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走

    六月十五日,東青路咖啡館,林泉回想當年自己走出咖啡館裡的情形,唏噓不已,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勢,還能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說到頭還真要感謝權力的作用,平民百姓根本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調動全市最優秀的醫療資源。
    林泉眼睛平靜的注視著對面的張濤、田麗。
    「你知道小雨沒有背叛你,這兩年來,她一直獨自在英國學習?」
    林泉默不做聲。
    「小雨這次回來是為了與張楷明舉行婚姻,但是我想你也明白他們之間婚姻的意義。」
    「我明白,」林泉吐了一口氣,說道,「小雨無需為麗景犧牲什麼,你回去跟小雨說,我跟麗景之間,她只能選擇一個,她在麗景失去了一切,我都可以給她。」
    田麗讓林泉毫不妥協的語氣激怒,言辭犀利的說道:「陳雨只要與張楷明舉行婚姻,就能獲得靜海建總35%的股份,你難道能給她這些嗎?」
    「小雨真的在乎這些?」林泉眼睛死死的盯著田麗。
    「你要相信小雨對你的情感,何必太在乎名義上的事,只要四年,陳雨就可以解除與張楷明的婚姻。」田麗有些洩氣,她不敢直視林泉的眼睛,垂下眼簾,說:「難道這點你都做不到,還是真像陳先生所說的那樣,你只是耿一民的一粒棋子?」
    讓田麗的這句話一刺,林泉只覺得心臟猛地一縮。竟生出被刺穿的痛楚。林泉恍然明白過來,田麗、張濤之所以過來,不是真心為陳雨著想,而是受到陳明行的指使。陳明行竟想拿陳雨與自己之間的感情做交易。
    林泉眼神冷峻的掃過張濤,這傢伙坐到現在竟沒膽量說一句話。真讓人覺得可憐又悲哀:「有些話不能亂說,張權與陳明行之地勾當,你們又能知道多少?陳明行若想拿他女兒的感情做兩份交易,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他只會死得更慘!」
    林泉輕輕歎了一聲:「你們不覺得陳雨生在這樣的家庭其實很悲哀,陳雨真心待你們,你們今日的所作所為真的對得起她嗎?」
    林泉站起來,緩緩走到咖啡館。走到人行道上,一行眼淚緩緩的流下面頰,心裡在痛苦的嘶喊:為什麼要犧牲啊,為什麼不能多給我幾年時間將張權、張楷明徹底地擊垮?他曉得陳雨不是貪慕富貴的女孩子,但是她堅強甚至可以說是倔強的性格,注定她會為了家族的利益,接受她與張楷明之間的婚姻。
    「林先生對自己太殘酷了。」季永從後面跟上來,輕聲的說。「也對別人太殘酷了。」
    林泉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時機不成熟,注定大家都要忍受一些痛苦。這大概是張權與陳明行之間的秘密協議吧,我們難道能夠妥協嗎?」
    次日,張權之子張楷明與陳明行之女陳雨締結為法律上地夫婦,同一日麗景集團所屬地靜海建築集團69%的股份移交張楷明、陳雨夫婦的名下,張楷明同日出任靜海建築集團總裁,陳明行出任董事長。不可否認,陳明行也看到國內房地產業地榮榮生機,準備將主要精力集中到這上面來。
    看著窗外的幽暗,只有路燈柔和的光線透進來。現在是十六日深夜,林泉一天都將自己鎖在那間很少進去的辦公室裡,將這段時間所有地報表、項目書都堆到桌上,想用忙碌來麻痺自己的神經。
    他不曉得陳雨就在此刻登上前往英國地飛機,登機時神情堅毅,低頭鑽入機艙,眼淚還是止不住的落下來。那一刻,陳雨心裡痛苦的想:難道我們這一輩子都做不成戀人?
