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濟州海灘。
    「哥,這丫頭到底是受什麼打擊了?」
    「不知道,怎麼問,就是不開口……」
    「喂!!韓雪!!!!」
    ……
    「媽的,剛才那老太婆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三十分鐘前,我們來到了這個海水浴場,我始終一聲不吭地抱著腿坐在沙灘上,望著眼前洶湧的白色海花發呆,沙灘很涼,我卻不想起身。天空和尹湛,兩個可憐的傢伙就像兩隻長頸鹿似的呲溜聳立在我身邊,鬱悶得簡直要發瘋了,卻只能狠狠地踩著著腳底的沙子出氣。
    「這都是什麼事啊!!!哎,這丫頭怎麼這麼不對勁!!!莫非今天她來『那個』了?」尹湛突然好像開竅,拍手說道。
    「那個?哪個?」天空迷茫地問。
    「那個啦!就是容易讓女孩子敏感憂鬱的那個啦!!」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啊,你說清楚。」
    「喂!你裝什麼清純!!弄得我好像花花公子似的。」尹湛說著就要揮拳過去,卻被天空輕輕閃過。
    「現在打不動架,好餓。」
    「誰肚子不餓啊!!!」這麼一說,尹湛也撫著自己癟空的肚皮,轉而向我喊道,「喂!!韓雪!你再裝死人我就要強行把你抬走了!我們可沒這麼好心思陪你在這裡挨餓!」
    浪頭越翻越高,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勝過那波浪的……那是由一股怎樣的力量支配著啊?命運是否也是如此,渺小的我們,一旦被捲進浪裡,便再難以掙脫……
    「天空,我看這孩子是癡傻了,我們還是抬……」
    「…………」
    「我們一起逃走吧!」我打斷尹湛,突然沒頭沒腦蹦出這麼一句。
    「什麼……?」兩人不可思議地望向我,沉默了三十分鐘就只蹦出這麼一句話……
    不想讓他們打斷我,我一味兀自說下去:
    「我們三個人一起逃走吧!逃到一個沒有煩惱的地方,沒有人折磨我們的地方,沒有波浪,只有平靜大海的地方吧!!」
    「喂……」
    「在這裡,我的命運……注定得不到幸福……所以讓我們一起逃走吧……不,請你們帶我一起逃走吧……逃開這注定好了的命運……」
    「你……說什麼呢……哪有那種命運啊……」尹湛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遲疑地靠在我身邊坐下來;而天空,依舊一動不動地原地站著……讓我覺得有些心慌。
    「我總有這樣的感覺,我們三個,好像困在同一個小小的箱子裡……然後就有一個人,不住地在搖那個箱子,要我們痛苦,要我們出來……他說,你們三個是注定不可以在一起的……他要我們分開……分開……」
    「……」
    沉默啊,還是沉默……只有海浪的聲音填充著我每句話之間的空隙。
    「讓我們……一起打敗那個人!打敗那該死的命運!打破那該死的局外人生活方式……打破所有的一切……」我有些激動,聲音很激昂。
    「白癡……哪有那樣的事……」
    「我的力氣很大……你的也很大……天空的也很大……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沒有害怕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
    「只要你……」
    「逃走吧……逃到一個很遠很遠,誰也不認識我們,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我們三個人好好地藏起來,不被打攪……不會受到傷害……我們三個人……就這麼笑著……我們三個人……就這麼幸福地生活著……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幸福地生活著……!」我聲音打著顫,喉頭有些哽咽……就在這時,頭頂突然降下那兩個男人的外套和夾克……波濤更加憤怒了,仇恨地盯著激動不已的我。
    「逃到哪裡?非洲?火星?還是彩虹童話世界?」耳邊響起天空平靜如水的聲音……我噗哧一下微笑出聲……而尹湛,卻緩緩撫摸著我的頭,用他清朗無比的聲音接口說道:
    「好!我們一起逃走!!……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
    「你相信我們兩個吧!!!」
    「我不是開玩笑的!」
    「我也不是開玩笑的!」
    「我們要去一個沒有背叛……沒有傷害……沒有會欺負我們的人的地方……」
    「……真有那樣的地方嗎……」尹湛突然黯淡下來,在嘴邊喃喃地說道。
