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她鬆了口氣——一定是這隻大胖貓!除了吃以外,它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躲在暗處,然後冷不丁地竄出來,嚇別人一跳。
    摸出了帆布大包中從不離身的數碼攝像機,調到超級紅外線夜攝功能,臉上浮起調皮的壞笑,小茵偷偷向「影園」那片欄杆摸去。
    這兩天,滿月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吃完她給的晚飯,看來很有可能患上了相思病——她要趁其不備拍一些它的鏡頭下來,說不定,還能拍到它的意中人呢……
    調整好焦距、角度、光線……黑暗模糊一片的鏡頭中清晰地出現了影園那修剪平整、搖曳生姿的樹叢。
    看來這個紅外線夜攝功能還真的蠻超級的耶!
    只是,滿月在哪兒呢?
    上邊、下邊、左邊、右邊……鏡頭快速掠過樹叢中的每一個角落,一閃而過中,彷彿錯過什麼!
    小茵楞了一下,慢慢地把攝像機往回移。
    那個影像再度出現了!
    這不是滿月,而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衣的男孩!
    在攝像機的鏡頭中,這個男孩的表現相當不俗。
    他身手靈活地穿過樹叢,一躍而起,跨過阻擋在眼前的矮灌木。
    利落的動作,瀟灑的舉止,他的行動甚至可以媲美運動員——只可惜,在這種的場合與時間,他的這番表現只能說明……
    心跳停止了片刻後,血液重新輸入腦子,小茵逐漸清醒過來,看著鏡頭中那個男孩迅速地向影園那四層樓的豪宅靠近。
    一身黑衣,深夜時間,翻過欄杆進入有錢人家的宅院,這一切只能說明一點——他是個小偷!
    「站住!」小茵衝動地大喊,正義與憤怒同時在她的心中萌發——有手有腳,又那麼年輕,做什麼不好,卻偏偏要去當個小偷?
    黑衣少年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向樹叢這邊看來。
    PC120E刻下了那張驀然回首的臉。
    如此明亮又如此俊朗的一張臉,就像是猛然投進黑夜裡的一束陽光。
    小茵張大了嘴,忘記了所有自己想說的話,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字——好帥!
    「什麼!你就這樣讓他跑了?」美嘉詫異的大臉湊到了小茵的面前,小眼睛緊緊盯著她,「這可一點也不像你的風格啊!」
    就在前不久,她還為了幫助一個老太太追回錢包,足足跑了八條街,直到那個跑得快斷氣的慣犯自投羅網,昏頭昏腦的自己撞上了警察為止。這種面對惡勢力不屈不撓的精神,把警察叔叔感動得就差當場頒她一個見義勇為獎。
    「看什麼看!我臉上開花啦?」一掌推開美嘉的大臉盤,小茵惱怒地走到電腦前。氣美嘉緊迫盯人的好奇心,更氣自己那天晚上的奇怪表現。
    明明是秋天,明明是冷空氣南下,氣溫驟降的時節。可是,就在那「小偷」男孩轉過臉來的片刻之間,站在影園欄杆外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夏天的陽光下,臉上熱辣辣的不說,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十八年來,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連回想起來,都覺得怪怪的。
    當然,等她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身手不凡的黑衣男孩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小偷」入室「盜竊」的所有畫面,包括那張看著帥,想起來卻可惡的臉,都已經通過數碼傳輸線,記錄在了她的電腦裡。人證物證俱在,不怕抓不到他!
    打開電腦,她播放起那天晚上拍下的一切。
    影園的樹叢……那一閃而過的身影……鏡頭推近,黑衣男孩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光標一格格地向前跳著。
    終於,男孩轉過頭來。
    小茵按下了暫停鍵。
    清晰分明的輪廓、英挺濃密的眉毛、明亮飛揚的雙眸和似笑非笑的嘴角,儘管在夜色的籠罩中,儘管電腦屏幕有些不夠清晰,但是,這張帥氣的臉依然充滿陽光,充滿朝陽般的魅力。
    而且——身為小偷,在他的神情中,居然沒有絲毫的害怕和作賊心虛!
