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千分之一秒的想起

    5:00am。上海。
    電話鈴聲在凌晨時分尖利刺耳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黎明前的靜謐。
    蘇雪推了推猶在夢中的丈夫。
    「一定是你的電話。」她睡意矇矓地說道,「趁還沒把全家人吵醒,快去接啦。」
    在一陣喃喃地抱怨之後,孟卉勇閉著眼向床頭摸去,一把拿起銅質仿古電話的聽筒。
    刺耳的鈴聲還在不耐煩地繼續著,給這個萬籟俱寂的清晨,帶來一絲緊張與不祥。
    愣了片刻,孟卉勇這才反應過來——擾人清夢的並不是家裡的固定電話,而是他的手機。
    摸索到了手機,瞇起眼就著晨曦看了一下顯示屏。是個不太熟悉的國際區號。
    不安的感覺開始強烈起來,驅散了濃濃的睡意。他披上睡袍起身下床。轉頭看了眼繼續倒頭大睡的妻子,他按下了通話鍵。
    「Hello?」
    他用的是英語——來電顯示的是美國區號。通常,與畫廊有關的生意大多在歐洲進行。因為素世繪還沒有在美國開店,所以他的美洲客戶很少。當然,他也會通過朋友和經紀人去搜尋或網羅一些美國優秀的現代派畫家。可是,手機上的這個號碼……這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並不屬於他熟悉的那些經紀人或代理。
    「喂?哪位?」孟卉勇再次問道。他盡量不發出聲響地走出臥室,站在門外有著凸型窗戶的走廊上。
    電話那頭依然沒有回答。透過訊號有些模糊的線路,他依稀可以聽見壓抑的抽泣聲。
    「請問你是誰?」他嚴厲地皺起眉頭——很有可能這只是一通無聊的電話惡作劇,「要是再不說話,我就要掛機了。」
    此番威脅之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吸氣聲。彷彿對方正在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接著,她開口了。
    「是我。孟卉勇。」她連名帶姓地說道,聲音低沉而有些緊繃,「也許你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不過……」她歎了口氣,「是我。」
    他的心臟就像不再屬於自己一般狂跳了起來。
    捏緊了手機,因為太用力,指關節都開始泛白。
    是我。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其中挾帶的力量卻足以震撼他的整個世界。
    透過中式庭院的窗子,冬日的天空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灰黑色的雲層厚厚地堆在天際。儘管如此,東方出現的一道光芒,為那片烏雲鑲上了一層金邊。
    這是否正暗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緊握著電話,孟卉勇自問——雖然已經習慣有太多陰霾與沉重壓在心頭,可是……他還是等來了一線曙光,是嗎?
    與此同時。
    8:00pm。洛杉磯。
    在燈光閃爍的夜色中,從出租車上下來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麼,康宛泠忽然想起了去年元旦那個飄雪的夜晚——和現在一樣,季昱成也是先下車,然後一派紳士風度地把手搭在車門上,以防隨後而下的她撞到腦袋。
    雖然只是相隔了短短的兩個多月,可是感覺上,那個元旦之夜就像上輩子的事一樣。還記得那天站在孟家長廊中的時候,就如同即將出席舞會的灰姑娘那樣,她竟然抑制不住自己興奮之情地和季昱成聊起了那晚她所穿的禮服。
    在那個晚上,還發生了好多事情,例如費烈和孟黎娜的訂婚,例如她和季昱成的吵架,例如身為狗仔隊的瑩瑩的出現……
    總以為,只有那些所謂的大事才會讓人終身難忘,可是偏偏,能夠觸動記憶的,卻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一星雪花、一縷清香、一抹微笑……或是一個習慣性的把手搭在車門上的保護動作。
    「謝謝。」從季昱成的身邊下車時,她喃喃說道。
    他就像沒有聽到一般,轉過身帶頭向前走去。
    那絲一閃而過的溫暖感覺在下一秒就被惱火所取代——自從邀請她共進晚餐起,這傢伙就沒怎麼和她說過話。那種感覺就像前一秒開口提出邀請,下一秒鐘他就開始後悔了一樣……
    切!不情願他也可以不請的嘛!好像她有多想吃他那口飯似的!
