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們放下尊嚴,放下個性,放下固執,都只是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表姐的婚禮就定在這週日。
  從我家到表姐家要跨越上海的四大區,閔行,長寧,靜安和閘北。接送賓客的大客車要下午三點才啟動,身為伴娘的我坐不了免費車,相反,還得一早就爬出暖意融融的被窩,乘公交一路顛簸。
  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後,順利抵達目的地。
  都說結婚這天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新娘子也會成為全場最為矚目的耀眼明星。穿上婚紗的表姐同往日有些許不同,少了份青澀,多了分高貴和雅致。
  臥室裡就表姐,她的好朋友還有化妝師在。
  「小妹來了啊。」化妝師正在給表姐上妝,她抽空給我打了個招呼。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我坐下。
  我頷首,望著表姐潔白剔透的膚質,有些出神。
  「你的皮膚有點幹,平時要適當的補水。」化妝師高高的個頭,馬尾利落的甩在腦後,妝容一絲不苟,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表姐依言點頭。
  相對化妝師,表姐算的上嬌小玲瓏,其實我並不是表姐屬意的伴娘人選,因為擔心我一米六八的身高會蓋過她的風頭。而她中意的另一位與之身材相差無幾的表妹,已做過兩次伴娘,生怕會應驗三次伴娘嫁不出去的傳說,我由此成為了超級替補。
  搽粉,修眉,畫眼線,上眼影,裝假睫毛,刷睫毛膏,定妝……只見各種化妝品在化妝師的手中傳來遞去,一會兒的功夫,一個活脫脫像是從畫中走出的嫵媚女子出現在我們面前。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還應該加上一句臉要化妝。散粉的效果驚人,表姐頰邊的幾粒俏皮小雀斑此刻消失殆盡。
  「真美。」我由衷讚歎。
  表姐吃吃的笑,「一會你也會很美。」她顧不上做頭髮,心急的打開衣櫥拎出件禮服扔給我,「先去換上。」
  這是一件水粉色的紗質伴娘裝,抹胸款式,緊身收腰,下身是百褶蓬蓬短裙,內層有紗,裙擺和腰際皆有柔軟甜美的蝴蝶結搭配。
  不可否認,漂亮是漂亮。可是,要我穿這個出去見人?T恤牛仔褲是我一貫的裝扮,這套衣服未免太女人味了,能適合我麼?我疑惑了,表姐瞭然的給我一個鼓勵的神情,並推我進更衣間。
  我搗騰了很久,不是前後穿反,就是後背的拉鏈拉不上,我不禁沮喪,我果真不適合扮淑女。最後好不容易穿上去了,又怎麼瞧怎麼彆扭,一直拖拉到表姐催促,我才羞羞答答半遮半掩的走出。
  表姐笑罵:「裡面又沒有鏡子,你磨蹭個什麼勁啊?」
  我剛在鏡子前站定,都還沒看清楚自己現在是怎生模樣,就被化妝師按在椅上,「化好妝才能看出效果。」
  我機械化的任其擺佈,感覺臉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我拚命忍著打噴嚏的衝動,沒辦法,要漂亮總要付出點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暖洋洋的和風吹的我昏昏欲睡,化妝師又在我耳邊說:「頭髮稍微短了些,這假髮給你用。」兩隻手在我頭頂擺弄了一陣子,拍掌說:「OK,搞定了。」她推搡了我一把,又瞧瞧我,得意的笑笑:「這下可以去照鏡子了,不滿意的話再和我說。」
  我站在鏡子前持續發呆狀態。
  衣服像是為我度身量做,兩簇長長的卷髮垂到胸前,妝容素雅,與新娘的光彩照人完全是兩種造型,不媚不艷,卻讓人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錯覺。
  「嗯,我家的小姑娘打扮起來都好看的。」大姨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評頭論足一番。
  我扯扯那裡,又拉拉這兒,最後死命拽著胸口的衣服,生怕會掉下來,表姐笑著按住我的肩膀,「放鬆,別緊張。」
  是啊,新娘子才是主角,要緊張的話也該是她而輪不到我。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全身不自在。
  閒聊了幾句,表姐瞅了瞅我,瞇起眼笑著說:「小妹,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
  她抿唇,揚眉,「據我所知,伴郎可是個帥哥哦。」
  我暗自好笑,「姐,你都要結婚了,還三心二意呢。當心姐夫吃醋。」
  她慢騰騰的站起身,扭我的臉,笑出了聲,「我這不是特意為你安排的嘛。你看看你,林森這麼好你也不要……」我作勢摀住耳朵,我這個表姐嘮叨起來的功力和老媽有的一拼。
  我敷衍:「姐,我還小,這事不急。」
  「等過幾年就該急了,未雨綢繆你懂不懂?」她繼續數落我,我翻白眼,怎麼姐夫沒被他煩死?
