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換屆選舉突生變故 選舉時出現印字的水杯

晚上,剛回到了新月樓的家裡,陳慶蓉和張遠征帶著小囝囝來到了家裡。平時小囝囝上幼兒園,都是由陳慶蓉和張遠征接送,然後小佳再到父母那裡去接,今天他們稀罕地帶著小囝囝來到家中。

「爸、媽,你們吃飯沒有?」

陳慶蓉進屋以後,見侯衛東一人在家裡吃飯,道:「小佳沒有回來嗎?」侯衛東道:「她單位有事情。」

其實他對岳父母也沒有說老實話,小佳此時到趙秀家裡吃飯,晚上準備繼續打牌。此時她們打牌的圈子裡多了一人,就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易中達的愛人。組織部長愛人到宣傳部長愛人家裡打麻將,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小佳是圈子中的成名人物,大家關係處得挺好。

陳慶蓉坐了一會兒,道:「這兩天很多人問我,說你是不是因為受賄被調查了。我知道你不會受賄,可是無風不起浪,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已經徹底接受了這個女婿,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心裡格外擔心。

「沒有這回事。」

陳慶蓉有些緊張地問道:「聽說你要當副市長,是不是有這回事情?」侯衛東出於謹慎的考慮,對出任副市長一事三緘其口,除了偷偷給母親劉光芬說過,其他親朋好友問起,他一律以「不清楚」搪塞過去,因此,陳慶蓉和張遠征都不知道換屆選舉之事。此時已臨近換屆選舉,侯衛東鬆了口,道:「有這種可能性,但是組織上沒有正式宣佈候選人,都有變化的可能性。」

陳慶蓉聞言,頓時憤憤地道:「難怪有些人要亂嚼舌頭,說你受賄了,樹大招風,人強招嫉,你這一段時間要小心。」

張遠征不以為然地道:「只要組織上定了的事情,難道還有變化,在廠裡這麼多年,你看到過嗎?」

「你懂什麼啊,小心一些總沒有錯。」陳慶蓉不客氣地斥責道。

兩口子在屋裡坐了一會兒,小囝囝已經有了睡意,陳慶蓉道:「今天讓小囝囝和我們睡,走,小囝囝。」

等到下了樓,陳慶蓉給小佳打了電話,怒道:「小佳,九點鐘了,怎麼還在外面不回家?你都老大不小了,要在家裡把老公和娃兒守住,別在外面吃吃喝喝,有什麼意思。」

小佳正在興頭上,敷衍道:「媽,我知道了,今天確實有事情。」

陳慶蓉在電話裡聽到了麻將聲,生氣地道:「你少打些麻將,把老公守住才是老正經,現在的男人都很花心,特別是當官又有錢的那種。」

小佳知道媽媽的心思,道:「好了,我等一會兒就回家。」

陳慶蓉放了電話,仍然在生氣,張遠征勸道:「佳佳和侯衛東過得好好的,你別鹹吃蘿蔔淡操心。」

陳慶蓉抱緊了小囝囝,道:「自己的女兒,怎麼能不操心,佳佳這孩子沒心沒肺,哪裡有侯衛東這麼深的心機。侯衛東的大哥原來與江楚很般配的一對,說離婚就離了婚。我還得勸佳佳有所防備,當了官,發了財,這樣的男人有幾個靠得住。」

在蒙厚石家裡,侯衛國陪著蒙厚石小酌,市委常委、秘書長楊森林帶著夫人來到家裡。

侯衛國稱呼蒙厚石為舅舅,楊森林稱呼蒙厚石為蒙叔,因此,侯衛國稱呼楊森林為楊哥。

楊森林雖然與蔣笑是平輩論交,可是兩人年齡差距甚大,楊森林是看著蔣笑從牙牙學步到結婚生子,實際上算得上叔侄輩了。

蔣笑親熱地道:「森林哥,給你添副碗筷、酒杯。」

「碗筷可以拿,酒杯就別拿了,昨天醉酒,今天得養胃。」楊森林在蒙厚石面前並不矯情。

沙州市換屆選舉還有二十來天就要拉開大幕,楊森林也要到市政府任副市長。在益楊時,他是縣長,侯衛東僅僅是正科級的新城區主任,如今兩人都成為了副廳級的沙州副市長候選人,論提拔速度,侯衛東確實快捷。

