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十一月,當她的劍傷一點點地好轉時,他的病卻越來越嚴重。
  每次瘋狂的時間越來越長,間隔也越來越短,她終於知道了原因。
  殷桑練的武功是江湖失傳已久的「鶴翔九天」,顧名思義,共有九層,每上一層,自身武功便翻上一倍,號稱天下最強最霸道的絕世武學。而他是惟一一個在三十歲前便練到第七層的人,那時候他才二十四歲。
  然後他開始了第八層的修煉,在遇到錢萃玉時,他已整整練了一年,接著,不幸就發生了。
  原來當初創出此套武功的歐妄子本身就只練到了第七層,後兩層是他想像出來的,還未及證實,便已撒手西去。卻不知其所著之秘笈,在第八層時犯了個錯誤,跟著修煉,便會導致內力反噬,類似走火入魔,一次次發作,直至經脈寸斷而死!
  這也是一直以來從沒有人能練到第九層的原因。
  等他發現這一點時,已來不及。
  他本已決定放棄一切,安心陪伴這位絕世難求的紅顏知己』可是幸福太短暫,命運再度將他拉上生死邊緣。
  起初怕錢萃玉擔心,他一直強忍著不說,但發作的一次比一次劇烈,再也瞞不住了。
  錢萃玉聽後,頓時失音,等她能再說話時,她只說了一句:「我陪你。」
  幸福,你給予我;你痛苦時,我陪你。
  每次發作完,殷桑都會虛脫無力渾身是傷地倒在地上,錢萃玉就默默地從藏身之處走出來,幫他包紮傷口,抱住他悸顫的身軀,一遍又一遍、無比溫柔地道:「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不能讓它毀了你,絕對絕對不能!痛會過去的,它會過去的,到時候,你就不痛了……"
  是啊,他總會醒來,痛楚過去了,然而,它下次還會來,並且,更加劇烈,這樣的重複再重複,這樣的週而復始,一次兩次,他能挨過,十次二十次,他能挨過,一百次一千次呢?
  而明知挨到最後的結局必是死亡,那麼經受這樣的過程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看見她那雙烏黑的眼睛,只能咬住牙,堅持下去。
  他摸著她的頭髮道:「我捨不得讓你當寡婦,所以你放心,我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的。」
  這個男人……呵,為什麼他連騙騙她都不肯?最後一刻,什麼時候才是最後一刻?他們還能相守多久?
  錢萃玉吻他的指尖,將臉放在他的攀一醴,低聲回答:「好,我陪你。」
  是的,她陪他。若他死了,她也不獨活。
  殷桑,老天要毀了你,那就多添一個我吧。我們一起上黃泉,陰世再在一起!
  然後那一天,她遇到了軒轅老人。
  那天殷桑病情再度發作,最後衝進深潭裡,狂劈一通後,浮了起來。錢萃玉連忙拿了竹篙去撈他,可怎麼也夠不著,她不懂水性,正急得滿頭大汗時,一道灰影飄過,接著水聲響起,「啪」的一聲,殷桑已躺在她腳邊的地上。
  錢萃玉蹲下身,發現殷桑唇色青黑手腳冰冷,呼吸極弱,像是隨時都會斷掉一般,當下她一邊拚命搖他一邊大叫道:「醒醒,殷桑,不要睡,不要睡啊!快醒醒!"
  「你死心吧。」一個聲音冷冷地自前方響起。
  錢萃玉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灰袍老人,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然而臉上的表情,卻非常非常的冷漠。
  是他救了殷桑……剛這麼想,灰袍老者又道:「他修煉邪功,走火入魔已深,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發作,下次再發作之日,就是全身經脈寸斷之時。」
  見他說得分毫不差,錢萃玉不禁又驚又急地道:
  「你是誰?你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他也是朝廷派來抓他的鷹犬?
  灰袍老者踱了幾步,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殷桑,眉間閃過一絲猶豫之色。過了許久方道:「其實,也不是必死無疑……」
  錢萃玉整個人一震,睜大了眼睛。
  「但是……」灰袍老者冷笑一聲,轉身就欲離去。
  錢萃玉連忙上前喚住他道:「等等!老人家,求您指點明路!"