    林泉在辦公室裡醒來時,頭枕得手臂發麻,看著挨著自己身子趴在桌上睡覺的方楠,又愧又憐,既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對方楠,所幸方楠細細平靜的呼吸,讓他的內心也平靜了一些。
    這種愧疚,也減輕了他內心的痛苦。
    方楠輕輕動了一下,隨即從酣睡裡驚醒,理了理髮絲,憐惜的看著林泉。
    「你什麼時候來的?」
    「凌晨左右,早知道你在這裡睡著了,我就不過來了。」
    林泉伸手將她攬到懷裡,輕輕的說:「我想休息一段時間,想出去走走,你或許不相信,我從十五隨開始,就沒有給自己放過一天假,所以要好好休息一下,有些問題要想一想。」
    「這裡怎麼辦?」方楠睜開黑白分明的美眸,藉著清晨的曦光專注而深情的凝視著林泉疲憊的眼睛,「你出去走走也好,聯投這邊我們還能撐一段時間。」
    林泉藉著趙增回靜海的機會,與趙增一起走進花園街耿一民的住宅,他可以不理集團的事情,將集團裡的大小事務都交給顧良宇、張碧筠、方楠等人管理,但是市裡、省裡的某些事務卻很難脫開身。耿一民在做決策時,已經習慣徵詢他的意見了。林泉想出去走走,必須要跟耿一民溝通好才行。
    「聯投走到今天這一步,經歷的時間太短,避免不了根基輕浮的毛病。」林泉斟字酌句的說,「天星湖、星湖在市裡、省裡獲得足夠的資源,打下相當深厚的基礎,眼下就是等待零三、零四年房地產業井噴發展的時機,但是聯合新能源涉及國家新能源產業政策,以及聯投想要獲得更為廣闊的發展機遇,就需要更為深厚的根基。林琴南先生這些年來所做的研究大多針對西部地區的問題,國家政策也逐漸步向西部地步傾斜。我想親自走一走,尋找一個鍥入點,以便將聯投提升到更高地層次去。」
    「出去走走也好,就算旅遊吧,你這幾年來也夠辛苦了。」耿一民說道。「人的眼界與心胸不能被眼前的財富限制住,林琴南是大學問家,還是總理的國策顧問,有這樣的老師,你可以學到很多有用地東西。」
    「也好,出去轉一轉。」趙增點點頭,說道:「你也能明白很多從來都看不到的東西。」
    林泉在走之前,召集聯投高層會議,林銘達、趙增、孔立民、駱益同、嚴立煌、郭德全、葉零書、徐建、顧曉玲、秦明等人也受邀列席。
    「公司有幾件事情,我安排一下,爸爸以後多照顧一點。」林泉暫時離開,林銘達責無旁貸的要成為監管人,很多人對林泉的決定疑惑不解,畢竟公司正處於擴張期。事務繁雜。但是林銘達、孔立民等人還是支持他的決定,聯投進行這三年的飛速發展,沒有一定深度的反思與調整。只會將隱藏的問題留待日後解決,那時將更頭疼,可能成為聯投未來道路上的最大障礙也說不定。就林銘達而言,他一向認為林泉的性子過於急功近利。人能沉靜下來,反思過去,對他的人生有莫大的裨益,財富永遠不會是人生的最終目的。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林泉在掠奪財富上,表現出驚人的天賦,但他本人仍缺少擁有這些財富的氣度。
    林泉在此之前,跟公司地高層主管進行勾通,此時只是將決定宣佈出來:「陸洪地產動拆遷地紅利收益,全部捐給西宅教育基金,從這個季度開始實施。」
    聯投發展的初端,無可避免的留下了些污跡,這些污跡日後難免會成為別人攻擊地弱點,林泉從姥爺陳然那裡深知明哲保身之道,有些工作必須現在就要開始做的,這也符合父親林銘達的意願。聯投目前的規模根本不在乎陸洪地產動拆遷每年所提供地紅利收益。