「衛國當副支隊也有些時間了?」楊森林想著侯衛東的事情,隨口問起侯衛國的職務。

侯衛國給楊森林拿了一個酒杯,放在桌前,道:「楊哥,我給你倒一杯酒,你慢慢喝。」

吃了幾口菜,蒙厚石道:「關於侯衛東的檢舉信不少,朱書記是怎樣看待此事?」

楊森林道:「朱書記很生氣,讓人調查這件事,到現在還沒有調查結果。」

蒙厚石皺著眉毛想了一會兒,道:「差額是誰?」

「估計是檔案局鄧有才,他是讀書人,沒有那麼多的鬼板眼,檔案局局長的能量也不夠大。」

蒙厚石當了多年的市政府秘書長,對正處級幹部很是熟悉,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腦裡將所有正處級幹部過了一遍電影,道:「鄧有才這人在處級幹部中很弱勢,沒有多大的名聲,不過,如今代表們也不單純,有的代表還有逆反心理,弄一個太老實的人當差額,只怕也有老實人的風險。」

楊森林道:「朱書記相當重視這次選舉,為了這個差額還是很費了心思,目前來看,鄧有才這人是最好的差額人選了。」

蔣笑自然希望侯衛東能順利當上副市長,道:「現在不僅有檢舉信,網上還有人發帖子,全是造謠、誹謗。」

楊森林道:「今天粟明俊送來了宣傳部關於淨化網絡的方案。如今網絡改變了信息發佈及傳遞的方式,要想控制網上輿論很難,宣傳部在本地網絡上有影響力,可是大網論壇就很難把帖子撤下來。朱書記要求宣傳部增設外宣科室,外宣科室的很重要職責就是及時瞭解網上輿情,並通過網上宣傳我市。」

聽到了楊森林的話,侯衛國動了心思:「如今局裡成立了網監科,能否請網監科的同志們追查發帖人的地址?」

有了這個心思,侯衛國第二天找到網監科的師弟,很快就鎖定了目標。令侯衛國很失望的是來人是在網吧發的文章,發完以後就走了。網吧管理人員仔細回憶,也沒有多少有價值的線索。

侯衛東得知此消息,反而勸道:「大哥,你千萬別管,這事我有分寸,能做的工作已經做了,實在要出問題,我也沒有辦法。這不僅是我的事情,也是沙州市委的事情,你要相信沙州市委的力量。」

2002年元旦以後,省、市相繼進入了換屆選舉月。

1月12日,省人代會勝利閉幕,代省長順利當選嶺西省人民政府省長,秦路、周昌全、吳永忠、王淼森、李玲五人當選為嶺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長。這一次省委對周昌全的安排出乎了許多人預料,在2001年,很多人都認為年齡偏大的周昌全必定要進入人大或是政協,沒有料到他又能繼任一屆副省長。

選舉閉幕當天,侯衛東在第一時間給周昌全打了電話。

接到電話,周昌全笑得很爽快:「我原本想退出第一線,組織上不想讓我休息,我只得再干一屆。」

這一屆幹過去,周昌全基本上就已經接近退休年齡,原本省裡準備讓他進人大,突然間起了變化,他又得以繼任。有了這五年的時間,其心境又發生了變化。

「衛東,沙州市的選舉你輕視不得,我聽黃子堤說,關於你的檢舉信不少,你要做好相關的準備工作。」

「我已經按照您的指點,相關的人員都接觸過了。」

「過兩天我還要給朱民生打電話,給他施加一點壓力,確保你能順利當選。」

放下電話,侯衛東不由得想起在青林鎮的選舉,心道:「那一次我不是候選人,卻以全鎮最高票當選為副鎮長,這一次我是正式候選人,結果又會如何?」

很快到了1月23日,沙州市人代會、政協會正式召開。

按照傳統,市人民代表一部分住在市招待所裡,另一部分住在財稅賓館,這兩個地方都打出「歡迎人民代表政協委員」以及「祝人代會政協會圓滿成功」等標語。這兩大會是沙州政治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只是今年人代會有選舉任務,相較之下就顯得更加重要。