    這時,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天空突然抓住我的左手,把我拉起身,朝向激流洶湧的大海,用彷彿要它們全部都聽到的聲音大聲地喊道:
    「即使沒有,我也會給你創造出來的!聽著!我們一定會贏!!你們給我聽好了!!!壞蛋們!!!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
    「不錯!!!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我們一定會贏!!!來啊,韓雪,你也一齊喊!」尹湛重又興奮起來。
    「…………」
    「快啊!」
    「……」
    「平時不就屬你嗓門大嗎?現在怎麼沒聲兒了?快喊啊,對著大海,說我們一定會贏……!!!!!」
    而此刻我面對的大海,分明瞬間幻化成無數個矮小的老太婆,對著我們冷笑不止。
    「我們一定會贏。」我無力的聲音滿是恐懼。
    「大聲點行不行!!這麼小聲!誰聽得見?!你賴死賴活才把我們都拖到濟州島來,只能發出這麼點有氣無力的貓哼嗎!!!!」
    「我們一定會贏……!!!」
    「什麼呀……再這樣就沒意思了啊韓雪……」
    ……我們會贏的……我們會成功的……一定會創造出那樣的地方……只會讓人幸福……誰也不能來打攪我們……壞人永遠進不去……做夢也想像不到的地方……
    「我們一定會贏!!!!」
    「不錯!!!」
    「我們一定會贏!!!」
    這該死的局外人存在方式……我們一定會贏的……你不要笑……笑到最後的一定是我們……我們不會再動搖了……我們比你要強……我們比任何黑暗的命運都要強大……世界這麼大,總會有這麼一個地方,容得下我們三個,不受打擾的,幸福地生活。一定會有的!
    「我們一定會贏!!!!!!!!!!!!!」我近乎嘶啞地衝著漫天的波濤吼道。
    「好極了!接下來先讓我們殺進餐廳,吃飯!!吃飯!!!吃個肚皮飽飽,也好燃燒鬥志,到時奮勇殺敵!」尹湛叉腰指著遠處的餐廳。
    「就去那兒吧,以前爸爸帶我們去過的那家!!!」
    「噢耶!!棒極了!!!!地點決定,菜單決定,飯局決定!!!!」兩人彷彿約好似的,穿著單薄的衣裳,沿著海邊,邊喊邊撒開腿跑得老遠……剩我一人在後面跺腳大罵那兩個沒心沒肺的死人。
    「……」
    我,無聲地捧起那兩個傢伙的衣服,枕在臉邊……約好了似的,一樣的巴梨娜香味,不愧是……這麼想著,嘴角不禁彎出一抹弧度……
    「韓雪!!!你還不快過來!!!」跟在天空身邊跑得正歡的江尹湛,突然回過頭來,扯著嗓子衝我喊道。
    「來了……馬上就來……我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白癡!!!快點過來啊!!!」
    「來了,我不是說了來了嗎!!!你們兩個兔崽子!!!」
    我們,真的能夠逃脫麼……如同現在這有力的呼喊一樣……如同這飛也似的奔跑著的兩個人一樣……我們,真的能笑到最後嗎……
    *望海店生魚片店。
    「哎--你這瘋人!!!這個是我本來要吃的!!!你幹嗎把兩塊都吃掉了!!!!」
    「喵喵嗚嘖嘖。-0-」
    「喂!!!你會不會嚼啊!!嚼完之後再吞好不好!!!」
    「不要!!!我嚼的時候你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完了!!!-0-」
    「咦?這個也是吃的……?」
    「笨蛋,那是裝飾生魚片的胡蘿蔔!!留著那麼貴的生魚片不吃,啃什麼胡蘿蔔?!你是兔子嗎?」
    「哎喲哎喲!不要打我嘛!嗚嗚嗚嗚……=0=」
    「喂!!你老是這樣,羞不羞啊?!!!」
    「我肚子餓了嘛!!肚子餓了!!!!」
    ……-_-……到了位於八樓的高級生魚片店……我強忍著刺鼻的魚腥味,剛和那兩個傢伙找位子坐下……便欣賞到以上的一幕,主人公不出意外,是恰巧又坐在我們對面的「脆骨料理」和「壞脾氣帥哥」,天空和尹湛兩個人在一旁欣賞得津津有味。
    「是飛機裡的那兩個人吧?!怎麼又是他們呢?走哪兒都碰到吶?」
    「嗯,就是那個坐了我位置的傢伙……」我憤憤地說,提起來我還懷恨在心。
    「那個頭髮長成那樣的估計是第一次吃生魚片……」
    「可不是?在我看來,他脖子上圍著的那個黑色包布更奇怪,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尹湛天空對著咬了一陣子耳朵,直到服務生端上一盤擺成雕塑一樣,還美其名曰什麼「黃金巴厘」的超貴生魚片,兩人這才同時閉了嘴,也不理他人閒事了,埋頭大吃大嚼起來……-_-……
    「哇……好吃……好吃……」
    我黑著臉看著面前這一對餓鬼,眼裡冒著火星。明知我不吃海鮮!你們不得好死!!
