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中民像是被什麼嚇著了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

電話!

他不禁有些發怔,實在太睏了,竟會睡得這麼死!

這個電話該不該接?腦子裡木木的,電話鈴聲響半天了,仍然有些懵懵懂懂。看看表,竟然11點多了。

11點多,差不多睡了三個小時!

市長華中崇說了,不管什麼人打電話都不要接。他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準備到洗手間抹把臉。

只是這個電話實在有股子不依不饒的勁頭,響了十幾遍了,仍然在響。

看來得接了,打電話的這個人知道他在賓館裡。說不定就是華中崇,他一下子拿起了電話。

果然沒錯。「中民吧,我是中崇,實在對不起。本來我應該親自過去的,但他們呀,好像把我當中央首長了,隨便到哪兒,屁股後面都有人跟著。我看還是你來一下吧,我先洗個澡,二十分鐘後你過來好不好?我在808房間,咱們好好聊聊。」

二十分鐘,不多不少,他準時走進了華中崇的房間。

是個老大不小的套間,一進門是一個小客廳,裡面是一個大客廳。大客廳再往裡,才是臥室。

可能是囑咐過了,秘書小馬在小客廳等著。見了夏中民點點頭,然後就把他讓進了大客廳裡。客套了兩句,倒了杯茶,也沒多說什麼,就關上門出去了。

客廳大得出乎夏中民的想像。健身房,麻將室,桑拿間,餐廳,酒吧,一應俱全,應有盡有。在下面幹這麼多年了,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賓館大套間,而且還是一個縣級招待所。

難怪那一年嶝江市在修建嶝江賓館時,有人幾次提出要拿出兩層建幾套豪華大套房,以便將來接待上級領導。儘管當時被他堅決否決了,但這些人一直到現在仍然耿耿於懷。其實他們的意思很明白,夏中民當然也知道他們的意思。成績再大,幹得再好,也不如領導的心情好有用。把領導照顧滿意了,領導的心情好了,看什麼都順眼,有問題也能看得沒問題,沒政績也能看出有政績。再說,領導哪一天被伺候得高興了,大筆一揮,幾百萬幾千萬甚至上億的資金嘩嘩地就撥下來了,比你什麼樣的政績和點子都強。

看來自己的思路是不是真的有些落伍了?既要幹好,更要把領導照顧好;既要關注基層,更要關注上層,也許這樣才真正是萬全之策。

問題是,如今的領導真會是這樣?或者真的都變成了這樣?

即使是一半以上的領導,哪怕是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的領導都變成了這樣,那也實在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默默地坐在客廳裡,等了足足一刻鐘,市長華中崇竟然還沒有洗完澡,是不是洗完了又要在桑拿房裡蒸一蒸?

肚子裡再次發出陣陣絞痛,他坐在沙發上,身子向前傾著,用兩隻胳膊使勁把肚子頂住,以減輕肚子裡的陣陣絞痛。即使是這樣,頭上的汗珠還是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

半個小時後,華中崇終於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華中崇很會保養,但似乎還是抵擋不住地正在發福。此時他顯得滿面紅光、容光煥發,膚色白裡透紅、柔嫩細膩。穿一件精緻合身的浴衣,熱情而又不失風度地一邊打招呼,一邊把手很隨意地伸了過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這兩天也太累了,一泡進去就再也不想動了。如今這洗澡的功能也多得很,反正就是讓你舒服。你看,人就這樣,你要是貪圖舒服,可就什麼事也誤了。」華中崇的手輕輕地在夏中民的手上碰了碰,隨即擺擺手,「坐吧坐吧。中民呀,你怎麼老這麼瘦呀,比上學的那會兒還瘦。另外,你這頭髮也該理理了。還有你這皮鞋,連顏色都有點看不出來了。我記得上一次就給你說了,再忙再累,也得注重領導的身份。身份是什麼?身份首先是儀表,衣冠楚楚才會儀表堂堂,儀表堂堂方顯矯矯不群。好了好了,咱們是老同學,我才給你說這些。你看你,怎麼搞得麼,臉色也這麼差,身體沒問題吧?」

「沒事,還好。」夏中民忍著胃痛,努力讓自己顯得很隨意地坐著,他知道華中崇這麼著急地把他從幾百里之外的嶝江叫來,絕不是只談談他的胖瘦,所以他也盡力顯得很隨意地寒暄著,「我就這樣,上大學時乾巴瘦,現在也還是乾巴瘦,沒辦法,怎麼吃也吃不胖。前幾天我在大街上見到一個衣服破舊、面有菜色的擺地攤的算卦先生,就故意問他能不能算出我是幹什麼的,這輩子運氣如何。他煞有介事地看了我半天,又翻了翻我的手,說我不是臨時油漆工就是一個臨時暖氣工,今年雖然有點小麻煩,但無礙大事,只要你好好幹,不要跟上司鬧矛盾,到年底做個小領班應該沒什麼問題……」

