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方在低谷的時候,是結盟的最佳時機 關係疏遠以後很難復原

「東峰,你昨天說到項目經費不足的事,具體情況你給我弄個表。」侯衛東到農機水電局,他只把著大事,把具體事務都壓給了沈東峰。當然,他也下放了部分權力給沈東峰,這叫權責相當。

以前在「南霸天」局長手下,沈東峰這個排序第一的副局長與科長沒有多大區別,權力沒有,責任不小。「南霸天」資格老,他只能忍了,此時新局長侯衛東與「南霸天」的風格完全不同,他這才有了當副局長的感覺。

沈東峰道:「今年局裡的資金比往年都要充足,腰桿硬了,大家工作積極性很高。但是前兩年的項目經費沒有完全到位,有幾個企業做的工程,到現在工程款只拿到百分之四十,他們都在跟我聯繫,準備向你匯報。」

「主要是什麼工程?」

「全部是搶修病險水庫,最大的開支是紅星水庫。紅星水庫是城區的備用水源,年久失修,去年不僅進行了整修,還擴大了規模。」

紅星水庫擴容時,涉及搬遷,在拆遷時,當地村民多次集體阻工,還與警察發生過衝突,事情鬧得挺大。在開市委擴大會議時,專門通報過紅星水庫之事。

侯衛東初到市農機水電局,與財政局季海洋局長進行了多次溝通,心裡有數。此時聽到沈東峰匯報此事,道:「東峰,你讓辦公室弄一張表,把欠款明細寫清楚,還有半年就要過春節,我的想法是至少解決一部分欠款,讓我們在春節時不當債主。」

沈東峰道:「拖不到春節,最近這些人就要來找我們,南局長為了此事找高榕副市長作過匯報。」

侯衛東拿起電話,當面就給季海洋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後,對沈東峰道:「季局長對我們很支持,紅星水庫的工程欠款最多,他答應在下個月撥付一千萬,應應急。」

修建紅星水庫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為了工程款,「南霸天」局長費了不少腦筋,但財政的錢總如前列腺發炎的男人,淅淅瀝瀝,時有時無,而侯衛東只是一個電話,就將困擾市農機水電局的難題解決了。

辦完這件大事,侯衛東道:「我正準備明天帶著老婆孩子到北戴河,局裡的事,你多擔待。」

只要一把手能弄來資金,副職們做事就沒有壓力,沈東峰態度很積極,道:「侯局放心地玩,局裡我守著,沒有什麼大事。」

第二天,侯衛東和小佳來到北戴河,訂好酒店,等著祝焱和祝梅。

祝焱在首都機場接到了祝梅,與李晶分手以後,帶著祝梅到北戴河這邊與侯衛東夫妻匯合。

見面時,祝梅舉起手,揮了揮,略帶羞澀地道:「侯……叔……叔。」雖然聲音不連貫,而且含糊,但確定無疑是說話,而且是普通話,不是聲調高、短、快的嶺西話。

聽到祝梅說話,侯衛東不由得露出燦爛的笑容,他揚了揚手機,放慢語速,道:「祝,賀,你,小梅。」

祝梅手晃了晃手機,道:「我,少。」她說得不利落,乾脆直接用手機發了短信,道:「我正在恢復,只能說很少幾句,聽力還行,只是反應慢。」

侯衛東回了一條短信:「萬里長征已走了堅實的第一步,要有信心,最終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看了短信,祝梅充滿信心地點了點頭。

祝焱的快樂溢於言表,脫下了天天套在身上的高檔西服,穿了一件夾克衫,他含笑看著祝梅的一言一行,眼神中滿是慈愛。

寒暄結束,祝焱和侯衛東、小佳並排而行,道:「祝梅的事情多虧了李晶,她在網上發起了募捐活動,這才解決了祝梅的治療費用,更難得的是,她還親自送祝梅到美國,幫了我一個大忙。」

「是啊,李董事長搞的募捐活動,是為殘疾人辦的大實事。」侯衛東對於此事的來龍去脈最為瞭解,心裡道:「李晶能成功,看似偶然,實際上是必然,這事以後,精工集團在茂雲,難道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回到房間,小佳很八卦地問:「李晶與祝焱關係很密切,他們有沒有貓膩?」

