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從昨天晚上開始,沙石場已經被迫全線停工!整個嶝江所有的市政工程,面臨全線停工待料的危險!上午一睜眼,夏中民就拔下輸液管趕到東王村沙石場。副市長李兆瑜告訴夏中民,兩天來,東王村沙石場的接管工作基本上還算順利。首先民工們很高興,他們直接和施工單位結算,工錢高了許多,而且大部分還是現過現。再者,東王村的老百姓也很高興,因為中間的截留和灰色收入被清除了。

哪知道今天一早,江北區法院十多個法警。他們一來就宣佈所有沙石場施工人員立即停工停產,並在所有的施工場所噴灑白灰,貼上封條,然後又在所有路口都設置了路障,不准任何車輛通行!

直到李兆瑜聞訊趕來後,才把事情鬧清楚,原來是大王鎮政府一紙訴狀,把東王村沙石場臨時組建的「八項整治辦公室」告上了江北區法院!理由是,東王村沙石場屬於大王鎮民營企業,任何機構和單位都無權侵犯其合法經營權利!

夏中民突然覺得就像掉進一個沒有磁場的黑洞裡。

夏中民說,「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說立案就立案,而且一立案就把工程查封了?」

「區法院說他們請示過市法院了,市法院認為這樣做完全合乎法律程序,而且還要求一定要尊重區人大的意見。」

「市法院誰這麼說的?他怎麼就敢這麼說!」

李兆瑜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夏中民,「你真的是沒想明白嗎?市法院院長是劉石貝的三兒子!區法院之所以不敢不聽話,因為現江北區人大主任曾經是劉石貝的秘書!這十幾個人大代表帶頭署名的劉衛革,就是一直在告你狀的給劉石貝開了七年轎車的司機!大王鎮的鎮黨委書記,是常務副書記汪思繼內兄的侄子,大王鎮鎮長是市委組織部長外甥女婿,還有這個東王村村委主任兼大王鎮副鎮長的杜振海,是劉石貝小姨子的親外甥!他不只叫劉石貝舅舅,而且正在跟汪思繼的外甥女搞對象!還有江北區的區委書記,他就是劉石貝的大女婿!這麼一大堆關係,你說他們什麼不敢幹!」

李兆瑜見夏中民不吭聲,便接著說道,「夏市長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你那個電視節目,今天肯定也不會出這些事情。是你先逼著跟人家挑戰,人家不應戰還會坐在那裡等死?」

「兆瑜,你聽我說。」夏中民突然對李兆瑜問,「我有三個迎戰的辦法,第一個,我以總指揮和市政府的命令,馬上讓所有的工作面全部復工,然後讓他們這幫人直接來告我!」

「能復得了嗎?」李兆瑜問;

「當然能復!」夏中民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也是我想的第二個辦法,咱們馬上召開東王村全體村民大會。打不打官司,決定權在全體村民手中。」

「這就是你的第三個辦法?」李兆瑜問。

「第三個辦法還在後面。」夏中民說,「我直接去找法院院長,如果他堅持不改,我要求他和我一塊兒直接上電視直播對話欄目!」

半個小時後,東王村村民大會正式召開,最終表決要求村委會立即撤銷這次訴訟。

十一點二十左右,夏中民直接見到了區法院院長,他對區法院院長的談話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區法院要為這次事件的後果承擔所有責任!政治責任,經濟責任,社會責任以及領導責任!區法院的院長跟在夏中民的屁股後面,翻來覆去的就是說這件事太複雜,根本就不是區法院的意思,他就一個小小的區法院院長,惹得起誰呀……

中午十二點下班以前,夏中民又直接趕到了嶝江市法院。院長稱病不在,副院長出面接待。夏中民很簡短地說了三點意見,第一,請嶝江市法院對江北區法院此次舉動,在六個小時以內給市委市政府一個書面解釋。第二,要求嶝江市法院對嶝江市正在進行的所有市政工程,包括房地產開發工程進行實地考察,然後以書面形式表明法院的態度。第三,他會督促市委市政府將此事立即通報市人大,請市人大立刻組成一個調查組,專門對市法院的這一行為進行考核調查。說到後來,夏中民又給副院長撂下一句話,你告訴你們院長,法院絕不是某個人的!幾天之後,我會在電視上和院長面對面地直接對話,如果他不參加,我就讓嶝江的一百七十萬幹部群眾都好好看看嶝江市法院和江北區法院都是什麼關係!」