華中崇不禁樂了起來:「老同學見面,總也有說不完的話題。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言歸正傳,說正事吧。夏中民,你這常務副市長也有半年多了吧,你給我說實話,情況怎麼樣?」

「就那樣吧,總的情況還行。」夏中民一邊說一邊揣摩著華中崇的意思,「嶝江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地方勢力、宗法勢力太大太強,班子裡的情況又太複雜,小打小鬧一步一步慢慢來,那等於什麼事情也沒做,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傷筋動骨來硬的來快的,又肯定會讓這些人受不了,擰成一股勢力鐵了心跟你作對。還有,副市長就是副市長,加上個常務,也還是個副市長。你也清楚的,這副的和正的,根本就兩個概念,差別太大了。上一次調整班子,鬧得人心都散了。讓我說,在我們現有的體制下,任何別的什麼問題都可以以體制還不完善,改革還不到位找借口,找解釋,惟有在幹部問題上,絕不能含糊其辭,更不能照顧情緒搞平衡。現在幹部之間最大的矛盾,說到底還是利益的衝突,其實這個很容易就能查清楚。政府和黨委,市長和書記,正職和副職,一旦有了矛盾,上級組織只要能夠公正客觀地對待,誰是誰非立刻就能查得清清楚楚。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有些領導為什麼到了下面,一遇到人事問題,一遇到幹部之間的矛盾衝突,立刻就諱莫如深,退避三舍,甚至閉目塞聽,莫衷一是,最終不是模稜兩可,不置可否,就是置若罔聞,不了了之。等到實在鬧得不像話不可收拾了,就給你來個一刀斬絕,各打五十大板。說起來倒也振振有詞,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要是沒問題,兩個人又怎麼會有了矛盾?讓別人聽了,這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其實這樣的處理真正是害死人,對我們的幹部隊伍造成的傷害最大!時間久了,又有誰還會在下面扎扎實實、放心大膽地工作?就像嶝江的上一次考察,剛開始時大家的信心多大,希望多高?可結果又怎麼樣?又是一次照顧情緒,又是一次搞平衡。你的半斤,他的八兩。給你一個常務副市長,再給他一個常務副書記。關係著民心黨心的幹部問題,能這麼幹嗎?就說我這個常務副市長吧,對那些真正重大實質的改革問題,究竟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同過去又有什麼區別?真的不好幹,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法干……」

說到這裡,夏中民突然不想再說了,他明顯地看到了華中崇臉上的煩躁和不悅,同時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一下子說了這麼多!真是太不知趣了,華中崇十萬火急、刻不容緩地讓你趕來,絕不會是為了談你的事情。於是他頓了頓,把話題趕忙一轉:「華市長,你看,這些話本不想這會兒給你說的,但也不知為啥,一見了你就有點忍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還是瞭解的,你在下面幹得怎麼樣,大家有目共睹,組織上也是清楚的。你的情況,市委已經研究過好多次了。嶝江這一次黨委和人大政協換屆,上面已經研究過了,為了嶝江的穩定起見,決定黨代會和人大政協會議提前舉行,黨代會在十天後召開,人代會和政協會就定在下個月初。我知道,你們準備的時間也很長了,區、鄉鎮一級的黨代會和人代會大部分也都開過了,所以誰是黨代會代表,誰是人代會代表,你都應該清楚,我希望你能清楚這些代表都對你意味著什麼。嶝江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安排也基本定了,市委書記兼市長陳正祥同志不再兼任市長,市長由你擔任,當然這還得通過人大選舉產生。有一點你要有思想準備,因為陳正祥一直不安心在嶝江工作,所以這次換屆會議估計不會那麼簡單,很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和複雜局面。尤其是你當市長,嶝江市委市政府都會有很強烈的反應,肯定也會有不小的阻力。陳正祥今年58歲,這次不讓他下來,還是為了你下一步的安排。這次順利當了市長,一兩年後任書記也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為了防止萬一,昊州市委組織部這次又一次安排了對你的考察。還有,為了力保不出意外,我們雙管齊下,通過公開選拔考核縣市長,想從這個渠道把你直接選拔上來。即使是這次考察再出了什麼問題,從公開考核選拔這條線上也可以確保不失。所以這次考察有兩層意思,表面上看是對公開選拔縣市長的例行考察,實際上主要還是對下一步你擔任市長一職的正式考察。我今天給你說的這些都是要絕對保密的消息,我今天給你講出來,不是正式談話,同我的分工也沒有任何關係。說完了就完了,你也沒必要再給任何人講。中民呀,說實話,你的情況我還是瞭解的。你想想,為了你的安排,市委考察過多少次了,為什麼每一次都無功而返,甚至還帶來許多副作用?對此你真的應該認真反思反思。其實有些問題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在嶝江都已經八年了。八年的副書記一直到現在仍然在原地踏步,這可不能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在別人身上。中民呀,我實實在在是為你好,你確實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我還要告訴你,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和看法。其實就是老百姓,不管他們多麼擁護你,但時間長了,他們也會考慮,也會琢磨,既然夏中民這麼好,為什麼就一直提拔不起來?就算一個書記有問題對你有成見,難道兩個書記三個書記都有問題都對你有成見?」