侯衛東忍不住斥道:「你們女人腦子裡一天儘是些花邊新聞,如今各地政府都需要企業來投資,企業家同樣需要政府的支持,這就是他們合作的最好基礎,別扯到男女關係上。」

小佳撇了撇嘴巴,道:「李晶算企業家嗎?就是憑年輕漂亮,勾引政府官員。」

侯衛東不悅,轉身打開電視,不再理睬小佳。

第二天,小佳、祝梅到海邊去玩,祝焱和侯衛東則來到酒店的露天平台上,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視線所及,大海無邊無際,天空中飄著些白色雲朵,似移動,又似靜止。

「農機水電局只能是暫時過渡,你這麼年輕,還是得主政一方才能有後勁,如果在沙州有難度,乾脆到茂雲這邊來,先在市委工作一段時間,我把東湘交給你。」

茂雲市東湘縣與成津縣是田土相連,礦藏、氣候、人口很接近,只是從交通的角度來說,東湘更加偏僻,改革春風吹進茂雲,也沒能催生出什麼成果。東湘縣縣委書記老塗為人油滑得緊,對啃硬骨頭的工作是能拖就拖,祝焱很不滿意,可是又沒有合適的人選接替老塗,侯衛東無論從哪一個方面都是東湘縣縣委書記的最好人選。

「祝書記,我現在還下不了決心。」侯衛東對如此出局心有不甘,而且他不願意在身上牢牢烙上祝焱痕跡,有了祝焱痕跡是好事,同時也可能是壞事,他現在更傾向於利用周昌全的關係來改變處境。

「在東湘當幾年縣委書記,只要工作沒有大的失誤,到三十來歲提副市長沒有問題。」祝焱說得很直接。

正聊著,服務員帶著一名男子走了進來。

祝焱有些無可奈何,道:「張部長,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來人是茂雲市委組織部部長張宏,他笑道:「北京的會才完,我和良榮同志聽說祝書記在北戴河,就過來了。」

「良榮也在?」

「良榮沒有過來,他訂了海鮮店,中午請祝書記喝一杯。」

組織部長張宏、財政局長鄭良榮,都是祝焱一手提拔起來的,向來跑得很勤,聽說祝焱到了北戴河,他們恰好在北京,就追了過來。

張宏得知面前的年輕人就是侯衛東,熱情地握了手,道:「侯書記在成津抓鉛鋅礦整治很有成效,在我們茂雲市都很有影響,久聞大名了。」說這話時他心裡充滿了羨慕:「侯衛東到底是當過專職秘書的人,感情就是不一般,能和祝焱書記一起到北戴河度假。」

侯衛東沒有想到堂堂的市委組織部長會跟到北戴河,對於他來說,即使跟周昌全、祝焱關係再好,也做不到這一步,不禁對張宏很是佩服。接下來幾天的度假生活,茂雲市市委秘書長以及建委主任也飛到北戴河,侯衛東是領導秘書出身,倒不覺為怪。

小佳一直在園林管理局等部門工作,畢竟沒有接觸到核心權力,看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嘖嘖聲不斷。

「衛東,你們這些當官的怎麼能這樣?太沒有氣節了。」

侯衛東被小佳的話逗樂了,道:「你好歹也是正科級幹部,也是當官的,什麼叫氣節?難道不同領導接觸就叫做氣節?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一位在職的市委書記,如果身邊沒有圍著一群人,說明這位市委書記混得挺慘,祝書記這種情況才是最正常的。」

小佳順著他的話,道:「我記得你沒有圍在朱民生身邊,這說明你不太正常。」

小佳無意中的一句話點到了侯衛東的要害之上,他確實與市委書記朱民生和市長劉兵都沒有太多的交往。

侯衛東對自己的處境作出了判斷:「老婆說得對,我這樣不行,是自絕於沙州主流,自我邊緣化。」

小佳道:「你其實也有機會與朱民生套近乎的。」

想著朱民生冷冰冰的表情,侯衛東道:「我恐怕做不到此事。」

「這說明你還是年輕氣盛,還沒有修煉得百毒不侵。」

「如今是多元化社會,我還有很多選擇,不想過於卑微。」

「既然有這想法,又何必在官場混,不如掛印而去,瀟灑得多。」

「到了這一步,不是想放棄就放棄的。」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一股氣,還未服輸,而且你身邊有許多人是依附於你,平時他們鞍前馬後為你服務,你若認輸離開,他們也就失去了依靠。」