    這也是小茵最想不通的一點。
    啪!大大的一滴水珠落在了鼠標墊上。
    嗯?下雨了?還是房子漏水了?
    急忙抬頭,美嘉的臉就在小茵的腦袋上方。她的目光癡癡地盯著電腦,張大了的嘴角旁,是又一滴垂涎三尺的口水。
    「美嘉!」小茵連忙大喊一聲。
    一驚之下,美嘉終於轉移了注意,順便「絲」地一聲,收回了那懸而欲墜的玉液瓊漿。
    好險!
    「口水是很有營養的啦!」小茵抱怨著,抽出紙巾使勁地擦拭鼠標墊,「你節約一點,不要太浪費了。」
    「沒想到是他——」美嘉喃喃道。
    「什麼是他……」小茵停下了擦拭的動作,「……你認識他?」
    「不認識,」美嘉有些遺憾地搖頭,「不過,我見過他。他在青籐學院讀書,好像還是網球隊的成員。我至今都記得我倆初次見面的時候,」她陷入了無限美好的回憶,「我向女子學院走來,而他向青籐走去,我們擦肩而過……陽光下,他的笑容真的好燦爛哦……」
    「青籐?」小茵皺起眉——這是一所名氣大得嚇人,學費也貴得嚇人的學校,而且就在雲際大學的旁邊。
    沒想到,在這樣的貴族學校裡,居然也會出這號人。
    目光迎向電腦中那雙自信而神采奕奕的眼睛,撇開了再度浮現心頭的怪怪的感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只要知道他在哪裡上學,一切就都好辦了!
    ***********************************************「兄弟!有人找你!」君瑞拍拍他的肩,促狹地眨了眨眼,「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哦!」
    什麼特不特別的,他淡淡一笑,會跑到網球場來找他的女孩子全都一個樣:富裕的家境、任性的脾氣、做作的儀表,還有就是一看到他,那副氣也透不過來的樣子。
    當然,也有例外的……
    君瑞向更衣室走去,而他則來到了綠色的網狀欄杆邊,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也許,君瑞所指的「很特別的女孩子」,是她……
    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鐵絲網外邊,除了一個穿著牛仔褲汗衫的小鬼頭外,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人物了。
    再次巡視一便後,他終於確信,找自己的人,正是那個「小鬼頭」——因為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緊緊地盯在他臉上。
    「喂!」女孩子開口了,清脆響亮的聲音有些似曾相識,「九月十八日晚上十點,你在哪裡?」
    他一愣,有沒有搞錯?這女孩是在對他說話嗎?
    「我在跟你說話呢!」女孩的聲音裡有不容置疑的嚴肅。
    看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小鬼頭」是在跟他說話。
    她是蠻特別的,比起那些一看到他就要昏倒的女孩,至少,她用來引起他注意的開場白還是蠻有效的。還有,好像在哪裡曾經看到過她……
    「我們……認識嗎?」話一出口,他猛然記起來了——不錯,他見到過她,好像是兩個月前,在……
    與此同時,小茵也有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影園初次撞見他的剎那,在自己家電腦的屏幕前,在網球場邊看他揮汗如雨的時候,她都有種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的感覺。可是,究竟在哪裡呢?
    小茵甩甩頭,把思緒拉到正經事情上來。
    「可以這麼說吧,」她板著臉,「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
    他微微一笑,看來,那次的事情她已經不記得了,或者說,她並不知道那次在那張面具下的臉究竟長什麼模樣。
    「你認識我?」他重複一遍。面對著她嚴肅的目光和那張正兒八經的小臉,一絲頑皮的念頭遏制不住地出現在腦中——也許,和她開個玩笑會是件蠻好玩的事情呢!