  灰袍老者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不可,不可……」
  人有時候很奇怪,在走到絕處時會很安靜地認命等死,但是當有一線生機出現時,就像是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一般,想再靜下來已不可能。於是錢萃玉又追上前相攔,盯著他瞧了半天,最後雙膝落地跪了下去。
  她雖然一字不說,但用意已很明顯。灰袍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之色,然後緩緩地道:「你就是錢萃玉?"
  錢萃玉面色頓變——他認得她!他竟然認得她!
  灰袍老者又道:「你為了他與錢家決裂,可曾後悔過?"
  錢萃玉搖了搖頭。
  「那麼,我不能救他。」他說。
  「為什麼?"
  灰袍老者道:「因為要想救他,你就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錢萃玉顫著聲道:「什麼……代價?"
  灰袍老者盯著她,半響才道:「比如——從此天涯相忘。」
  錢萃玉踉蹌後退了幾步,怎麼也沒想到他說的代價是這個。
  「要想阻止他繼續發狂,就得以更強的內力抑制,可他武功之高,當今天下能勝過他的,只怕僅我一人。我若要救他,就要將自己畢生的功力輸傳給他……」
  錢萃玉冷冷地打斷他道:「我明白了,萃玉不敢做此奢求。先生請回吧。」
  灰袍老者搖頭歎道:「並非我捨不得這一身修為,而是……」他朝地上的殷桑瞄了一眼,「以他現在的模樣,不值得我捨身相救。」
  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錢萃玉終於聽懂了他的意思。
  「黃金眼為害天下,我不能救一個如此危險的人物,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再起野心。所以,除非廢除他的記憶,讓他徹底重生,成為青硯台的接班者,繼續我的事業。」灰袍老者沉著聲道,「這就是你和他都要付出的代價。對他還好些,但是對你……」
  錢萃玉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這誘惑擺在眼前,如此勾魂奪魄,又如此鮮血淋漓!兩條路——一條是兩人一起死,相守時日已少得可憐;一條是兩人一起活,但是卻要讓他忘了她。
  灰袍老者道:「所以,我要你考慮清楚。我帶走他,重新改造他,給他新的人生,從此造福武林,德沛天下。但是你,不可以同去。因為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青硯台的涅般神技並非萬能,難保他哪天因為你而想起往事,那麼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錢萃玉嘶啞著聲音道:「只有我……嗎?"
  「目前看來,只有你。黃金眼已散,柳舒眉已死,知道殷桑真實身份的人已寥寥無幾。只要他不主動想起過去,沒有人可以認出青硯台的接班人,竟然曾經就是黃金眼的神秘大哥。」灰袍老者頷首道,「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明日這個時候我會再來,如何選擇,就看你的了。」
  腳步聲漸漸離去,而錢萃玉依舊立在當地,動也不動。整個世界都好像在她面前暗了下來,但在那樣的暗色中,卻偏偏綻出一抹明光,誘人心動。
  殷桑,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怎麼選?
  殷桑醒來時,天已徹底黑了,桌上一燈如豆,映著餞萃玉的臉,雙眸深深,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見他醒了,便露出一個微笑道:「我們又熬過一次了」
  殷桑握住她的手,還未開口,錢萃玉便道:「餓不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豆瓣魚和蒜爆兔片。"
  見他不說話,她像個小女孩般將他拉起,嗔道:「我可不管,反正我做的,你一定得吃光!"說著將他按到桌邊,掀開盤上的蓋子,除了豆瓣魚和蒜爆兔片外,還有一道清湯,色澤漂亮,香氣撲鼻,一見即知是花了很多心思而做的。
  殷桑笑了笑,「把手伸出來。」
  錢萃玉聞言,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後,殷桑手臂一伸,將她的手抓到面前,果然,十指紅腫,多處破皮,「天氣這麼冷,不要碰水,我醒來自會弄的。」他身上隨時備著藥物,當即取出個瓶子來。
  一如很多天前,她為彈琴彈破了手,也是他,這樣低著頭,仔細地、溫柔地、一點點地為她上藥。
  錢萃玉的眼睛濕潤了起來。殷桑幫她塗好藥膏,抬起頭微笑著道:「好了,吃飯吧。」
  兩人坐下,夾的第一筷都給對方,筷子在半空中交集,錢萃玉的眼淚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滴了下來。殷桑伸手為她拭淚,接著一帶,將她摟入懷中。
  一時間房內靜悄悄的,誰也不說話。對殷桑來說,是自知命不久長,因此這相聚的時光就更珍貴;但對錢萃玉來說,卻是又苦又澀,笑在臉上,痛在心裡。
  不知過了多久;,錢萃玉輕喚道:「殷桑……」
  「嗯?"