侯衛東將小佳拉到了身邊,道:「知我者,妻也。」

兩人親密地說著,杜兵的電話打了過來,道:「侯書記什麼時候回來,到時我去機場接你。」

侯衛東道:「我還在北戴河,你現在是宣傳部的人,不用到機場來。」侯衛東調到農機水電局以後,杜兵並沒有跟著到水電局,而是被安排進了市委宣傳部。杜兵人雖然在宣傳部,卻經常在侯衛東家裡走動,大家關係處得很好。

小佳在旁邊聽得清楚,道:「杜兵這年輕人還很有悟性,看來以後也是一把好手。」

打完電話,侯衛東又摟緊了小佳,道:「聰明人都把心思用在了拉關係上面,而不是辦實事,這說明官場制度和文化還是有問題,可歎。我當了這幾年領導,有一批人跟在我身後,唯我馬首是瞻,這些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同時,這批人也成了我的負擔,我必須要考慮他們的陞遷。所以,在官場行走,總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儘管局外人認為這是腐敗,在官場中這也是有現實合理性的,存在就是合理的,這話太經典了。」

從北戴河回到嶺西之前,侯衛東和祝焱進行了一次談話。

祝焱開誠佈公地再次談了自己的觀點,道:「如果想到茂雲來工作,我幫你跑一跑,應該沒有問題。到了茂雲市,先任縣委書記,幹上幾年,副廳級還是穩當的。再往上走,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侯衛東委婉地道:「如果在沙州確實不順利,我再到茂雲這邊,到時祝書記一定要收留我。」

祝焱的建議既現實又有操作性,一般的人很難抵禦這種誘惑。經過數年一把手的考驗,侯衛東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他更看重的是發展潛力,走祝焱的路子肯定是捷徑,同時他也會深深地依附祝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他目前希望逐步建立自己在嶺西的官場人格,而不能永遠貼上祝焱和周昌全的標籤。從長遠來說,那是不利的。

回到嶺西以後,祝焱帶著祝梅回到西郊老爺子的家。

侯衛東沒有馬上回沙州,他在金星大酒店開了房間,充分休息以後,給周昌全打了電話。

「周書記,我和小佳都在嶺西,晚上請你吃飯。」

周昌全情緒挺高,不容分說地道:「到了嶺西,你就別在外面請客了,到家裡來吃飯,家宴。」

侯衛東、小佳來到了周昌全在嶺西的家。

周昌全在嶺西的住房足有兩百平方米,是最流行的樓中樓結構,裝修得不錯。客廳裡的大燈開著,將屋子弄得亮亮堂堂,坐在客廳談笑風生的有周昌全、蔣玉樓副廳長,還有一位很是結實的年輕人,眉目和周昌全極為相似。

當侯衛東招呼蔣玉樓以後,周昌全道:「衛東應該改口了,現在應該是蔣市長。」

侯衛東反應很快,道:「蔣廳長到哪個市任職,是嶺西還是鐵州?」

「鐵州市,我自己不想離開財政廳,省裡非得讓我下去。」蔣副廳長話雖然如此說,卻是一臉喜慶。

鐵州是嶺西第二大城市,轄六個縣,總人口近七百萬,歷任鐵州領導大多成了省級領導。財政廳副廳長職位儘管也很關鍵,但是論起發展前途,畢竟還是不如一方諸侯。

那位結實的年輕人是小周,他對侯衛東相當感興趣,道:「你就是侯衛東,經常聽楚休宏說起你,久聞大名,今日終於見到了。」

「我跟在周省長身邊,聽小周的名字都聽起繭子了。」看著小周強健的體魄,侯衛東心裡便多了幾分好感。

侯衛東說的是實話,周昌全平時倒是很少提起大周、小周哥倆,可是喝了酒以後就經常提起他們,特別是小周,周昌全提起的次數更多,作為專職秘書,他早就耳熟能詳了。

小周爽快地道:「我爸平時經常罵我,是聽罵聲聽起繭子了吧。」

侯衛東道:「那倒不是,周省長經常給我講你們兩兄弟小時候的調皮事。」

聊了一會兒,周昌全對蔣玉樓道:「老蔣,你稍坐一會兒,我問衛東一件事。」他又對小周和張小佳道:「小周,張小佳,你們兩位年輕人陪著蔣市長說話。」

進了書房,周昌全道:「等一會兒黃子堤要過來,我聽說你和他的關係有些問題,你們在一起共事,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

