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拒絕

    宋懷明所說的這番話絕非虛偽的應景之辭,是真心話,正是因為見到了太多幹部子女經商帶來的不良後果,宋懷明這才如此堅定的反對女兒投資平海,如果站在公正的角度來看問題,宋懷明的所作所為是為了避嫌,也是出於私心,可是在目前的體制之中,他必須要有這種警惕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和喬振梁相比,他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他不會認為自己在政治鬥爭的手腕上會強過喬振梁,而喬振梁所擁有的背景和資源是他望塵莫及的,其實做官也要看血統,沒有人會承認,但是並不代表這不是事實。經歷了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宋懷明對其中的規則早已瞭然於胸。
    喬振梁道:「懷明,這兩天我要去京城一趟,平海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宋懷明對此並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微微錯愕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喬振梁。
    喬振梁笑了笑道:「你有這個能力!平海早晚都得交到你的手裡。」
    宋懷明道:「喬書記放心,您不在平海的日子,我會認真貫徹您制訂的方針政策。」
    喬振梁笑道:「對的就執行,覺著不合適的,你自己斟酌!」
    在宋懷明的印象中,喬振梁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好說話過,看來喬鵬舉的事件還是帶給這位省委書記極大的打擊,喬振梁從容的表面下,是不是已經心灰意冷?
    宋懷明想起喬振梁昨晚的那番話,他本以為喬振梁那番話的指向性很明確,甚至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喬振梁的表現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彷彿和孟傳美無關,離家兩天之後,她重新返回了這代表著平海最高權力的小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喬夢媛就站在一旁,靜靜望著母親,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但是她沒有落淚,雖然她很傷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淚水無法改變已經決定的命運。
    孟傳美終於道:「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問我?」
    喬夢媛搖了搖頭,她明白就算自己問,母親也絕不會說。
    孟傳美道:「明天我和圓慈師父一起去東華山。」
    喬夢媛道:「爺爺還不知道!」
    孟傳美搖了搖頭道:「我的事情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喬夢媛道:「哥哥的事情還沒有下落。」
    「種什麼樣的因,得什麼樣的果!我和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的關係。」孟傳美的冷靜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
    喬夢媛道:「媽,你仍然在乎,不然你不會選擇去東華山那個偏僻的地方。」
    孟傳美收好了自己的箱子,她拿出一個木盒遞給了女兒:「裡面的項鏈本來是我留給你的嫁妝,我想我看不到你婚禮的那一天了。」
    「媽!為什麼不可以重新考慮這件事?」
    孟傳美緩緩搖了搖頭。
    門外響起很禮貌的敲門聲,單從敲門的聲音孟傳美就已經辨明來人是喬振梁,無論怎樣,他們都是多年的夫妻,這點瞭解還是有的。孟傳美輕聲道:「進來!」
    喬振梁走入房間內,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到過去的暴戾和憤怒,現在剩下的只有平和。
    喬振梁先向女兒笑了笑,輕聲道:「夢媛,讓我和你媽單獨談談!」
    喬夢媛點了點頭,低下頭走出門去,眼淚卻奪眶而出。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助,面對家庭的劇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能力去做出挽回。
    房門在喬振梁的身後關閉,他望著這個曾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女人,心中複雜到了極點,此時的喬振梁一定徹底冷靜了下來,他低聲道:「女兒很關心你。」
    孟傳美道:「她一向很乖。」
    「像年輕時的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喬振梁的內心一陣隱痛。
    孟傳美道:「你對她很好!」
    喬振梁道:「她值得,她是我最珍視的女兒。」
    「明白!」孟傳美的語氣依然冷淡。
    喬振梁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孟傳美一些。
    孟傳美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喬振梁低聲道:「佛堂我會讓人重新建好。」喬振梁雖然說得隱晦,可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充分,他願意修好佛堂,就是婉轉的表明希望孟傳美可以考慮留下來。
    孟傳美搖了搖頭。
    喬振梁艱難道:「留下來,這還是一個家。」
