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來自貧民區的女人

  流夏趕到了球場的時候,比賽剛剛結束。失去了托托的羅馬隊在主場被老對手國際米蘭以0:0逼平。羅馬的球迷們自然不滿意這個結局,現場到處是一片噓聲,有些羅馬球迷更是將氣撒在了特地趕來助戰的國米球迷身上。為了防止情緒激動的球迷們發生騷亂,現場也出動了不少警察來維持秩序。
  身為托托的正牌女友,流夏很快就被人帶到了羅馬隊的休息室。托托正在那裡接受著隊醫的治療,他臉上的傷口已經止了血,只是白色的繃帶上還隱隱染了不少血跡,看起來讓人有些心驚膽戰。
  看到流夏忽然出現在這裡,托托也相當驚訝,不過他立即又反應過來,訕訕笑了一下,「流夏,你看了電視直播了?沒事沒事,受點這種小傷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
  「怎麼會沒事?你流了這麼多血!」流夏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知不知道我當時看得心臟就差點停止跳動了。現在覺得怎麼樣,頭暈不暈,難不難受?」
  隊醫也在一旁面無表情地開了口,「托托,你的眉骨被踢裂,左臉顴骨也受創差點骨折,這兩個星期你最好還是在家休息。」
  「兩個星期?」托托露出了誇張的痛苦表情,「拜託,馬爾奧,這麼長時間我會瘋掉的,下個星期我就能上場!」
  馬爾奧隊醫面對美男的哀求毫不動搖,「不要和我討價還價。」說完,他就瀟灑地推門離開了。
  「托托,聽醫生的話。」流夏趕緊拉了拉他的手,「兩個星期後又是一條好漢啊,你也不想讓我太擔心是不是?」
  「那麼……」托托轉了轉眼珠,「如果你答應這兩個星期對我貼身照顧的話,我就考慮一下。」
  「貼身照顧……我的人工可是很貴的哦。」流夏也俏皮地眨了眨眼。
  「沒關係,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好吧好吧,乾脆我的整個人也給你算了,這樣夠付人工了吧?」他邊說邊親密地湊到了她的面前,作出了一副大贈送的架勢。
  還不等流夏回答,隊長保羅的笑聲已經在門口響了起來,「原來托托你也能說出這麼肉麻的話,當心明天體育新聞的頭版就是你們兩人在這裡耍花槍。」
  流夏的臉微微紅了起來,嗔怪地瞪了托托一眼。
  「隊長……」托托的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這次的比賽真是抱歉,我要是不受傷可能就……
  「這也不能怪你,國米本身的實力就和我們不相上下。不過托托,我也要提醒你,這次在賽場上你有點心不在焉,爭搶頭球的時候明顯犯了個技術失誤,才會導致受傷。」保羅頓了頓,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莫名其妙,「如果有什麼事沒解決的話,就趕快去解決它。」
  托托垂下了眼瞼,用繁密纖長的睫毛遮擋住了自己的眼神,「我知道,最近我可能是太累了。」
  「這樣的話,這兩星期就好好休息。」保羅像兄長般拍了拍他的肩,在臨出去前又笑著看了流夏一眼,「不過有女朋友在一定會恢復的很快。」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流夏連忙應了一聲。剛才保羅奇怪的神情她不是沒看到,儘管心裡有些疑惑,但想到或許只是他們之間的私事,也就沒再多想。
  回過頭時,她看到托托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臉上的神情恍若被籠罩在一層迷霧裡,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有風吹起他的髮絲輕輕飛揚,那線條分明的唇角有讓人想要觸摸的慾望。
  「托托,你在想什麼?」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唇角。就在手指快要碰到他的嘴唇的一瞬間,他忽然上前一步,用盡全力抱住了她。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的呼吸因為猛然用力而變得急促……彷彿在拚命確認她的存在,確定她就在他的觸手可及的地方……
  「怎麼了……托托……我快透不過氣了。」她輕微地掙扎著,「快放開啦,會被你的隊友看到的……」
  「只是……想抱抱你。」他的手收得更緊,似乎在尋求著讓自己安心的答案,「流夏,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離開我的是嗎?」
  「傻瓜,怎麼會呢?我就在你的身邊,哪裡也不會去。」這樣的問題對流夏來說簡直有點莫名其妙。