侯衛東早就想找機會向周昌全作一次思想匯報,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此時聽周昌全主動問起,道:「黃書記是我的老領導,我一直很尊敬他,我和他並沒有直接的矛盾,關係緊張的原因是為了成沙路標段的事情。」

「黃子堤是市委領導,他若提要求,在合理合法的原則上,可以適當照顧,原則性和靈活性都要掌握。」周昌全目光銳利地看著侯衛東,他早就聽說過侯衛東目中無人、為人狂妄,多聽幾次,三人成虎,他亦就半信半疑,今天他就借這個機會親自問一問當事人。

「黃書記打招呼的那人是易中嶺,我信得過黃書記,可是信不過易中嶺,周書記是否還記得以前益楊檢察院的案子?」

「我知道此事,繼續說。」

「當時我在益楊縣委辦工作,對此案的具體情況很清楚。此案很蹊蹺,先發生縱火,後出現投毒,最後成了懸案,到現在都沒有偵破,但是很多證據都指向了當時的益楊銅桿茹廠廠長易中嶺。此案過後,易中嶺就辭職了。」

「黃子堤是為易中嶺打招呼?」周昌全只是簡單說了這一句,並沒有對此事作評價。

「在我心目中,易中嶺與益楊檢察院殺人案有關,我不願意跟這樣的人合作。」

侯衛東說得很耿直,反而贏得周昌全的信任,道:「這事已經過去了,大家都不必提,而且易中嶺是否殺人,得讓法律說話。」

侯衛東道:「我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提過此事,但是在老領導面前我不能有絲毫隱瞞,有什麼就說什麼。」

周昌全語重心長地道:「黃子堤是市委領導,作為下級得有必要的禮儀和尊敬,你也別事事都頂著。今天下午在桌上敬兩杯酒,平時工作上多匯報,逐步消除隔閡,我相信你們兩位能正確處理同志之間的關係。」走出書房,沒過多久,黃子堤到了。

進屋以後黃子堤先與周昌全、蔣玉樓打了招呼,然後擂了小週一拳,親熱地道:「你這個小周,跑到美國就樂不思嶺了,有兩年沒有見到你了。」

侯衛東主動去倒了一杯茶,道:「黃書記,喝茶。」

黃子堤這才彷彿看到了侯衛東,接過茶,喝了一口,道:「衛東,你怎麼搞的,臉曬得這樣黑,你是局長,沒有必要天天到工地,把自己弄成了黑包公。」

侯衛東接受了周昌全的意見,對黃子堤態度很好,道:「黃書記,農機水電局的工作太具體了,而且好幾樣都是市委、市政府的重點工程,我這位新兵,只能在工地上盯著。」

黃子堤很關心地道:「你手下還有幾位副局長嘛,主政一方,要懂得放權,充分發揮副職的作用,否則,把你累死了也討不到好。」

侯衛東滿面笑容,道:「多謝黃書記指點,改天我向您匯報農機水電局的工作,我們這邊最缺專業技術人才,你得支持我們。」

小佳並不知道周昌全與侯衛東談了些什麼,她聽到黃子堤不陰不陽的話,忘記了他的市委副書記身份,暗道:「這人說話像太監,我老公做事,你來多什麼嘴。」

等保姆開始上菜,周昌全揮了揮手,道:「怎麼都有職業病,坐在一起就聊工作,今天我立個規矩,在飯桌上誰開口談工作,罰酒一杯。」

在酒來酒往之中,氣氛熱烈起來,蔣玉樓酒量最淺,飲醉而歸。

侯衛東和小佳告辭以後,周昌全把黃子堤約進書房。

周昌全坐在沙發上,抽著煙,問:「勝寶集團到底是怎麼離開沙州的,主要原因是什麼?」

黃子堤道:「沙州市委、市政府是高度重視勝寶集團的,由高榕副市長和成津的同志一起組成了談判組,成功簽訂了意向性協議。衛東從美國回來以後,馬上否定了縣政府簽訂的協議,最終導致了勝寶集團離開沙州,對此,市委是有看法的。」