侯衛東脫了笨重的冬裝,在保暖內衣上加了羊絨毛衣,再套上襯衣,打上領帶。

小佳捂著嘴笑:「你現在還真是涼起操了。」涼起操是沙州土話,大體意思就是要風度不要溫度,只是土話只有詼諧成分在裡面。

侯衛東道:「人代會是沙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我當然要打扮得精神點,這是對人代會和人民代表的尊重。」

換了衣服,侯衛東住進了市招待所,他與成津代表團團長曾昭強見了面,又挨個房間看望了成津的人大代表。侯衛東在成津很有些威信,成津人大代表與其握手時,都熱切地道:「侯市長,您是成津出去的領導,要多回成津走一走。」

這既是親熱,又表達了態度。

晚上,季海洋打來了電話,道:「我約了幾位團長談事,你過來見個面。」

季海洋是財神爺,他主動約請了參會的幾個重點部門的頭頭,目的不言而喻。以他的名義來約請,侯衛東也只是被宴請之人,名正言順,情理之中。

財神爺召喚,這些頭頭們很買賬,6點,基本上全部到齊。

侯衛東進了門,高健等人都站了起來,高健此時由南部新區調到建委當主任,兩個職位都是重要職位,他還算滿意。他拱了拱手,笑道:「衛東老弟,衛東市長,今天我們幾位提前預祝選舉成功。」

等大家坐下以後,季海洋道:「今天趁著人代會的東風,請各位來坐一坐,首先是感謝一年來對我們財政局的支持和理解,明年的預算,財政局將為各位領導算足算夠,其次是祝人代會、政協會圓滿成功。說了感謝話,今天不談正事,誰談罰誰的酒。」在座之人全是老江湖,知道季海洋所為何事,大家很配合,其樂融融。

三杯酒喝過,季海洋道:「侯局長是我的老同事了,當年我在益楊當辦公室主任,他是副主任。這人我看得上,能力強,為人也謙遜。」

高健道:「侯老弟是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全市最年輕的局長,是辦實事的人,又有政策水平,前途無量。」

在座的局行領導自然明白裡面的真意。

吃完晚飯,侯衛東又陪著益楊縣粟明一起到了人大主任高志遠家裡,高志遠即將卸任,這一次人代會將是他最後的舞台。

侯衛東和粟明是以青林鎮老鄉的身份見的高志遠,高志遠回憶起當年上青林的種種事情,最後談到了上青林公路,對侯衛東當初的行為讚不絕口。

在高志遠家裡坐了半個小時,侯衛東回到了市招待所。同寢室人大代表是成津縣雙河鎮老師方勇,與前縣委書記侯衛東同住一室,讓方勇覺得很興奮。

「侯書記,沒有想到能與你住在一個房間,我是雙河鎮的老師方勇。」方勇顯然還有些不太適應與縣委書記同居一室的感覺。

侯衛東扔了一支煙給方勇,點燃了火,道:「我雖然離開了成津縣,但還是成津縣的人大代表。」

方勇道:「今天成津代表團都在議論,侯書記做了這麼多的實事,一定能選上。」

侯衛東含蓄地笑道:「誰來當縣委書記,都要做這些事情。」

「那不一樣。」方勇掰著手指,數道,「我們討論了有三件事對成津影響很大:一是剷除了社會上的混混。以前成津城裡的混混挺多,偷、搶、打架還有吸毒,讓老百姓沒有安全感,侯書記來到成津以後,將這些社會渣滓一掃而空。我在成津中學教書,學校門口的小混混基本絕跡了,師生安全感大大增加。

