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禍從天降

    週一上午,在春陽縣的幹部例會上縣委書記楊守義向所有到會幹部介紹了新任代理縣長秦清,熱烈的掌聲過後,所有人都開始審視這位新來的女縣長,秦清實在太年輕太美麗,一身灰色的職業套裝彰顯出她的沉穩和幹練,可是她的青春靚麗仍然無法被這過於莊重的色彩所掩蓋,秦清微笑道:「各位好,根據組織安排,我來春陽臨時負責政府的全面工作,以後我會在縣人大、縣政協的監督支持下,緊緊依靠光大幹部群眾,圍繞縣委工作部署,帶領縣政府的各級科室幹部,盡職盡責,開拓創新,紮實工作,嚴於律己,力求圓滿完成我們預定的目標任務,把春陽縣的經濟收入提升到一個新的台階……」這枯燥公式的一番開場白被她悅耳的聲音說出,在所有人聽來都是極為受用,第一次讓所有人產生了開會原來也可以如此心曠神怡的感覺。
    熱烈的掌聲再度響起。
    楊守義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心中卻鬱悶到了極點,從得知秦清將要前來做代理縣長的時候,他的心裡就不曾好過過,秦清是那種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而自己卻屬於要在這個位置上站好革命最後一班崗的老同志,正如一個是旭日初升,一個是日薄西山,秦清的背景楊守義是清楚的,過去的江城市委書記,現在的平海省省長許常德一手提拔了她,這就讓楊守義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更何況秦清還頂著團市委書記的光環,在級別上在背景上比自己並不遜色,他從心底希望秦清真的像上級所說的那樣,來春陽只是走一個過場,他不想和這個女人發生矛盾,可前提是她不要過度干涉自己的事情。
    秦清在春陽的仕途注定是不會順利的,會議還沒有開完,安監局局長王奇就神情慌張的來到楊守義的面前,附在他的耳旁低聲說了句什麼,楊守義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他低聲道:「散會,各位常委留下,我們召開一個緊急會議!」
    秦清從楊守義沉重的表情已經意識到一定發生了重大的事情,接下來的會議果然驗證了這一點,張五樓礦出事了,集體擁有採礦權,國有礦務局托管的張五樓煤礦突發礦難,死亡人數不清。
    幾名縣常委全都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每個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責任,關鍵在於死亡人數,如果死亡人數太多的話,這件事恐怕麻煩就大了。
    「這件事是真的嗎?」秦清有些不相信,上任伊始就遇到這件事,素來沉穩的她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慌亂。
    安監局局長王奇低著頭:「已經組織人手去搶救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我們到現場看看!」秦清迅速鎮定下來。
    楊守義一言不發,用力抽著煙,一支香煙很快就已經被他抽到了盡頭,他把煙蒂用力摁滅在煙灰缸裡:「封鎖現場,全力搶救!」全力搶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封鎖現場則是為了防止外來干擾,楊書記最擔心的是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假如礦難的事情讓記者知道,那麼用不了幾個小時消息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現在常委們看秦清的眼神已經不是羨慕而是同情,根據幹部問責條例,剛剛上任的代理縣長秦清無疑將是這場礦難的負責人,無論她到任多久,只要在這個位置上,她的責任就不能推脫,已經有人在考慮縣長位置是不是大凶之位?羅景元剛剛得了肝癌,秦清連屁股都沒坐熱,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假如罹難人數較多的話,這件事就算蓋都蓋不住。