「我聽說曾昭強擔任縣委書記以後,樊得財又回到沙州進行了第二次談判。」

黃子堤道:「樊得財能回到沙州談判,這是市政府做工作的結果。沙州重視,茂東更重視,茂東市派了一位副市長全程跟蹤,同時又放寬了優惠條件。」

周昌全歎息一聲:「勝寶集團這是持幣而驕,有意讓沙州和茂東陷入惡性競爭。這件事情已經引起省政府注意,就要制定相應規則,不能再做這種鷸蚌相爭漁夫得利的事了。」

黃子堤道:「第一次能簽意向性協議,高榕副市長做了很多工作,衛東說否就否了,沒有徵求高副市長的意見,工作方法還是有些欠妥。」

周昌全皺著眉頭,道:「你是衛東的老領導,平時要多教育他,他正處於銳意進取的年齡,我們還是得保護年輕同志的闖勁。」

進入6月以後,茂東市麻煩不斷。

茂東市唐台縣承諾了一千四百畝土地,為了盡快落實土地,在嶺西省發展和計劃委員會還沒有立項批復的情況下,提前開始了「先入為主」的征地。縣政府拿出來的方案:所有的耕地一律按照產值七百元計算,補償倍數為三十五倍,最高每畝兩萬四千五百元,因縣裡財政緊張,分三十年結清。

6月中旬,勝寶集團樊得財在項目規劃用地上舉行了奠基儀式,臨時佔用唐台縣豐收村十多畝土地,因為事前補償了八百元一畝,拿到錢的村民就聽之任之。

此時,已有部分村民不滿補償標準過低,開始到市、縣政府討說法,還與勝寶集團工作人員發生了打架事件,茂東市責成唐台縣務必做好此項工作。

唐台縣治安拘留了幾位村民,同時暗自對鬧事的村民進行了部分補償。在唐台縣的努力之下,鬧事風潮暫時被壓了下去。

侯衛東儘管在外人面前再也不提勝寶集團之事,但是眼睛卻時常盯著勝寶集團在茂東的行動,與勝寶集團的談判是他離開成津的重要原因,他沒有辦法不去關注茂東的動向。

6月以來一系列麻煩事情的產生,證實了他當初的判斷。

6月底,侯衛東帶著局辦工作人員晏春平到四個縣去搞研究,調研的第一站是益楊縣。

下了沙益高速路,晏春平回頭對侯衛東道:「侯局,聽我爸說,這幾幢樓盤是當初你在益楊開發區時建起來的。」

「誰來當開發區主任,都要修房子。」侯衛東說得既客觀又謙虛。

晏春平是侯衛東來到農機水電局以後意外遇見的熟人子女,其父就是當年紅壩村的支書晏道理。

當侯衛東在水電局上班數天以後,晏春平提著一包紅壩村的搾菜來到辦公室,道:「侯叔,我爸晏道理帶給你的搾菜。」

侯衛東愣了數秒,反應了過來,道:「你是晏道理的老三?」

晏春平站在局長面前,並不怯場,道:「我是晏老三,大名叫晏春平,從水電中專畢業後分到水電局,有一年了。」

「我當初見你的時候還在讀書,一轉眼就工作了,你爸好嗎?」侯衛東年齡不大,卻有些懷舊了。

晏春平道:「橋修好以後,村民還是找各種理由不交提留統籌,把我爸氣得夠戧,現在他也想通了,就在石坡魚塘邊開起了農家樂,收入比當支書強得多。」

此時紅壩橋旁邊的石山早就沒有了開採價值,一座石山被掏成了一個大窪地,與河水連接起來,變成了池塘。晏道理扔了些魚苗進去,養出來的清水魚雖然瘦點,味道著實還不錯,結果成了青林鎮政府幹部們最喜歡來釣魚的地方。當時鎮委書記粟明還特意給晏道理打了招呼:「老晏,這個池塘就別承包出去了,就這樣養著清水魚,你在旁邊開個農家樂,不費力氣賺錢。」

自從侯衛東採取了石場換石橋的辦法將小橋修好以後,晏道理頭腦中的經濟元素頓時被激活了,他將這個池塘承包了過來,在旁邊修了一個棚子,只要天氣好,這裡總有釣魚人。晏道理親自殺魚下廚,生意還真是不錯。晏春平每年暑假,就混在簡易農家樂裡面,三年中專讀下來,性情活潑了許多,膽子和見識比一般學生強了不少。

