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數到三,請你從我心裡消失

    長假過後的第一周,迎來的是一場輪番而上的摸底測驗。
    埋頭在茫茫題海中,不是複習就是考試,每天熬夜到深更半夜,第二天再頂著一雙熊貓眼去上課。
    幾天不到,讓人透不過氣來的超低氣壓便從前排坐位傳到了最後一排。
    「不要以為高一有多輕鬆,」教數學的李老師在講台上唾沫橫飛,大有「不收拾一下你們這幫小P孩不行」的架勢,「這次的測驗還只是開始呢!接下來除了期中考試外,學校還安排了大大小小的考試……叫什麼叫啊,現在還沒到你們抱怨的時候呢!要是現在不抓緊的話,到了高二高三你們才更有苦頭吃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
    淅淅瀝瀝的雨連著下了整整一個禮拜。
    天色陰沉,細雨綿綿,幾天下來,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些濕嗒嗒的感覺。就好像是黃梅天曬的衣服,看著似乎是干了,可是摸上去卻總有些黏黏潮潮的感覺。
    把視線從屋簷下掛著的水珠上收回來,康宛泠的目光落回到了自己的數學試卷上。
    還記得剛開學不久的那次數學考試,因為多看了兩眼費烈畫在試卷上的維納斯,自己竟然被老師誤認為作弊,吃到了生平的第一個鴨蛋。
    也正因為如此,戰火逐漸在她和那個綽號叫費列羅的傢伙之間升級。
    沒錯。她一直都看不慣他的冷漠,看不慣他的臭屁,不就有點所謂的「繪畫天分」嗎?不就有個所謂「藝術大師」的老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至於死黨方瑩瑩說的什麼「帥呆」、「超酷」之類的形容詞,更是曾經讓她噁心到胃口大跌、食慾不振。
    可是……
    完成了考卷上的最後一道試題,康宛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身邊空空如也的坐位看去。
    今天已經是週四了。國慶放假回來的這整整一周,費烈竟然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再也沒有在學校裡出現過。
    雖然這幾天被功課和考試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無論是上課還是在家複習,那些關於他的疑問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悄悄鑽入腦海,盤桓不去。
    他為什麼突然不來了?是生病了,還是家裡出事了?還有……
    不是敵人嗎?不是一向都討厭他的嗎?為什麼,當他不再出現的時候,她竟然會覺得有些……不習慣了呢?
    「最新超級特大消……消消……息!!!」
    「什麼啊?」
    「怎麼啦?!」
    超級無敵八卦男羅紋喘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
    「費……費烈……我聽說費烈他……他不來是……是因為……」
    「他怎麼了?」方瑩瑩一掌拍向羅紋,恨不得把他那些囉哩囉唆的話從那張有點口吃的嘴裡直接拍出來,「快說呀!」
    「因為他要在家畫畫!」果然,在瑩瑩能讓人吐得出血來的重擊下,羅紋說話利索多了。
    「切!」方瑩瑩不屑一顧地翻起了白眼,「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呢!早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了,費烈要代表學校參加全國中學生繪畫大賽,所以馮老師特許他一個星期不用上學,專心在家裡完成那幅參賽的油畫。」
    「你早就知道了?」康宛泠斜睨著自己的死黨——怎麼從沒聽她說起過啊?