  「嗯……那就好。」他含糊不清地發出了一個聲音,手裡卻還是緊緊抱著她不放。
  流夏好笑又無奈地歎了口氣,抬頭望了望天,回抱住了這個偶爾會表現出孩子氣一面的大男孩。
  也許男人受傷的時候,就會特別喜歡撒嬌吧。
  算了,偶爾一次也無所謂了。
  就充當一次媽媽的角色好了……
  就一次哦……
  接下來的日子裡流夏頓時變得忙碌起來,她不但要準備繪畫比賽的作品,每週三次的家教課也不能少,另外隔三岔五就要去托托家報道。
  球星的女朋友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作為流夏的好朋友,靜香和卡米拉也在晚上抽空跟著她去探望了一回托托,兩人還投其所好,特地買了一大堆的甜品。
  「托托,你好些了嗎?知不知道流夏這幾天連上課都沒心思哦。不過萬幸,你的英俊容貌沒有破相,看上去還是那麼帥啊。」卡米拉一到了托托家就開始發揮嘰嘰喳喳的本色。
  靜香和流夏無奈地對望了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真是謝謝你們特地來看我,那個……喝咖啡嗎?」對於她們的來訪,托托也顯得很是愉快。
  「我去煮咖啡。」流夏邊說邊走進了廚房熟練地忙活起來,看起來她對這裡的一切已經非常熟悉。
  卡米拉衝著托托眨了眨眼,「看,有個女主人就是不一樣啊。」
  托托會心地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可仔細看去,那抹笑容下彷彿又隱藏了幾分淡淡的惆悵。卡米拉自然不會留意,但同樣敏感的靜香卻察覺到了。她側過頭望了望正在廚房裡煮咖啡的流夏,眼中飄過了一個微妙的神色。
  品嚐著芳香四溢的咖啡,大家在愉悅的氣氛中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差點就忘了時間。還是靜香提醒了傷病員需要休息,這場聊天會才落下了帷幕。身為女朋友,流夏自然還要在這裡待上一會兒,卡米拉和靜香自然也不會做電燈泡,向他們道了別就離開了。
  考慮到出行的方便,靜香前不久在車行買了一輛二手車。在購買車子這件事上,她的選擇就像她的為人一樣低調。價值五千歐元的車子顯然和她的身份完全不符,但她本人並不介意,認為只要能代步就可以了。
  「靜香,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卡米拉滿面笑容地朝著她揮了揮手,「路上開車小心。Ciao!」
  靜香了然一笑,這個傢伙,多半是去約會了吧?從進校開始到現在,追求這位紅髮美女的男人都不知要排到哪裡去了。不過,卡米拉喜歡的好像是朱裡奧教授這一型,有事沒事總喜歡把他掛在嘴邊,而且那位朱裡奧教授,好像對卡米拉的態度也有異於其他同學……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再猜下去,自己也要變成一個小八卦了。
  反正時間還早,也沒什麼事,靜香就開著車子在城內胡亂兜了起來。
  收拾完廚房裡的杯碟之後,流夏也打算回租住的公寓去了。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好了,現在該把藥吃了。」她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等下會吃的。」托托回以溫柔一笑。」我是說——現在。「她提高了音調,在現在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唉……」他小小歎了一口氣,「這也被你看穿。」
  「當然了,你的那些小花招想騙過我?從小你就討厭吃藥,還記得嗎?你每次生病吃藥都要大哭一場,我在隔壁都能聽到某人淒慘的哭聲呢。」流夏回憶起兒時的情景,嘴角邊不由泛起了一絲甜蜜的笑容。
  托托情不自禁揚起了唇,聲音聽起來就像天邊舒捲的雲朵那麼溫柔,「我記得有人小時候調皮的要命,也經常被父母罵得哇哇大哭,我在隔壁也聽得很清楚呢。」
  流夏輕哼了一聲,走到了餐桌旁,「明明是你哭的次數比較多好不好?哈,有一次因為不想吃藥,你還躲到了我們家,結果被你老爸找出來狠狠罵了一頓,哦,對了,還有一次,你居然帶著你妹妹跑到……」
  「流夏,你的話真多。」他笑著伸手輕輕扳過了她的肩膀,將她抵在餐桌和自己之間,用自己的唇封出了她接下來的話。
  那如雨水般綿綿密密的親吻落在唇上,流夏的心裡瞬間變得柔軟無比,腦海裡一片眩暈,眼前彷彿隨著彼此的呼吸蕩漾出五光十色的幻像。恍惚間,她也伸手攀出了他的脖頸,熱情地回應著他。
  緊緊貼近的身體,滾燙熾熱的面頰,纏綿悱惻的曖昧氣息……這樣讓人臉紅心跳的距離,卻似乎還是無法滿足彼此之間綻放的激情。
  可不可以更近一些?