侯衛東沒有想到挖出來的大窩子居然成了晏道理發財的工具,呵呵笑道:「當年沒有你爸,這座橋恐怕也修不起來,沒有想到他現在做起生意了。」

說著晏道理,侯衛東又想起已經過世的趙永勝,此人當年對他是不遺餘力進行打擊,可是回首往事,以前的憤怒都淡得看不見了。

開著車在益楊開發區轉了一大圈,開發區的規模比以前擴大了不少,但是骨架子還是沿用以往,核心精華部門是他在開發區打下來的,以後的擴張基本上是東一鎯頭西一棒子,不再有統一的規劃,顯得很零亂,而且基礎配套的設施也沒有跟上。

「馬有財執掌益楊多年了,開發區搞成這個樣子,他還是要負責。」侯衛東在開發區工作時,益楊開發區的風頭比沙州開發區還要強勁,儘管他離開開發區多年,還是為開發區的沒落感到痛心。

來到了開發區廣場,侯衛東正在廁所洗手,迎面見到好幾個人正走進廁所。

「衛東,你怎麼在這?」領頭之人猛然間看見侯衛東,禁不住大聲喊了一句。

「秦主任,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在廁所也能見面。」侯衛東見到了秦飛躍,也樂了。

在秦飛躍後面還有幾人,其中兩人侯衛東認識,一人是調到市委辦的老同學劉坤,另一人是黃子堤的兒子黃二。黃二與黃子堤完全是兩副模樣,黃子堤微胖,圓臉,黃二則是瘦高個子,臉尖而長,還留了一頭長髮,很有文學青年的派頭。

畢業數年,劉坤涵養功夫好了許多,彬彬有禮地同侯衛東打過招呼,又向侯衛東介紹黃二。

在周昌全家裡受到教育以後,侯衛東一直在尋找與黃子堤和解的機會,他客氣地道:「不用介紹了,我和黃永強見過面。」

誰知,黃二彬彬有禮地道:「對不起,什麼局長?我沒有聽清。」

這句話,頓時讓侯衛東很是尷尬,秦飛躍奇怪地看了黃二一眼。

劉坤道:「我還以為黃總與侯局長認識,這是農機水電局的侯衛東局長。」

黃二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侯局長,久仰了。」

侯衛東淡淡地點了點頭,不再與黃二交談,轉而與秦飛躍說話。

益楊開發區變了好幾次格局,最初開發區為新城區管理委員會和開發區,侯衛東主政新管會,而秦飛躍主政開發區。隨後新城區與開發區合併,統稱新城區,侯衛東當一把手,秦飛躍則調到城關鎮當書記。以後,新城區更名為益楊開發區,秦飛躍重新當上開發區主任。

「黃二少爺還是不知輕重,侯衛東是什麼人物,這樣做也太沒有水平了,看來侯衛東與黃子堤矛盾不淺。」秦飛躍在益楊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早成了人精,黃二眼眨眉毛動,全部被他看在了眼裡。

侯衛東此時的境界早就提升了無數倍,黃二在他眼裡不過是小人物而已,對於其故意挑釁的語言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和秦飛躍並排著走出廁所。

「相請不如巧遇,中午一起吃飯?」秦飛躍站在廁所門口,熱情地發出邀請。

「沒有問題,今天是月母子遇上了老情人——寧傷身體不傷感情。」侯衛東對益楊青林鎮的老朋友很有感情,爽快地答應了,另外,劉坤是黃子堤身邊的人,黃二是黃子堤的兒子,他有意與黃子堤緩和關係,因此還得應付場面。

秦飛躍在前帶路,一行人出了城,很快就轉到望城山莊,侯衛東暗自發笑:「秦飛躍倒真是癡情不改,居然還安排在望城山莊吃飯。」

山莊綠樹成蔭,停了好些小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家車。秦飛躍和侯衛東單獨站在山莊一個小平台上,秦飛躍道:「這個望城山莊曾經害了我,現在我把山莊買了下來,由你嫂子在經營,是益楊最有特色的餐館之一。」

侯衛東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道:「做餐館沒有多大意思,煤炭行業不太景氣,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秦飛躍以前當過鄉企業局副局長,又做過青林鎮長,對煤礦很熟悉,道:「煤礦行業前景遠大,但是道路曲折,投入資金大,風險也高,我不想折騰了。如今餐館生意好,找的是現錢,沒有風險。」

進入了新千年,幹部思想突然得到了大的解放,做生意這個以前很受禁忌的話題,已經不是禁區了。

侯衛東用眼光瞟著黃二,低聲道:「他是來開發區圈地?」

「嗯。」秦飛躍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同樣是高幹子弟,他和步高是兩樣風格。」

「你得注意,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到時莫把自己折了進去。」侯衛東點了一句,不過沒有說得太透。