    方瑩瑩吐了吐舌頭:「事實上,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聽說的……在我被英語老師拎到辦公室談話的時候。」
    羅紋連忙湊了上來:「快說得具體點。」
    方瑩瑩清了清喉嚨,坐直了身子。
    「當時是這樣的……」
    「方瑩瑩,你是怎麼搞的?!你英語是怎麼學的?那麼多節課下來,你都學了些什麼啊?虧你還是高中生了呢,你看看你這個英語水平,連小學生都不如……」
    辦公室裡,英語老師揮舞著考卷大發雷霆。
    這也難怪,有哪個英語老師願意在自己的考卷上看見中文呢?忘了是哪道題了,但答案卻印象深刻——「IfIcan變漂亮,Iwillbemore高興」。按時髦的話來講,這麼回答問題的方瑩瑩絕對算是小強一個。
    雖然英語老師的聲音還在腦袋邊上嗡嗡作響,但方瑩瑩的耳朵卻早已伸到門外去了,因為那裡有更重要的對話在進行。
    「馮老師,聽說你班上的費烈同學要代表學校參加全國繪畫大賽?」
    「李老師,怎麼連你也知道啦?」
    「這個比賽被喻為中國未來藝術家的搖籃,評審過程極其嚴厲。好像先是全國各個學校自行推薦作品,經過一輪初選後只有百分之十五的稿件能被終審評委看到,很難得哦!」
    「是啊。費烈是我看到過的最有天分的孩子,要是他錯過這個比賽機會的話,真的蠻可惜的。所以我就和校長商量了一下,決定給他一周時間好好準備。」馮倩雅看向走廊外的天空,「我在學生時代的時候,一直夢想能成為一個鋼琴師。可是,因為學業,我終究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現在想來還真有些遺憾呢……費烈是屬於那種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放棄的人。成功對他來說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希望,在我有能力的時候能夠幫上他一把。」
    「我還聽說,」顯然這位李老師的小道消息非常靈通,「他參加完比賽就要離開我們學校了?」
    「這個……」馮老師猶豫了一下,「我也只是聽校長提了一句,說費烈的父親希望兒子能在繪畫的造詣上有所進步,所以決定讓費烈出國留學。具體什麼時候出去,我目前也不太清楚。」
    「出國留學?!」羅紋羨慕不已,「哇,好厲害……」
    「厲害你個頭啊!」方瑩瑩一巴掌把羅紋從自己身邊拍飛,「要是費烈不來了,那往後的日子我要怎麼過啊?!阿泠,」她一把抓住了康宛泠的胳膊,「你說費烈真的會離開嗎?」
    「我怎麼知道……」康宛泠心不在焉地喃喃說道。
    全國大賽。
    然後出國……
    難道這個傢伙從此就不再出現了嗎?難道他就這麼消失不見了?難道從此以後,她的同桌就不再是……他了嗎?
    全國中學生繪畫大賽的交稿截止日期是10月15日。
    交稿日期已經過去三天了,可是,費烈卻依然沒有在格安中學出現。
    「他一定會回來上課的!」白絲芸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怎麼可能不辭而別呢?他怎麼可能捨得離開我……我們呢?!你們看著吧,等休息幾天以後,他會回來的!」
    雖然白大班長依然堅持著她的說法,可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同方瑩瑩的觀點:費烈之所以那麼長時間不來,那是因為——他已經開始辦理退學和出國手續了。
    「這次繪畫大賽得不得獎,說實話,對費烈來說根本就沒什麼區別!告訴你們吧,」方瑩瑩儼然一副「費烈代言人」的架勢,「法國的一所藝術學院老早就已經看中他了,除了能夠破格免試直接入學外,還提供他全額獎學金呢!」
    幾乎每一天,都會有新的消息傳來:
    ——費烈的作品得到了評委的一致好評,全國大賽的獎項可以說已經是囊中之物了。
    ——雖然格安中學的校領導一再挽留,可是,費烈的父母依然還是決定為兒子辦理退學手續。
    ——據說,那傢伙已經收到了法國國立巴黎賽爾齊高等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並且拿到了大使館的簽證。
    「最新消……消息。」八卦男羅紋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了課堂上,「費烈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給你打電話?!」要不是還在早自習,方瑩瑩早就躥到羅紋身邊去了,「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這兩天會到學校來,處理一些手續上的事情。此外,他還說……」羅紋嚥了口口水,「他的父母已經買好了法航的飛機票了。」
    「什麼?!」白絲芸一聲尖叫,「這麼快?!」
    羅紋有些黯然地點點頭:「就在這個月……10月28日,」他停了一下,「費烈將踏上飛往巴黎的航班,從此徹底地離開我們了。」