    孟傳美道:「這個家早就名存實亡了!」她望著喬振梁,歎了口氣道:「其實,你活得比我更累!」說完她拿起皮箱緩步走過,喬振梁木立在那裡,再也沒有說任何挽留她的話,一切都已經無法挽留。
    喬振梁沒有留住孟傳美,雖然他很願意將這種貌合神離的關係繼續維持下去,可現實證明那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孟傳美已經徹底死心,她厭倦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喬夢媛也留不住母親,甚至孟傳美拒絕讓她送行,望著母親離去的身影,喬夢媛淚眼朦朧,她忽然感覺到自己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喬振梁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女兒仍然站在門前,他低聲道:「夢媛!」
    喬夢媛偷偷抹去淚水,轉身向他笑了笑:「爸!」
    喬振梁指了指沙發,喬夢媛來到他的身邊坐下。
    喬振梁握住女兒的手,低聲道:「以後,這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喬夢媛道:「爸,家還在!」說這話的時候,她又有種想哭的衝動,這並非是因為她脆弱,而是因為現實對她太殘酷。
    喬振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明天我要去京城,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你爺爺?」
    喬夢媛道:「這次就不去了,我給爺爺買了件冬裝,您幫我帶過去。」
    「為什麼不自己過去交給他?」
    喬夢媛道:「爸,最近我準備把手上的生意全部結束掉。」
    「為什麼?」
    喬夢媛小聲道:「厭倦了,我手上的這些生意都結束的話,可以擁有一大筆現金,或許能夠幫得上哥哥。」
    喬振梁抿了抿嘴唇,他的內心被女兒感動了,用力搖了搖頭道:「女兒,有我在,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這是喬夢媛人生中最灰暗的階段,她甚至覺著上天對自己過於殘忍,命運讓她遇到了許嘉勇,可是她的感情沒有得到家人的認同,後來證明許嘉勇只是在利用他,這段感情傷害了她,但是遠不如這次來得打擊更大,因為她決定放棄許嘉勇的時候,她已經看清了許嘉勇虛偽的本質,更何況再她決定和許嘉勇分手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早已將他的位置取而代之。
    這次的事情卻讓喬夢媛意識到,自己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謊言和欺騙中,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雖然她仍然稱呼喬振梁為父親,可是她卻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他,喬振梁對她越是流露出關心不變,喬夢媛的內心就越是惶恐不安,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父親,如何去面對喬家,因為她根本就不姓喬,她的存在對喬家意味著一種侮辱,這才是她不願前往京城的真正原因。
    喬夢媛雖然繼續留在喬家,可是她在潛意識裡已經將自己摒棄在喬家的大門外,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補償,哪怕是需要付出她的生命,她也絕不後悔。
    張揚這兩天幾乎每天都會打來電話,但是喬夢媛對他很冷淡,她能夠感覺到張揚關心自己,但是她害怕別人的關心,這讓喬夢媛越發的感到孤獨,喬振梁和時維一起前往京城,家裡只剩下喬夢媛一個,她寧願裹緊大衣走向寒風凜冽的街頭,也不願意呆在溫暖的家裡,她的內心是如此孤單,正在一點點被厚重的冰封凍著,這讓她的心跳變得如此沉重如此艱難。
    一個人呆在家裡是孤獨的,可是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心中的孤獨感卻變得越發強烈,喬夢媛有種被全世界都遺忘的感覺。
    她的手機不停地響起,多數都是公司業務上的事情,想在短時間內將手上的生意全部結束,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喬夢媛一個人站在古城牆上,俯瞰著下方來來往往的人群,一邊盡量簡單的交代著公司的業務。一個電話藉著一個電話,喬夢媛很鎮定,她的頭腦清晰了而理智,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每一件事,她的手機終於沉默了下去,喬夢媛呆呆看著腳下,如果自己從這裡縱身而下,是不是可以拋下所有的煩惱和痛苦?
    手機鈴聲再度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本以為又是公司的事情,可是打開手機卻沒有人說話,她這才想起去看手機上的號碼,張揚!
    喬夢媛沒有說話,因為聽不到張揚的聲音,所以她沒有馬上掛斷,她似乎察覺到了某種異樣,緩緩轉過身去,看到張揚就站在自己的身後,手中拿著電話充滿愛憐的看著自己。他低聲道:「我一直在你後面!」
    喬夢媛從未想到自己會變得如此軟弱,她的淚水宛如決堤一般沒完沒了的落下,古城牆上,只有他們兩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喬夢媛傷心地哭,她終於找到了一種安全感,在張揚的面前她不用擔心太多,積壓多天的情感可以無所顧忌的宣洩出來。
    張揚大步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握住喬夢媛的肩頭,他知道喬夢媛要強的性情,所以沒敢用力,是給她留好拒絕的機會,可是喬夢媛主動撲入了他的懷抱中,俏臉緊貼在他的胸膛,無聲的啜泣。
    彤雲密佈,細小的雪粒從空中落下,匆忙行走的路人,無人去關注這對古城牆上的年輕男女,張揚輕聲道:「不怕,有我在,天塌下來都不怕。」