  「你不是也才出嫁嗎?」我慢吞吞的說。表姐是中學語文老師,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不過在大姨姨父的強權政策干預下,含淚分手,單身多年,去年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姐夫,試著交往一段時間後,她說找回了初戀的感覺,酸酸甜甜的,現在終於得以修成正果。
  表姐撫著耳墜子把玩,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轉身望向窗外,我怕勾起她的傷心往事,趕緊想講些笑話調劑一下,正在這時,樓下傳來幾聲清晰的汽車喇叭聲,緊接著便是辟里啪啦的清脆爆竹聲和鼎沸的人聲。
  「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一直守在門口的表弟直衝進來,他今天可是充當大舅子的角色,興奮的很。
  我瞄了一眼書桌上的時鐘,十一點零八分,據說這是翻過黃歷的好時辰,早一分鐘都不行。
  「快點把門關上。」不知誰大叫一聲,大姨手忙腳亂的合上臥室房門。
  轉瞬之間,鬧哄哄的響聲已到門口。
  「老婆開門啊……」是表姐夫的聲音。
  我們哄堂大笑,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兒。可是大家都沒有經驗,也不知該怎麼為難他。
  「先唱首歌吧,表達你對慧慧的情意。」慧慧是我表姐的小名,說話的是她的閨中密友王若萱。
  表姐夫賠笑:「我五音不全,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饒過我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唱。」雖隔著一道門,我也能想像他此時的神情。
  「一定要唱麼?」表姐夫可憐兮兮的說。
  表姐悄悄的扯著若萱的衣袖,「他不會唱,我看算了吧。」
  「還沒出嫁就向著他了,」若萱輕點她俏鼻,表姐羞澀低頭,化妝師微微一笑,而我躲在一旁起哄,「讓他唱讓他唱。」
  表姐瞪我,「等你出嫁的時候看我怎麼整你。」
  我嘴上絕不屈服,「我才不怕哩。」
  門外似乎在商量對策,過了好一會,表姐夫又說:「要不找伴郎代替我唱吧,你們也不想看我出醜吧。」
  我們想了想,答應了,畢竟這只是一種形式,也不可能他不唱就真的不讓他進門。
  「那伴郎唱什麼歌?」我們追問。
  【……
  喔~相信我無悔無求
  我願為你放棄所有
  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至少我盡力而為
  喔~相信我別再閃躲
  我願陪你
  直到最後
  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至少我盡力而為
  ……】
  「後面我忘詞了。」好一陣嘲笑。
  我乍舌,這聲音如此耳熟。
  不會這麼巧吧?我不安的踢著腳,不會的不會的。表姐夫年長表姐八歲,而我又比表姐小了三歲,他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邊。
  「好了,歌也唱了,可以開門了吧?」
  「還不行。」大姨要我出個難題。
  「做俯臥撐。」我靈機一動,表姐夫身形較笨重,用這個來考驗他,有他傷腦筋的。
  大姨與我對視而笑,「你個鬼丫頭,真虧你想的出來。」
  「啊?」門外的表姐夫彷彿嚇傻了,老半天才回過神,傻傻的問:「要做幾個?」
  「十個?」大姨回頭看我。
  「二十個,」我在底下比手勢。
  表弟高聲叫喚,「我姐說了,要做二十個。」
  我狂笑,此姐非彼姐,就讓他誤會好了。
  門外開始積極數數,「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
  表姐夫敲門,喘著粗氣,「老婆,做完了,開門了。」
  「差不多了,」大姨發話。
  我心領神會,挨到門邊,「真做足了二十個?」
  「是啊,你看我這氣喘的。」聽他的喘息聲,不像做完俯臥撐,倒像剛參加完馬拉松。
  「要怎麼賄賂我?」我偷笑。
  表姐夫急忙催促,「快快快,把紅包拿過來。」
  我把門拉開一條小縫,伸手,等拿到了紅包,再猛的一下拉開門。
  表姐夫嬉皮笑臉。「多謝小妹,以後你結婚我一定不鬧事。」
  我臉微微一紅,當沒聽見。
  表姐夫閃身而入,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配藍色條紋領帶,很有型。