市法院的這位副院長聽完夏中民的話出去了一趟,不到十分鐘,他回來告訴夏中民:這件事已經瞭解清楚了,市法院事先沒有接到區法院的任何通報,他已經給江北區法院打了電話,不管是什麼法律糾紛,但絕不能讓東王村沙石場停工停產。一出了嶝江市法院的大門,夏中民就給李兆瑜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說,市法院已經同意全面復工!沒想到李兆瑜這時竟說了一句令夏中民萬分吃驚的話,我早就命令復工了,我已經給江北區法院打電話了,如果他們再敢派法警來這裡擾亂工程,他就派五千村民和工人包圍區法院!豁出去我不幹了,也絕不能讓沙石場再停工停產!你放心考試吧,這裡所有的事情都由我直接負責,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夏中民愣在那裡好久好久沒有出聲,沒想到李兆瑜竟然把自己想出來的辦法搶先用在自己身上了!他默默地搖了搖頭,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久久地縈繞在心中……

剛處理完沙石場事件,夏中民又接到了市城建委主任高育紅打來的緊急電話:今天從東王村沙石場剛剛運到的第一批工程急需的沙料石料,在市郊突然被截。要截走沙料石料的是嶝江市粼江小區的工程隊,說這批石料沙料是定給他們的。

粼江小區是一個豪華住宅工程小區,在沿江一帶專門建築高級別墅和豪華住宅,其中也包括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等市級領導幹部的高級住宅。

夏中民問,這個工程隊的負責人不是一個民營企業老闆嗎?我記得他叫王來生,咱們不是早就與他有約在先的嗎?他怎麼能這樣?

高育紅說,工程材料的負責人已經換啦!說出來只怕你都不相信,就是那個已經被我們免了職的,那一天煽動幹部職工鬧事,還對你大鬧大罵的規劃院原院長吳青輝。

夏中民幾乎想也沒想,便對司機嚷了一聲,快,馬上返回!沒用一刻鐘,夏中民便趕到了現場。

現場的氣氛劍拔弩張,雙方各有近百工人相互對峙,緊張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吳青輝可能沒想到夏中民竟然會來,不禁怔了一怔,緊接著又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夏中民動也沒動地給城建主任高育紅說,「高主任,馬上給我聯繫粼江小區的經理王來生,就說我要跟他通話!」然後對吳青輝說道,「吳青輝!我現在正告你,上一次你聚眾鬧事,堵塞交通,而後又對我破口大罵,我沒有跟你計較。但今天,如果你再尋釁鬧事,拒不悔過,甚至挑動工人鬥毆,造成市政工程大面積停工停產,你知道等待你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作為一個公務人員,我第一要追查你憑什麼能做了一個民營企業的工程材料負責人!第二我還要讓紀監委反貪局立刻追查你的經濟行為和經濟來源!如果你現在不是一個國家公務人員了,那我現在就立刻讓有關部門好好查查你的真實身份!一個國家幹部突然成了一個民營企業的部門負責人,如果不是知法違法,那也肯定是一個有重大詐騙嫌疑的犯罪行為!」

吳青輝本來還想說什麼,但當聽到這裡時,整個人已經分明軟癱了下來,「嶝江市也不是只有你一個領導,我也是奉有關領導的指示來這兒的,你這一套嚇唬不了誰……」

夏中民猛地打斷了吳青輝的話,「你以為我在嚇唬你嗎?你現在就回答我,你奉的是誰的指示!我是主管全市城建工程的常務副市長,誰敢給你下這樣的指示,讓你來阻攔全市的城建工程建設!誰指示的你,說!馬上回答我!「

吳青輝一下子呆了,滿臉絳紫,憋了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城建委主任高育紅已經撥通了粼江小區王來生經理的電話。夏中民一接上電話,就聽到王來生在電話中大聲喊冤,「夏市長!我根本就不知道咋回事呀!他怎麼敢打著我的旗號這麼亂來呀!」

夏中民並不聽對方解釋,「我只問你一句話,這個吳青輝在你那兒究竟是幹什麼的?他擔任的是什麼職務?」

王來生只好如實回答,「前兩天,是市委汪思繼書記給我打電話,非要讓這個吳青輝到我這兒來幹點事,沒辦法,我就暫時給他安排了一個技術顧問……」

「這麼說,吳青輝已經正式在你們那兒上班了?」夏中民問。

「沒有呀!就掛個名,什麼也不是呀!」王來生大聲嚷道。

「什麼也不是怎麼能帶來上百個工人到這兒來鬧事!把城建工程裝滿沙石的幾十輛大卡車擋在了這裡!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你知道不知道!這些人打的旗號就是粼江小區工程隊,吳青輝對所有的人都說了,他現在就是粼江小區工程材料的負責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夏中民一句接一句,問得對方幾乎喘不過氣來。