  可不可以再近一些?
  可不可以……
  「流夏,今晚……能不能不走……」從他的唇間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發自內心的深深歎息。
  此時的靜香還繼續遊蕩在羅馬的街道之間,就在她在一條巷口前等綠燈時,忽然見到了一個年紀頗大的女人拎著兩大袋鼓鼓囊囊的東西穿過馬路。接著不知怎麼回事,那個女人腳下一滑,忽然就這麼摔倒在了地上,還不偏不倚地摔在了她的車前。
  當女人抬起頭的時候,靜香愕然地發現那居然是帕克的母親!
  於是她急忙下了車,彎腰攙扶起了那個女人。
  「你……你不是上次的那個女孩,我兒子的朋友嗎?」女人在看清是誰時不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我也算是他的朋友吧。」靜香笑了笑,幫著對方將那些散落在地的東西撿了起來。原來這些東西都是一些看起來做工粗糙的假冒名牌包。
  「上次的事真的很感謝你。」女人不好意思地將那些假名牌塞進了袋子裡,「現在我有空就會去市區擺地攤,欠了你那麼錢,我會盡力還給你。」
  「那些錢帕克先生已經還給我了。」靜香看到紅燈轉成了綠燈,乾脆將她的東西放在了自己的車上,「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女人慌忙搖著頭,「這怎麼行,太麻煩你了……]」
  「沒關係,你再不上來,後面的車子可要抗議了。」靜香笑著為她打開了右側的車門。
  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上了車。
  「對了,不知該怎麼稱呼你呢?」靜香握著方向盤隨意地問道。
  「小姐你就叫我米婭吧。」女人低聲說著,又看了看窗外,「我住在PontediNona。」
  靜香微微一愣,據她所知,位於城區東部的PontediNona是羅馬的貧民區,這裡聚集了來自各地的三教九流,混亂的治安情況一向來是令羅馬政府相當頭疼的事。帕克先生的母親,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呢?