    巴黎。
    康宛泠歎了口氣,為筆下那個漂亮的手寫體「巴黎」再描上一道細緻的花邊。
    在她的課本上,那兩個字已經有幾十個不同字體的版本了。
    我希望自己的一生,就像一架波音747客機,飛行,接著降落在陌生的城市,短暫休憩過後,繼續攀升,向著新的夢想和希望飛去。每一段里程,不管是美好的還是艱難的,都將成為我的閃爍著光芒的回憶。
    在某篇作文中,康宛泠記得自己曾寫下過這樣的文字。
    如果說,自己的夢想是一段段的旅程的話,那麼巴黎,則是一個絕對不能錯過的站點。
    現在,費烈已經向著要達成的目標毅然決然地飛去了,那麼,她呢?她又該做些什麼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呢?雖然一直想要擁有與眾不同的未來,可是,屬於她的明天又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康宛泠!」
    馮老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
    「雖然這次語文考試你的成績並沒有排進前三名,不過,」馮老師微微一笑,「作文你卻得到了全班最高分,滿分。」
    「哇!」
    「好厲害!」
    教室中響起一片驚歎聲。
    考卷發下來,康宛泠直接翻到了作文那一頁。乾乾淨淨的卷面上,沒有任何紅筆修改的痕跡。可是,卻有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寫下的字跡留在了試卷的一角:
    紅色,是老師對學生的教誨;而藍色,則是朋友間的對話。用藍筆給你留言,是希望你能把我當朋友。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真心地認為,你有寫作的天分,也有成為作家的潛質……我知道你各科成績都不錯,還在學大提琴。可是,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好嗎?
    金色的夕陽透過學校圖書館高高的玻璃窗,靜靜地灑落進來。
    穿梭在一排排的書架中,康宛泠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散發著墨香的書脊。
    你有寫作的天分。
    試卷上那行藍色的字跡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是真的嗎?康宛泠自問著,在文學上,她真的有天賦嗎?
    還記得在幼稚園的時候,父親就開始教自己唐詩三百首了,雖然絲毫不能理解詩中的含義,可是那些抑揚頓挫的音調,那些帶來無窮想像的語句,卻還是深深吸引住了她。
    還有書。幾乎從識字的時候起,她就已經愛上看書了。自己家裡的書,身邊朋友的書,包括這個圖書館裡的書,幾乎都已經被她翻遍了。
    也許,就在這麼不知不覺間,文學已經漸漸潛入了她的生命,成為她的一部分了。
    難道,就像馮老師說的那樣,即使數理化再好,即使大提琴拉得再動聽,她也終究將會是一個用筆(或是鍵盤^_^)記錄生命的人?
    另一個輕輕移動的腳步聲出現在圖書館裡。
    已經放學了。雖然圖書館通常開到很晚,可是,這個時候還來借書的人卻不多。
    抬頭看向外國文學這一列,不知為什麼,康宛泠的思緒忽然回到了開學第一天時的那次邂逅。那天,學校圖書館裡同今天一樣,人跡寥落。可就在這座寂寞的圖書館裡,就在那一刻,她遇見了……
    隨手抽出一本看了不下十次的《簡·愛》,與此同時,對面也有人抽出了一本書。因為這個巧合,書架露出了一個空隙。
    就彷彿幾個月前的那一幕在此刻重演一般,在這一瞬間,穿過空隙,康宛泠的雙眸直接撞上了另一雙黑色、閃亮的眼睛。
    這雙黑眸出現得如此突然,康宛泠不由得嚇了一跳。也許注意到了她的反應,那雙黑眼睛中閃過一道笑意。康宛泠甚至能想像得出來這雙眼睛的主人斜著嘴角微笑的樣子。
    費烈。
    只有他才會有這樣戲謔又溫暖的眼神。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學校裡?難道……
    怔忡間,書架對面的那雙眼睛已經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的還書處傳來:「這幾本書要還,謝謝。」
    「你的書都還清了。」管理員老師說道,「退學手續都辦完了吧?」
    「是。」那個聲音淡淡地回答道。
    「費烈!」
    不由自主地,康宛泠拔腿向門口追去,甚至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喊出了聲。
    費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站在身後的康宛泠。
    「我……」
    她咬了一下嘴唇——追過來的時候只是單純地想再見他一面,可是……真的見了,在這一刻,她又該說些什麼?