    秦清剛剛來到縣政府,突然發生的事情,讓她這個新任的代理縣長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她的一切都沒有安排妥當。
    縣委書記楊守義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已經乘車離去,其他的官員也在各忙各的事情,秦清迅速理清了頭緒,就算她明天要被免職,也必須親自去張五樓礦難現場走一趟。因為很多工作都沒有交代,秦清在目前的縣政府中還沒有理出頭緒,幾名副縣長從她的身邊走過,只是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了同情,不過誰也沒有和秦清主動搭訕的意思,誰都明白這春陽縣還是趙書記當家,這位代理縣長可能是春陽縣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代理縣長。
    秦清回到辦公室,她第一次產生了孤立無援的感覺,辦公室秘書林娟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問道:「秦縣長有什麼吩咐?」她感到奇怪,為什麼這種時候秦清沒有去礦難現場,而是回到了辦公室,秦清冷靜下來之後,想起剛才楊守義匆匆離去,並沒有招呼自己同去的意思,整個春陽的領導層顯然都在排斥著自己,她原本想讓林娟去叫車,可想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揉了揉眉頭道:「你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林娟離開以後,秦清拿起了電話,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她不可以將這件事報上去,在春陽她能夠求助的只有張揚了,電話接通以後,秦清虛弱無力道:「張揚,馬上到縣政府來接我,我有要緊事!」
    張揚正在招商辦開會呢,接到秦清的電話,馬上結束了會議,第一時間驅車趕到了縣政府,秦清臉色蒼白的上了他的吉普車。
    張揚看出她神情有異,關切道:「不舒服?是不是楊守義那個狗日的欺負你了?」
    倘若在平時秦清一定要提醒他注意說話的方式,可現在秦清已經顧不上這些枝末小結了,無力的靠在座椅上,低聲道:「送我去張五樓礦,剛才發生了礦難!」
    張揚也愣了,他這才明白秦清的情緒為什麼忽然變得如此低落,這美人兒縣長也太霉了,剛剛到任第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張揚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導致的嚴重後果,他笑著安慰秦清道:「沒事,你今天剛剛上任,這件事跟你無關,要追究責任也是楊守義他們的問題。」
    秦清露出一絲傷感的笑容,張揚肯定不知道幹部問責條例,無論她在這個位置上幹了多少天,只要身在其位,就必須承擔責任,跟任何人都沒有道理可講的,她輕聲道:「去現場看看!」
    楊守義坐在汽車裡,臉色始終陰晴不定,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低聲道:「怎麼回事?」
    接電話的是他的弟弟揚守成,張五樓煤礦的大股東,揚守成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哥!出大事了,死了十三個人……」
    聽到具體的數目,楊守義的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十三個人,別說是秦清和自己,恐怕連市裡都要被牽連進去,他感到喉頭發乾,真正讓他害怕的是張五樓的背後,假如有人順籐摸瓜查到張五樓煤礦的幕後股東,那麼就不僅僅是一件礦難這麼簡單。
    揚守成道:「哥,你放心,屍體我已經轉移了,回頭我打算對外宣稱死三個,多給死難家屬一些撫恤金,這件事……」揚守成考慮的是他的煤礦會不會被封,眼光仍然局限在個人的經濟利益上。
    「回頭我給你電話!」楊守義說完就掛上了手機,他無力的仰倒在座椅上,腦海中始終回想著揚守成剛才的話,瞞報死亡人數,把事情的影響最大程度的降低,性質自然也就發生了改變。他們這些幹部所應承受的責任,也會相應減低,可是這件事能夠瞞得住嗎?