華中崇從裡屋的房間裡拿出一個文件包來,打開,從最裡面的夾層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信來。華中崇沒讓他看信封,只把信封裡的信紙掏出來遞給了他:「隨便看看算了,用不著當回事。」

這分明是一封告狀信,看來是從上面轉下來的,而且是複印件,上面有省級有關領導的好幾條批示,最重的一條是主管副省長的批示:

這樣的信件可能會對幹部群眾造成很大很惡劣的影響,對此應引起高度重視,昊州市委市政府,包括嶝江市委市政府不應掉以輕心,泛泛處理了事。要嚴格保密,盡快查處,並盡快把處理結果回報。

這封告狀信並不長,但後面署名竟然是一個真實的名字:嶝江市劉衛革等27名人大代表。

鄭治邦書記,請你給嶝江人民一個答覆!

省委書記鄭治邦同志:

我叫劉衛革,是嶝江市的一名人民代表。我們嶝江市的幾十名人大代表,正是遵照中央和你的指示精神,抱著為人民負責的態度,冒著被陷害打擊甚至坐牢的風險,特向你反映如下情況,並希望你能給我們,也是給嶝江人民一個答覆。

在去年到今年的嶝江環城道路建設中,從西城到南城將近18公里的封閉型一級路段,還包括從北城連接國道將近30公里的高速公路,這兩段路修好通車後不到半月就開始裂縫,不到一個月就大面積掉塊,一個月後就出現大量的坑窪地帶,而後情況就越來越差,坑連坑,窪連窪,給車輛和行人的通行造成了極大困難。尤其是近一段時期,很多地段車輛和行人已經無法通行,司機和路人苦不堪言。全市廣大幹部群眾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義憤填膺,議論紛紛。這種大批量豆腐渣工程的出現,在嶝江市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

在前不久召開的嶝江市江北區人代會上,幾乎所有的人大代表都對這一問題給予了強烈的關注和嚴厲的批評。在人代會所有的15個代表團中,有13個代表團將這一問題作為重大議案緊急提交給了人代會。由於事關重大,嶝江市人大對江北區人代會的這一情況也給予了嚴重關切,並要求嶝江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中民和主管這項工作的副市長李兆瑜予以解答。然而讓所有的代表們都沒想到的是,他們在解答這一重大工程問題時,竟然講出了這樣一段話:

造成這兩段路面在短期內大面積損壞的直接原因屬於油的質量問題。因為這批油是次品油,有的根本就是廢油,但我們又不能不用,因為這批油是省委鄭治邦書記指定讓我們嶝江用的,並且說這是政治任務,必須用,否則不僅嶝江的公路建設撥款要被撤消,整個省裡的公路建設撥款也要大打折扣。鄭書記說了,這是咱們省在北京工作的一個老領導的兒子在咱們省做的一批買賣,不僅嶝江要用,別的縣市也要用。我們當時就指出這批油有嚴重質量問題,但鄭書記非讓用,我們實在沒辦法,不能不用。至於路況出現的問題,我們會盡快予以解決。我們不能因小失大,雖然工程確實出了些問題,但總的來說,我們還是吃小虧佔了大便宜。

這就是主管這項工作的夏中民和李兆瑜給代表們的回答和解釋!據有的代表反映,他們兩人還對個別代表團的負責人說,鄭書記的女婿也參與了這項買賣,僅此一項從中所得的好處費就不下500萬!