「二是修通了多年未通的公路。這是全縣人民的多年心願,也是在侯書記任期內修好的,就算侯書記什麼事情都不做,只要修了這條路,大家都會記著你的好。」

「三是……」

說到這裡,方勇有些語塞,他畢竟只是中學教師,對縣裡的事情不是太清楚,他望著侯衛東和藹可親的臉,道:「舊城改造是大工程,侯書記也抓得好。」

兩人正談著,楊森林和市委辦的劉坤等人進了屋,不等候衛東介紹,劉坤道:「楊秘書長來看望大家了。」

楊森林是組織上內定的副市長候選人,在選舉之前,到各個代表團來走一走,這是組織上默許的事情。

劉坤不認識方勇,就用眼光示意侯衛東,此時劉坤的角色類似於幫閒。楊森林與代表見面,如果進門就自我介紹:「我是市委秘書長,我來看望大家。」這是很尷尬的事情,由劉坤來說這句話,大家會覺得很自然。只是在這間屋子裡,有侯衛東在場,劉坤的做法就顯得略為積極,這不是方法問題,而是分寸問題,這個細微之處往往體現出一個人的修養和能力。

侯衛東將楊森林送到了門口,楊森林輕聲道:「侯局,你得到各個代表團走一走,看望大家。」

有了蒙厚石作為橋樑,侯衛東與楊森林關係就近了些,如今同為副市長候選人,兩人不存在競爭,多了幾分同殿為臣的親近。侯衛東與楊森林握了手,稍稍用了力,表示了感謝。

回到家裡,略作休息,他也準備到幾個代表團去看一看。楊森林是市委常委,帶著市委辦的同志作為跟班很正常,侯衛東不過是農機水電局局長,沒有必要繃著架子。

市委招待所住著吳海、益楊、臨江、成津等縣的代表團,侯衛東抬腳就進了吳海縣代表團,團長趙林正與縣長朱亞軍、任林渡等人在屋裡閒聊。

「侯局長,請坐。」見到侯衛東,趙林比以前更加客氣了。

侯衛東團團地散了煙,道:「我是吳海人,過來拜見家鄉父母官。」

吳海縣的兩位縣領導都是老資格的縣領導,縣長朱亞軍在吳海工作了八年,這次要調整到益楊,不過還是當縣長,這讓他既滿意又不滿意。滿意的原因是益楊經濟比吳海強得多,他這個縣長日子好過一些,不滿意的原因是他還是縣長,沒有當上縣委書記。

朱亞軍接過煙,笑道:「我馬上要到益楊去工作,以後侯市長要關心益楊。」

趙林這次衝擊副市長沒有成功,雖然還不至於懈怠工作,小小的失意還是有的,他坐在椅子上抽著煙,道:「亞軍同志,吳海可是你的第二故鄉,怎麼人還沒有離開吳海就幫著益楊說話了。」

幾人的意思很明顯,侯衛東也笑得很含蓄。

市委書記朱民生突然推門進來,他面色有些冷,哈了一口氣,頓時出來了一股白霧,進門以後,他眼光朝桌上掃了幾眼,這才與趙林、朱亞軍、侯衛東等人握了手。

侯衛東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此時方勇已經出去了,副局長沈東峰正等在房間裡。

「侯局,我覺得還是買些紀念品發給代表們。」

「這樣做有賄選嫌疑,不行。」

沈東峰手裡握著一個不銹鋼杯子,道:「你不送禮品,別人會送。」

杯子下面有一行字,印著「新檔案館紀念」。沙州檔案館在2001年國慶正式交付使用,農機水電局參加了紀念儀式,當時的紀念品就是這樣的不銹鋼水杯。如果是其他副市長候選人單位送的禮品,侯衛東不會吃驚,此時見到檔案館禮品,他還真是吃了一驚。因為檔案館鄧有才是組織上定的差額,差額在選舉會上弄起手腳,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現在發水杯,是什麼意思?鄧有才不會做這種傻事吧?可是這確實是檔案館的杯子。」侯衛東拿著不銹鋼水杯就放不下去,反覆掂量,權衡利弊,還是斷然道:「鄧有才真要發水杯,就讓他發,我還是要相信人民代表的判斷。」

