到的地方。然後去了老城。坐在黑摩托的後坐,暖風迷亂。天空徹藍,風和日麗,讓人迷醉。唯一遺憾的是此時手裡抱緊的居然是個男的。這倒算了,而且完事後還要收錢。真是掃了這天氣帶來的興致。
    到了老城,才有了生活的模樣。人們鐘擺一樣生活,到停擺死翹的那天,心都在那個範圍裡運動。大麥想,自己擁有了這樣巨大的一個計劃,雖然還沒有成功,但比起這些人已經幸福很多,畢竟心有餘而力不足要好過力有餘而心不足。這些都是小時候熟悉的景物。大麥自顧自走著,到了一個露天的投幣卡拉OK機旁。這裡圍了很多人,每個人手裡拿著硬幣。大麥覺得好奇,想如今大家都這樣喜歡唱歌?且露天?也擠了進去看個究竟。走到一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現在我給大家唱《囚鳥》。
    人群一陣歡呼。旁邊兩個民工打了起來。因為一個覺得《囚鳥》就是《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的簡稱,而另外一個持反對意見,覺得《囚鳥》就是著名的呼呼呼的國產《愛情鳥》的別名,這兩人就在大麥面前一言不合,打得衣衫破爛。大麥的視線裡都是這兩個人從東打到西,這時候女人開嗓唱了: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得到的愛越來越少看著你的愛在別人眼中燃燒我卻得不到一個擁抱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冷冷的看著你說謊的樣子這繚亂的城市容不下我的癡是什麼讓你這樣迷戀這樣的放肆
    大麥聽著覺得奇怪,真是非常好聽。難怪這麼多人拿這一塊錢,原來是等著點唱。大麥問旁邊的人,這個女人是不是老闆請的歌手。
    旁邊的人沒來得及吐瓜子殼,對大麥說,那是個神經病。大前天就開始在這裡唱。瘋了。唱的好聽,長的好看,大家都來看。
    大麥說:哦,這麼好看。
    瓜子說:這一會兒還有保留節目。
    大麥說:脫多少?
    瓜子說:我說你這人腦子裡怎麼想的,一點藝術的感覺都沒有。一會兒她還要唱自己寫的歌,香瓜有毒,好聽。
    說完終於呸一口把積蓄在嘴巴裡的瓜子殼吐了出去。
    先前打架的兩人沒等那女的開唱已經被抬走。
    女人唱完一首歌繼續說道,下面我唱這首歌。說完在機器上按下了幾個代碼。電視機上馬上跳出歌曲的名字和蓄勢待發的三點式卡拉OK女。
    離開最近人的頭湊近了電視,大聲念道《文人何苦問難文人》,介個講的啥,是文人相輕嗎。
    眾人哄道,文人去相親,誰要啊。
    這時候機器旁邊的女人說道:這首辛曉琪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送給在場的女人,希望不要橇別人的男人。
    (12)
    大家又是一片掌聲,大麥想看看現場的女人是什麼反應,看發現原來現場一個女人都沒有。
    唱歌的女人唱的聲淚俱下。吃瓜子的男人聽得都忘了怎麼吃瓜子,靈魂出了殼,瓜子就留在殼裡一起吞。
    吃著吃著哭了起來,說,太感人了,神經病都唱的這麼感人。
    那女人繼續唱歌,人越來越多,快趕上《同一首歌》了。大麥看的恍惚,繼續往台前走。女人唱到一半,說,今天到這裡結束了。GAMEOVER.按照古代作戲的路子,接下來就應該向看客要錢了。所以人們很自覺的一哄而散。剩下大麥,大麥對她說:你怎麼在這裡唱歌。
    女人說:這裡不是北京嘛。
    大麥說:這裡是東京。
    女人說:胡說,我怎麼沒看見紀念碑。
    大麥說:你說的是南京。
    女人說:我在北京唱歌。我的公司說,我唱歌沒人聽的。你看,這麼多人在聽。
    大麥說:哪裡來的人,不只有我一個。
    女人說:這是拉闊演唱會,我已經辦了19場。正式的還沒開始呢。
    大麥說:你跟我走,我們這裡有聽眾。
    女人說:走。
    大麥帶著女人,走過兩條街。走到大麥小時候掉下圍牆的地方。那個圍牆依然在,大麥走上前一看,發現自己十幾年前踩的那個腳印子還在。就彷彿《英雄本色》裡張國榮在圍牆上留下的那灘曠日持久沒人擦的血一樣。衛生員們也太懶了。大麥停下對女人說:你看,十多年前,在你看到的地方向後面200米的窗口,現在拆了,反器材狙擊就是從這裡開槍的。你知道有你媽B多大口徑?比你媽B的口徑還大。
    女人說:恩。
    大麥說:目標就散了。我就從牆上掉下來了。
    女人說:你也從舞台上掉下來了?
    大麥說:沒,我從牆上掉下來了,但我從此爬上了舞台。
    女人說:你們老闆有沒有讓你走性感路線。
    大麥說:我們不走性感路線,我們走果敢路線。
    女人說:老闆說,不走性感路線沒有辦法紅的。
    大麥說:所以,我們就黑了。
    大麥爬上圍牆,把腳印擦掉。說:你信不信我要讓這個地方歸我。
    女人說:信。
    大麥說: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很漂亮。
    女人說:沒有。
    大麥說:永遠不會有的。
    大麥拔了牆壁上的一跟草,叼著說:你什麼時候得的神經病?
    女人玩弄著另外一根草,說:我沒得神經病,我得的是精神病。
    大麥說:有治嗎。
    女人說:沒治。
    大麥說:不是問你有沒有治過,問你有治沒治。
    女人說:沒治。
    大麥說:沒治,好。我就有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大麥和這個女人爬上圍牆。大麥說:你看我現在有多高。
    女人說:比我高。
    說著突然一幫混混騎著走私來的摩托車轟然而去。大麥說:你知不知道這些人?他們有沒有聽過你唱歌。女人說:他來聽我的演唱會,在十七歲初戀第一次約會。
    大麥說:這些人是這裡說黑不黑說社會不社會的一個幫,三年前他們通過非法飆車,把另外一個幫的老大弄死了。然後他們的小弟都沒有什麼恩怨,並在一起,現在他們一共有114人,老大叫曾麗梅。是個男的。他們家小時候想要姑娘。他爹在他生前就死了,死前留下的遺言就是這個孩子的名字。結果是個男的。
    女人說:我叫哈蕾。
    大麥說:名字有什麼意思呢。名字叫的好聽有什麼用,厲害的人,別人從來不敢直叫他的名字。
    女人說:厲害。老闆也要讓我改名字,說我的名字不能演藝圈發展。因為我和掃把星一個名字。
    大麥說:你們老闆放屁。哈雷還有摩托車呢。
    女人說:公司老闆說,要給我取個藝名。
    大麥說:後來你叫什麼。
    女人說:老闆說,為了上海為主的華東市場,我的藝名是阿拉蕾。
    大麥說:哈蕾,你看,剛才過去的6個人,騎的是250CC兩沖程。這個車的火花塞特別容易壞。
    女人說:我喜歡火花,來吧伴我飛,多久都不會累。哦,對不起,那是花火。
    大麥說:你信不信我十五天裡把這個小幫幫剷除了。
    女人說:我相信。這就是旅行的意義。
    大麥說:不是,這是旅行的秘密。

《光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