鄭書記,你原在我們心中的形象很好,我們擁護你,服從你,支持你在省裡進行的各種改革措施。我們曾為我們省有這樣廉潔而又有魄力的好書記而倍感欣慰!然而聽了夏中民和李兆瑜的話後,我們真的感到像天塌了一樣!鄭書記,他們說的是不是事實?我們實在難以相信,也實在不敢相信!

鄭書記,我們真心實意地希望您在百忙之中能給我們這些人大代表一個答覆,給嶝江人民一個答覆!

……

在這封信的最下端,竟然還有省委書記鄭治邦的批示:

請省委紀檢委迅速查處,以正視聽。

夏中民只覺得腦子轟然作響,眼睛向外噴血!

簡直太惡劣了,造謠居然能造出這種花樣來!竟至於可以這樣無中生有,賊喊捉賊,指鹿為馬,借刀殺人!

劉衛革也確有其人,而且也確實是嶝江市江北區的一個人大代表。他原是江北區的一個副鎮長,這次精簡機構、鄉鎮合併,競聘時因為票數太低而被淘汰落選。於是懷恨在心,幾個月來一直四處告狀,告狀的名目也多種多樣,什麼結黨營私,拉幫結派……什麼假改革,真腐敗,藉機構改革之名,大撈特撈……並指名道姓說夏中民借兒子過生日,一次性收禮七十多萬!

但對劉衛革的這些所謂的告狀材料,他從來都一笑置之,根本沒往心裡去過,然而這次則決然不同。他假借的竟然是人大代表的名義,而且是劉衛革等27名人大代表!而且還杜撰出了一個人代會!杜撰出了13個人大代表團的緊急議案!最讓他感到無法忍受的竟然還杜撰出了一個所謂豆腐渣工程案的現場解答,涉及到的竟然是省委書記鄭治邦!最可惡的是還涉及到一個在北京工作的老領導!

省裡面確實有一個在北京工作的老中央領導。這個老領導也確實健在。而且這個老領導也確實有兒子在省裡工作!

讓夏中民感到憤懣的是,這個劉衛革所說的工程問題也確有其事。這兩段路面也確實出了問題。這兩段路面的工程質量問題也確實是整個嶝江的老百姓強烈關注的問題。而且他已經組織了有關單位正在著手進行秘密的、緊鑼密鼓的核實和調查。從目前初步掌握的證據來看,這兩段路面的工程質量問題,確確實實有著重大的交易黑幕和腐敗嫌疑!

但讓夏中民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這一重大的因質量原因而引發的整個嶝江幹部群眾都極為關注的焦點問題,這個劉衛革居然以這種方式,移花接木地告了他一個「御狀」!

手段之卑劣,心態之歹毒,居心之叵測,用意之險惡,真是登峰造極,聞所未聞!

不論是他還是副市長李兆瑜,也不論是書面形式還是口頭形式,對這一工程質量問題,他們從來都沒有公開做過任何表示和解釋。三個月前,江北區人大確實召開過一次人大代表會議,但那次會議的主題是選舉新一屆嶝江市人大代表,他從未聽說過這次江北區人大會議曾舉行過別的什麼議程,更沒有聽說過竟會有13個代表團都提出了什麼相同的緊急議案,並強烈要求嶝江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對所有代表提出的問題立即予以解答。

其實任何一個有頭腦的領導幹部,只要認真看一看,立刻就能分析出這封告狀信的主要目的是什麼。但反過來,任何一個領導幹部或老百姓看了這封信,也都一定會相信,既然有這樣多的人大代表署名告狀,那這封信裡所講的事實基本上不會有假。

但如果你真的要來核實這封信的真假,那首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問題是真的,工程質量出了嚴重問題是真的,幹部群眾反應強烈是真的,人大代表關注這一問題自然也肯定是真的!哪怕只有一個人大代表提交了議案那也絕不能算是失實。至於主管這一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中民和副市長李兆瑜是否對人大代表作過答覆,尤其是是否說過這樣的話,那就看這個署名的人大代表劉衛革了。他可以說他曾經聽別人反映過,甚至可以說他親自聽到過,只要他堅持這麼說,那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既然他敢於署名,他就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他不僅會堅持這麼做,而且肯定已經是堅甲利刃,嚴陣以待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然他敢署名告你,他就不怕你能對他怎麼樣!他早已把該想的都想到了,該做的也都做好了。

夏中民非常明白,現江北區人大的主任,曾經是嶝江市原市委書記劉石貝早年的秘書。而這個前不久競聘離職的副鎮長、署名人大代表的劉衛革,恰恰就是十年前給原市委書記劉石貝開了七年轎車的司機。