    「那麼,」終於,費烈打破了沉默,直視著康宛泠那清澈的褐色眼眸,他的眼中有一抹微笑,「再見了……拍檔。」
    10月28日。星期日。
    秋日溫暖的陽光懶懶地灑在街道上,朵朵浮雲點綴在藍天中,再加上拂面而來的徐徐清風——這本是一個逛街的大好天氣,可是……
    「喂!你發什麼神經啊?!」
    康宛泠用力掰開方瑩瑩鉗在自己手臂上的魔爪。
    「不是你哭著喊著說要逛街的嗎?把我拉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幹嗎嘛?!」
    真是,也活該她倒了八輩子的霉,竟然交到這種只能以「恐怖」來形容的死黨——一大清早,方瑩瑩就直接殺進她的臥室,以逛街的名義硬生生地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接著,再拉著她倒了三輛公車,外加三十分鐘一腳高一腳低的步行路程……誰能想得到,她所謂的「超贊」的購物商場,竟然是眼前這個破破爛爛的——倉庫?!
    反反覆覆地比對了一番記在紙上的地址,方瑩瑩點了點頭:「就是這裡沒錯!」她再度一把抓過康宛泠早已遍佈淤青的胳膊,「走!我們去裡面看看!」
    有沒有搞錯,還要進到那幢危房的裡面去?要是這個破倉庫塌下來怎麼辦啊?!
    出乎康宛泠意料之外的,這座「危房」不但沒有倒塌的可能,相反,其內部的設計和裝修竟然還全部出自設計名家之手。
    「青年藝術會館。」喃喃地讀著進門處那塊頗具後現代主義風格的銅匾上的題字,康宛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瑩瑩,你把我帶到這裡幹什麼?」
    「今天,在這裡舉辦的是全市最有潛力、最具個人風格的青年畫家作品展。」方瑩瑩說道,「我是從報上知道這條消息的。在我們認識的人中間,有一個人的一幅作品也掛在這兒展出哦!」她對康宛泠眨了眨眼,「知道他是誰嗎?」
    那幅畫顯眼地掛在展廳的盡頭。
    在明黃色射燈的照耀中,在紫灰色牆面的襯托下,那幅《海邊的少女》吸引了所有參觀者的注意力。
    明媚的陽光,一碧如洗的天空,泛出金色光芒的海面,還有……
    海邊那一個向著遠方眺望的穿著短裙的少女。
    不像展覽館中的其他作品,這幅畫不是時髦的抽像派,也不屬於小資的印象派作品,它有的,只是樸實無華的寫實風格。可是……正因為如此,它的純淨、清新和蘊涵在其中的感情,卻如同拂過塵囂的清風那般,輕易地捕獲了所有人的心靈。
    「阿泠!這幅畫裡面的……」方瑩瑩低聲叫了起來,「是你嗎?!」
    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幅作品,視線落在畫中女生明亮的眼睛上——在這雙眺望向遠方的褐色眼眸中,充滿了希望、夢想和對未來的渴望。
    「想做我的模特兒嗎?」
    一個聲音迴響在了她的耳畔。
    那個時候,在崇明島的那個清晨,他是這麼問她的吧?
    原本以為,他只是畫畫Q版拿她開心而已,沒想到……
    目光怎麼也離不開那幅《海邊的少女》,不知不覺中,淚水慢慢模糊了康宛泠的視線。
    沒想到……在他的心目中,她竟然會是如此的……美麗。
    與此同時,倉庫外的藍天中,一架波音客機遠遠掠過,只在身後留下片片白雲。

《夢想飛行里程之藍色換日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