    「啊,知道你不能吃,所以給你另點了大醬湯和米飯……」天空溫和地扔下這麼一句話……接著就埋頭苦吃他的生魚片去了……-_-……還有那個殺千刀的江尹湛……
    「哇哇,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人間絕品啊……是不是,哥?」
    「嗯……」
    這噁心巴拉的玩意真這麼好吃……味道好難聞哦……從小吃草根長大的我從沒有機會吃這麼高檔的食物……看上去就不像是我能吃的東西……
    「有米飯吃就不錯了,別這麼瞪人,眼睛凸出來好像青蛙。」江尹湛故意挑出一大片生魚片,狠狠地扔進嘴裡。
    啪嗒啪嗒……快來啊快來啊……我美味的大醬湯……我心急如焚地用勺敲著桌子,等著我惟一的食物……突然,天空放下他「心愛」的生魚片,抬起頭,牢牢地盯著我和尹湛。
    「幹嗎……?」
    「我們下周去玩滑雪板。」
    「那是什麼?」我問。
    「就是在雪上玩的滑板,笨蛋。」
    「啊……就是在我身上……!!!」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說什麼呢你?!」
    「雪啊,我就是雪啊!哈哈!^_^哈哈!!!」
    ……無言……沉寂……尹湛天空對視一眼,又同時吐出一口氣,接著埋頭繼續大口大口吃自己的生魚片……不愧是兄弟倆……
    「……變態……自己說自己是雪……」-
    _-……我犧牲自己還不是為了活躍氣氛麼,好不容易說出這麼句能娛樂大眾的話……這兩頭豬卻只知道吃……
    我氣憤地端起一杯水咕嚕咕嚕灌下去……自己一個人欣賞對面那兩個還在互相爆頭的傢伙去了。
    「下周麼?我不行。」
    好一會兒之後……尹湛,突然拾起筷子,用平靜得有些異樣的聲音說道……頃刻間打碎了天空那個在「雪」上滑滑板的計劃。
    「為什麼不行?週六你有約會?」
    「不是……」
    「那是……?」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你們兩個去好了。」尹湛皺了皺眉頭。
    「那敢情好,沒有電燈泡,我們更開心,是不是,雪兒?」天空把我攬在懷裡。
    ……-_-……什麼呀,我該點頭嗎……還是搖頭……
    「這個……這個……這個……」我僵在那裡,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別笑得太得意,白癡,你想讓人悲慘到什麼程度。」
    「我什麼時候笑了,嗯……?」
    「難道不是嗎?!!我不去,沒人妨礙你們,你們正好甜蜜地過兩人世界……你還不笑成內傷……」尹湛面相猙獰。
    「喂!!說真的,你又想搞什麼鬼?」天空收起笑,夾一片魚放進口裡。
    又來了……又來了……強烈的西伯利亞冷空氣……江尹湛的「九歲水準心機」。
    「三個人一起去嘛,我不會滑滑板,你要教我啊。」
    「行了,你們兩個人去吧……我不去……」
    「濟州島我們三個人不是就來了嗎。」
    「可是來之前我就說了討厭三個人一起出來了……」
    呼……這傢伙又是怎麼了……剛才在海邊不是還好好的嗎……一起大聲地呼喊著我們的約定……
    「江尹湛,你不要這樣,一起去嘛……」
    「我說了不去了……」
    「幹什麼突然這樣你……?剛才不是玩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這樣你?」
    「說了不去了嘛,幹嗎非要勉強人家一起去……」
    「所以就是說嘛……為什麼不去啊……」
    我也要瘋了,和他幹上了,裹來裹去繞不清楚。
    尹湛那小子煩了,乾脆轉過身去不想理我……機械地一片一片往嘴裡夾著生魚片……
    「真不明白你那顆腦袋怎麼長的,越來越不明白……」
    氣氛頓時沉寂下來,三人在尷尬的位置上用完餐,始終無話,直到服務生上來打破沉默。
    「請問您要用什麼飯後甜點?^O^」收拾完桌子,服務生親切地問道。
    尹湛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子就往外走,天空和我莫名地對視了一眼。
    「那傢伙怎麼了?」
    「估計是生魚片吃多了,反胃。」
    「他剛才吃得很開心啊……我們說錯什麼話了嗎?」