劉石貝不當市委書記已經快有三年了,自從八年前夏中民作為市委副書記來嶝江任職,一直到今天,他同劉石貝的較量好像從來也沒有間斷過。有時候,甚至讓他感到,即使這個老書記劉石貝已經離職這麼久了,但他們之間真正的交鋒好像才剛剛開始。

大概是看到夏中民這樣一副沉重的表情,華中崇終於打破了沉默,一邊輕輕地把這封告狀信從夏中民手裡拽了回來,一邊拍拍夏中民的肩膀說:「中民呀,我讓你看這些東西,是覺得你對這樣的事情能放得開,不在乎。今天看你這樣子,我看你修煉的火候還遠不到家。你說說,這算是個什麼東西?哪個人會相信它是真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寫這封信的人到底想幹什麼,誰心裡不清楚?你放心,別看有那麼多領導在上面簽了字,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就是聽聽匯報麼,我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無中生有,嫁禍於人!好了,夏中民,我告訴你,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聽你的任何解釋,也不會再跟你談有關這件事的任何情況。我是昊州市市長,這封信是直接批給我的,所以你放心,在這次對你考察期間,在你們嶝江市黨代會、人代會、政協會召開之前,這封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看,也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這不單純是為你,也跟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從工作出發。你也不要有任何別的想法,更不要有什麼顧慮。回到嶝江後,一定要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該怎麼幹還怎麼幹,全當沒有這回事……」夏中民有點忍不住地說:「那不可能,這件事我會一查到底的。就算我裝著不知道,嶝江的幹部和老百姓並不會放過這件事。實話對你說,這件事我正在著手調查,相信不久就會有個初步的結果……」

「馬上停下來!」華中崇一副極為關切的樣子,「夏中民,聽我的話,對這件案子的查處,馬上全部停下來,我說過了,一切到此為止。這根本就不是你應該干的,哪有自己查自己案子的?就算你查出什麼來,也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你查的結果,你懂不懂?這個案子只能讓別人來查!到時候我會專門派人下去的,不管查出什麼問題來,對你來說,都是一種解脫,都是對你的一種保護。由別人替你解釋,替你洗刷,比自己為自己解釋,比自己洗刷自己強一百倍,一萬倍!還有,現在的事情,還有什麼能保得了密的?就像你正準備派人查處的這個案子,還有前幾天省裡委託昊州派到嶝江的有關幾個案件的聯合調查組,你也一定不要參與,如果參與了,也馬上退出來。在這樣的事情上,你千萬不要犯糊塗,別以為你做的什麼事情我會不知道,也別以為他們不知道,你想想,我都知道了,人家還會不知道?我說你呀,再不要幹這種傻事了。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在成為正職以前,尤其是在換屆選舉之前,任何過頭和過分的事情一律不幹,正在干的也一律停止。一句話,沒用!一把手不說話,不批准,不簽字,什麼都等於白干!我幹了這幾年市長,把什麼事情也弄明白了。別看這麼大的一個市,幹部上的事情市委書記不說話誰說也沒用,經濟上的事情市長不說話誰說也沒用,你在下面這麼多年了,這種事還需要我提醒?得得得,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我的某些觀點,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知道你的那一套,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就要非常對待。好了,我最後再提醒你一遍,從明天開始起,所有工作上的事情都暫時放一放,不是不工作,而是把那些日常瑣碎的雜務讓別人代你去幹。騰下手來,把中心的中心全都轉移到換屆上來,一切以換屆為先,一切以換屆為重。還有,從明天開始,把你那張黑臉盡量地換成紅臉。對那些黨代會、人代會的代表呀,基層黨委人大的負責人呀,還有那些能夠影響這些代表、左右這些代表的方方面面的領導和人物呀,都要多多聯繫,多打電話,多說好話,多賠笑臉,包括你的對立面和反對過你的那些人。這不是走過程走形式,這是程序,程序就是內容。對了,還有兩件事,你明天必須去做,一個是關於這次咱們昊州市的縣市長公開考核選拔,你一定要參加。聽說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去報名,你到底想幹什麼?市委組織部長劉景芳剛才還給我打電話,說你一直到現在一不露面二不報名,她還聽說你對這次公開考核選拔牢騷很大,說什麼要考就考省長部長,就這麼一個處級縣市長還用考嗎?我告訴你,劉景芳部長對這話可氣壞了。我剛才違反組織原則把內幕都給你說清楚了,如果你再在這個問題上給上面的領導出難題,那下一步誰還會再給你說話?一定要報,明天一早就去報,你要不報,我就給你報了。到時候如果捅出什麼婁子,那可是你自己的事。還有一件事,就是關於這次對你考察的事情,明天一早就直接去找主管書記汪思繼。人家是常務副書記,又是主管組織的副書記,而且這次考察又沒有人家,所以你一定要主動,一定要誠懇,好好找人家談談,爭取讓這次考察順利過關。我知道你們兩人之間不和,公開的背後的矛盾都有,但對此你要充分理解。人家是個老幹部,老資格,年齡大,資歷也比你深很多。一句話,該妥協的時候就要妥協……中民,你知道我今天這麼急急忙忙地把你叫來,究竟是什麼事嗎?」