沈東峰是真心想侯衛東選舉成功,道:「侯局,現在的事不能較真,代表也是一個個具體的人組成,素質不見得都有那麼高。」

侯衛東主意已定,道:「不必說了,謝謝你的好意,此事自有組織出面。」

這個不銹鋼水杯很快就擺上了朱民生的辦公室,朱民生、黃子堤、高志遠、濟道林、步海雲都站在這只不銹鋼水杯之前,如欣賞一件國寶。高志遠即將退任,在任上出這件事,讓他很沒有面子,歎息道:「沒有想到鄧有才還有這一招,他是假老實!」

檔案局局長鄧有才是朱民生精心選出來的差額人選,朱民生許諾過等到完成了選舉任務,就給他換一個部門,此時老實人鄧有才臨陣反水,這讓朱民生感到無比憤怒。

「先由高主任找鄧有才談話,給他講一講組織法,他這種行為已經是違法行為。濟書記立刻組織紀委監察的同志暗中介入,如果確實是賄選行為,嚴肅處理。請中達部長作好充分準備,不管是不是鄧有才做的,他已經不適合參加選舉,你和高主任商量一下,按程序解決此事。」朱民生佈置完工作以後,就和省委常委、鄭秘書長通了電話。

檔案局局長鄧有才來到了人大主任高志遠的辦公室,他進門就見到了不銹鋼水杯,大聲道:「高主任,真是天大的冤枉!」

「鄧局長,你有什麼冤枉,我們先來學習組織法。」

鄧有才是一位留著古怪保守髮型的老派人物,衣著也過時而陳舊,他臉上流著汗水,道:「不銹鋼水杯在國慶節就發完了,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水杯出現在代表們的駐地。」

高志遠對鄧有才很是熟悉,知道他沒有這種心機和膽子,道:「你再說一遍,這個水杯是不是檔案局送的,說這句話是要負責任的。」

「以黨性保證,我絕對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不銹鋼水杯,這是有人陷害。」

高志遠道:「要弄清這事很簡單,一是查賬,二是找印字的店,三是找檔案局的人談話,我希望你還是主動說。」

鄧有才急得臉青面黑,結結巴巴地道:「如果是我做的這事,我全家死絕,我,我,既然組織不相信我,我不當這個差額了。」話說到這裡,他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高志遠又安撫了他一會兒,這才讓鄧有才回去。當晚,鄧有才進了急診室,並在急診室寫了厚厚的辭職信。

晚上11點,沙州幾大巨頭重新聚在一起。

濟道林首先道:「我們找了檔案局辦公室以及財務人員談話,他們根本不知道不銹鋼水杯之事。又找了印字店,他們回憶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訂的貨,招待所的服務員也曾看到掛著工作牌的年輕人來分發水杯。從幾方面情況綜合來看,鄧有才做這事的可能性不大。」

朱民生臉上寫著苦大仇深四個字,道:「既然不是鄧有才做的此事,那會是誰?動機是什麼?」

大家都在思考著朱民生提出的問題。

朱民生得出了結論:「我認為,此人的動機就是給選舉添亂,讓市委出醜。」

「中達部長,你找到合適的差額人選沒有?」

易中達一臉為難,道:「這個人選很難挑,如果讓能力強威信高的正處級領導來做差額,選舉結果很難保證,只能從能力弱一些職能弱一些的領導中挑選。我打了好幾個電話,聽說是這件事情,都找各種借口推辭了。」

朱民生不悅地道:「中達部長對幹部掌握還是不夠,全市這麼多的正處級幹部,總有講黨性的人,誰在關鍵時期站出來,組織上不會虧待他。」他知道易中達到沙州時間不長,確實對幹部不熟悉,便對黃子堤道:「黃書記分管組織,又是老沙州,對幹部極熟悉,看一下能否有合適的人選。」

黃子堤原本不想多話,此時朱民生點到了頭上,他才道:「商委主任錢寧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此人能力和威信都一般。」

朱民生又問高志遠、步海雲和濟道林,道:「你們有沒有意見?」

徵求意見以後,朱民生久久沒有決斷,最後才勉強地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就是錢寧。你們下去做工作,各方面都要合法,又要實現組織意圖。」

