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夏中民整整在東王村沙石場呆了一天一夜也沒有回家。事故的善後處理還比較到位,傷者死者家屬情緒也還算穩定,工地上其他民工的安排也還可以。經市政府緊急研究後,為了避免造成重大損失和工程延誤,決定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一邊積極配合事故調查,一邊讓沙石場部分工段開始復工。

沙石場實在不能再停工了,因為嶝江目前至少已經有50%以上的工程在停工待料了。將近四十個小時夏中民幾乎沒合一眼,就是想睡也睡不著。

夏中民仔細地查看了幾遍事故發生地,還是鬧不清楚這起事故發生的原因。

是由於沙層上方岩石層的崩塌而引起的事故。事故發生的時間在上午九點左右,正是民工投入量最多,也是最繁忙的時刻。

最好的沙層在岩層下方,沙層挖到一深度時,沙層上方的岩層就會裸露出來。一般情況下,沙層進深到岩層五六米時,就應該把岩層爆破下來,並把岩層加工成石料,然後把石渣和無用的廢料墊底,重新開掘新的沙層工作面。為了防止爆破後的岩層面有石塊坍塌下來,在挖掘新的沙層工作面時,必須用網狀的鐵絲罩在岩層面上,然後用幾道長達數十米的鋼筋固定住鐵絲網。雖然是土辦法,但既保險,又實用。十幾年來,很少發生因岩層坍塌,或石塊鬆動而傷人的事故,即使有,也從未有過傷亡事故。

夏中民對此管得極嚴,上班的工作必須佩戴安全帽,安全帽必須是真正的安全帽。岩層上方的固定和保護,必須嚴格檢查,而且責任到人,任何疏漏都會被嚴肅處理。第一次到工地上來時,夏中民看得最多的查得最多的都是這些屬於安全的問題。

然而這一次,據在場受傷的幾個工人講,當時沙層的進深還不到一米,給沙層上方的岩層根本帶不來任何壓力。岩層上方的碎石層當時圍扎得也非常牢固,五道鋼筋有三道是剛剛換過的新鋼筋,另外兩道也相當結實,鋼筋兩邊的鐵樁也都非常堅固,一般來說,即使是有問題,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問題。然而偏偏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在民工們最密集的工作區域和工作時段裡,碎石層突然崩塌,造成了東王村沙石場有史以來最大傷亡事故,當場被砸死的就有十一個,而後又有六個在搶救中死亡。受傷的幾十個人,還有八個傷勢嚴重,生命垂危。

夏中民、李兆瑜以及沙石場的工程人員都有點百思不得其解,碎石層下面的岩層並沒有絲毫坍塌的痕跡,甚至連裂縫也沒有,而岩層上面的碎石層又怎麼會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大面積崩塌?

五道鋼筋,除了有一道被崩斷外,其餘的鋼筋都相當完好。鐵樁除了有兩處破位外,其餘的都依然非常牢固。從表面上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鋼筋被強力拖拉而突然脫位,從而造成了這起重大事故。

但鋼筋怎麼可能會脫位呢?鋼筋的兩頭都牢牢的繞在鐵樁上,即使有那麼大的外力,也只可能把鋼筋崩斷,又怎麼可能讓鋼筋拉直脫位?

鎮常委鎮政府和區委區政府的初步論斷是:管理過於混亂,安全檢查鬆懈,民工勞動強度太大,工程進度指標太高。以前是集體和政府雙重管理,監督管理,責任管理。不久前由於強制推行所謂的市場化管理,其實是大包干管理,再加上不負責任地亂指揮,瞎指揮,特別是在兩級法院查封沙石場的情況下,竟蓄意挑動民工搶工搶料,加班加點,從而給沙石場的安全生產埋下了重大隱患,這也正是這場事故的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客觀原因是,由於這一工段的碎石層過厚過深過於鬆散,再加上近期雨水較多,致使碎石層底層滑脫,在壓力突然增大的情況下,遂使碎石層大面積崩塌。

夏中民問李兆瑜,這麼多天了,你覺得這場事故的最主要原因是什麼?