  我側身讓出一條道,把位置留給攝影師,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猝不及防的撞入他深邃的雙瞳。
  我驚慌失措,下意識的雙手抱住胸口,我這個樣子,怎麼好讓他看見。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淺笑。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
  更沒想到他會是表姐夫的伴郎。雖然我有過猜測,但被自己立刻否決掉。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飄入我耳中,「嗨,是你。葉紫。」
  我屏息。「嗨。真巧。」簡直巧到詭異。
  他微笑,「是很巧。」
  我聳肩,不置一詞。一直在笑,儘管有些假。
  我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你怎會認識我姐夫?」
  「我們是鄰居。」他的回答很簡單。後來我才知道和表姐夫同齡的男士,幾乎都已成家立業,實在是找不到才硬拖來比他小十來歲的向暉充數。
  向暉今天身著銀灰色西服,同色系西褲,他為了不搶新郎風采而選擇不同色系的禮服,非但不覺遜色,反而更顯氣質超群。
  姐夫選他做伴郎,絕對是個錯誤。
  我低眉,輕笑,再抬頭時,發現他也在打量著我,發覺我的注視,竟然現出一絲窘迫,表情古怪。
  我摸摸雙頰,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妥。「大姨家裡很乾淨。」我輕咳一聲。
  他微征,「所以?」
  我淡淡的說:「所以我想我臉上沒有灰。」
  他放鬆了身體,靠在門背上,高過我一個頭的身高還是會帶來壓迫感,「你今天很漂亮。」
  我懵了一下,很快回應,「你也是,很帥。」
  「長髮很適合你,比較溫柔。」他唇邊的笑緩緩盪開,我大怒,他的意思是說我平時很野蠻嗎?
  早忘記了要時刻保持迷人微笑,我略帶惱怒的拿眼睨他,如果眼光能殺人,他也許早英勇就義了。他凝視著我,似笑非笑。
  「呦,你們倆還聊上了,快去吃點東西,馬上要跟車走了。」大姨招呼向暉進屋,我跟在他身後,看他坐到表姐夫旁邊的位子,我故意繞開,在靠窗角落裡落座。
  一碗碗熱乎乎的紅棗桂圓蓮子花生羹端上桌,象徵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表姐忙著和姐夫打情罵俏的同時還抽空跑來打趣我,「怎麼樣,是不是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她對著向暉眨眼,他的笑容平靜無波。
  吃完甜點,按照慣例新郎要將新娘接去新房。自然是新郎新娘打頭陣,我被推到第二輛車,令我侷促不安的是,還要和向暉同車。
  我遲疑著打開車門,坐上前排,遭司機一記白眼,「小姑娘坐到後面去,這裡讓攝像師坐。」
  「哦,」我只得鑽出車,向暉極有紳士風度的替我拉開後車門,手瀟灑一揮,「請。」我不情不願的換到後排,向暉隨之上車,我往裡靠,硬是在兩人中間空出了半人身長的距離。
  幸好這一路上向暉都很沉默,讓我不必如刺蝟般豎起滿身的刺,隨時進入備戰狀態。可是這份沉寂,又讓我倍感失落和彷徨。
  表姐家住閘北,新房在虹口,不遠,約莫十來分鐘的車程。
  車入小區,逐漸幽深,車至目的地,還未停靠,迎接新娘的禮炮就迫不及待的響起,煙霧瀰漫處炸起響雷,我眼現驚恐之色,從小就對雷聲炮響有種莫名的恐懼,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狀況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變本加厲。
  我想抱住頭,可又怕會被向暉恥笑,猶豫間一支有力的手臂從我後腦繞過,輕柔的劃過我的頭髮,摀住我的耳,緊接著另支胳膊也覆蓋上來,溫柔的聲音好像就在耳畔,輕輕的,暖暖的,「別怕。」
  我眼角恍惚跳了一下,他的臉龐就在我面前漸漸放大,就連眼底也帶著絲絲點點的笑,我聽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呼吸也有些不勻,靜靜的看住他,他眼中光芒一瞬即逝,緩緩收回手。
  我的心跳更快了,但更多的是疑問。我困難的轉頭,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可惜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