    林泉瞥眼看著父親,繼續說道:「麗景會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裡對靜海建總進行重組,清償占款與抵押貸款。在過去地三年時間裡,麗景所表現出來的遲疑與遲鈍有其深層次的原因,也使靜海建總與麗景在房地產的開發上缺乏作為,遠遠落後於華城、佳城,更不用說跟天星湖相比。張楷明不是一個務實的管理者,極可能受不住房地產業在零三年井噴發展的誘惑,他能按奈住,也就算了,只要靜海建總在零三年進行大規模的擴張,就為了我們提供徹底擊潰他們的良機。」林泉肩平背直的坐在那裡,目光犀利,張權、張楷明始終是他要拔掉的釘子,他無須諱言,「靜海新區建設,行政中心與大學城地塊分割完畢,南港新城地塊分割完畢,現在只有完整的東南地塊還沒有啟動,張楷明心高氣傲,一定不想靜海房地產業的龍頭位置落入別家,東南地塊的啟動,極可能吸引靜海建總瘋狂購地,當然,陳明行老成持重,出手不會太急,基於此,天星湖可以暗中抬高東南地塊的地價,但不宜參與東南地塊的爭奪。鑒於靜海建總極有可能自尋死路,我們就沒必要跟我們鬥個你死我活,除了已經歸入聯投公司名下一億四千三百萬股,其他的就尋找機會出貨,當然,我們做好監管工作,絕不容亞東城事件再次發生。」
    林泉一直沒有在天星湖擔任行政職務,但由於他在月牙湖、檀山公寓、鵬潤家園等項目上的天才表現,令他擁有對天星湖的決策地位。誠然,孔立民也是極優秀的經營者,但是房地產業畢竟是他的弱項。
    「聯投出資買下南港商城主體樓,與AUCHAN合作,盡快將南港商城建設在西南地塊的商業購物中心。天星湖、星湖實業,我相信在孔先生與駱先生的管理上,會比我做得更好,秀水閣也是,」林泉見大家沒有提什麼反對意見,繼續說道,「聯合新能源是剛剛成立不久的公司,光伏能源作為新能源最重要的一支,極具發展潛力。我們都知道,國內暫時不會花費太大的力氣去推動光伏產業地發展,光伏產業的出路還在國外。但是我很看好光伏產業的前景,現在投入這麼大,看起來有些為時過早,但是基礎的工作必須有人去做,技術研究。人才培養,以及產業化,以及形成完整的產業鏈,都需要相當長地時間,我國要在新能源產業不受制於人,這些工作必須就要迅速的開展起來,我計劃最終在通南高新區、靜海開發區建立兩個光伏產業基地,分別側重於太陽能電池與太陽能元器件。這是我的想法,元件廠,現在跟靜海電氣談判的是逆變器元件廠,不管靜海電氣最終是否屈服,證券部都要有計劃的吸納靜海電氣的股票,最終的目標就是對其實完全控股。實驗室對繼電器、專用蓄電池的研究也要抓緊,實在不行,就先引進一些專利,在這些專利基礎上再研究。同時專用蓄電池與繼電器元件廠地工作也要有個前期籌備過程。當然,太陽能電力、光伏電池的生產,是主要方向,產能擴張不要停下來。聯投可以三年、五年,甚至八年、十年,不從聯合新能源牟利,但是要將與國際的差距縮小。再縮小,國內的技術不行。可以廣泛的與德國、澳大利亞的機構合作,靜海大學今年就設立太陽能材料專業……
    林泉又跟林琴南、顧憲章等人通過電話,告訴他們,自己要休假旅行一段時間,有什麼需要做的事情,都可以找星湖實業。
    八月十八日,林泉有些迫不及待的坐上西行地列車,穿著T恤衫、牛仔褲、背著普通地背包,還是那只笨重的諾基亞手機,沒有金卡,只有一張普通銀行卡。林泉沒有坐到車票標注的底站,到了一個從未聽說過地小城,就下了車,那種給天地氣息包圍起來的感覺,讓他徹底忘掉以前的煩惱。
    從小城出發,開始這次旅程,先是坐汽車,沒有長途汽車,只有搭乘過路車,就這樣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輾轉著,每隔三四天會跟方楠、家裡通一次電話,也不過問公司地事情,只是報個平安,有時候在山區裡,手機幾天都沒有信號。就這樣輾轉流徙了一個月,跑進西部的一處深山裡,迷戀那裡地景色,就一直往深處走,開始還有柏油路,接下來就是砂石路,再接下來,就是硬土路,路越難走,景色越奇,不過所看到的人的生活也越困苦。民風純樸,留宿林泉的人家常常不願意收林泉的錢,就算收,也只是象徵性的收一點,讓林泉感激得很,也讓林泉陰暗的心理稍微亮堂一些。