李兆瑜悶了好半天都不說話,直到夏中民問了好幾次,才忍不住地說道,中民,我告訴你,明天就要開黨代會了,這兒發生的一切事情,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已經給市委市政府寫了事故情況匯報,我已經說清楚了,你也都看到了,我現在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你又不是調查組,又不是紀檢委,跟你說什麼也是白說。說實話,我的辭職書都已經寫好了,所有的責任都是我的責任,跟你沒關係,你懂不懂?

夏中則說,兆瑜,別以為你辭了職,人家就不追究了?你清楚我清楚,嶝江的人都清楚,人家現在是衝我來的,人家寫了那麼長的事故分析,哪一句跟你有關係?辭職?你傻吧!你要是辭了職,你還有什麼說話的權力?又還怎麼給我承擔責任?說不定人家暗地裡能笑破肚皮!好了,我再次提醒你,如果你真想為事故負責,為這些民工負責,為嶝江這麼多工程負責,從現在開始,這樣的話就再也不要說了,一定不要說了!我告訴你,現在的形勢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糕,昨天晚上我到醫院見到覃康了,覃康給我說了很多情況,嶝江隱藏的問題確實很多很大,只要能揭開這個蓋子,讓老百姓看到真相,局勢就會急轉直下……李兆瑜打斷了夏中民的話說道,中民,這是後話,現在還有什麼意義?明天黨代會就正式召開了,明天一早你就得坐在主席台上去,那些代表看到的只是一個對事故負有重大責任,對工人毫無人性,對幹部任意辱罵,尤其是對嶝江的基層幹部根本沒放在眼裡的一個吃裡扒外的外地幹部!他們有一句話我聽了都感到後怕,他們在那些散佈的材料裡寫道,你竟然對上面的領導匯報說,嶝江的幹部沒有幾個是好人!這次選上來的兩會代表,90%以上的都是腐敗分子!中民,你想想這都是什麼話!在代表們眼裡,你能是個什麼形象?三天的黨代會,後天就開始選舉,這樣的局勢你怎麼挽回?怎麼讓它急轉直下?前天你那當市長的貴同學,你知道他在這裡是怎麼說的?華中崇已經給你預言了,他說你夏中民在這裡胡幹蠻幹,用不了幾天,就會明白將要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中民,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得罪你的貴同學了,到了這種時候了,還要落井下石,推波助瀾?還是在上百人的現場會上!好幾家電視台都播放了他的講話!義正辭嚴,慷慨激昂,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他這麼干究竟為了什麼?聽說他要競選副省長,是不是擔心你會影響他的仕途?就算這樣,在什麼也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他依據什麼敢這樣講話?夏中民皺了皺眉頭說,好了,這些都不用說它了。今天晚上黨代會要召開預備會,而後我們還要一塊兒給魏瑜書記做匯報,我希望我們的看法和意見到時候能夠一致。

李兆瑜說,我說我的,你說你的,你不要管我說什麼,但你一定要記住一點,凡是涉及到關鍵問題,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沒關係。你就說還沒有瞭解清楚,其實你也確實不在現場,不在嶝江,所以你什麼過激的話都不要說!特別是那個侮辱工人的事情,你一句話也別說,我已經叫來了幾個人,他們可以把事情說清楚,凡是說到你的事情時,我請你一定不要插話,更不要主動承擔什麼責任!這是我在黨代會人代會召開之前最後一次提醒你……就在這時,夏中民的手機響了。夏中民對著手機沒說了幾句話,臉色就有些變了。

看了今天的省報,上千名嶝江的市政工程工人集體鬧事,把黨代會代表住宿的賓館給包圍了!

夏中民給李兆瑜囑咐了兩句,立刻匆匆坐進了車裡。

……市政工程工人包圍代表駐地,不是反對夏中民,而是對省報的文章表示強烈的不滿,表示堅決支持夏中民!同時還有數百名工人包圍了省報駐嶝江記者站,要求省報立即澄清事實,給嶝江工人群眾一個公正的說法!