喧囂而忙碌的一天終於結束了,當房間燈關下以後,侯衛東睜著眼睛,想著明天即將到來的選舉,他原本以為要失眠,不料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手機嘟嘟響了起來,侯衛東醒來以後揉了揉眼,打開手機,屏幕的光線一下就將黑暗中的臉照亮。

「祝選舉順利。」

這是一條簡短的祝福,侯衛東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他在床上也回了一條短信:「夜深了,早些睡。」

與郭蘭同住的人大代表發出了呼嚕聲,在深夜裡格外清晰。郭蘭採用了堵耳朵、蒙頭等好幾種方法,仍然無法將呼嚕聲杜絕在耳中。

「我收到了檔案館的杯子,聽代表議論,說要選一個老實人上去,你得小心。」郭蘭睡不著覺,乾脆給侯衛東發起了短信。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砍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現在著急的不是我。」

郭蘭發短信的速度不如侯衛東,她縮在被窩裡慢慢地發著短信:「我相信你能夠成功,幾個內定候選人不成功,不好交代。」

侯衛東一直在納悶誰在選舉中搗鬼,郭蘭的短信卻一下子觸到了他的神經,暗道:「如果檢舉信是針對我,那麼水杯事件則是針對誰?」

想了一會兒,侯衛東道:「睡覺,不想這些鳥事了。」

早上起床,侯衛東和方勇一起到食堂去吃飯,進了食堂,不少熟識的代表都是將他當成了副市長來對待,既恭敬,又表示親熱。

「看來住在招待所的決策是正確的。」在人代會中,給每一位代表都安排了房間,但是住在市裡的代表一般都不願意住在招待所裡。侯衛東是候選人,為了增加與人民代表的接觸時間,他決定住在招待所裡。

招待所的桌子都是大圓桌子,侯衛東和方勇一起端著飯菜走到了一個空桌子上。當周圍的桌子全部坐滿以後,這張桌子還空著些位置,主動坐在這張桌子的人都是各縣的領導幹部。在所有代表的潛意識之中,已經將侯衛東當成了市領導,身份不夠的代表自然不敢或者說不願意坐在侯衛東身邊。

吃完飯,侯衛東隨著眾多代表進了莊嚴的會場,此時他已經將會議的議程拿到了手。

他坐在椅子上,將文件包打開,會議的主要內容是:1、聽取和審查政府工作報告、計劃報告、財政報告;審查和批准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審查和批准財政預算;聽取和審查人大常委會工作報告、法院工作報告、檢察院工作報告。2、選舉產生市級國家機關領導人員:市人大常委會組員、正副市長、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

市人代會的內容都是固定的,年年都差不多,具體從事會議準備工作的人大工作人員,基本上將上一次人代會的議程複製過來就行了,唯一的差別就看有沒有選舉內容。

侯衛東坐在大堂,掃了掃空空的主席台,又看了看表,還有十分鐘,大會將正式開始。

此時,省政府鄭浩存秘書長一大早來到了沙州,住進了離人代會會場不遠的賓館。市委書記朱民生和市人大主任高志遠在會議開始前來到了鄭浩存的房間。

鄭浩存用護膚霜擦了臉,道:「朱書記是老組工,高主任是老人大,我是充分相信你們,只是按照統一安排,我還是得到沙州來一趟。」

朱民生客氣地道:「請鄭秘書長作指示。」

鄭浩存道:「一句話,選舉必須成功,很快就要開會了,我想問一句,選舉過程中到底有沒有問題?」

朱民生稍稍猶豫,沒有講出水杯事件,道:「我們做了充分的準備,能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

鄭浩存昨夜喝得太多,此時頭痛欲裂,巴不得朱民生和高志遠早些離開,故作輕鬆地笑道:「那我就在賓館坐等好消息。」

等到朱民生離開,鄭浩存到衛生間洗澡,昨天晚上他正準備到沙州,副省長吳永忠打電話讓他一起接待東北客人,喝到高興處,大家打起酒仗,他酒量原本不錯,不料客人更厲害,喝得大醉回家。