    羅然縣的一個村子,林泉就在村小裡借宿,說是村小,其實是附近幾個自然村合辦的一所村小,自然村分佈在山谷斷壑之中,最遠到這個村小讀書的孩子每天往返要走三十里的山路。
    村小有四名教師,兩個是當地人,兩人是支教志願者,是一對夫婦,住在學校裡。他們給林泉安排在教室裡,用課桌拼成一張床,山裡早晚涼,他們抱給林泉一床被子,墊半床蓋半床。
    「老丁去抓山蛙了,這季節,山蛙又肥又香。」徐蘭抱著雙膝,坐在林泉對面,粉綠襯衫右肩劃開一道口子,用顏色不同的線縫上了,雖然穿著簡陋,但是收拾得很整潔,掩飾不住她的秀美,二十八九歲。
    「你們怎麼想著到這裡來教書?」林泉問道,「很少看到有夫婦一起下來當志願者的,那個,那個……志願者好像都是熱血青年做的事,結了婚,難免要考慮現實的問題……」
    「你說是以後的小孩教育?我無法生育,當然我們也不是懷著什麼崇高的理想才當志願者的,我跟老丁經歷很多事,一起下來,有一種看破紅塵、相濡以沫的感覺。」徐蘭爽朗的笑起來,「在這裡生活還不錯,你想不想聽聽我跟老丁的故事??」
    林泉點點頭:「一直沒好意思開口問。」
    「呵呵,老丁跟你也投緣,生活還不錯,對老丁來說,還是寂寞了些,很少能遇到投緣的人。」有了這個開頭,徐蘭就敘述她跟老丁之間的故事:「我跟老丁,在大學裡就是戀人,我不是誇我們老丁,老丁在學校可比你還帥。特別受女孩子歡迎,我也算比較引人注目吧,當年,我跟老丁在一起,想離間我們的人多著呢。可是沒有一個得逞地,學校裡的感情很單純的,我跟老丁天天粘在一起,老丁也不覺得我煩,我反正要跟他在一起,這段感情一直維持到畢業,我們的父母都希望我們各自回家工作,那時,我跟老丁就分不開,我們就一起到南方一座城市找工作,最開始到那座城市的時候,我們倆人口袋裡只有兩百多塊錢。當時花了一百塊租了一間房子。押金是繳不起的,房東看我們是找工作的大學生,多說了幾句好話。也就沒有一定要押金。家徒四壁,我們租的那間房子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床,我們半夜騎車到華南師師範撿垃圾。你知道,畢業生到最後,能丟的東西都會丟掉,從竹蓆、店飯鍋、熱得快、檯燈、電風扇、手電筒什麼的,什麼都有,我們興奮的跟個孩子似的,撿我們需要的垃圾,那時候老丁最高興的就是可以撿到各種各樣地書籍。最初的半個月,我們一邊找工作,一邊到華南師範裡撿垃圾。那年是九六年,工作不是很好找,但是我們還是很順利的找到了,我是到一家公司當文員,老丁則到一家公司跑銷售。老丁肚子有貨,不是我自誇,老丁的學問真好,我就喜歡他這點,他人醜點,我也無所謂,老丁人耿直,在南方做銷售,人耿直,就跟成功無緣,但是老丁又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工作,每個月基本都拿基本工資,那時候不給公司開除就算不錯了,其實老丁在他們公司還是很有用的,我的工資也不高,兩人一直生活得很拮据,開始兩人還有漏*點,對未來充滿希望,但是漸漸的,這種漏*點會被拮据窘迫地生活所冷卻,關鍵地,還是我們對未來沒有希望,看不到有屬於我們的未來,開始會有一些新摩擦,開始給身邊的誘惑所吸引,開始自憐自艾,怨天尤人。那時候,我公司地老總垂涎我的容貌,這麼說真不好意思,我看起來還可以吧?老丁呢,他公司老總的女兒喜歡上他。我跟老丁之間雖然給說折磨得沒有銳氣,但是感情還是很堅定的,都不可能出軌啊,什麼地。老丁信任我,我也信任老丁,兩人還經常拿這事開玩笑。有一次我得到重感冒,開始沒注意,其實是怕進醫院花錢,就拖著,一直拖出肺炎,不得不住院了,一個肺炎住院卻要交五千的押金,我們哪裡有這筆錢,老丁求住院部地醫生,說住一天算一天錢,這麼多的押金的確拿不出來,醫院將我們趕了出來,我那時頭暈沉沉的,快有些神志不清了,老丁就在醫院門口,給他的同事打電話求援,可以一提到借錢,都將電話掛了,那時真淒涼,老丁一個大男人,就坐在台階上抹眼淚,錢啊,給錢折磨的,最後還是他公司老總的女兒將五千塊錢送過來。