夏中民接到市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第二次打來的電話時,小車已經上了高速路。

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夏中民,說包圍代表駐地的群眾越來越多,現在至少也有數千人,而且人數還在不斷擴大!在這些工人當中,為主的是城建工程中的民工,其中以河南、四川、山西民工為最多。剛才又有數百環衛工人也加入了請願的行列。另外,這篇文章所指的單位粼江小區建築公司,由經理王來生帶隊,也有近千工人即將趕來,他們還帶著當時打了吳青輝的工頭趙黑狗,並要他親自給代表們現身說法,要給代表們講清楚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辦公人員告訴夏中民說,到這裡來的工人,都知道昊州市委書記魏瑜也在嶝江,所以已經有一部分工人開始湧向魏瑜書記所住的賓館。其中有一些工人情緒很不穩定,他們甚至要把黨代會代表吳青輝從賓館裡拉出來示眾。工人們要求市委領導出面給他們解釋清楚,像吳青輝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做黨代會的代表?省報無中生有的這篇文章,究竟是怎麼出來的?對這件事最清楚的應該是吳青輝,他為什麼到現在還裝聾作啞?如果他繼續保持沉默,我們希望市委領導立即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夏中民問,正祥書記是不是在現場?市委市政府的其他領導是否有人過問這件事?

工作人員說,市委領導沒有什麼人出來,倒是有黨代會會務組和保衛處的幾個人跟工人代表談了談,然後說要給領導匯報,但一直到現在再沒有露面。據說汪書記非常生氣,說這是有人在幕後故意製造事端,干擾黨代會的召開。夏市長,不管怎樣,你都得趕緊回來,工人們鬧事,我們可以理解,但這種鬧法,說不定只會給我們幫倒忙。

夏中民掛了電話,想了想,撥通了陳正祥的手機。

陳正祥顯得倒是很平靜。中民,就讓工人們鬧鬧吧,我覺得未必是壞事。

夏中民趕忙說,陳書記,這怎麼行,在黨代會上鬧事,人家還不把帳算在咱們頭上?

陳正祥說,沒關係,要算就讓他們算去吧。一會兒見了魏瑜書記,咱們可以解釋清楚。工人們又不是你鼓動的,我都不怕呢,你怕什麼?其實他們倒是鼓動了不少人,但沒想到有這麼多工人自發地來這兒跟他們唱反調,沒怎麼露面就全溜了。剛才就有人說這是有人幕後鼓動鬧事,我說,你們誰有本事也給我鼓動幾千工人來!這麼多工人誰鼓動能鼓動得起來?

夏中民此時真著急了,陳書記,不行不行,堅決不能這樣坐視不管,你先給工人們談談,就說我馬上就到,讓他們千萬不要在黨代會代表駐地鬧事,影響太不好了。我大概還得一個小時才能回去,你一定先給工人們做做工作。

陳正祥一副無動於衷的口氣,現在不行,工人們也不會聽我的。讓我說,你總得讓工人們表示表示自己的看法麼。再說,他們那些人在幕後已經給你造成了那麼大的影響,現在這點影響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這會兒現場有幾十個記者都在採訪呢,你就給工人們留點時間接受採訪吧!聽我的,沒錯。到時候記者也會採訪你,你就實話實說,等到明天一見報,代表們看到了,瞭解了真相,對你肯定沒有壞處!對這次黨代會也肯定沒有壞處!