    張揚和秦清趕到張五樓礦的時候,相關領導和責任人都已經趕到了現場,縣委書記楊守義站在高處,裝腔作勢的指揮著,看到秦清和張揚一起過來,楊守義不覺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們兩人居然認識。
    公安局長邵衛江也親臨現場,正組織幹警搶救,事實上在礦難發生之後三個小時,這件事才被上報,揚守成在上報之前已經做好了屍體的轉移工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可能導致的後果,必須將影響降低到最小的範圍內,只有這樣才有可能隱瞞礦難的真相。
    秦清來到安監局長王奇的面前,輕聲道:「情況怎麼樣?」
    遠處楊守義看到秦清,居然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一言不發的走上自己的轎車,示意司機開車離去。他現在的心情也是極差,甚至連起碼的風度和涵養都顧及不到了。
    手機再度響起,還是他的弟弟揚守成,揚守成道:「哥,我跟幾名受害者家屬已經溝通過,他們答應幫著隱瞞,不過每家要十萬!」
    楊守義咬了咬嘴唇,每人十萬封口費,加上另外三名公開死者的賠償,要花去一百多萬,事到如今只能破財免災了,他低聲道:「穩妥嗎?」
    「沒問題!只要給錢,他們一定不會說!」揚守成壓低聲音道:「火葬場方面我已經安排人去處理了,哥,你只管放心,這件事不會出任何的紕漏。」
    「死了多少人?」秦清已經恢復了昔日的冷靜與鎮定。
    安監局局長王奇低聲道:「根據下面匯報的初步情況應該是三個!」
    秦清點了點頭,心中稍稍感到安穩了一些,王奇小聲道:「秦縣長,現在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您還是先回去等待結果。」
    秦清道:「遇難人的家屬在哪裡,我想見見他們!」
    王奇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東南方向,事故發生地點已經被封鎖起來,遇難者的家屬也都被隔離在外面,王奇提醒秦清道:「現在家屬的情緒都很激動,您是不是……」話沒有說完,秦清已經走了過去,張揚生怕她遇到危險跟了過去。
    走出警戒線,看到那些遇難家屬哭聲一片,張揚首先產生的一個想法就是,死了三個人怎麼有這麼多家屬趕了過來,現場單單是小孩子就近二十個,難道這麼多孩子都是那三個人生的?身為黑山子鄉計生辦主任,考慮問題往往會從自己的本職工作開始,雖然是一個局部的推斷,可是張揚已經感覺到這件事恐怕遠沒有那麼簡單。
    秦清默默看著眼前悲痛欲絕的人們,心中感到一陣酸楚,她此刻想到的並非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而是真真正正的想為這些可憐的人們做一些事,盡一份心。
    張揚小聲提醒她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先走!」
    秦清點了點頭,在罹難人家屬目前的情緒下顯然是不適合安慰他們的,她輕聲道:「你去開車,我在這兒等你!」
    楊守義透過車窗望著遠處的秦清,心中升起一個巨大的疑問,這位新來的女縣長想幹什麼?難道她想抓住礦難的事情做文章?這個想法讓楊守義忽然感覺到莫名的危險,他再次拿出手機撥通了揚守成的號碼:「遇難者的家屬鬧得很凶!」
    「放心不會出事!」
    「新來的秦縣長在那邊!我害怕她會有危險!就是穿灰色套裝的那個!」
    「哥,我知道該怎麼做!」
    秦清咬了咬嘴唇,正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一個淒厲的聲音叫道:「她是縣長,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兒子!」
    秦清驚呆了,她想不到有人會認出她,更想不到有人會這樣說,一百多名悲慟大哭的遇難者家屬一個個把目光聚集到秦清的身上,已經有人率先向秦清衝了過去。
    秦清臉色蒼白,局勢的變幻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這些遇難家屬悲憤的情緒早就處於即將決堤的狀態,剛才的那句話無疑為他們悲憤的情緒打開了一個缺口,所有人的憤怒都朝向了這位無辜的女縣長。
    如同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又如面臨從天而降的雪崩,秦清的俏臉上流露出蒼白無助的神情,不知是誰率先扔出了石塊,砸在秦清的額頭上,讓她感到眩暈,然後一縷熱流順著她的額頭留下。
    秦清感到周圍的世界旋轉了起來,然後感覺到身體輕盈的像一片羽毛在飛。
    秦清咬了咬嘴唇,正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一個淒厲的聲音叫道:「她是縣長,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兒子!」