夏中民原本想跟華中崇好好聊聊的,但一來華中崇根本沒有想聽他說話的意思,二來他也根本沒有機會插嘴,三來時間也確實太晚了,還有剛才那封告狀信就像讓他挨了一悶棍似的,一下子就把他給打蒙了,一直到現在也沒還過神來。

華中崇隨意地擺了擺手,滿臉笑意地對他說道:「跟你沒關係,是關於我的事情,我想了好長時間了,這個忙還得你幫,也只有你幫得了。」

「什麼事,你說吧。你是上級,我是下級,你的事情,如果我能幫忙,那還能不幫?」夏中民依然在緊張地思索著,他實在想不出來華中崇究竟會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幫忙。

「瞎說,又來了不是?什麼上級下級的,我要是找下級,咳嗽一聲就能來幾百,還用得著把幾百里之外的你叫到這裡來?」華中崇突然長長地歎了口氣,「中民呀,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別看我這個市長平時前呼後擁、吆五喝六的,到了關鍵時刻,眼前就好像一個人也沒了,能跟你說句知心話的人連一個也找不到,好像什麼都是假的,哪張臉也不像是真的。位置越高反倒越覺得孤單,真的是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夏中民瞅著華中崇臉上悵然若失的表情,突然感到,華中崇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了?

「中民呀,你聽我說,本來說吧,這樣的事情應該是個天大的喜事,但不知為什麼,我現在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你知道是什麼事情麼?這一段你一直在下面忙,可能有些情況你也沒有注意到。前不久,省委受中組部委託到昊州進行了一次組織考察,我也算是一個考察對象,當然考察對象並不是我一個,還有市委書記魏瑜。考察時間並不長,只用了兩天就結束了。本來我對此並沒有抱什麼太大的希望,因為魏瑜書記從各方面來看,勢頭都比我要強好多。其實我在下面任市長還不到三年,要再升一格,至少還得再干幾年書記。但沒想到最近省裡有關領導找我談話,說是中組部對我的考察結果很滿意。當然,主要一點還是因為我年輕,現在已經把考察結果上報中央,估計批下來的問題不會很大。下一步的具體安排可能是主管經濟的副省長,也可能是主管工業的副省長。聽了這個消息,這些天我覺得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剛當了兩年市長,馬上又要當副省長,究竟能不能勝任,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是福是禍,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上面都已經考察了,中組部也都批了,如果下一步再出了什麼問題,那丟人可就丟大了,我這一輩子的前程也就完了。中民呀,我叫你來,就是要讓你幫幫我,因為離省人代會召開的時間只剩下三四個月了,最讓人感到不安的是,這次人代會副省長的選舉是差額選舉!八個副省長名額,九個候選人參選。據說那幾名候選人早就活動開了,暗中還組織了競選班子。中民,你也清楚,如今的事情,打招呼不打招呼那可差遠了。尤其是像咱們這樣的,年紀輕資歷淺,人家本來就不服你,如今又要再上一格,將來還要管人家,如今再不把招呼打到,好話說到,想想人家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心情?又怎麼會投你的票?平時都在講什麼年輕化,其實年輕化到了關鍵時候,反倒是個最容易遭人攻擊的短處。所以我們也必須有所準備,活動活動,從現在起就全力開始工作。要準備好,準備透,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要想到,一個人也不能漏了。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準備工作做好,做充分,實在有點太難了。還有一點,其實你也知道,像這樣的事情,我又不能直接出面,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那負面影響可就太大了。所以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找你比較可靠。中民呀,我這些日子已經細細地算了算,咱們這一屆的同學裡,如今任省人大代表的大概有十八九個,在咱們學校畢業的校友裡,任省人大代表的大約有四五十個。除此之外,在地市一級任市委市政府市人大領導的同學和校友大約還有三十來個。中民呀,這可不是個小數字,如果這些人裡面有一半咱們能做了工作,而且他們也願意為咱們做其他人的工作,那咱們下一步的選舉幾乎就成功了一大半!中民呀,讓你這麼急地趕過來,其實最主要最要緊的就是這件事情,至於別的,其實不用說你也知道我會怎麼處理。關鍵就是這個,這兩天我的頭真的很大,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夏中民一眼不松地像是突然不認識了似的盯著華中崇的臉,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華中崇如此詭秘、如此緊急地把他叫來,竟然是為了這種事情!

