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陳正祥在電視上剛剛看完夏中民的第一個現場回答。這個夏中民,真是氣死人!

老實說,今天一覺醒來,他的心情本來還是可以的。但今天早上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多多少少反倒讓他輕鬆了不少。

據可靠消息,在昨天昊州市委的書記碰頭會初步決定,把夏中民從嶝江調走,直接任命為昊州市貢城區區委書記!

陳正祥聽到這個消息時,第一個感覺,就是不由自主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連他自己後來也感到有些吃驚,聽到這個消息時,怎麼竟會有這樣的感覺!

是孩子的事情讓他感到壓力太大了?還是黨代會、人代會換屆的負擔讓他感到太重了?或者是嶝江市委市政府下一步工作的開展讓他感到太難了?

想來想去,他覺得似乎都不是。孩子的事情算什麼!如果真有其事,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他相信這件事的最終責任絕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別人想方設法地把孩子牽扯進去,無非就是想用孩子來拴住他,來拴住他這個當爹的市委書記兼市長!既然如此,再包庇孩子其實才是真的害了他!

黨代會、人代會要說沒負擔是假話,但要說負擔重得甚至想盼著讓夏中民離開嶝江,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只要防住一些人暗中串連,私下活動,一般來說絕不會出什麼大問題。退一萬步說,即使出問題,那恰恰從另一個方面告訴昊州,告訴省委,嶝江是個老大難,在這裡工作絕不是他們想像的那麼容易。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如果夏中民這次市長落選,那他就馬上給省委市委打報告,讓夏中民直接升書記!儘管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生夏中民的氣,但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嶝江的未來只能靠夏中民這樣的人!

如果夏中民順順利利地當選為市長,他還會難在哪裡?夏中民的常務副市長,事實上干的不早就是市長的事情?可反過來看,其實對汪思繼不也一樣?在市委這一塊,不也是他掛書記之名為虛,汪思繼行書記之實是真?再說得難聽點,同夏中民相比,汪思繼更沒有把他這個市委書記放在眼裡!

沒有了夏中民,像他這種干法,用不了多久,老百姓的怒吼和聲討,就會匯聚成十二級颶風下的滔天大浪,頃刻間就會把他打入萬丈深淵。

對!不是把夏中民調走,而是把自己調走!既然昊州市委都研究過了,夏中民可以直接調任貢城區區委書記,又為什麼不可以直接擔任嶝江市委書記!

好!就這麼辦,一定這麼辦!

對自己來說,這才是最好,最穩妥,最得人心,最能讓他的靈魂得到安寧,於國於家於黨於民都能讓他心安理得的抉擇!

剛想到這裡,陳正祥身邊的電話突然響了。

「陳書記嗎?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長文興宇。」電話裡的聲音急促而猶豫。「是這樣,昨天我們不是抓了一個嫌疑犯嗎?這個嫌疑犯究竟該關在什麼地方,我們現在真的是定不下來呀!」

「哪個嫌疑犯?」陳正祥一時聽不明白。

「就是聯合調查組那個縱火案的嫌疑犯——那個開發區的楊肖貴。」

「……楊肖貴怎麼了?」陳正祥越來越聽不明白,「不是已經給抓起來了嗎?」

「抓起來是抓起來了,可是,把他關在什麼地方……現在還是定不下來嘛!」文興宇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能不能給我說清楚點?什麼抓是抓,關是關的?抓住了,難道還沒關起來?那抓到哪兒去了?」陳正祥終於有些生氣地說道。

文興宇話音裡似乎都帶出了哭腔,「咱們嶝江市區十二個派出所,哪個派出所也不接受,他們都說不在他們轄區?」

「那就羈押在你們市局吧。」陳正祥口氣終於緩和了下來。

「陳書記,就是局長讓我找你的呀!」文興宇看樣子也只能實話實說了,「楊肖貴這樣的犯人你也知道,那是老書記劉石貝的鐵桿,還有汪思繼書記的兒子,楊紀寧書記的妹夫,他們都在一起做生意,派出所的人哪敢審這樣的人呀。就是像爺爺一樣地招呼著,還怕人家不滿意呢。稍有疏漏讓人家記恨了你,你說你在嶝江還幹不幹,立不立足了?

陳正祥久久地愣在了那裡!簡直是天下奇聞!自他當領導幹部以來,還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情!

良久,文興宇問道,「陳書記,你說話呀?」

「你是主管局長,你說吧,你給我出個主意,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陳正祥腦子裡似乎是一片空白,因為他根本沒想到竟然會釀出這樣一個事端。」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就看你同意不同意了。」文興宇謹小慎微地說道,「把楊肖貴羈押到開發區派出所去,我想,他們那兒肯定願意接受……」

文興宇的話還沒說完,陳正祥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咆哮了起來,好多好多年了,他還從來沒有這樣暴怒過,「文興宇!你這個混蛋!楊肖貴究竟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讓你來這兒哄我!你要是敢把楊肖貴羈押到開發區派出所去,我今天晚上就讓紀檢委查處你!豁出我這個書記不幹了,也要把你這個副局長先擼下來!讓你的局長十分鐘內給我回電話!他媽的,簡直腐敗透頂!你們這幫狗東西!狗!一群狗!」

沒等文興宇再說什麼,陳正祥啪地一聲摔斷了電話,然後像打擺子一樣僵在那裡渾身打顫。

包間裡就剩了他們兩個人。良久,汪思繼終於說了一聲,「澠雲呀,你也別瞞我了,我知道你寫了一個大稿子。看著咱們這麼多年的關係,你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放你一馬?」吳澠雲一臉的冷峻,「我都寫了什麼,說出來聽聽?」