    秦清驚呆了,她想不到有人會認出她,更想不到有人會這樣說,一百多名悲慟大哭的遇難者家屬一個個把目光聚集到秦清的身上,已經有人率先向秦清衝了過去。
    秦清臉色蒼白,局勢的變幻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這些遇難家屬悲憤的情緒早就處於即將決堤的狀態,剛才的那句話無疑為他們悲憤的情緒打開了一個缺口,所有人的憤怒都朝向了這位無辜的女縣長。
    如同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又如面臨從天而降的雪崩,秦清的俏臉上流露出蒼白無助的神情,不知是誰率先扔出了石塊,砸在秦清的額頭上,讓她感到眩暈,然後一縷熱流順著她的額頭留下。
    秦清感到周圍的世界旋轉了起來,然後感覺到身體輕盈的像一片羽毛在飛。
    張揚留意到這邊的狀況時,秦清已經被憤怒的潮水所包圍,張揚怒吼著衝了上去,他抓起一名男子,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後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在雨點般密集的拳腳中找到了秦清,用堅實的肩背護住秦清的身子。秦清的手緊緊抓住張揚的臂膀,內心中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酸楚與感動。
    縣委書記楊守義默默看著遠方的情景,唇角流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開車!」
    張大官人可以單挑四十三名彪悍的下清河村民,可是面對情緒悲憤的一百多名遇難者家屬卻有些束手無策,如果是他自己,或許可以輕易突出重圍,可是他要在瘋狂的人群中保護秦清,避免她受到傷害。雨點般的拳腳落在張揚的身體上,這廝雖然沒有修煉成護體罡氣,可運內力於體表,利用暗勁反震這些人的拳腳還是可以做到的。
    現場一片混亂,竟然有人拿著鐵棍趁機對著張揚的腦部猛擊,張揚腦袋上被人猛來這麼一下,不由得有些愣了,麻痺的,這他媽誰啊?也太狠了。張揚轉過頭去,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拿起鋼管照著他的腦袋又是一下,張揚死死盯住他的面孔,牢牢將他的樣子記在心裡。
    這時候在遠處維持秩序的田斌才帶著十多名警察趕到,可是現場不斷有圍觀的群眾加入戰團,圍攻張揚和秦清的人數已經達到了二百多人。
    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田斌看到混亂的情況已經不受控制,只能選擇鳴槍示警,槍聲對瘋狂的人們起到了震懾性的作用,邵衛江又調撥了二十名警力過來,終於將人群成功驅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中心,張揚一動不動的趴在秦清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幫助秦清擋住了這如同暴風驟雨的攻擊,剛才的攻擊場面每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現在開始意識到這件事的性質變得越發嚴重了,張揚的手臂動了動,他慢慢從秦清的身上移開,然後抱起已經暈厥過去的秦清,秦清的蒼白的俏臉上沾滿了殷紅色的鮮血,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包括田斌在內的所有人都深深震驚了,這廝什麼人啊?打不死的小強!
    急救隊抬著擔架快步跑了過去,張揚輕輕把秦清放在擔架上,秦清眼前的世界純然一色,她感覺自己在不斷的上升,似乎要飄離這個世界,她的手仍然緊緊抓住張揚的手臂,這世界中她似乎看到了張揚的身影,張揚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放在擔架上,目光流露出溫暖和憐惜,他直起身,目光逐一從人群之中掃過,現場忽然變得死一樣的寂靜,張揚終於找到了那名用鋼管襲擊他的男人,唇角露出一絲冷笑,每個人都感受到他笑容中隱藏的森森殺意。
    那名男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和身邊的三人開始向後退縮。
    接下來的情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深深震驚了,張大官人宛如猛虎下山般衝入人群,兩名試圖攔住他的警察被他乾脆利落的放倒在地,人群四散逃去,張揚的目光鎖定了那名男子,四名想要逃離的男子看到張揚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估計是無法逃離,索性向張揚迎了過來,那名剛才用鋼管襲擊張揚的男子揮動鋼管向他的頭頂,張揚一把就將鋼管奪了過去,怒吼道:「我操你媽!」鋼管狠狠落在那廝的頭頂砸得那男子仰頭就倒在了地上,張大官人是動了真怒,下手之狠辣前所未有,不過他也知道不能傷了這幫雜碎的性命,轉眼之間四名壯漢都被他放到在地,張揚正要繼續施暴的時候,聽到田斌威嚴的聲音:「住手!」