華中崇就要當副省長了!作為同學和下級,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和努力,他必須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成為華中崇這個競選班子裡最主要最重要的一員,全心全力地去為此活動!去找那些老同學、老關係、老領導、老熟人,從而為華中崇的下一步選舉打下堅實而可靠的基礎。

至於前面所講的那些,在這樣的一個目的面前,突然間就全變味了!突然間就成了一個根本都還是未知數的前提!這其中的性質和內容自然而然也全然不同了!我保住你市長的順利當選,你就必須為我的副省長的當選做出應有的努力,這個前提就是這樣地清楚和明瞭!

夏中民突然覺得一轉眼間自己便從一個座上賓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階下囚,變成一個無人解救的人質。

他曾把華中崇緊急召他而來的原因想了無數遍,做夢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一個緣由!

「中民呀,」華中崇的嗓音依舊是那樣地親切和溫和,但此時聽來,卻字字穿心,「我不知道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沒有?這件事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最合適。第一,我的情況你最瞭解,憑你的文采口才,足以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第二,在學校時你當過學生會幹部,口碑好,大家對你很尊重,肯定有號召力。第三,你這幾年幹得也很不錯,說真話,辦實事,每一步都能踩在鼓點上,本身就是個新聞人物,大家服你,信得過你,由你出面,不會有什麼副作用。還有,你目標小,從位置上講,不太惹人注意,四處跑一跑,上下走一走,講的又是別人的事,即使有什麼人想尋是非,也不怕鬧出什麼事端來……」

夏中民只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大,一股無名之火騰騰騰騰地直往上躥。這些日子真的是忙得焦頭爛額,有多少要命的事情都在等著去辦!眼看就要進入夏季了,由他提議,經市政府研究堅決執行,全市各個單位因污染原因強行被拆的大大小小的鍋爐有上千家,然而時至今日,全市集中供熱工程仍然八字還沒一撇!在他給全市市民做了保證的第一批針對普通工薪階層、必須在國慶節前夕完工交房入住的120萬平米安居房,現在至少還有將近80萬平米地基還沒有完工,而自願做出犧牲而暫住在極為簡陋的過渡房中的拆遷戶,至少有4000多戶,如果這批無房戶入冬前住不進安居房,不只對這批人,同時對他這個常務副市長,對整個市委市政府、對整個嶝江市,都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還有他嘔心瀝血了將近八年、還沒有到嶝江時就開始考察調研、一直到前不久才剛剛開始落實運作的城市規劃工程:中心大街的拓寬,市政建設的創新,15公里內環路綠色通道,上百處街頭公園綠地,18萬平米太廟公園重建,20萬平米世紀廣場改造,全市48條街道的高標準綠化,人居環境、戶外環境和開放環境的全方位改善,從而大幅度地提高城市品味和城市文化……這一切,包含著多少人的心血汗水,蘊藏著多少錯綜複雜的尖銳矛盾,牽扯著多少明爭暗鬥的利益群體!還有,即將畢業的近萬名大中專學生的就業,數百名部隊復轉幹部的安排,數十家國有大中企業的轉制和重組,近十萬名已經下崗和即將下崗職工的重新安置,增產減收亟待解決的農村地區近一百多萬人口的夏收夏管夏種夏征,關係著市政工程命運的高柳採石場數千名採石工人的日漸激化的矛盾衝突,由新加坡商人投資4個億的電信工程控股談判,由香港商人投資兩個億組建全省最大室內裝飾材料生產基地的簽約……

說白了,一句話,就是要夏中民馬上停止一切工作,抽出時間來為他去跑官,去活動!

夏中民有些發呆地盯著眼前這張微微發福、很英俊也很顯官態、紅潤而細嫩的臉,這張臉曾是那樣的熟悉,又突然是這樣地陌生。他也是一個市長呀!是一個將近一千萬人口的地級市的市長,而且是一個正市長!本來他應該比自己更忙,忙十倍、百倍!