汪思繼頓時呆在了那裡,也許他根本沒想到吳澠雲突然會換這樣一副表情。「澠雲,別這樣好不好。你寫了什麼還用我說嗎?不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你幹的這些事,我怎麼知道的?你告訴過我?」吳澠雲說到這裡,自顧自地又往自己的酒杯裡倒了一杯,「怎麼了,怕了?那個姓齊的呢?你剛剛提拔起來的辦公室主任?」

汪思繼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澠雲呀,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怎麼是我剛剛提拔起來的辦公室主任?一個副處級幹部,我一個副書記,說提拔就能提拔了嗎?」

「那嶝江市這次一次性提拔近四百幹部,跟你都沒關係了?」吳澠雲冷笑了一聲,「既然這樣,你還要讓我放你一馬,放你什麼?」

汪思繼此時早已沒了平時的威風和氣度。「你說說,在嶝江這個地方,市、區、鎮幾大塊,哪個不算是一路諸侯,哪個沒有自己的關係和背景?別看一個不顯眼的科級幹部,天知道突然就能給你搬出一個省級、部級的關係來。澠雲呀,如果我現在不是這個副書記了,我馬上就給你把那些方方面面的條子都給你拿出來,就這麼一次提拔,別說電話了,光那些條子就能給你滿滿地裝一麻袋。」

「那你還擔心什麼?你把那一麻袋條子交出去不就完了?」說到這裡,吳澠雲又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了一杯酒。

看著吳澠雲的樣子,汪思繼幾乎被嚇呆了,「澠雲,你是不是鐵了心了,非要把我整倒不可?」

「汪思繼書記,你這話我可就聽不明白了,咱們現在到底是誰整誰呀?我不過是在履行我的職責,怎麼就鐵了心了?」吳澠雲慢慢站了起來,「像嶝江的這些事情,如果真的同你沒關係,反倒讓我放心了。」

汪思繼一邊死死拉住吳澠雲的手,一邊使勁兒要把吳澠雲的酒杯奪下來:「這些事情,我也不是沒問題,可這不能全怪在我一個人頭上呀!我真是沒辦法,真的是太冤了呀!」

「汪思繼!」吳澠雲突然一聲斷喝,「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還像個共產黨的書記嗎?一口氣提拔四百多個幹部是因為沒辦法?你太冤了?那撞在火車上的馬韋謹在你眼裡是不是就是活該!」

「澠雲,你聽我說呀,那個馬韋謹的死真的跟我沒關係呀?」

「沒關係?」吳澠雲像是盯著一個怪物一樣盯著汪思繼。「你以為我這兩天就在嶝江睡覺了?你以為嶝江的老百姓,都會像你這一夥死黨一樣,什麼話也不給我說?」

「澠雲,如今下面人的有些話水分太多呀,你得辯證地看呀!一些事情哪像他們說的那樣呀!」汪思繼幾乎要哭出來了。

「水分太多?」吳澠雲輕輕地搖了搖頭,「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這兩天你都給馬韋謹的老婆做了什麼工作?失業幾年了都沒人管,怎麼一下子就在市委資料室上班了?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住了十幾年了,丈夫還沒有火化,一百多平方米的一套新房鑰匙怎麼就拿到手了?還有馬韋謹的女兒,中考成績還沒有出來呢,憑什麼就已經進了重點高中?這一切,你真的以為會天衣無縫?那兒殺人,這兒堵嘴,你把馬韋謹的遺書都藏在哪兒了?是不是你逼著馬韋謹老婆拿遺書跟你做了交換?」

「這按政策,都是應該給的呀……」

「應該?那齊曉昶呢?這樣的人你也敢提拔?」

「考察的時候,下面的幹部就是這麼說的呀。有些情況,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呀……」

吳澠雲好像根本就沒聽到汪思繼在說什麼,仍然一字一板像宣判似的說道,「四百多個幹部,居然有一半都是你們幹部子弟和親戚!其餘的不是你們的秘書,就是你們的司機,要不就是你們的情婦情夫!到現在了,你還敢對我說馬韋謹的自殺跟你一點兒沒關係!你為了排斥異己,操縱黨代會、人代會選舉,兩個月前就開始把贊同擁護夏中民的幹部和代表,一個一個地都排擠掉。你看看你親手制定的黨代會、人代會的名單,裡面有多少老百姓真正擁護的人?光你的親朋好友,死黨親信,差不多就佔了有三分之一!你真敢幹,誰給了你這麼大膽子?你真的以為老百姓會看不出來?都坐在火山口上了,還以為你是鐵打的江山!你做了這麼多這樣的事,你晚上睡得著嗎?這桌子上的飯菜,你真的覺得很香?這一杯一杯的酒,真的讓你感到暢快淋漓?你知道我擔心什麼?當你進了牢房,讓那些犯人認出你來,就是世界上最惡的人,也絕不會饒恕你……」

吳澠雲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眼前的汪思繼,就像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樣,猛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緊接著,他又像被猛擊了一棍似的呆在了那裡。包間的門被推開了,走在最前面的,他一眼就認了出來,父親!吳澠雲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眨巴了一下眼睛,沒錯,確確實實就是父親!真的是父親!姐姐用力地扶著年邁的父親,顫巍巍地正一步一步向他走過來……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