    張揚慢慢回過頭去,卻見田斌舉著手槍對準了自己,他緩緩點了點頭道:「你他媽居然拿槍口對準我?」
    田斌面色鐵青,怒吼道:「身為國家幹部,你眼中還有沒有國家法紀?」
    張揚把染血的鋼管仍在之上,指著地上痛苦哀嚎的四名壯漢道:「我敢斷定,這幾個狗日的全都不是什麼遇難者家屬。」他一步步走向田斌,冷酷的目光讓素來沉穩的田斌內心不禁一慌,田斌在同齡人中很少遇到能夠在氣勢上完全壓制住自己的,而張揚恰恰就是那一個,論家世論地位無論哪一樣田斌都要勝出這廝無數倍,可是不知為何,在張揚的面前他竟然感到一種被壓迫的窒息感。張揚盯住田斌一字一句道:「你給我記住,下次再敢用槍指我,後果自負!」
    江城膽敢公然恐嚇田斌的,張揚是第一個。
    田斌唇角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他望著地面上哀嚎的四名男子,大聲道:「驗傷!」這句話等於告訴張揚,你他媽給我等著吧,單單是今天你毆打群眾就已經夠處分了,看這四名男子的樣子似乎都傷的不輕,搞不好會構成傷害罪,你丫的得瑟什麼?衝動是魔鬼,搞不好你狗日的仕途之路從此斷送,誰讓你衝動來著。
    秦清甦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從人群中尋找張揚的身影,看到張揚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從心底忽然感到一陣溫暖和踏實,秦清意識到這是一種安全感,她清楚的記得,在暴風驟雨的襲擊中,是張揚用有力的臂膀抱住她,用身體為她擋住了這場災難,聯想起之前的種種,秦清甚至產生張揚就是上蒼派來挽救自己的那一個。
    張揚的臉上有著不少淤青的痕跡,還有幾處不同程度的血痕,雖然他沒有受到內傷,可是些許的皮肉傷痕還是免不了的。
    秦清的臉色蒼白,目光卻異常堅定。
    張揚的笑容依舊陽光燦爛:「沒事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秦清眼圈兒一紅,她害怕被張揚看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垂下頭去,低聲道:「帶我離開這裡!」
    楊守義坐在辦公室內,面前的煙灰缸中已經放了五六個煙蒂,他的本意是給秦清一個教訓,可是卻沒有想到事態的發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弟弟揚守成派去混雜在人群挑事的幾個地痞全都被張揚打得重傷,邵衛江臉上的表情也是極其沉重:「楊書記,根據驗傷結果,那四名群眾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現象,有一個還出現昏迷,已經被送往醫院搶救了。」
    楊守義用力摁滅了煙頭,心中默默地想:「這是你自己給我懲治你的機會啊,年輕人,終究還是衝動!」
    邵衛江低聲問:「你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邵衛江明白楊守義這是要對付張揚了,他甚至已經預想到張揚黯淡的下場,雖然張揚是國家幹部,可是他把四人全都打成了重傷害,無論事情的起因如何,最終導致的結果顯然是對他不利的,無論楊守義是不是蓄謀報復,單單是秉公處理就已經夠張揚好好喝一壺的了。
    楊守義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對幹部隊伍中的害群之馬絕對不能姑息,他這樣的作為給黨抹黑,給社會造成了多少不良的影響,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現在是社會主義,我們是法治國家!」
    邵衛江心情沉重的點了點頭,憑心而論,在目睹今天事情的整個過程之後,他內心的天平是偏向張揚和秦清一方的,從楊守義的種種表現,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這場礦難的黑鍋恐怕要由秦清來承擔了,雖然秦清只不過到任一天,可根據幹部懲罰條例,秦清顯然要充當這個責任人,而張揚更是無辜,這件事原本跟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衝入人群救出秦清,這樣的勇氣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邵衛江也不能不佩服他的勇氣,可張揚卻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憤怒,最後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邵衛江是真的為他感到惋惜,估計這次這小子恐怕連黨籍都保不住了。他忽然又想起了李長宇,不知這位遠在江城的常務副市長會不會一如既往的為張揚出頭呢?