  「您的名字聽起來不像是個意大利名字呢。」她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儘管心裡有些疑惑,但這別人的家事,她也不便多問。
  米婭這才露出了些笑容,「帕克的父親是個德國人,這是當年我們認識的時候他給我取的德國名字。」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帕克先生穿起那種軍裝大衣,總讓我想起嚴厲的德國教官呢。」靜香抿了抿嘴角,想起了他那冷月般的面容,心裡不知怎麼泛起了一絲溫柔的感覺。
  隨著車子漸漸接近PontediNona,街道兩邊的商家也越來越冷清,這一區建築明顯殘破了不少。和繁華的羅馬市區相比,這裡更像是一個被眾人遺忘的角落。幽暗不明的路燈下,聚集著三三兩兩抽煙的人群,點點紅光在暗夜裡一閃一閃,看上去就像是一雙雙猙獰的眼睛。
  米婭的家就在貧民區一處低矮的平房內,家裡只有幾件非常簡陋的傢俱,這樣惡劣的住宿條件自然是靜香從來不曾看到過的。
  「這裡……嚇著你這樣的大小姐了吧。」米婭感激地看著幫忙將東西拎進了屋子的靜香。
  靜香禮貌的笑了笑,「怎麼會呢。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搬到別的地方去呢?這裡始終不是久居之地。」
  「其實……我在這裡已經住了很多年了。」米婭輕歎了口氣,「帕克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被殺死了。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我們才逃到了這裡的貧民區。帕克他,就是在這個貧民區裡長大的。」
  聽了她的話,靜香心裡驀然一驚,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帕克還有著這麼曲折悲慘的童年。但是既然他們兩母子相依為命長大,為什麼帕克先生會如此憎恨他的母親呢?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帕克這麼恨我吧。「米婭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因為他父親的死和我有關。是我太笨,掉進了別人設計好的圈套,間接出賣了他的父親……我以為他那時年紀小並不知道,可是原來他比誰都清楚,他一直都在怪著我,只是一直忍耐著,忍耐到自己可以獨立的那天和我徹底決裂。不過……我……不怪他,因為這都是我的錯。」
  「其實,我看得出帕克先生也是在乎你的吧。」靜香安慰著她,「不然他也不會每次來幫你還錢了。」
  米婭神色黯淡地垂下了眼瞼,「我也只有那個時候才能見到他。」
  「米婭夫人……難道你賭錢就是因為……」靜香的臉上掠過了複雜難辨的神情。
  「不過我不會這麼傻了,這樣下去反而連累了我兒子。」米婭抬起頭笑了笑,「我會好好做點別的事。」
  靜香從米婭家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快10點了。一進家門,她有些意外地發現流夏已經在家了。往常如果是在托托家的話,流夏一般都是在12點左右回來的。
  「流夏,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她邊問邊換了鞋。換作平時流夏早就從房間裡跑出來了,誰知今天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對方的回答。她倒也有點擔心起來,急忙走到了流夏的房門前,剛要敲門,這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她探頭往裡一看,只見房間裡沒有開燈。流夏正靜靜地坐在窗前,銀色的月光從窗子旁的梧桐樹葉間灑落下來,形狀優美的梧桐葉在月色下優雅地舒展著,在她的白色睡衣上染了一朵一朵暗色的花紋。那小巧美麗的側臉上也似乎被暗色花紋所覆蓋,明明滅滅,分辨不出她的神情。
  「流夏,你沒事吧?」靜香再次重問了一遍。
  這一次,流夏才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般抬起頭來,「靜香,你回來了?」
  「是啊,流夏你好像不大對勁。有什麼事嗎?」靜香關切地看著她。
  「哦,沒什麼,可能是太累了。我這就睡了。」流夏邊說邊關上了窗子,跳到了自己的床上,「靜香,幫我關一下門,謝謝!」
  「沒事就好,那麼——晚安。」靜香笑了笑,輕手輕腳替她關上了房門。
  在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流夏又立即坐起了身來,扯過了毯子靠在床角胡思亂想起來。
  「流夏,今晚……能不能不走……」托托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迴響著,令她不得不再次摀住了自己滾燙的面頰。
  剛才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她的心臟幾乎在同一時間停止了跳動。其實彼此已經那麼親密了……其實戀人之間就算是那樣也是很自然的事……其實她是學藝術的,應該能更加大方地對待這件事才對……可不知為什麼,當時她的腦子裡真的就是一片混亂,完全不能思考,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結果連想都沒想就隨便找了個理由跑出來了……
  真是……太狼狽了……
  托托他……一定很失望吧……
  「滴滴……」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機忽然傳來了有信息的聲音。她隨手抓起了手機,只見那正是托托發來的信息。
  「抱歉我的Estate,剛才是我太莽撞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很多很多時間的。明天可不許不來我家哦。等你,愛你。」
  這則短信讓流夏輕輕吁了一口氣,看來剛才的事並沒有給托托帶去壞心情。
  戀人之間,就是要互相體諒的吧。
  這個她愛著的男人,永遠永遠都是那麼溫柔。
  窗外的月色照在她的床上,彷彿也照進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就這樣如蜜糖般漫漫溶化了開來……
  今夜,一定能做個有愛的美夢。

《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