……汪思繼怒不可遏地對眼前的一溜人大發雷霆,他連著在茶几上猛拍了好幾巴掌,最後竟一腳把茶几蹬出了兩米多遠!這在汪思繼的領導生涯中,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站在他眼前的是嶝江市公安局副局長,電視台台長,報社社長,黨代會會務處負責人,秘書處負責人,宣傳處負責人,以及市委辦公室的幾個工作人員。坐在汪思繼一旁的還有市委組織部部長和主管信訪的市委副書記楊紀寧。

此時此刻所有地場的人都被汪思繼的舉動驚呆了。

副書記楊紀寧愣了片刻,輕輕拍了拍汪思繼的發顫的胳膊,很謹慎地勸說道,「汪書記,你千萬不要衝動呀,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就冷靜對待……」「現在還冷靜得下來!」汪思繼一點兒也沒給楊紀寧面子,「你看看都亂成什麼了!夏中民一天一夜在沙石場都沒有回來,人家是在堅持工作,形象多好呀!是我在這兒主持黨代會的所有日常工作,出了這麼大亂子你讓我怎麼跟上面交代!又怎麼給與會代表交代!我能把這件事推給陳正祥嗎?推給夏中民嗎?魏瑜現在就在嶝江!你們清楚不清楚!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僅僅就是丟人敗興嗎?」大會秘書處的負責人這時說道,「汪書記,你不用生氣,我看今天這件事極不正常,肯定有人在幕後操縱,這是嚴重的政治事件……」「純粹屁話!」汪思繼幾乎是在罵娘了,「好幾千工人上街請願,這操縱得了嗎?你能操縱得了,還是我能操縱得了!政治事件?說得輕巧,你們也來給我操縱一個試試!你們不是說會有大批工人上街要求嚴肅處理夏中民嗎?大批工人都去了哪兒啦!啊?說呀!怎麼都成啞巴啦!」公安局副局長這時說道,「汪書記,事情確實來得太突然了,我們根本就沒想到。今天又是大會的報到日,警力大都到各個市區維持秩序去了,另有一部分警力仍在查找齊曉昶和劉衛革,再加上又是下班高峰,臨時抽調警力,實在來不及了。還有,會議駐地的警力雖然不少,但由於目前的情況特殊,那麼多記者在場,北京,省裡,還有昊州方面的調查組也肯定都在關注,我們根本不好行動……」「看來你什麼都清楚呀!」汪思繼痛心地說道,「你們也知道嶝江現在有大批記者,也知道有好幾個調查組在嶝江,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就偏偏發生這樣的事情?太突然?幾千工人哪,又不是一個單位,事先居然會一點兒不知情?齊曉昶和劉衛革,一個黨代會代表,一個人代會代表,失蹤這麼多天了,怎麼還沒有一點兒音信?這都是多重大的案件!養你們這麼多公安究竟有什麼用……好啦,現在說什麼也晚啦,我現在給你們最後再說一次,這次黨代會是個非常關鍵、非常關鍵的會議,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重要,太重要了!你們懂不懂我這話什麼意思?因為是自己人我才這麼給你們發脾氣,要是這次會議開砸了,我現在就把醜話說到前面,到時候咱們就一起完蛋!好啦,拜託啦,就算我求你們啦!你們搞公安搞保衛的,不管用什麼辦法,抓也好,哄也好,騙也好,給人家磕頭許願也好,一定要讓那些工人盡快撤走!一分鐘也不能再在這裡多呆!你們搞新聞搞宣傳的,一定要阻止那些別有用意的人跟那些記者瞎叨叨!對那些已經進行過採訪的記者一定要想盡辦法做工作,要做大量的,細緻的,艱苦的工作!第一不能讓他們隨便發搞,即使發搞,也絕不能在這兩天發稿!哪怕推遲一天也行……」……

數以千計的工人把黨代會駐會賓館門口堵得水洩不通,上百名公安和保安人員死守著大門。一個工人報的記者高高地舉著錄音機正在採訪著,看上去這是一個年齡不太大,但卻非常老道的記者。此時此刻,他幾乎是在連珠炮似的進行密集採訪:

記者,「你是哪兒的工人?」工人,「俺是河南的民工,俺要給你們反映問題。」記者,「你就直接說吧,夏中民是個什麼樣的市長?」工人,「俺在嶝江干了三年了,在全國干了好多地方,還從來沒見過夏中民這樣的好市長!」記者,「怎麼好法,說說看。」工人,「待俺們民工就像親人一樣,去年俺們十三個民工患了重流感,他聽說後,親自送俺們去醫院,讓最好的大夫給俺們看病。打點滴的時候,親自守在那裡,讓醫院一定要用最好的藥。後來他又讓俺們的媳婦來看我們,等俺們病好了,他讓市政府派了一輛大麵包,讓俺們的媳婦都坐上車,在嶝江整整轉了一天。這樣的市長,怎麼會侮辱俺們工人,那報紙上寫的文章,俺們死也不會相信。」……

記者,「你呢?哪兒的?」工人,「俺也是河南的,俺在嶝江剛剛干了三個月。說實話,俺出來打工十幾年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夏中民這樣的市長。什麼架子也沒有,餓了就跟俺們一起吃,拿起什麼吃什麼,要是覺得味道不對了,就跟事務長干仗,非要讓事務長給俺們認錯不可。每天上午五點多就起來了,第一個到的地方準是俺們工地,夜裡常常是深夜十二點多了,還要過來看看俺們。跟俺們聊天,跟俺們逗樂。三月份剛來的那幾天,天氣突然下起了連陰雨,把俺們凍得直哆嗦。他到我們住的工棚裡看了看,又潮又冷,被子都能擰出水來,於是他就給附近的一家市委招待所打電話,非要讓我們民工都住進去不可。那家招待所的經理不情願,他當著俺們的面就發了脾氣,說你那招待所反正也沒人住,讓民工們住進去暖和兩天,沒病沒災的多給咱們嶝江蓋幾棟大樓,不等於給嶝江的老百姓積了陰德了?後來俺們工地上二百多民工都住進了招待所,都洗了熱水澡。這些年,誰拿俺們這些民工當人看過?這樣的房間,俺一輩子進都沒進來過。你想想,俺們這些民工,渾身上下哪有乾淨的時候?平時住在街旁還有人嫌俺們又髒又臭,路過俺們的工棚時,還要捂著鼻子跑,夏市長讓俺們這樣的人住人家的高級賓館那行嗎?當時大家死活都不肯,直至夏書記發了脾氣,我們才只好答應了,那一晚,俺們二百多人都一邊洗一邊哭。這麼好的夏市長,俺真的不明白,嶝江為什麼還有人要害他……」……

記者,「你年齡不小了呀,哪兒的?」工人,「我就是嶝江的,城建公司的。」記者,「說吧。」工人,「我當然要說,就是你們不來,我要找你們去說。那是什麼狗屁文章!那個叫吳青輝的,他是工人嗎?他什麼時候當過工人?我實話告訴你,這個吳青輝是叫夏市長免了職的規劃院的頭頭,好吃懶做,什麼本事也沒有,就會給自己撈好處。規劃院養了那麼多人,全是他的親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你可以問問他,他在嶝江都給嶝江的老百姓幹過什麼?那年他搞征地拆遷,故意壓低價格,住戶們不答應,他就讓人半夜裡強行拆除,當時有幾個老人都還睡在房子裡,差點沒讓鏟土機鏟死!後來他卻說,他們拆錯了,不是有意的。夏市長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你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幹部!這樣草菅人命,糟蹋老百姓,還算是個人嗎?身上還有人味嗎?」記者,「後來呢?」工人,「夏市長那時候只是個副書記,吳青輝要沒有後台,他敢這麼幹嗎?後來不降反升,提拔成什麼院長啦!讓我說,我們嶝江的事情,其實你都用不著在這裡採訪,隨便在街上拉個人,誰好誰壞,都能給你說清楚!這個吳青輝在規劃院當頭頭,什麼時候把我們工人當人看過?現在卻自己說他自己是工人!那是誣蔑我們工人!糟蹋我們工人!他這麼說,才真正是侮辱了我們工人!我們工人裡面怎麼會有他這樣的東西!我的名字叫張繼發,你就把我的名字登出來,就是面對面我也敢罵他,誰要跟夏市長作對,我們一輩子都饒不了他……」……