    秦清拒絕了把她送往醫院的建議,而是坐著張揚的吉普車回到了賓館,換下染滿鮮血的衣服,她的頭腦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從剛才的現場情況來看,遇難者的家屬很多,這件事背後或許還藏著很深的玄機,看來這個責任需要她來承擔了,秦清並沒有感到沮喪,可是她心中感到不服氣,她可以不幹這個春陽縣長,可是事情絕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算了。秦清下定決心,哪怕是她只有一天的在任時間,她都要查清這件事,讓死者瞑目,讓生者得到安慰。
    房門被輕輕敲響,秦清警惕道:「誰?」
    「我!」門外傳來張揚的聲音。
    秦清堅毅的眼神瞬間柔軟了許多,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拉開了房門。
    張揚帶著一個研缽走了進來,研缽內放著一些剛剛研磨好的綠色藥膏,散發著濃烈的藥草味道,這廝的臉上雖然有不少的傷痕,可是看起來非但沒有顯得狼狽,反而像個驕傲的將軍。
    秦清望著他手中的東西詫異道:「什麼?」
    張揚笑道:「我配了一些藥膏,可以避免留下疤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女人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即便睿智如秦清也不能免俗,她的額頭上被石頭砸中,雖然不用縫合,可據說難免要留下疤痕,秦清在心中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的,對張揚她已經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信賴感,輕輕點了點頭,唇角難得的現出一絲迷人的笑靨,雖然只是想婉轉的表達欣慰的意思,可在張揚的眼中卻無疑極具誘惑的。
    他讓秦清在床上坐好,為她解開額頭的紗布,將綠色藥膏均勻地塗抹在秦清的額頭上,秦清感到創口處一陣沁涼的感覺,疼痛頓時減輕了許多,她知道張揚表面上玩世不恭,可實際上擁有著一身出神入化的醫技。兩人的目光相遇,秦清輕輕咬了咬櫻唇,小聲道:「謝謝!」她明白今天張揚為她所做的一切絕非是為了巴結她這個春陽縣長,在那種情況下,能夠用生命和肉體去捍衛自己保護自己,那是一種怎樣的勇氣和氣概,一聲謝謝顯然是不夠的。
    張揚笑了笑,把剩下的藥膏放在桌上,低聲道:「保證這三天傷口不要沾水,應該可以恢復如常的。」他轉身靠在桌子上:「今天那四個人肯定不是遇難者的親屬,他們全都攜帶著凶器,顯然是有預謀對我們進行攻擊的。」這廝分析問題的能力得到了明顯的提高。
    秦清卻已經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帶給張揚的麻煩,她低聲道:「我要盡快把這件事通報上去,看看市裡的態度。」她對這件事的前景並不樂觀,因為她到任的時間太短,對春陽的具體情況都不清楚,甚至沒有來得及接手工作,就發生了這件事,她預感到在這一事件中,自己無法佔盡先機。
    張揚的手機忽然響了,電話是姜亮打來的,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先是詢問了礦難的情況,張揚把自己掌握的情況簡略的說了一遍,姜亮道:「你做事太衝動了,根據我得到的情況,那四名老百姓全都被你重傷,這次只怕要麻煩了,據我所知……」姜亮停頓了一下道:「上面可能要追究到底,你最好提前做好準備!」
    張揚掛上電話,秦清在一旁聽出了一些端倪,小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有麻煩了?」
    張揚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他們想藉著這件事搞我,楊守義果然是個小人,想落井下石,只怕他選錯了對象!」
    秦清對張揚如此肆無忌憚的直呼縣委書記的大名多少還是有些反感的,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廝的性情實在太張揚了一些。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原因,秦清默默決定,這次無論付出怎樣的努力都要爭取把張揚保下來。
    「送我去縣政府!」秦清小聲道。
    張揚點了點頭,回去把自己的棒球帽拿了過來,一來是秦清的傷口不能見風,二來戴上帽子美觀一些。秦清驚奇的發現原來他身上還有如此細心的一面。
    望著秦清頎長的倩影走入縣委縣政府大院,張揚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從姜亮剛才的電話中他已經明白,這將是他重生以來面臨的一場最大的政治風暴,面對這場前所未有的艱巨挑戰,張揚並沒有感到任何的畏懼,反而生出一種興奮和刺激感,咱共產黨人怕過誰?萬水千山只等閒,越是艱險越向前!