  「如果有一天,別人把我抓了去,要你說出我的十個特徵才放了我,你能說得出來嗎?"
  殷桑有些失笑,「那太容易了吧?別說十個,百個我都說得出來。"
  錢萃玉昂起臉道:「那你說說看啊。」
  殷桑想也不想就答道:「你吃魚只吃魚尾,吃菜只吃菜葉,做菜不肯放糖,寫劍字不點刃字旁的那一點,喜歡給身邊的東西都起個詞牌名,心情不好就撕書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點香,第二件事是開窗,三日不握筆就難受……」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錢萃玉道:「還差一個。」
  殷桑將她額際的散發攏到耳後,柔聲地道:「還有,你是個死心眼到底的人。喜歡一樣東西,就會喜歡一輩子。」
  錢萃玉嘴唇微顫,忽地抱緊了他,喃喃地道:「是啊,一輩子……喜歡了,就一輩子……可是,一輩子是多長呢?"
  殷桑撫摸她的頭髮,歎道:「無論如何,能與你相遇,已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沒什麼可再奢求的了……」
  「殷桑,如果,我是說如果……」錢萃玉低聲道,「你忘了我,但看見一個吃魚只吃魚尾,吃菜只吃菜葉,做菜不肯放糖,寫劍字不點刃中的那一點,喜歡給身邊的東西都起個詞牌名,心情不好就撕書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點香,第二件事是開窗,三日不握筆就難受的女子時……會想起我嗎?"
  殷桑笑了笑,「傻瓜!"親暱的語音纏綿地收尾。他卻不知道,在錢萃玉的心中,已經作出了選擇——
  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好。
  請原諒她如此怯懦,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死在她的面前。
  於是第二天再見到灰袍老者時,錢萃玉道:「你相信嗎?為了跟他在一起,我付出的不只是富貴和親情。"還有她的自尊、貞潔、傲氣……一切的一切。
  灰袍老者不動聲色地道:「我相信。」
  錢萃玉直直地盯著他,道:「我覺得你是故意的,你一直在暗中等這個機會,然後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出現,讓我無法不答應,不得不答應。」
  灰袍老者沒有說話。被她說中了,他的確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注意殷桑了,一直在想辦法如何感化他,引導他走上正路,然而真能被他遇到這樣的機緣,卻也是始料未及。
  錢萃玉淒涼地一笑道:「可是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因為你能救他。」
  她聲音一寒,冷冷地道:「但我恨老天!它讓殷桑一出世就沒有母親,讓他背負那麼重的罪孽,讓他受盡人世間的一切痛苦……"
  灰袍老者打斷她道:「但你又可知他所做的那些錯事令天下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痛失所親?人不能以自己受了傷害就肆意去傷害別人,而他若非報仇心切,強練魔功,又怎會落得今天這般境地?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錢萃玉一顫,過了許久方啞著聲道:「我只知道,人有時候作孽,是因為被逼上了絕路。」她想起那夜在深巷中被她用磚頭砸死的乞丐,依殺人者死的罪刑來說,她豈非也該死?
  一樣,都一樣!皇帝要殷桑死,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可是,為什麼這些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能擺出一副大慈悲的嘴臉來斥責他為禍人間?一時間心中氣苦,幾乎站立不足。
  灰袍老者歎著氣道:「他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如能棄惡從善,將是天下之福。」
  錢萃玉木然地站著,半晌才緩緩地道:「你答應我,要讓他生活得很好,把上天虧欠他的優渥、溫情、風光和幸福通通補償給他。可以做到嗎?"