    「看你不說話能憋多久!」康宛泠嘟囔著,衝著死雞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接著加快腳步試圖跟上他的步伐。
    沉默了五秒鐘,終於還是她先忍不住再次開口。
    「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啊?」
    「……」
    「我好像聞到一股鹹鹹的味道欸!難道這裡是海邊?」
    依然沒有回答。
    「喂,這條走道怎麼那麼長,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啊?你會不會……」她警惕地打量著四周昏暗燈光下帶著幾分熱帶雨林氣息的植物,「你該不會和那些人口販子有關係吧?到了海邊,就把我打昏裝上船運到非洲去吧?」
    他終於慢慢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臉上掠過一絲錯不了的神情。「你怎麼知道的?你偷聽了我的電話?」
    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什麼電話?」這傢伙什麼意思?不會吧?!難道被她亂說說中了,他竟然真的是……
    他打量了她片刻,隨即綻開一個在她看來有夠虛假的笑容。
    「當然是訂餐電話啦!」他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推著她往前走,「不是說請你出來吃飯嗎?別亂想了。」
    不對勁欸!
    這裡的一切怎麼變得越來越詭異了?人跡罕至的海邊,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荒野小路,昏暗陰森的燈光,死雞虛偽的笑容,還有他搭在她脖子後面那條有力的、強迫她向前走去的胳膊……好萊塢電影裡不是常有這樣的情節嗎?以約會或晚餐為名,連環變態殺手或綁匪趁著夜色,對無辜的女孩實施殘忍的計劃……
    雞皮疙瘩從季昱成胳膊下的脖子開始一路蔓延,直到全身。
    那傢伙應該不會是壞人吧?康宛泠自我安慰地想著,畢竟他才18歲,比她還小一歲呢,就算他有成為人口販子的潛質,到目前也許也還沒有打下「根基」吧?而且,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在一所學校裡唸書的同學兼在同一屋簷下住了一個月的室友欸,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呢,他再笨也不至於會對近在咫尺的她下手吧……
    可是……
    雖然說是同學,可是,她又對她這個「學弟」瞭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明星,是戛納影帝,時不時喜歡搞些惡作劇,然後又莫名其妙跑到S大來進修這些之外,他的身世,他的童年,他的過去,他的家庭環境,他交往的朋友……這一切,對她來說全部都是未知數。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季大影帝始終都用燦爛耀眼的光圈把自己牢牢包圍。在人群中,他開朗迷人、談笑風生,可是,所有那些妙趣橫生的話題從來都不會涉及到他自己——在他的鐵鉗推動之下,她僵硬而又不情願地向前邁著腳步,目光不時偷溜到身邊那個在夜色中怎麼看都捉摸不透的傢伙身上——剝開那團眩目的光圈,真實的季昱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會像普通的18歲男孩那樣單純陽光嗎?抑或,他根本是一個用孩子氣的笑容來掩蓋住陰暗秘密的傢伙?就像漫畫書裡那些下巴尖尖的,漂亮到讓人窒息的暗黑王子那樣,輕吟淺笑間便能殺人於無形……
    「到了。」季昱成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伴隨著他帶笑的聲音,還有海浪拍打沙灘的輕響和拂面而來的海風。
    康宛泠鬆了一口氣,連忙抬眼看去。可是這一眼,卻又讓她的心再度吊到了嗓子眼兒——到了?這是到哪裡了?
    「餐……你說的餐廳……」她吞了一口口水,「在……在哪裡?」
    眼前除了黑色翻滾的大海和亂石嶙峋的沙灘之外,就只有一座破敗不堪的類似於廢棄倉庫的建築。更可怕的是,在這棟如同鬼屋般的房子中竟然沒有一絲燈光,慘淡的月光下,幾扇破碎的窗戶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這到底是所謂的餐廳還是……殺人碎屍的案發現場?!
    「走吧。」他淡淡說道,鉗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容商量地推著她向前。
    她用腳尖抵住滿是細沙和礫石的地面。「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她的聲音開始有些發抖,「你不說我哪兒也不去!」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季昱成放下手臂,改推為拉,「你該不會想破壞我的計劃吧?」
    安、安排……還有,計劃!