    如果換成是別人,喬夢媛一定會認為他在說大話,可是同樣的話在張揚說來,卻如此安心,如此踏實。
    喬夢媛從張揚的懷抱中抬起頭來,發現張揚的臉上身上已經落了不少的雪花,有些不好意識的抽了抽鼻子:「謝謝你借給我一會兒肩膀。」
    張大官人笑道:「一輩子都行,什麼時候想用,我隨傳隨到。」這廝的話裡包含著極其複雜的含義,可喬夢媛並沒有覺著刺耳,只是輕聲歎了口氣道:「你呀,又讓我見識了一次什麼叫人形公共汽車。」
    張大官人總算從喬夢媛的話裡聽到了一些幽默感,他笑道:「我最多算是公車私用,離公共汽車遠著呢!」
    喬夢媛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完之後又感覺到悵然若失。
    張揚道:「我聽說喬書記去京城了?」
    喬夢媛道:「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
    張揚道:「你知道的,最近去你家裡不方便,所以……」他看到喬夢媛俏臉被凍得通紅,將自己的皮大衣脫下來,為她披在身上。
    喬夢媛本想拒絕,卻被張揚趁勢摟住了肩頭,他可沒有想趁機佔便宜的意思,他是真心害怕喬夢媛被凍病了。
    喬夢媛道:「你不怕別人看到咱們這樣子,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張揚笑道:「麻煩這東西由不得你,你不去惹它,它也會主動找上你,我這人命硬,麻煩遇到我也得繞著走。」
    「不用陪嫣然?」喬夢媛說出這句話,又感覺到自己這句話問得很沒有水準。
    張揚笑了笑道:「她回江城陪外婆了,新年了,美國那邊很多事都等著她拿主意,等春節的時候再回來吧。」
    喬夢媛道:「她是個好女孩。」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也是!」
    「我老了!」
    張大官人笑道:「這世上最浪費的事情就是任憑紅顏老去,你要是真有這感覺啊,乾脆就在保質期前便宜我吧,不吃也是浪費啊。」
    喬夢媛終忍不住抬起手來照著他的胸膛就是一拳,這廝說話也太流氓了,根本不顧及自己現在的心情啊!可喬夢媛打完他之後發現,這廝的流氓話並不讓她感到反感,心中反而好過了許多。
    張揚也就是嘴上調戲喬夢媛,真正佔便宜的事兒他一點都沒幹,趁虛而入那還算男人嗎?
    喬夢媛道:「別站著了,就快變成雪人了。」
    這會兒功夫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北風呼嘯,雪花狂舞,下面剛才還熙來攘往的人群,已經走得乾乾淨淨,這樣惡劣的天氣,每個人都希望盡快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
    喬夢媛在風雪中分辨著出頭的方向,張揚卻躬下身:「夢媛,你上來!」
    喬夢媛道:「幹什麼?」
    張揚道:「剛才啊,看你很想從城牆上跳下去,乾脆我陪你跳一次。」
    喬夢媛以為他在說笑,在他後背上拍了一把:「別胡說八道了,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豈不是要摔成肉泥,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摔死。」
    張大官人道:「要是咱倆一起跳下去,都摔死了,到了黃泉路上,你願不願意便宜我呢?」
    喬夢媛因為他的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然後道:「胡說八道。」
    張揚笑道:「我是說假如,假如咱倆一起摔死了,到了閻王那單位,你願不願意跟我混?」
    喬夢媛終於道:「要真是那樣,隨你!」
    「什麼叫隨我?是不是到了黃泉路上,我想怎樣對你,就怎樣對你?」
    喬夢媛道:「有毛病是不是?你是不是就想在言語上討點便宜,行啊,真要是到了黃泉路上,你想怎麼著,我都認了。」她的話剛剛說完,就被張大官人攔腰抱了起來,然後張揚提氣飛縱到城牆的箭垛之上,喬夢媛嚇得一聲驚呼,手臂緊緊抱住了張揚的脖子。
    張大官人當真抱著她就這麼跳了下去,跳入空中的時候還不忘問了一句:「說話算數!」
    喬夢媛緊閉雙眼:「張揚,你就是我命中的魔星!」話還沒說完呢,就覺著身軀微微一震,根本沒有高空墜地的巨大衝擊感。當她的意識回到現實中之後,方才發現張揚抱著自己已經穩穩的落在地上。喬夢媛震駭的雙目瞪得滾圓,真是不知道這廝是怎樣辦到的,竟然能夠從高度達到15米的城牆之上安然無恙的跳下來的?
    與此同時聽到一旁發出啊!的一聲驚呼,張揚抱著喬夢媛向那邊望去,卻見城牆腳下坐著一個乞討的叫花子,拄著兩根枴杖,可憐兮兮的站在那裡,大概是還想趁著風雪裝可憐再賺一筆,那叫花子堅持工作崗位,仍然沒有離去,卻不曾想見到了如此讓人震驚的場面,從城牆上就這麼飛下了兩個人,而且這兩個人還好端端站在那裡。
    叫花子用力擠著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張大官人抱著喬夢媛向叫花子飛速衝去,雙腳在雪地上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的腳印,這廝惡作劇的獰笑道:「老婆,你餓不餓,我找到一個活人,咱們先打打牙祭!」
    那叫花子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嚇得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連要錢的搪瓷盤都顧不上端了,枴杖一扔,叫了一聲:「鬼啊!」轉身就往遠處逃去,這貨要飯之前八成是短跑運動員出身,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張大官人樂得哈哈大笑,放喬夢媛下來,然後一把將搪瓷盤裡面的錢,一把就抓了起來,想不到裡面居然還有兩張一百的,收穫頗豐啊!發了一筆不義之財,張大官人道:「走,我請你吃飯!」
    喬夢媛啐道:「叫花子的錢你都敢搶,也不怕遭報應!」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