  「可以。」
  得到承諾,她拜倒於地,額頭剛接觸到地面,胸口忽然氣血翻湧,那個已經逐漸癒合的劍傷再度進裂,一股鑽心之痛滲透全身。
  她咬著牙,等疼痛略減後才抬起頭來,然而,灰袍老者已不見了。
  隨之一起消失了的,還有殷桑——她的,殷桑;她的,木先生。
  聽完錢萃玉的敘述後,錢寶兒沉默了很久,最後長歎口氣道:「沒想到軒轅老人打的是這算盤,只可惜,他的苦心怕是要白費了……」
  錢萃玉驚奇地道:「什麼意思?"
  「依公子脈象看,軒轅老人輸給他的內力並未化去他原先的武功,只是暫時壓住了而已,現已呈弱態,很有被反噬的可能。」
  錢萃玉聽得心驚不已,顫著聲道:「也就是……是說……」
  「也就是說,一旦公子的武功恢復了,他的魔性也就回來了。軒轅老人的內力已失,當今天下,就再無人是他的對手……」
  錢萃玉接口道:「而他的魔性最後會連他自己一併吞噬,是不是?"
  錢寶兒默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錢萃玉當即掀被而起,錢寶兒嚇了一跳,連忙攔阻道:「二姐,你要幹嗎?"
  「我要去見殷桑!"錢萃玉甚至顧不得穿鞋,光著腳就要出門,錢寶兒急忙道:"公子服了我的』迷神引』正在昏睡中,你此刻去了也沒用……"話音未落,房門忽地開了,門外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月色自他身後照過來,週身如鍍了銀邊一般。
  錢寶兒一見之下,驚訝地道:「你怎麼會醒的?"
  而他只是盯著錢萃玉,低聲道:「是真的嗎?"
  錢萃玉愣愣地望著他,白衫長髮的他,雙腿站立的他,這一刻,他與七年前何其相像!
  她的眼中一瞬間,就有了淚光。
  「你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的嗎?"公子又問了一遍,聲音依舊輕,但在那樣的輕柔間卻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張力。錢萃玉整個人一顫,訥訥地而不能言。
  公子朝她走了一步,錢寶兒連忙攔在錢萃玉身前道:「你為什麼不回去問問你那個了不起的師父?"
  錢萃玉急忙道:「寶兒!"
  「二姐,你以為事情到了這步,瞞著他還有什麼意義嗎?"錢寶兒的一句話窒息了她的呼吸,錢萃玉心中驟然一痛,先前的對話再度回現——
  六年了,她為了讓他活下去,守著這個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守著椎心刻骨的孤獨和委屈,看他風生水起,看他名揚天下,看他訂婚顧家,看他一切的風光事跡……
  結果,老天又跟她和他開了個大玩笑,拖了六年,還是拖不過一個死字!早知如此,何必生生挨這六年?
  錢萃玉剛待承認,胸口卻突然像被個大鐵錘狠狠地錘了一記,整個人頓時痛得彎下腰去。
  錢寶兒一把扶住她道:「二姐!"反手搭上她的脈搏,臉色大變。正驚俱時,但見公子出指如電,瞬間點了錢萃玉的十多個穴道,然後手臂一伸,將她抱起來向床邊走去。
  錢寶兒本是七巧玲瓏心,當下明白了他想幹什麼,連忙道:「不可以!你自己現在都很危險,若再以內力救她,恐怕……"
  未待她把話說完,公子已雙掌貼在錢萃玉的背上,將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體內。
  錢寶兒怔了半響,咬著牙道:「好,你肯為二姐捨命,難道我寶兒就做不到了嗎?"當下長袖一揮也走了過去,坐到床上,一前一後,同時為錢萃玉療傷。
  但覺公子的內力溫潤如水,不復先前的尖銳囂張,錢寶兒大為驚訝,但又不便出聲相問,只能順著他的力道在一旁輔助。如此運行了足足三個時辰後,錢萃玉的臉色才由灰轉白,好看了許多。
  窗外的天亮了,服侍丫頭打水進來,見得房中這番奇特景象,連忙跑去稟告少莊主。於是不多時,便見顧氏兄妹匆匆趕到。
  顧明煙驚道:「你們——」剛說了兩個字,顧宇成就一把扣住她的手,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得打攪。顧明煙看看公子,又看看錢萃玉,雖是不甘,但也只能忍氣吞聲。
  錢寶兒先自收掌,吐出口氣,再搭上錢萃玉的脈搏。臉上表情不但沒有輕鬆,反而更凝重了。
  為什麼……為什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搶救了一夜,也只是僅能維持她不死而已,難道聯合她和殷桑的內力,都治不好她的傷嗎?