    從正面交鋒的田斌,到隱藏在背後的楊守義,這些人看來已經卯足了勁要把自己拿下,張揚拿起手機,手指堅定而有力的撥通了江城市公安局長田慶龍的電話。
    田慶龍接到張揚電話的時候表現出相當的熱情,可是聽張揚說起剛才發生的事情,田慶龍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江城發生了礦難?消息目前還沒有傳到他這裡,憑著一位優秀刑警特有的警覺,他感覺到這件事似乎並不那麼簡單,秦清剛剛到任,春陽認識她的人並不多,為什麼會突然發生蓄謀攻擊她的事情?可是他也不能只聽張揚的一面之辭,沉吟片刻道:「張揚,我想先瞭解一下情況!」
    張揚對田慶龍的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失望,可田慶龍接下來的話馬上給張揚吃了一個定心丸:「你放心,我不會讓這件事波及到你!」這句話充分體現了田慶龍的氣魄,也充分表現出他的能量,我田慶龍答應過別人的事情就會兌現,我不欠情。
    田慶龍放下電話之後,馬上給身在春陽的田斌打了一個電話。
    田斌仍然在礦難現場,看到老爺子的電話也是微微一怔,之前楊守義特地通報過現場人員,在具體死亡人數沒有證實之前不可以擅自將消息透露出去。可是田斌在老爺子面前是不會隱瞞的,他走到僻靜的地方低聲將自己瞭解的情況說了一遍。
    田慶龍把握住問題的幾個關鍵,首先為什麼楊守義不在第一時間把礦難的事情通報市裡,又或者他通報之後市裡刻意把情況壓了下來。還有一點就是秦清剛剛到任,為什麼那些群眾會把矛頭指向她?根據張揚所說,其中有人想蓄意傷害他們,這幾件事聯繫在一起就顯得更加的不同尋常,田慶龍道:「小斌,這件事很複雜,你只需要做好份內的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跟你無關。還有,我不希望你對張揚抱有成見!」
    田斌愣了,老爺子怎麼會這樣說啊,他有些不忿道:「他太狂妄了,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毆打老百姓。」
    田慶龍道:「根據我對他的觀察,他表面上雖然衝動,可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會有一番周密的考慮,既然敢於公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其中一定有原因。」
    田斌聽出了老爺子的意思,低聲道:「爸,你該不會要保他吧?」
    田慶龍呵呵笑了一聲:「好了,趕緊做事去吧!」,田慶龍掛上電話,抽了一口煙,兒子畢竟是年輕啊,張揚之所以打人大有要把事情鬧大的意思,雖然說他的身後是副市長李長宇,可李長宇剛剛來到江城根基未穩,未必有能把這件事完全蓋住的實力。就算他有這個實力,上任伊始也不可能冒風險去為張揚出頭,張揚之所以不去找他的乾爹,而是找到了自己,肯定是不想讓李長宇涉及到這件事中,田慶龍雖然欣賞張揚,可是為張揚冒風險他也是不會去做的,這件事的另外一個關鍵在於秦清,秦清是許常德一力提拔的人,無論這次的礦難她是否要出來承擔責任,田慶龍堅信黎國正也不敢將這件事情做絕,省裡還有許常德,考慮到這方方面面的利害關係,田慶龍這才做出了要力保張揚的決定。
    田慶龍的第二個電話打給了邵衛江,邵衛江雖然身處現場,可是他現在卻是極其迷惘的一個,憑借一個多年老公安的經驗,他已經看出這次的礦難絕不會那麼簡單,根據礦方提供的死亡數字是三個,可是他一眼就看出這是個虛假的數字,剛才群眾對秦清的圍攻肯定是受到一些人別有用心的挑唆。可是他清楚的認識到,在對待這件事情上自己應該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盡量避免牽涉進去,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確的。
    田慶龍給邵衛江打電話的目的很明確,保住張揚。
    邵衛江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這個頂頭上司會對張揚如此關愛,不過他掂量了一下田慶龍的份量,又想起張揚身後的李長宇,很快就下定了決心:「田局放心,那四個被打得全都是當地的幾個無賴,每人都有案底,這件事我應該可以讓影響降低到最小。」
    田慶龍對邵衛江的態度表示滿意,他低聲道:「衛江,小斌在你手下,你要多提點他,這孩子太年輕!」
    邵衛江連連答應。
    江城的夜晚很靜,雖然早已過了下班的時間,黎國正卻仍然留在辦公室內,他在等待著礦難具體的死亡數字,電話鈴響了,黎國正拿起電話,聽筒中傳來春陽縣縣委書記楊守義恭敬地聲音:「黎市長,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礦難是因為井下違章作業引起瓦斯爆炸……」