    「你……你想怎麼樣?」康宛泠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球鞋和地面摩擦出的火花。雖然已經全力抵抗了,她還是被他拖著漸漸靠近了「鬼屋」,「你再不說,我、我……我就要報警了!」
    他笑著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手機好像沒帶出來吧?」
    她記起來了——出門的時候,她剛要進屋裡去拿手機,他就以來不及了為借口,匆忙帶她離開。
    所以……
    他是故意的。他早就預謀好了。他果然是個變態狂人……老天!落在這種人手裡,她該怎麼辦啊?!
    接下來的幾秒鐘就像是一部驚悚電影裡的經典場景。
    季昱成兩步跨上「鬼屋」的台階,敲了三下生銹的鐵門。接著,門上一扇小窗嘩啦一聲打開,一個黑社會打手特有的紋了青色圖案的光頭出現在小窗後。光頭熟捻地衝著季昱成點點頭,瞟了康宛泠一眼,閃過一個露出滿嘴黃牙的曖昧笑容之後,巨大的鐵門在叫人雞皮疙瘩直起的、痛苦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開門時的噪音令康宛泠瞬間警醒了。
    ——只要踏進那扇黑洞洞的大門,她就徹底完了!她就要被五花大綁,被虐待被毆打,然後扔進像蒸籠一樣密不透風的船艙,被販賣到非洲或是外太空的星球上去了……
    她開始拚命掙扎,並且放聲尖叫。
    「放開我!你給我拿開你那只人口販子的臭手!!想把我賣掉嗎?除非我死!!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季昱成,警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響徹雲霄的尖叫聲一路跨過門廳,「你會被判刑,你會把牢底坐穿……你會下地獄的!!!……」
    尖叫聲在穿過門廳後戛然而止。
    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和倉庫外表截然不同的一切——充滿設計感的風格,奢華昂貴的餐桌,溫暖幽暗的燭光,高雅悠揚的鋼琴演奏,穿著黑色禮服打著領結的侍者,還有滿屋衣香鬢影的賓客……
    她敢打賭,這裡一定是全洛杉磯最高級的餐廳了。能在這裡訂到座位的,也一定都是全城最有名的人物……
    而此刻,滿屋的客人全部停止用餐和交談,詫異地看向發出巨大噪音的門廳。
    愣愣地呆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康宛泠一片空白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這次,她真的糗大了!!
    死雞預訂的座位在一個能盡覽無敵海景的安靜角落。
    一直憋到引領他們坐下的服務生離開,季昱成這才爆出一連串的輕笑。
    「人口販子……哈!」他調皮地衝著康宛泠挑挑眉,「真不愧是編劇呢,竟然連這種情節都能被你想得出來。不錯,有前途哦!」
    可惡!!!
    「你這個無敵幼稚狂加超級變態的傢伙!」她惡狠狠地瞇起眼睛,「看到我出醜你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啊?!」
    「你知道的啦,姐姐——」季昱成瞪大了無辜的雙眼,「跟你在一起,我總是很開心的啊!」
    她咬緊牙關,聲音嘶啞地從牙縫中擠出來。
    「季——昱——成!……」
    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傢伙若無其事地拿起菜單。「這裡的海鮮料理很棒哦!你可以點個海鮮沙拉試試。」
    憤怒地一把抓起厚厚的真皮封面菜單,康宛泠視而不見地瞪著上面粗黑的字體。
    「你要是看不懂的話,我可以幫你翻譯。」對面再次傳來一聲可惡的輕笑,「但是拜託,別把菜單拿倒了。」
    他是存心的!!
    難怪這只死雞、臭雞,這只攜帶有H5N1型病毒的瘟雞會大發善心地請她吃飯,原來……今晚他根本就是存心要來看她的好戲的!!
    ——他先是不告訴她在哪裡吃飯,害她毫無準備地只穿著牛仔褲和球鞋就出門了;接著,他又故意歪曲她的想法,讓她以為……好吧,她承認,她的想像力是豐富了一點兒。可是,這並不能成為他捉弄她的理由呀!而現在,他竟然又開始嘲笑她的英語水平……
    哦!她真是要被他活活氣死了!!那種怒火憋在心裡無處發作的感覺,就好像一隻被越吹越漲的氣球,要是再沒有一個出口發洩一下,她簡直就快要爆炸了!!