  心中雖然非常氣餒,但看了臉色蒼白的公子一眼,還是放柔聲音道:「休息一下吧。我看二姐暫時不會有事了,應該能支持到我師父趕來……」
  公子仿若未聞。
  錢寶兒抿了抿唇,忽地厲聲道:「你想害死她嗎?我二姐不會武功的,你灌輸這麼多內力給她,反而會害了她!"
  被她一喝,公子一震,果真緩緩收回內力,錢萃玉頓時整個人一軟,倒入他懷中。那一瞬間,很多事情便飛回腦海——
  曾經,他也是這樣為她療過傷;曾經,他也是這樣抱過她;曾經,他也是這樣焦慮不安地等她醒來……他的頭突然一陣巨痛。
  顧明煙見他面色又不對勁,連忙衝上前問道:「無痕!你怎麼樣?"
  公子忍痛將錢萃玉放好躺平,才慢慢下床來,腳下虛浮,差點兒栽倒在地。錢寶兒在他身側,就順手扶了他一把,正好扶在他的手腕上。
  「你——」一觸之下,竟是有點兒不敢置信,乾脆直接拉過公子的手正式為其搭脈,驚喜道:「你!你好了!"
  奇跡!真是奇跡!此刻公子的體內,只剩下一種內力,如大海般深不町測,卻又如春風般和煦平和。即不是他原先自己的邪勁武功,也不是軒轅老人的正統武功,更像是將二者融合在一起後產生的新的一種武功,隨心所至,肆意暢遊。
  「這是怎麼回事?"錢寶兒抬頭問公子,然後又高興地道:"我明白了!你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奇才,競能自發將兩種內力融解,再加上我當時給你服食了』迷神引』,抑住了疼痛,將你身體機能激發到最及至處……老天,二姐醒來若知道了,可不知該有多高興!"
  真是……這可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吧?一向虧待他們的老天終於發了慈悲,在這種緊要關頭化解了殷桑身上的危機!
  誰知公子臉上並無多少歡喜之色,他望著床上的錢萃玉,半晌,忽地扭身離開。
  錢寶兒叫道:「你去哪?"
  他沒有答話,只是逕自出了房門,柳葉在門外等候,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前道:「公子……」
  公子繞過他朝馬廄走去。柳葉問道:「公子,你去哪?"
  他也不答話,挑了最好的那匹馬解了韁繩就走,柳葉本待跟上前的,但是一看見他的臉,頓時怔住了——
  那不是公子。
  起碼,那不是他所認識的公子!
  公子怎麼會有那麼陰沉的臉色,那麼犀利的眼神,那麼令人畏懼的表情?
  這一瞬間,他好像整個人都變了一樣,渾身散發著銳氣,像把出鞘的劍一樣,鋒利無邊,靠近的人都會受傷。
  「公子……」柳葉喃喃地喚著,再回過身時,看見顧明煙默默地站在一棵樹下,眼中淚光閃爍,顯得非常非常淒涼。
  她問:「我們失去他了,對不對?"
  柳葉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明煙搖頭自言自語地道:「我知道的……我失去他了……我真的……真的失去他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慢慢地走了。晨光照在她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柳葉忽然覺得這個素被江湖人士讚譽為武林明珠的顧大小姐,一下子變得黯淡無光起來。

《木玉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