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小姑

    三室兩廳的房間,傳統的裝潢風格,轉椅角凳,木色沉鬱,入手極沉,可知室裡的家俱都是極上好的木料打造,整個房間看去簡約樸素,不過還是從骨子裡透過不同尋常人家的奢華來。
    書房裡空空蕩蕩,遮滿牆壁的書櫥裡,除了幾件當作擺飾的工藝品外,藏書已經給擺走,不過還留在之前藏書甚豐的痕跡,似乎是梨花木所製的書桌上除筆硯之外,再無他物。
    雖然沈淮從小到大只能拿那種聞著發臭的廉價墨汁練字,但也認識書桌的這方硯品質極佳,雕獅鎮紙也栩栩如生,雕工不凡。
    雖然大部分東西已經給搬空,被褥、床罩等都是新換,但還是留下許多舊主人生活的痕跡。不知道這裡是宋家之前誰的住處,之前孫淮對其父親的印象極為淡漠,缺乏生活的細節,故而也無法從房間裡的痕跡判斷是否是他「父親」的舊居。
    想到之前「沈淮」的種種劣跡以及無法彌補的大錯,沈淮心想給拒以家門之外,另行安排到臨時住處來,他「父親」也不算做得有多過分,畢竟家裡還有一個絕不願看到他出現的人存在,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裡難免還有些苦澀。
    腦海裡一幅幅有關宋家的影像在回放,沈淮有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孫海文,還是沈淮,彷彿兩種人格已經血肉融合,從此都交錯在他的人生裡,是他必須要承擔起來的負擔。
    打小看到母親給為前途一切都不顧的父親拋棄,看母親在淒涼、孤獨中絕望的死去,沈淮心裡漸有寒意滲出來,有那麼一瞬間,那刻骨銘心的「恨」佔據了他的心。
    這種情緒也無從找人訴說,沈淮看到書桌下的橫檔裡有幾疊宣紙,鋪紙研墨,蘸筆寫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又寫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但寫到「……霓為裳兮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怎麼也寫不起接下來的詩句是什麼。
    沈淮將筆隔在硯台上,心想《夢遊天姥吟留別》詩句最是狂捐不拘,自己偏用隸書去寫,也難怪想不起來後面的詩句是什麼,再看看寫下來的近百字隸書,受情緒影響,寫得草草,很是一般,不過近百字寫下來,心間落寞及恨交雜的情緒就消去,唯有此行的目的還堅留在心間。
    此時也不便去找陳兵、熊黛玲他們,至少要給東華的人一個他正在跟家人「團聚」的假象,此時這空蕩蕩的房間叫人感到空寂,也只能硬著頭皮住下來。
    沈淮本就打算住酒店,隨身就沒有攜帶洗漱用品,見衛生間也沒有準備,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岳疏乎了,拿著鑰匙走出小區,在附近找了一家新開的超級市場,牙刷、牙膏、毛巾、方便面買了一些東西,還到附近的書店買了兩本字帖,想著拿練字打發時光也不錯。
    在返回的路上,陳丹打電話過來,說是由陳桐陪著在市裡找房子,抱怨市裡找兩套毗鄰而居的房子真難。
    鎮上的宿舍馬上就要全部拆除,要是不想住簡陋的過渡房,只能另找房子住。
    見陳丹還是不想就此跟他住在一起,沈淮也只能無奈而笑,要她慢慢找房子,市裡總會有合適的房子可租,又跟她說了火車跟熊黛玲及同學偶遇的事情,也說了給家裡人派司機接到臨時住處,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無聊得也不知道要幹啥才好。
    電梯裡沒有信號,等上了樓重新撥通電話,聽著陳丹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低,沈淮笑著安慰她道:「這些年我做了很多錯事,不受待見也是活該,我都不難過,你也不要難過了……」正說話間看到門口留有一條縫隙,他頓起警惕,他清楚記得出門時是鎖好門,門這時候怎麼會給打開?