    或許她可以用這本實在有夠厚的菜單像拍蒼蠅一樣地拍死他……又或者她也可以用她尖尖的手指甲在他漂亮的臉上留下幾道印子,看他以後再怎麼用這張臉去招搖撞騙……方案三則是利用現成的工具:反正桌上多的是刀叉,不如她就把他當做現成的靶子,一通飛鏢亂射,把「死雞」變成「刺蝟」好像也不錯哦!
    侍者的到來及時避免了一起謀殺案的發生。
    「成,」頭髮已經有些花白,風度如同英國老式管家的侍者帶著一臉祖父般慈愛親切的笑容,「你還是老習慣——招牌菜?」
    「東尼,」季大影帝皺起雙眉,一臉孩子氣的懷疑表情,「我一直都在懷疑你們會不會在菜裡放罌粟。否則,我怎麼會隔幾天就會想跑來吃你們貴得要死的招牌菜呢?」
    「事實上,」東尼笑著朝季昱成擠了擠眼睛,「我們的秘方比罌粟還要毒上好幾倍呢!」轉過頭,他的表情恢復了正經,「這位小姐想點兒些什麼?」
    「我……」康宛泠連忙手忙腳亂地拿正了菜單,不幸的是,對她來說不論menu是正是反都一樣——因為那上面全是法文,根本就沒有一個英文單詞。瞄了對面等著看好戲的死雞一眼,她終於急中生智,「我就和他一樣吧!」
    等待菜端上來的這段時間裡,兩個人默默地誰都不再開口說話了。
    康宛泠向後靠在舒適的椅背上,開始打量周圍環境。
    難怪這間餐廳在外表上一絲燈光都沒有呢,它所有的窗戶都採用幕牆玻璃——窗外的景致能夠盡收眼底,可是,若想從外往裡看,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了。
    這樣的隱私與奢華也只有富人或是像季昱成這樣的明星才能享受得起——一抹淡淡的,分辨不出是酸楚還是自憐自艾的情緒湧上心頭——在國內,同在S大讀書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可是,一旦身處紙醉金迷的洛杉磯,她與季昱成之間的差距便如同地上的沙礫和天上的星星那樣明顯了。
    環視周圍,坐在這家餐廳裡的全是華衣美服、氣質高貴的男女。他們優雅地融入舒適的氛圍中,彷彿一出生便開始習慣所有美好的事物。而她……
    她就像一個誤闖禁地的迷路小孩——這不是她的國度,不是她的世界……這樣的生活,也永遠不可能屬於她。
    轉過頭,把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泛出粼粼波光的大海。
    一萬多公里之外的家鄉也有海。
    故鄉的海不像這邊如此優雅奢華,等級分明。
    那邊的大海是黃色的,海邊有黑色的泥沙和巍峨的岩石。在夜色中,海浪會扑打著岸邊的礁石,海風會帶來潮濕微鹹的氣息;當天空群星閃耀,海面上漁光點點,而身邊又有人用相同的節奏默默地一起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時,那種感覺,那種寧靜、美好的感覺……
    「……是來自心裡的。」
    驀然間,淚水模糊了雙眼。
    盡量地別過頭,康宛泠試著不讓任何人讀懂自己的表情。
    來到美國已經一個多月了。這段時間裡,來到陌生城市的新鮮、好奇和學業的繁忙與緊張,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念故鄉和親人。原本以為短短的兩個月會稍縱即逝,還來不及產生思念,她就會已經踏上回家的旅程了……可是,她錯了。
    在這一刻,在這個好不容易能夠放鬆一會兒,好好享受美食和美景的時刻,她竟然不爭氣地開始想家了。
    爸爸媽媽一切都好嗎?
    瑩瑩……還有宿舍裡那幾個死黨,小西和麗娜,你們也都好嗎?
    還有……還有費烈……
    都說「天涯共此時」——此刻,我在洛杉磯的聖佩德羅灣看海……而身處上海的你,又在做些什麼呢?是在埋頭作畫呢,還是和孟黎娜在一起?抑或……此刻的你,也能感受到一縷海風,聞到一絲大海鹹鹹的味道……也能——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偶爾想起我?