「天哪!夏市長,這個王八蛋!我今天非宰了他不可!」王來生在電話中搶天呼地般地嚎了起來,「他今天走的時候只給我說是要去搞一批便宜石料呀,他還說這是汪書記特批的,要不我怎麼會讓他帶工人去呀!夏市長,這個混賬我饒不了他!這麼多年,我在全國各地干遍了,要不是碰見你這樣一個好領導,我的投資就是再增加一半,也賺不了這麼多呀!夏市長,那些工人裡頭有個領班叫趙黑狗,你讓他馬上接電話好嗎,我馬上就讓他們撤回來!」

夏中民想了想,就讓高育紅把電話遞給了趙黑狗。

趙黑狗接過電話,沒聽了幾句,臉色立刻大變,他放下電話立刻跑過來對夏中民說,「夏市長,我們上當受騙了,經理說了,要我們一起向你認錯賠罪!」

夏中民擺擺手,「不知者不為過,回去告訴你們經理,這跟你們沒關係。」

趙黑狗連連點頭,一再表示感謝。

然而讓夏中民沒想到的是,當那些工人即將離開時,那個叫趙黑狗的突然一聲喊叫,登時便衝上來幾個工人,對著那個不知所措的吳青輝劈頭蓋臉地便是一陣猛踢亂打!

夏中民不禁勃然大怒,對趙黑狗一陣怒斥。

哪想到趙黑狗完全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等夏中民罵完了,一字一板地說道,「夏市長,我們知道錯了。我們經理說了,既然已經打了,餘下的事情就由我們來處理好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夏中民剛上了車,就接到了市委書記陳正祥的電話。

「三點鐘就要考試了,你怎麼現在還在路上!為了你的事,今天上午昊州市委幾個主要領導我都跑遍了!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了,現在能放的事情全都放下,不能放的也都全給我放下。你以為沒有你嶝江那塊地方就沒人管了?」陳正祥見夏中民不再吭聲,口氣終於緩和下來,「中民呀,我已經下決心了,一定要和你同昊州市委的幾個主要領導,面對面地把你的事情講清楚。」

夏中民聽到這裡,立刻說道,「陳書記,我考慮過了,我不願意離開嶝江。」

陳正祥打斷夏中民的話,「你要是願意離開嶝江,我還在這裡給你費這些口舌幹什麼?我的意思,既然昊州市委領導同意你當貢城區區委書記,那為什麼就不能直接當嶝江市市委書記?」

夏中民突然怔住了,他根本沒想到陳正祥給他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意思!

「陳書記,首先我要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的話讓我很感動。」夏中民一邊想一邊輕輕說道,「但你知道嗎?我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想法。我曾多次想過,這兩年如果不是你在這裡當書記,那我的處境也可能完全不一樣。」

「你這個夏中民,今天怎麼了,婆婆媽媽的。」陳正祥不再容夏中民說下去,「你聽我說,這些讚歌就等我調走的時候再唱吧。馬上就要開黨代會、人代會了,首先你馬上要考慮市長的人選,其次你還要想一想幾個副書記的配備。」

「陳書記,我說過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情。我現在正在想的問題是,如果你真的不在嶝江了,嶝江的情況真的會比現在好嗎?如果我當了書記,汪思繼被選成了市長,你想想會比現在更好嗎?書記是管人的,市長是幹事的,如果兩個人擰不到一塊兒,嶝江的局面能穩定、能好起來嗎?陳書記,我憑我的直覺,覺得你還是不走為好。

聽到這裡,陳正祥有些生氣了,「我看你在組織部那麼多年真是白幹了!書記是幹什麼的?沒有書記的決策,沒有書記的拍板,他市長能幹成什麼?再說要是上級領導同意你任書記,那市長的人選不還得徵求你的意見嗎?」

夏中民漸漸冷靜了下來,「事情有你說得那麼簡單嗎?按現在的組織程序,只能在副書記裡面推薦市長人選。外來的不熟悉嶝江的情況,來了以後會有一個很長的適應階段,這對嶝江目前的發展很不利。如果就在嶝江的班子裡推薦市長人選,你想想,那最有可能的會是誰?除了常務副書記汪思繼,還有誰能比他的競爭力更大?如果真成了這樣,那下一步還怎麼幹……」