此時他頭腦還發痛,在衛生間沖了澡以後,身體才稍稍舒服。

中午,朱民生、高志遠等主要領導一起陪著鄭浩存吃飯,鄭浩存恢復了精神,詳細詢問選舉的準備情況。

朱民生又收集到一些不和諧的音符,便道:「早上時間緊,有一件事情沒有向秘書長報告。」

聽了此事,鄭浩存露出了鄭重之色,道:「你們處理得很及時,新換上來的差額是否可靠?」

「錢寧是商委主任,他搞商業是有一套,但是他和傳統的幹部形象不太一樣。」朱民生回想了錢寧的形象,道,「他有些詩人氣質。」

鄭浩存點了點頭,道:「如今風氣不比以前,選舉中出問題的情況不少,你們得密切關注代表的動向。」

政協會比人代會提前一天結束,政協委員離開以後,原本擠得滿滿的招待所相對清淨一些。晚上,侯衛東剛從朱民生辦公室出來,接到郭蘭電話:「據我瞭解,代表對高榕有些意見。」

侯衛東也聽到了一些對高榕不好的說法,他身邊恰好有人,道:「人大代表素質是很高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沙州近年來房價漲勢很快,以前新月樓一千多元已經被視為高價了,幾年時間過去,收入沒有翻番,新月樓第三期樓盤已經到了兩千五百多元。高榕一直分管城建這一塊,關於她的小道消息挺多,這對她有著不小的影響。只是,她作為老資格副市長,資格老,人脈廣,在選舉問題上,朱民生等人並不擔心她,而是收到不少檢舉信的年輕侯衛東,以及省政府派下來的幹部姬程,更讓人值得擔心。

第二天上午的主要任務就是選舉,侯衛東和代表們一起步入了會場。主席台下是一排竹盆景,台上擺著些鮮花,大會主席團成員在台上紛紛落座。經過表決等幾個固定程序以後,開始了正式的選舉,拿到選票以後,會場徹底靜了下來,偶爾的咳嗽聲立刻傳遍全場。侯衛東是正式代表,他拿到了選票,市長是等額選舉,只有黃子堤一人的名字,副市長候選人依著姓氏筆畫依次是馬有財、楊森林、侯衛東、高榕、錢寧、姬程。

按照組織原則,侯衛東應該放棄錢寧,可是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放棄姬程。以前他和李晶到省城見過姬程,如今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並不願意姬程來到沙州。

填完票以後,侯衛東暗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現在沒有我什麼事情了。」他徹底輕鬆了,安心等待宣佈結果。

在小會議室,鄭浩存、所有常委以及高志遠、步海雲等人齊聚會議室,根據票數統計,此次選舉出現了異常情況。票數從高到低的順序為:楊森林、馬有財、侯衛東、姬程、錢寧和高榕。看到錢寧的名字在高榕前面,朱民生就傻眼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大家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朱民生道:「秘書長,我對選舉負有責任。」

由於朱民生曾經是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鄭浩存對其很是信任,他沒有想到唯一的女性老資格副市長居然會被選掉,等到朱民生開始檢討,他才道:「錢寧是臨時找的差額人選,對不對?」

「是。」

「他有沒有賄選等違法行為?」

「沒有。」

鄭浩存是按照分工來指導沙州換屆選舉,如今沙州出了問題,這讓他很沒有面子,他壓抑著怒氣,道:「那就如實地向省裡報告。」

省裡很快給出了答覆:「選舉有法律效力。」

高榕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會落選,聽到這個消息以後,表面上很是鎮靜,她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身上才恢復了力氣。走出了會場,坐了車,她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任眼淚打濕了手帕。

司機已經覺察到了異常,他不敢多問,等了一會兒,才道:「高市長,到哪裡?」

高榕哭了一會兒,冷靜了下來,她是組織上內定的候選人,被選掉了,組織上應該給一個說法,道:「回辦公室。」

第二天,印著新一屆市政府領導人照片的報紙被送到了沙州各地,在陳慶蓉和張遠征所居住的老廠區,那些居委會老太婆們聚在了一起。

「侯衛東,侯副市長,以前就住在那邊樓上。」

「他和張小佳沒有結婚的時候,我就見過他。」

「張家的祖墳冒煙了。」

《侯衛東官場筆記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