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我們走著走著──這可好了,我可以和他分手了,楊拴兒還想要約日子和我見面。

  「明兒我來找你?」

  「不行,明兒我們恐怕得考數學了。」

  「呵,考數學!考好了又怎麼樣?要是我做了你……」

  「呃,瞧瞧這個!」我打斷了他的話,向路邊一個「無人管理售書處」的櫃子走去。他只好住了嘴,跟著我走。

  本來我只不過是為了打打岔的。可是一走到書櫃跟前,我就不由得也注意起那些陳列品來了。頂吸引我的是一本《地窖人影》──封面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裡面還有一個黑影子,而角落裡有一隻亮堂堂的手,抓著一支亮晶晶的手槍對著那中間。

  還有一本可更有吸引力,叫做《暗號000,000!》,畫著一個又醜又凶的人和一個又凶又醜的人在街上走著,互相做著鬼臉──一瞧就可以斷定那是兩個壞蛋。

  我想:「要是給我遇見了,我准也能破獲這些個暗藏的匪徒。這麼著,公安工作可就省事多了。」

  我忍不住要瞧一瞧楊拴兒的臉──想要看看這號人的臉是不是也有顯著與眾不同的地方,好讓大夥兒一看就能毫無錯誤地斷定他……

  我正想著,忽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來的──打我身後鑽出了一個小男孩兒,扒在書櫃上一瞧,就叫起來:「喲,沒了!」

  「啊?」──在我後面忽然也發出了一聲叫,就又鑽出一個小姑娘來,頂多不過像小珍兒那麼大。「我瞧瞧,我瞧瞧──嗯!這不是?」

  於是他倆歡天喜地地打櫃裡拿出一本連環畫來。小男孩兒把錢數好,要投到收款箱裡去,女孩兒可攔住了他:「數對了沒有?」

  「沒錯,你瞧,──沒錯。還多給了兩分呢。媽媽說,沒零錢了,就多給兩分吧。」

  小姑娘把錢接過來數了一遍,才投到了錢箱裡。他倆又仔細瞧了瞧口子,看見的確是全數給裝了進去了,這就連蹦帶跳地跑開了。

  我們也就轉身走開。我一面眼送著那跑著的倆孩子,一面慢慢走著。才走不了幾步,我手上就一下子冒出了兩本嶄新的書──就是剛才頂吸引我的那兩本。

  我臉上又是一陣發燙,瞟了楊拴兒一眼。他恰恰正瞧著我,那眼神可有點兒古怪:好像是有點兒看我不起,又好像有點兒可憐我似的。

  「王葆,這可不光彩。」

  我簡直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咱們快走吧,」楊拴兒悄悄碰我胳膊一下,「別站在這兒丟人!」

  「這書──這不是那裡面的,是我自己……」

  他不理我的話,只是把嘴角那麼咧著點兒,像笑又不像笑。過了會兒他才開口:「你一直瞧我不起,我知道。可是我就算再怎麼下流,就算本領再怎麼不行,我可也不幹這個。它這是『無人管理』,就是信得過你,你怎麼能在這兒使這個手段?這算是什麼人品?咱們這一行也有咱們這一行的人品。你就是發個狠心把這兒的東西全都拿到了手,這又算什麼好漢,我問你?」

  我可真想要跳起來嚷起來,和他大吵一場。可是我沒那麼辦。我想把這兩本書扔掉,不過也沒有扔。我只是加快了步子。三步兩腳一趕,就到了目的地:過街就是我講的那家電影院了。

  楊拴兒可還拽住不讓我走:「還有一句話。……王葆,我算是知道你了,今兒個。」

  他瞧瞧我,我瞧瞧他。他可又說了:「唔,不錯,你好,你有錢兒,你還有好名聲──可是你得給我想想了吧。我可怎麼辦,你說?我明兒還得去找吃的喝的呢。」

  這裡他住了嘴,老盯著我。然後拿手背拍拍我的胸脯:「怎麼樣,老兄?」

  我倒退了一步。

  「什麼『怎麼樣』?你要幹麼?」

  「您不懂?」他攤開了一個手掌,「幫幫忙,請您。」

  「你要什麼?」

  「不要什麼,只要倆錢兒。」

  我心裡可實在生氣:「什麼『倆錢兒』!這是什麼態度!」

  可是你又不能不管他:他要是真挨了餓可怎麼辦?我這就在兜兒掏摸著,一面暗暗吩咐了寶葫蘆一句,就掏出了一張人民幣。

  「五圓?」他接到手裡一瞧,「別是鬧錯了吧?」

  「沒錯。」

  「謝謝,你這個人倒還夠朋友,」他拍拍我的胳膊,「回見。」

  我正要過街去,楊拴兒忽然又打了回頭:「王葆,你生我的氣了吧,剛才?我的確太說重了點兒,請你別見怪。我可是還得勸你:往後別再在『無人管理』處露這一手兒了。」

  你們聽聽!他倒彷彿挺正派似的!可是我並沒有答辯。他又說了些什麼──左右不過是那麼些個話──這才抬了抬手,「回見。」

  我於是鬆了一口氣,剛要跑──楊拴兒又回來了。

  「王葆,還有一句話。」

  他拉著我的手陪我過街去,一面小聲兒告訴我說,我要是有了什麼事,儘管找他就是:他准給我幫忙。

  我知道這是他又跟我友好起來了。他一直把我送到電影院的進場口。我得感謝他的這片好意。可是我本來並沒打算真的跑去看電影,我也沒有票。現在──嗯,你還有什麼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也好,」我心說,「反正這會兒回不了家:小珍兒他們准等著我呢。寶葫蘆!給我一張票!」

《寶葫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