我病好之後,老丁跟我說:相溽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那時,我也給錢折磨夠了,老丁提出分手,我雖然傷心,但是也答應。我跟了我的老總,老丁則跟他老闆的女兒訂了婚,從此徹底脫離貧困,過上奢華的生活。開始有一種滿足、倨傲,我的老總是有家室的,也是我跟他之後才知道,我只是他的情人,其實給錢折磨到那個份上,還在乎這些做什麼,但是漸漸的,有一種空虛的感覺,會想老丁,那時候真是想啊,刻骨銘心的想他,但是說好在這座城市再也不見面的,就算知道他的公司在那裡,我也只是偷偷的站在遠遠看他,看一眼就滿足了,然後走開。老丁跟他老闆的女兒訂了婚,立刻就當上了副總,他做管理還是有一套的,這十人太耿直了。但是這種思念克制不住,差不多每天都要到他公司旁邊看他一眼,當然我的老總也起疑心了,他的嫉妒心很強,就算我跟老丁之間沒什麼,其實呢,感情才是最忠實的,靈魂吧,靈魂的歸屬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我這輩子都屬於老丁。他開始限制我出門,後來公司做差了一筆交易,損失了一筆錢,一下陷入破產的邊緣,我那時懷了他的孩子。他卻懷疑我跟老丁有染才懷上孩子,一定要讓我打掉。不管跟誰生地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就算我的心屬於老丁,我也想將孩子生下來。有了孩子,或許不會太想念老丁也說不定,就這樣,他一定要我去流產,我不願意,我越不願意,他越懷疑,開始動手。失出理智的他,一把將我推下樓梯,流產了,送往醫院時,老丁正陪他老闆的女兒掛鹽水,看到我生死不明的樣子,我發了瘋似的打他,好不容易給人拉開了。老丁當眾跪在他老闆女兒的面前。哭著要她原諒,老丁忘不了我,要照顧我。他老闆的女兒走了。老丁留下來照顧我,直至我出院,老丁跟我說:我們還是相濡以沫吧。我們就離開那種奢華、充滿艱辛悲哀的城市,到這裡老教書。老丁的家離羅然不遠,我們來這裡快三年時間了。心情很平靜,最終還能跟老丁在一起,大概是老天對我們最大的眷顧……」
    林泉說道:「你們這樣真好。」眼角的淚跡都快干了,林泉一向認為自己是冷漠而沉靜地人,沒想到也會為丁向榮、徐蘭的往事所動,通透豁達的人生終讓人悚然起敬。
    「你們談什麼呢?」丁向榮提了一串用鐵絲串在一起的山蛙,走進來。
    「說我們過去的事情。」
    「呵呵,小林未必有興趣聽,來,來,一起動手烤山蛙。」
    雲密無星,火堆上的鐵絲串起山蛙不斷滴下油脂,激起一蓬火星,燒得滋滋作響,肉香引得林泉食指大動,不斷嚥口水,丁向榮笑道:「解讒吧?」
    「一路上走過來,頂多能吃到點臘肉,老鄉又不怎麼收錢,都不好意思放開肚皮吃,今天跟丁大哥解讒了。」
    丁向榮將抹過醮料的山蛙遞給林泉,林泉心急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惹得丁向榮與徐蘭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天上落下大雨點,丁向榮端著烤肉架、徐蘭、林泉各端著醮料碗、小木凳溜回教室,雨越下越密,徐蘭忙跑過屋收拾東西,抱著一疊床具,笑道:「那邊今晚不能睡人了。」被子都給淋濕了一塊。教室那裡也漏個不停,原先拼床地地方,雨水成柱地滴下來,挪了好幾個地方,就是找不到不漏水的整塊地方。將被子疊起來,三個人坐在漏水的教室裡嚼則後烤得香噴噴地山蛙,雨下了一夜,三個人就聊了一夜。第二天還有課,早晨雨停之後,林泉就在丁向榮、徐蘭的屋裡睡覺,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吃過中飯,丁向榮、徐氨硫尿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與另外兩名教師一起給教室頂臥茅草,村子裡還過來兩個中年人幫忙。