秦飛躍聽得很明白,道:「我有分寸。」

坐上酒桌,按照主規則,侯衛東的職務最高,理應坐在主賓位置。按照次規則,老師、老領導等也可以享受主賓位置。侯衛東採用了次規則,將秦飛躍按在主賓的椅子上,道:「秦主任是老領導,別跟我和劉坤客氣。」

秦飛躍被迫坐在主賓位置以後,感慨地道:「網上有句話,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果然很有道理。侯衛東當了局長,劉坤當了市委的科長,我不服老不行了。」

侯衛東細看秦飛躍,鬢角已是泛著白色,與初相識的俊朗之態相比,已有明顯老態。

黃二受到易中嶺影響大,對侯衛東積了一肚皮怨氣,他斜著眼睛看著侯衛東,似笑非笑的樣子,故意去用言語刺激侯衛東:「侯大局長,什麼時候照顧一點生意,我絕對懂得起規矩。」

侯衛東並不將黃二當成自己的對手,心平氣和地道:「農機水電局是小局,能有什麼工程。」

劉坤與侯衛東暗自較量了好多年,一直不太服氣,見黃二主動挑釁,也去添一把火,道:「農機水電局近幾年大工程不少,竹水河第二水電站就要動工,這個工程光是基礎工程,侯局的手隨便鬆一鬆,也就能造就幾個百萬千萬富翁。」

秦飛躍見劉、黃兩人將矛盾集中到了侯衛東身上,忙道:「大家別光顧著說話,喝酒,喝酒。」

與秦飛躍碰了杯酒,侯衛東暗自琢磨道:「黃子堤也算是人物,怎麼他兒子黃二就是這個水平?如果讓黃二搞下去,遲早要出事。幸好我當初還沒有用成津工程來換取黃子堤的支持,否則後患無窮。」

吃完飯,侯衛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望城山莊。

趁著秦飛躍送侯衛東時,劉坤對黃二道:「侯衛東心機挺深,你今天讓他吃了癟,小心報復。」

黃二一臉不屑地道:「我早就看不慣侯衛東了,他就是水電局的破局長,得瑟什麼。」

劉坤有意無意地煽風點火,道:「侯衛東這人心狠手黑,喜歡背後捅刀子,我們敬鬼神而遠之,別招惹他。」

黃二不以為然地道:「以前他當縣委書記,我還讓他幾分,如今他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黃二又哼了一聲,道:「他的靠山周昌全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何況侯衛東。」

這一次劉坤是陪著黃二來察看益楊開發區的土地,察看一圈以後,黃二並不滿意。

劉坤勸道:「益楊在四個縣裡條件最好,我覺得還行,有兩塊地雖然偏了些,可是隨著開發力度加大,很快就會成為黃金寶地。」

黃二搖頭道:「益楊最好的地塊都被步高佔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喝殘湯剩水,到成津去看看,曾昭強比馬有財耿直得多。」

正說著,黃二接到嶺西朋友的電話,在門口與秦飛躍打了個招呼,急急忙忙開著車先走了,把陪同的劉坤等人留在了益楊。

秦飛躍回到酒桌上,問道:「黃總走了?怎麼這樣急?」

劉坤道:「他接到嶺西一位朋友的電話,有些急事,先告辭了。」

秦飛躍道:「那兩塊地應該還是不錯的,如果黃總有意,就過來聯繫,現在都是招拍掛,還得商量具體辦法。」

「黃總對這兩塊地不太滿意。」

聽說黃二沒有看上這兩塊地,秦飛躍鬆了一口氣。

這兩塊地是開發區比較完整的地塊,而且益楊新車站將搬到附近,屆時肯定要增值,已有不少領導為了這塊地打招呼。黃二退出,自然是一件好事。他故意道:「黃總手裡資源多,他的錢應該用在最出效益的地方,益楊開發區這塊地雖然不錯,但是還得等到相關配套措施,一是時間慢了,二是變數比較多。」

劉坤是老益楊,他對這塊地的情況瞭解很多,道:「益楊在四個縣裡條件最好,若我是黃總,益楊肯定是第一考慮。」

秦飛躍不停地倒苦水,道:「益楊這些年步子走得快了些,欠賬不少,這幾年要再想投資新地塊,就有些力不從心了,黃總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侯衛東官場筆記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