「你現在考慮那麼多幹什麼!」陳正祥的火氣好像一下子大了許多,「你呀你呀,一到了關鍵時候,腦袋就成了榆木疙瘩。就算到了那一步,就算汪思繼當了市長,他還有幾年的干頭?」

「陳書記,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夏中民突然間似乎清醒了許多,也堅決了許多,「陳書記,你也知道的,汪思繼不是一般的人,他在嶝江這麼多年,一層一層的關係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又有老書記劉石貝的暗中支持,如果讓他當市長,那今後這五年嶝江還怎麼發展,怎麼改革?陳書記,他代表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一片!而這一群一片並不是老百姓,而是他們多年形成的一個利益群體。這個利益群體已經固化了,一體了,如果不進行遏制,可能會越來越強硬,越來越抱團。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班子,沒有一個團結的核心集體,想在短時間內打破這種群體關係,能讓我們的利益結構和利益調整真正向老百姓傾斜?陳書記,你想想,這有可能嗎?」

「好了,中民,既然你把話都說到這裡了,那我就再進一步,我給領導們馬上就去談,你既任書記,同時兼任市長!」陳正祥突然發狠地說道,「這樣總行了吧?」

「陳書記,你怎麼了?」夏中民吃驚地問,「這怎麼可能!又怎麼能由得了你我!而且……」

「可能不可能那是我的事!幹不幹那是你的事!中民,我給你說實話,嶝江這個地方,反正我是下決心要離開了,我不幹了!你看著辦吧!」.

「等等!陳書記,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為什麼要這樣?」夏中民追問道。

「因為我終於想明白了,終於清醒了,只有你,才能把嶝江的蓋子掀起來,才能把嶝江的這塊堅冰砸碎!這就是我的心裡話!」陳正祥毫不含糊地說道。

「那讓我們一起掀開這個蓋子,一起砸碎這塊堅冰,不是更快更有力量嗎?」夏中民快速地繼續問道。

「夏中民,你非要逼我把那句話說出來嗎?那我就告訴你,我之所以必須離開嶝江,因為我已經讓他們給捏在手心裡了!我已經掙不開了!我現在惟一還能給黨和國家做點貢獻的事情,那就是把我的位置盡早讓出來!把一個好幹部盡快地提起來!只有這樣,我才能問心無愧!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陳正祥的話強烈地震撼著夏中民,他望著車窗外飛駛而過的景色,突然覺得,這個五彩繽紛的現實,竟是如此的殘酷和慘烈。在這個瞬息萬變,綿延不絕的歷史長河中,曾淹沒和埋藏了多少令人感慨的悲壯和惋惜!有多少人曾在不經意地猶豫和搖擺之中,最終被無情地淘汰……

等夏中民辦完所有的手續,走進考場時,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分鐘!所幸的是,同他一同走進考試的竟還有兩個人,否則,考場的大門有可能進不去了。

他剛剛坐下,手機響了起來。但沒想到竟是市長華中崇的電話!他愣了一愣,低下頭來,趕緊說道,「華市長,我正在考場上……」

「這不是扯淡嗎!你現在還到考場上幹什麼?」華中崇一副憤怒的口氣。

「華市長,今天不是公開選拔的第一天嗎?今天下午是筆試呀!」

「簡直不可理喻!」華中崇厲聲說道,「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就算你不認我這個同學,我還是昊州的市長、市委副書記呢!放著現成的書記不當,非要參加那種選拔考試!你想過沒有?要是考不上怎麼辦?今天上午我給你司機囑咐了幾遍,讓你一定提前來見我一面,你為什麼不來?在你眼裡,我算個什麼!明天上午要開市委黨委會!你知道不知道?你不是一直不想參加這種考試嗎?你現在坐在考場上幹什麼去了?今天晚上十點以前我都有時間,你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就算了!」

沒等夏中民再說什麼,華中崇啪一聲便把手機掛斷了。

夏中民抬頭看了看四周,監考的老師正在發放考卷,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他鬆了一口氣,然後把手機徹底關了。

試題並不很難,今天考的是政治,大都是一些時政發揮題。夏中民大約用了一個多小時,便答完了所有的考題。

他又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看看時間,竟然還有一個小時!

他本想把卷子交了算了,但想想又怕影響別的考生。算了,再檢查檢查吧。

他突然感到有些發困,眼皮子止不住地上下打架。

他使勁地搖了搖頭,再次搖了搖頭。

他想用手揉揉太陽穴,但猛然間身子向前一傾,頭向下一歪,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