    黎國正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管什麼原因,你只需要告訴我礦難死亡的具體人數!」
    楊守義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低聲道:「十三個……」
    「什麼?」黎國正霍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滴冷汗從他的脖子順著他的脊椎一直滑落下去:「十三人?」在得到楊守義肯等的答覆後,黎國正虛弱無力的坐了回去,沉默了好半天。雖然隔著聽筒,楊守義仍然可以聽到黎國正低沉而急促的呼吸聲。
    黎國正緊張這件事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張五樓煤礦之所以能夠得到採礦權,能以集體的形式經營下去,和他的關照不無關係,就算拋開這一切,單單是死亡十三人,他這個做市長的也不能免責。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低聲道:「為什麼你們對外宣佈三個?」
    楊守義低聲咳嗽了兩聲:「如果真實死亡人數洩露出去,這件事恐怕就蓋不住了。」
    黎國正聽出他話中的含義,聲音依然平靜道:「你害怕承擔責任?」
    「我不怕承擔責任,只是害怕牽連太多,節外生枝!」
    黎國正輕輕敲擊著桌面,依靠這種緩慢的節奏強迫自己的心率降下來。
    楊守義道:「屍體已經轉移了,今晚就會火化,家屬的工作也已經全部做通,只要賠償到位,他們肯定不會生事,黎市長……」
    黎國正忽然打斷他的話:「秦清呢?」
    楊守義道:「這件事必須有人出來承擔責任!」這句話是赤裸裸的暗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黎市長和秦清之間的恩怨,楊守義認為,在把秦清推出去承擔責任這個問題上,他們應該可以達成共識。
    黎國正低聲道:「你看著辦吧!」這並不是他想要推卸責任,而是一種默許。
    楊守義掛上電話,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會將真正的情況向黎國正通報,一是出於對領導的尊重,二是把黎國正牢牢地和自己捆在一起,就算事情有朝一日敗露,也有推卸責任的去處。
    黎國正的第一個電話卻是打給許常德的,乍看起來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可在黎國正看來這正是一招妙棋,這是許常德在任的最後幾天,這件事對許常德而言一樣重要,黎國正要在他走以前把所有的隱患全部清除,不留給他任何一個對付自己的借口。而且黎國正算準了許常德,就算許常德再恨自己,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殺敵一萬自損五千的事情許常德絕不會幹,他太精明,其實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誰又不懂得掂量事情的厲害呢?
    黎國正並不是第一個打電話給許常德的人,在他打電話之前,許常德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在這件事上許常德果然和黎國正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默契,大家心照不宣,這種事情誰都知道應該低調處理,事情的影響越小越好。
    許常德明白在張五樓礦難的事情上,不能護短,假如要查辦的話,首先查辦的人就是秦清,可是讓秦清來承擔這件事的責任的確有些冤枉,有些勉強,秦清到任不過一天,連縣政府的幹部都沒能認全,即使按照責任追究,也不應當追究到她的身上,他深思熟慮之後做出了一下決定,一是繼續處理好善後工作,特別是賠償問題,務必要落實到每一家每個人的身上,保持局勢穩定,二是追究安全責任相關問題,三是以此作為警示在整個江城市的礦務局系統開展一場安全檢查工作,許常德之所以表現出如此的低調,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當年張五樓煤礦的項目是他點頭的,假如這件事無限鬧大對他並沒有任何的好處,死了三個人對他的仕途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可是這背後的事情挖掘的越多,未知的風險也就越大,許常德從來都是一個穩健的人,他不會冒險,在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地位也冒不起風險。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