    他將手機拿在手裡,躡手躡腳走到門旁,透過門縫,卻見一個身姿綽約的女人正背著門在餐桌上整理毛巾,心裡莫名的熱流湧動:
    明明是別人的人生,然而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背影,情緒還是一下子給挑燃。之前的「沈淮」,要說對宋家人存有感情,也就眼前這個當初跟隨他爸、他媽一起下放到農場勞作,然後陪他成長到六歲才離開,也是宋家唯一到最後都沒有放棄他、恐怕也是目前唯一有可能相信他「改正」的宋家的老小,他的「小姑」,也是東南電力建設集團的副總經理宋文慧。
    之前的「沈淮」,給外祖父母沈山夫婦趕回國後,宋家對他不聞不問;沈淮對宋家也心存「戾恨」,抱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心思,在燕京過了一段誰都不理、醉生夢死、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是宋文慧先安排他進淮海省經濟學院工作,也是宋文慧在他在省經院混不下去的時候,又托付陳銘德收留他在身邊看管。
    之前的沈淮雖然對「小姑」有感情,但心頭對宋家的「戾恨」難消,除了回國在機場不得以跟他「小姑」見了一面外,之後也一直刻意的避免跟「小姑」聯絡。甚至在省經濟鬧出事之後,也是陳銘德受托主動跑到省經院聯繫他。
    沈淮心想之前的「他」在回國後那兩年沒有把自己完全毀掉,也多虧了這麼一個真心實意、且一直都有耐心待他的小姑。
    沈淮跟陳丹說了一句「好了,先這樣,等會兒我再給打電話,」掛斷電話,推開門來。
    宋文慧聽到推門聲,轉過身來,看見沈淮看著門口,笑道:「我說誰在外面打電話,原來是你回來了;我又忘了關門了?」
    沈淮心頭一熱,以為會很困難,但話到喉頭、脫口而出的問道,「小姑,你怎麼過來了?」
    宋文慧乍聽沈淮喚他,愣怔了一下,細想想這也是她離開農場之後,還是第一次聽到沈淮喊她「小姑」,眼睛莫名的就濕潤了,視線落到沈淮提著的那塑料袋洗漱用品回來,說道:「昨天沒來得及幫你把東西都買好,又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不知道怎麼聯繫你,讓你出去白走一趟,這些東西我上午走了一趟商場,幫你都準備好了;還好你爸的司機在車站堵到你,不然都怕聽不到你喊我一聲『小姑』了……」
    「……」沈淮有話梗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你也不要怨你爸,是我讓你爸接你住這裡的,」宋文慧說道,「謝棠也是剛回國沒幾天……」
    沈淮腦海間閃過一張明媚的臉蛋,說道:「沒什麼,以前我的確做錯了很多事。」
    宋文慧抬頭看著沈淮有那麼兩秒,才說道:「差不多有三年沒見到你了,看來你到東華後,真是長大了,人也成熟了許多,你在梅溪鎮的工作真是不錯……」
    沈淮就知道宋家再對他冷漠,再對他不聞不問,他的「小姑」也會默默的關注著,有些後悔在來燕京沒有給「小姑」打一個電話問候一聲,說道:「回來之前,想著給小姑你打電話來著,後來又……」
    「回來就好了,」宋文慧笑了笑,怕沈淮性子還有些擰不過來,也怕話說多了讓他難堪,看著沈淮手裡的手機,問道,「你手機號碼多少,現在能讓小姑我知道了?」
    「我撥到小姑你手機上……」沈淮撥了宋文慧的手機號碼。
    宋文慧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把號碼存下來,說道:「還以為你把我的號碼忘了呢,沒想到你還記著啊?」
    「在東華遇到幾次難事,一直想給小姑你打電話來著,後來想想自己做的事,又怕再做砸了讓小姑你難過,所以一直都沒有打電話給小姑你。不過,小姑的號碼一直都記著。」沈淮說道。
    宋文慧伸手把眼角溢出的淚水抹去,走過來抬手摸了摸沈淮的頭,說道:「你好像又長高了一些,人也比回國時結實多了,你媽要是知道你現在這樣,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不安心的了……」
    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宋文慧看了看號碼,跟沈淮說道,「你小姑父的電話,」接通電話,房間裡很安靜,宋文慧的丈夫在下放勞作時,耳朵受過傷,聽力不好,導致嗓門很大,沈淮站在旁邊把「小姑父」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怎麼樣,沈淮願意過來吃飯嗎?」
    沈淮倒是能明白小姑、小姑父對他的小心翼翼,之前的「他」性子是那樣的擰跟敏感。
    宋文慧知道沈淮能聽見電話的內容,抬頭徵詢的看了他一眼;沈淮點了點頭。
    「要不你這幾天睡我家吧?」宋文慧也是打蛇隨棍,要沈淮住她家裡去,說道,「宋彤交了個男朋友,趕著男朋友父親前些天遇車禍骨折了,她是有了男朋友,忘了爹娘,老爺八十大壽也趕不過來。現在就我跟小姑父兩人在家,也孤零零的,你就陪陪我們這兩個無聊的人……」
    「好的。」沈淮點點頭,他也怕住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裡。
    宋文慧就利落的幫沈淮收拾起東西,邊收拾東西邊問沈淮:「書房裡那幾幅字是你寫的?」
    「嗯,」沈淮點點頭,說道,「之前在農場還是小姑父教我寫過大字,只是當時沒有認真學;後來一個人生活得太久,無聊時就練練大字,」看到小姑幫他把竹笛放回包裡,又說道,「也學過一段時間笛子,就是吹不好……」
    沈淮的滿口「胡言」,宋文慧卻沒有半點懷疑。就算在別人的眼裡,沈淮是那麼的不學無術、無法拯救,宋文慧卻一心認為自己的親侄子本性並不惡。
《官場之風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