    「我再問你一遍,九月十八日晚上十點,你在哪裡?」她仰起頭,隔著綠色的欄杆,盯著他的眼睛。深黑色的瞳仁,漂亮的弧度,還有那在男人中少見的長而密的睫毛……如果在平時,遇上了這樣的男孩,她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讓他在她的影片中擔任男主角。只可惜,他空有一副出色的皮囊,卻不求上進,偏偏去做個小偷!
    「呃……」他撓了撓頭髮,都幾天前了,誰有空記得那麼清楚?
    小茵堅定地踏上一步——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讓人改邪歸正,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吧。她下定決心了,一定要把這個男孩從泥沼中拉出來,讓他踏上前途光明的正道,清清白白做人,如果他改過自新了,那麼她還能提供他一個機會,讓他在她的影片中擔任重要角色。她甚至還可以為他寫一個劇本,題目都想好了,就叫《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如果你記不起來的話,那麼我不妨來提醒你一下,」她清了清嗓子,「那天晚上十點左右,你翻過了湖南路一處名為」影園「的民宅的欄杆,進行入室」盜竊「!」
    「盜竊?!」他啼笑皆非,「居然還是在」影園「裡?」
    這個又「特別」又胡攪蠻纏的女孩子到底在亂說什麼啊?她是不是腦子有什麼問題?
    「好吧,我再提醒你一下。那天,你在」影園「裡穿過樹叢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一個聲音對你說」站住「?」
    「站住」?
    他依稀記起來了,好像在某個陰沉沉的夜晚,是聽到過這麼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回頭又看不見人,嚇得他在跨越灌木叢的時候差點絆個狗吃屎。
    原來,那個企圖嚇死他的人就是她!難道,她以為他在……
    「喂,你在搞什麼啊……」
    「想抵賴?」小茵充滿正義感地一笑,「你的犯罪證據已經被我記錄下來了。」她從帆布書包最裡面的那個袋袋中掏出一盤小小的錄像帶,在他的面前揚了揚,「我奉勸你最好去自首,改過自新,從頭來過。不然,我就把這個東西送到青籐學院的校長室!」
    改過自新,從頭來過?
    這個女孩的腦袋裡是豆腐渣麼?
    還有,校長?
    她居然不知道他的老爸就是青籐學院的名譽校長?
    莫名其妙!
    現在,在他的心中只有這四個字。
    莫名其妙的女孩,莫名其妙的事件,最莫名其妙的是,碰上了這樣荒謬的狀況,他居然還會有出奇愉快的心情!
    雖然思維混亂又胡攪蠻纏,不過,這個「小鬼頭」還真的是蠻好玩的呢!
    「我是不會去自首的!」他微笑道,一時間,彷彿整個下午的陽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臉上,「你把這些」犯罪證據「送去校長室吧!」
    小茵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揚長而去的修長背影,昂然的姿態,灑脫的腳步,在在說明他的輕鬆與無所謂。
    難道,她的苦口婆心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去?難道,他就這麼藐視法律與正義?難道,他就這麼醉心於犯罪事業?
    握緊了手中的迷你錄像帶,小茵也固執地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不管怎麼樣,這個閒事她是管定了!
    她一定要讓他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離開網球場還不到半個小時,希望能夠從頭來過,重新做人的人,變成了小茵自己。
    如果手中有鏟子,她一定會在青籐學院的校長室中,挖個九層地洞,然後從此住在地下室裡,不再在這個世界上露面,免得丟人現眼。
    尤其是在那個姓安的人面前丟人現眼。
    安臣傑。
    這就是那個「小偷」的名字。
    九月十八日晚上十點,他翻越的那個欄杆,是他家的。
    而他家,正是「影園」。
    更不幸的是,其實小茵早就認識他了,不但認識,還欠過他一次人情。
    兩個月前,是他擺平了滿月闖的禍,是他放走了這隻大肥貓,也是他讓小茵第一次認識到,什麼叫做浪漫。
    可是,她卻愚蠢地不知道,這個被她以為是小偷的安臣傑,就是那個戴了面具的——阿傑。

《一光年的距離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