    6:00am。上海。
    「行了!大功告成!」
    傅懷仁興奮的聲音在空曠的博雅畫廊中迴盪。
    他滿意地環顧將近三百平方米的畫廊。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巧妙地運用燈光效果,使整個畫廊被完美地分成了三個空間,以展示此次畫展作者不同時期的作品。
    再過幾周,畫展就要對觀眾開放了。此刻,畫廊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徹夜不休地忙碌著:為作品配框、編號、定價,為畫展宣傳、造勢、發佈請柬及安排隨後的酒會……對於這些,畫家沒有任何異議,唯獨一樣,他堅持親自動手——佈置展廳。
    轉過頭,傅懷仁看向展廳另一頭的費烈。他正站在一幅昨天剛由法國運抵的作品前面,再次調整畫的位置。
    「就算這幅畫掛倒了,也不會影響這裡的效果。」他邊開玩笑邊向費烈走去,「你知道的,這個展廳是我佈置過最棒的。」
    費烈點點頭。「我知道。因為這次你有最好的畫家和佈置人員。」
    傅懷仁咧開了嘴——這個臭屁的傢伙還真是不知道「謙虛」這兩個字怎麼寫啊!
    「從今天開始,對你的宣傳和採訪就要鋪天蓋地地出現了。」他的表情正經了起來,「你女朋友和未來岳父那邊……真的沒問題嗎?」
    「今天我就會去孟家,把情況和他們說清楚。」費烈淡淡地說道,「我相信他們不會有什麼異議的——畢竟,這是我的人生。路該怎麼走,應該由我自己決定。」
    傅懷仁欲言又止——他瞭解孟卉勇,他絕對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尤其是這次訂婚,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孟卉勇把費烈納入素世繪麾下的最佳時機。對於這塊已經到嘴的肥肉,他又怎會輕易放棄呢?!不過……話又說回來,通過這些日子以來和費烈的接觸,他也早已熟悉了這小子的性格:高傲、自信、強勢。雖然沉默寡言,可是,一旦是他看準的,哪怕路的盡頭是懸崖峭壁,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一頭跳下去。所以,如果說有誰能扳得過孟卉勇,或許,也只有費烈了。
    費烈向後退了一步,瞇著眼端詳自己調整好的畫框,接著,轉過頭環視周圍。直到再也挑不出瑕疵,他才轉身向畫廊門口走去。
    「其實,再怎麼佈置,也還是有美中不足的。」傅懷仁送他到門口。
    他停下了腳步。「是什麼?」
    「你的那幅《海邊的少女》。」傅懷仁頗為遺憾地說道,「要是也在的話,你所有的作品就都齊了。」
    費烈看向玻璃門外薄霧籠罩的清晨。
    「剛開始學畫的時候,」他靜靜地說道,「老師教我們要學會留白——我是個喜歡把什麼都畫得大大的學生,總是嫌紙太小,裝不下我要畫的東西。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不是所有我想要畫的,都能畫下來;也不是所有我想要的,都能要到。所以……」他淡淡一笑,「《海邊的少女》的缺席,就當是留白好了。有時候,殘缺也是一種美——你也是學畫的,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吧?」
    「喂!小子!」傅懷仁怒吼起來,「別在我面前老三老四的!什麼叫我也是學畫的?當年我在油畫系當教授的時候你這傢伙還不知道在哪裡混呢!雖然我不像你拿了那麼多獎,但再怎麼樣我也還是你的前輩!前輩,懂不懂?!」
    費烈推開大門。
    「我走了。熬了一個通宵,你也早點兒休息吧。」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涼清新的空氣,回頭衝著傅懷仁眨了眨眼,「畢竟你是老前輩了,保重身體要緊。」
    玻璃門把一連串的咒罵聲關在了門內。
    翻起薄絨運動衫的帽子,沿著石板小徑一路走去。
    還沒有醒來的街道寧靜而又安詳。
    一陣微風從路面掠過,吹起幾片落葉,也帶來了絲絲寒意。
    費烈倏地停下了腳步。
    ——這是怎麼回事?
    在這個寂靜無聲的瞬間,在這遠離海岸的市中心……
    他怎麼會感覺到了一絲……
    ……海的氣息?

《夢想飛行里程之你是我的終點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