    林泉小心的跨進教室裡,泥地裡的水跡還沒有干,給上午上學地學生踩得泥濘不堪,東山牆從根部就開始明顯的傾斜,見丁向陽從後面進來,對他說:「這樣地教室太危險了,風大一點,雨勢再急一點,隨時都可能塌下來,你們住的那間屋,我水機的時候都提心吊膽,就怕突然塌下來。」
    「呵呵。」丁向榮笑了起來,「我們開始也不敢住,睡睡也習慣了,這裡背風,還能堅持兩三年,我正四處籌款,看能不能先蓋一間教室出來,這間屋太矮了,光線不好,對學生的視力很有影響。」
    「丁大哥,我在這裡住了快十天了,也不幫你們什麼忙,明天,你跟徐蘭姐送我回縣城吧,我好請你們吃一頓飯。」
    「也好,我們正好去縣裡領工資,給學校買一批教材。」
    丁向榮有一輛自行車,又借了一輛,出山大部分時間推著走,當能騎車的地方,多是飛速的下坡路,一路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才走上平坦的砂石路,那時就可以搭公車,但是連車帶人,要算五個人的錢,三個人就換著騎車,換著帶人,一直到天黑才趕到羅然縣城。
    林泉在縣城請丁向榮、徐蘭吃過飯,縣城規模還比不上東部的小鎮,一到夜裡也黑黝黝的,沒有路燈,三個找了那種一個房間才十塊錢的小旅館住下來。第二天,丁向榮從縣教育局領回這個月全校教師的工資八百四十六元,林泉跟丁向榮、徐蘭到了一家門面就三四十平方米的新華書店。買了將近六十七元錢地教科書。看中一隻地球儀,丁向榮猶豫了半天,想想還是買了一幅世界地圖。
    林泉對丁向榮說:「有沒有銀行,我取些錢,給孩子買些書吧?」
    「那敢情好。村小裡有一半孩子繳不起學費,我跟徐蘭的工資又少,就不跟你客氣了。這裡只有農業銀行,你能用嗎?」
    「可以吧,現在都聯網了吧?」
    跑到縣城東街角的農業銀行,林泉對丁向榮:「丁大哥,你辦一張農行的卡吧。」
    「怎麼,你還打算往裡面匯錢啊?」
    「偶爾記起來烤山蛙的時候,也會想起這些孩子們。」
    「那好啊。」丁向榮也不虛偽客套,取出身份證,就辦了一張銀行卡。將卡號抄給林泉,「沒事多想想我們。」
    「別聽老丁的。」徐蘭掐了丁向榮一把。
    林泉將地球儀買下來,交給丁向榮,說道:「丁大哥,這是我對孩子們的一點心意。」
    林泉坐上車。給他們純樸而剔透的心感動著。不想因為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的捐助而接受他們的謝意,對他們的貢獻,自己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林泉坐上車後,才給方楠打了個電話,讓她往丁向榮的卡裡匯十萬元錢。
    林泉心想這是自己人生的分水嶺也說不定,在此之前。自己何曾毫無索取地付出什麼?原來毫無私慾的給予是一件相當愉悅人心的事情。林泉想起曾看過的一句話:為官不可貪、為商不可奸,要想做好事。首先要有錢!原來為官不貪、為商不奸也有人生的樂趣在。
    林泉繼續往西部的深處進行,裸露在外的皮膚讓高原上的強紫外線曬脫一層皮,從高原下面到西疆,皮膚都是紅紅地,高原上,除了縣城與重要地集鎮,很多地方沒有電,晝夜溫差很大,正午穿著T恤,夜裡就飄起白雪,一直到十二月,林泉才考慮返回靜海。
    再度經過羅然附近的一個縣時,林泉想起丁向榮、徐蘭,也就中途下了車,輾轉到羅然,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來到那個讓自己感到地小村子裡。