看著自己的老同學,夏中民突然又感到十分惶惑。作為一個市長,究竟應該有怎樣的作為才算稱職?像自己這樣,忙得整日腳不沾地,那就算是個好市長、稱職的市長?而像華中崇這樣,讓所有的人都為自己忙起來,而他自己看上去並不顯得怎麼忙,甚至忙的都是一些別的事情。這樣的市長,你又如何能就此判定他不是個好市長,或者是個不稱職的市長,甚至是個壞市長?事實上也確是如此,每年一次的政府工作報告,華中崇做得比誰都更精彩、更有水平、更有鼓動性,更讓人熱血沸騰、信心百倍!

就在兩個月前,華中崇還在昊州市進一步深化改革動員大會上做了一個感人至深的報告。他說整個昊州市現在有五百多萬農村人口,四十多萬下崗和待業人員,全市二十三個區縣中有十一個山區縣,四個貧困縣。最小的縣只有六七萬人口,最大的縣市有上百萬人口。在小縣裡,平均十六個老百姓養活一個幹部;在大的縣市裡,最好的也是三十個左右的老百姓養活一個幹部。在我們昊州市,平均二十五個老百姓養活一個幹部。即使如此,我們整個市裡吃財政的幹部人數還是每年以近萬的數字在增加!為了當一個幹部,為了讓自己的孩子當一個公務員,有些人可以打通重重關節,即使花去十幾萬、數十萬也在所不惜。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在一個地方,有這麼多的人從小到大、從學校到社會,幾十年如一日、鍥而不捨、夢寐以求的就是當幹部,當科長、當處長、當主任、當局長、當院長、當縣長、當市長、當書記,那我們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希望?那我們的經濟還怎麼發展?有這麼多幹部擋在路上,我們這個社會還怎麼前進?為什麼要當幹部?既可以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又可以穩穩當當、舒舒服服地拿錢。既然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行當,那還何必冒那麼大風險去搞經濟、搞科技、搞管理、搞發明、搞改革?當社會上所有的精英人才都擠到當官的這條路上時,那社會的財富又有誰去創造?時代又怎麼發展?歷史又怎麼前進?我們為什麼深化改革?深化改革首先就是要改掉這種官本位的觀念意識。官本位就是我們這場改革的最大攔路虎!深化改革就是要還權於民,還利於民,就是要打破既得的利益群體和官僚特權!深化改革就是要把我們的市場變大,政府變小。等到有一天,那些跑官、要官、謀官、爭官的人越來越少時,我們的政治自然就會變得越來越清明,我們的社會也就會越來越進步……

這麼多年了,夏中民是第一次為華中崇能講出這些而深為激動和深受鼓舞。他完全同意華中崇所講的這些觀點,儘管還有些需要商榷的地方,但他覺得他完全理解了華中崇的意圖和用意,他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領導,尤其是在他最感艱難的時刻,能有這樣思想水平的老同學做自己的後盾和頂頭上司,讓他感到分外踏實和欣慰。他甚至為這麼多年來一直把華中崇看得那麼謹慎和保守而分外內疚……

然而在今天晚上,同樣是這個同學,也同樣是這個上級,顯現出來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流露出來的也完全是另外一副心態……

華中崇竟會用如此不加掩飾的手段做出了這樣一番如此造作的表演,赤裸裸得幾乎讓人難以置信!

他怎麼會這樣?又怎麼能這樣!

究竟是自己太缺少人情味了,還是對方做得太過分了?

正在他思前想後的當兒,華中崇再一次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中民呀,你怎麼了?不管怎麼著,至少也不會因此而對我有什麼想不通吧?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風格麼。你得說話呀,究竟行不行,你得給我個准信,否則我還得另作打算哪。至於那些必需的開支,你那兒如果不好處理,只管拿過來就是了。這個不是什麼問題……」

這時候夏中民騰地站了起來,說了一句讓他日後注定要付出代價、也注定要讓他後悔一輩子的話:

「華市長,你看你想到哪兒去了,這樣的事情如今還瞞得了誰?這消息我早就聽到了。其實你剛才說的那些純粹就是多餘,這還用得著你交代嗎,前幾天我們幾個同學聚會時,我就已經給他們做工作了。這並不是屬於你個人的事,你只管放心就是,從現在開始,我馬上就開始聯繫。同學、老師、校友,還有同事、朋友,我都會讓他們立刻行動起來,根本用不著你來出面,也根本用不著你操心……」

夏中民突然覺得少有地噁心,整個腸胃好像都在痙攣都在抽搐,差點兒沒當場吐出來,強忍著,終於把後面的話說完,等到走出華中崇的屋子,回到佈滿星斗的室外時,他才覺得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這麼明快清晰的夜色,沒有呼吸到這麼涼爽新鮮的空氣了。

很多天後,他都無法再想起自己後來又都說了些什麼!

他實在不能去想,一想就直想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