    「沒有,你我都沒有。」
    「那他為什麼那樣……」
    「可能他還在為這次三個人的濟州島旅行生氣。」
    「可到底是為什麼啊……?」
    「到今早他還在求我,讓我答應這次旅行你和他兩個人去,一次,就這一次兩個人的旅行,他願意用遊戲機和我換,答應我的任何要求。」
    「怎麼會這樣,一點都不像他……」
    「不知道,總之他是這麼說了……我們也起身吧……」
    「好吧……」
    「到今早他還在求我,讓我答應這次旅行你和他兩個人去,一次,就這一次兩個人的旅行。」天空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蕭瑟,卻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我偏著頭,站起身。
    「多少錢?」
    天空結完賬,遞給我一塊口香糖,牽著我一起向走道盡頭的電梯走去。
    「就我們倆呢。」
    剛走進電梯,我猶自沉浸在對尹湛的思緒中,天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我的腦袋裡頓時唰啦啦白茫茫成一片。
    *電梯裡。
    「什麼……?」
    「我說就我們倆。」
    「是……是啊……兩個……或者三個……」我抬起頭,正撞上他的眼,心不由狂跳起來,連忙避開他的眼睛,把視線落在電梯上面跳動的數字,8層……7層……電梯該死的怎麼這麼慢……
    「把口香糖吐了。」不知道天空有沒有感覺到我的緊張……當電梯下到6層的時候,他突然淡淡地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道。
    「……什麼……?」
    「吐掉。」
    「為……為什麼要吐……不要!人家才放到嘴裡……!!」我緊張的聲音些許發抖。
    「真的不吐……?」
    「真的……!!」
    「那我只好吃兩塊口香糖了。」說完,他的嘴唇便貼了上來,我的腿一陣軟,電梯的數字在眼前夢幻一般閃著亮光。
    「……」
    有六秒鐘嗎……不,這電梯龜爬似的慢……怎麼也有十秒鐘吧……我的老天……真的很不一樣,和上次……天空把我從「蝴蝶」裡就出來之後……在我房間的床上,那賜輕如蝶翼的碰觸……完完全全的不一樣……
    我的老天…………我的上帝……我的口香糖……我的口香糖…………
    「噹!」終於數字跳到1,天空也在那一瞬間放開我,同時極有技巧地深吸一口氣,把我嘴裡的口香糖吸到自己嘴裡,面無表情地大步走了出去。
    「呼……」我一陣頭重腳輕,臉燒得厲害,拚命補足剛才缺失的氧氣……鎮靜,鎮靜……韓雪……不要慌……一會兒還要出去見人呢……來,我們先把紅得冒火的臉蛋藏起來……
    半晌我才邁著搖晃的步子,雙手掩著潮紅的臉蛋走出電梯。
    迎面看見尹湛靠在出口處的門衛室,手裡夾著一支香煙,對著我和天空微微一笑。
    我故作鎮靜地問他:
    「我們現在去哪兒?」
    尹湛一言不發,只用夾著煙的手指指了指空無一人的警衛室。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
    「你又玩什麼把戲啊……?」
    「……」
    尹湛依舊默不作聲,只是指著小小的警衛室,我壓住依然怦怦跳個不停的心臟,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
    「……呃呃……」
    「……」
    天哪!裡面竟有一台我臉龐般大小的黑白監控電視!剛才電梯裡的那一幕……豈不……
    「謝謝讓我看了一段精彩的好戲。」尹湛抽了抽嘴角。
    「哈哈……哈……」除了扯著嘴乾笑,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能掩飾現在的尷尬……這種場面……不是常能碰到的……誰能想到警衛室還有這種功能……誰能想到電梯裡居然還安了監視器……誰能想到……
    「……」
    那小子不再說什麼……重重地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扔掉指間的煙頭,用腳踩熄。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