    校舍已經渙然一新,還有石壘的圍牆,中間有一個小操場,種著幾顆白楊,幾個小女孩正將橡皮筋綁在白楊上跳得正歡。林泉跟初次上路時相比,人壯實多了,皮膚紅紅的,給高原的強日照曬的,凌亂的長髮,路上買地廉價羽絨服有些破破落落,他出現在校門口,嚇了操場上的孩子一跳,有人進去叫老師了。那名女老師認出林泉來,興奮的大叫起來:「小林,徐大姐,小林回來了……」
    徐蘭從屋子裡鑽出來,看見林泉的邋遢樣,又高興又好笑:「剛剛學生都說學校裡來了個瘋漢子,你怎麼這副模樣?」
    「一直在各地旅遊,走的多,坐車時少,就成這副模樣了,丁大哥呢?」
    「你一下子匯進來十萬元,真嚇了我們一跳,就立即將這所學校重建了一遍,你進來看看,錢就用在買材料上,其實很多材料都是村裡人貼出來的,都是免費的義務工,這所學校重新整了一遍,才花得五萬多塊,其餘的錢,就決定給另外一所村小翻建校舍,你丁大哥在那邊,我馬上請人去喊,你要不先洗洗臉,太髒了。」
    不知道他們怎麼去喊人的,那所村小離這裡有二十多里山路,天黑之前,丁向榮就趕回來,村民樸實而純真,入夜的時候,端來一鍋煨熟的羊肉,林泉知道羊是村子裡很多人家的唯一經濟來源,除非羊老死、病死,才會吃羊肉,覺得受之有愧,自己只拿出富餘的一星點,卻要接受別人滿心的回報。
    「這個……」林泉為難的看著丁向榮,「丁大哥,待會兒幫我給宰羊的人家送兩百塊錢。」
    丁向榮說道:「這是村子裡的一點心意,當初你跟徐蘭來的時候,宰了一頭羊,學校建成的時候,宰了一頭羊,你過來,當然也要宰一頭,你不吃,我們可要動筷子了。」忙碌招呼其他老師吃肉。
    徐蘭打得丁向鞣的手:「小林先動筷子。」說著話,肚子卻先叫起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林泉夾了第一塊肉,丁向榮他們就不客氣的吃起來,徐蘭吃到最後只揉肚子,大叫:「不行了,不行了,吃撐了。」
    林泉哈哈大笑,指著徐蘭說:「徐蘭姐,上次吃山蛙,沒見你這麼讒樣。」
    旁邊那名女老師說:「徐蘭一個多月沒吃肉了,聞著自己的手掌都覺得有肉香。」
    林泉心酸得差點要落淚,丁向榮從屋子裡拿著一本抄寫本出來,湊著煤油燈,遞給林泉:「這是這八間校舍翻建的詳細帳目,既然是你出了錢捐建,錢花在什麼地方,得讓你心裡明白,明天,我們就到另外一所學校看看去。」
    林泉認真的翻閱記錄在作業本上的帳目,十萬元錢能蓋兩所村小,也只有丁向榮的精打細算之下,在許多村民的義務勞動之下,才能實現。
    林泉看過帳目,感慨良深,財富現在對他來說,多少只是數字大小的問題,閱讀無數報表,卻沒有手上的這份沉重。
    林泉將抄寫本放下,對丁向榮說:「丁大哥教給我的東西很多……」
    林泉只覺得自己這趟西行之旅,人變得容易感動,丁向榮、徐蘭的人格魄力深深打動了林泉,心裡想:跟爸爸是同一類的人啊。雖然林泉不認同父親林銘達的人生觀,但是不減弱他內心對林銘達的崇敬。
    林泉在接受姥爺陳然的務實思想的灌輸之時,林銘達的影響無疑避免林泉在官商的路走得太斜。
    次日,林泉跟丁向榮、徐蘭到二十里外的另一所村小參觀,只有凝聚眾人心血的村小,才會如此的整傷,讓人舒心。沒有驚動村裡人,林泉直接回縣城,沒有讓丁向榮、徐蘭送他,臨行前,說道:「丁大哥,徐蘭姐,馬上暑假就要到了,你們組織一些孩子,到靜海來見見世面,給他們一個奮發向上的夢想。我給你們我的地址與電話,還有公司的電話,費用我會提前匯給你們。」
    丁向榮握著林泉的手,久久不語,送林權遠行,也只說了句:「走好。」徐蘭抱住林泉,忍不住哭出來。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林泉坐在返回靜海的列車上,一直在想這麼一句話。
《官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