記者,「讓這位女同志先說,你是哪兒的?」女工,「我是下崗工人。」記者,「下崗工人?下崗工人也要為夏中民說話嗎?」女工,「是!我們幾個都是下崗工人,但我們都要為夏書記說話。夏書記是個好書記,我們覺得他靠得住,現在能靠得住的領導越來越少啦!」記者,「你們下崗多久了?」女工,「兩年多了,但我們能等,也願意等,只要夏書記在,我們就有盼頭,就有希望。」記者,「你們在夏書記身上看到了什麼希望?」女人,「他對我們工人真心實意,他真的在為我們著想,在為我們想辦法。」記者,「說具體的。」女工,「具體還要多說嗎,是好是壞,誰肚子裡沒有一本帳!你就說她吧,她叫吳愛花,那天在市場上擺攤賣雞蛋,幾個市容辦的人過來了,嫌她擺的地方不對,沒說了幾句,就把她的雞蛋籃子踢翻了。後來就有人把這件事反映到電視台市長對話節目裡去了,夏市長那天晚上專門把吳愛花請到了電視台,當著全市人民的面,讓那幾個市容辦的人給吳愛花賠禮道歉。夏市長眼睛紅紅地對那幾個市容辦的人說,她是下崗工人,兩年都沒工作,但她沒有上街,沒有請願,沒有搞打砸搶,她不就是賣雞蛋嗎?賣雞蛋一天能掙幾個錢,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好好想想,她賣的是雞蛋,那雞蛋是能踢的東西嗎?雞蛋能踢嗎……」記者,「別哭,別哭,慢慢說,說清楚。」女工,「……那天晚上看電視,夏市長哭了,我們全家人也都哭了,我們看得出來,夏市長真的是對我們工人好,真的替我們著急。有夏市長這樣的領導,我們心裡踏實……」……

工人,「我們是四川的民工,我們也要說話!」工人,「我們是河北的……」記者,「不用擠,不用擠,你們這幾個女同志是哪兒的?」工人,「我們幾個是環衛工人,就是嶝江的。」記者,「是為夏中民的事才這麼擠過來的?」工人,「人太多了,我們怕再不過來就挨不上我們說了。」記者,「沒關係,說吧。」工人,「我們都不會說話,可我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呀!我們都在嶝江大街掃了幾十年了,還沒見過夏書記這麼好的書記。」記者,「那就說說夏書記怎麼好,實話實說。」工人,「我們不會說話,可我們不會說假話。說起夏書記的好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記者,「揀要緊的說。」工人,「夏書記過年給我們拜年,八月十五給我們送月餅,下雨天給我們送雨衣,冬天給我們送棉襖。頭年夏書記來看我們,跟我們握手時,見我們的手都裂了口子,登時就讓人買來了護膚霜。過去天熱了我們是一身臭,天冷了衣服褲子全都成了硬邦邦的,喝的是灑水車拉的水,住的是撿來的磚蓋的房,上面批評下面罵,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現在你看看,我們像是掃大街的嗎?夏書記來了,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們蓋澡堂,我們現在天天能洗熱水澡,一年四季換四次衣服,夏書記還和我們一塊兒在電視上唱環衛工人最光榮,還讓我們這些老工人去北京,上天安門,看升國旗……」另一個工人,「去年還給我們上夜班的環衛工人買了人身保險,還讓我們這些掃大街的集體去洗桑拿。我在嶝江掃了一輩子大街,我掃的那條街上就有一個洗桑拿的地方,我們天天在那裡,年年在那裡,可一次也沒進去,裡面是個什麼樣子,想也想不出來。後來夏書記就在會上說,清掃隊好幾百人一輩子沒有一個人洗過桑拿,這真是天理不公。沒多少天,真的就讓我們進了桑拿房。現在想起來還像做夢一樣,讓我們躺在池子裡直掉淚……」另一個工人,「我們不會說話,可我們心裡有數。我們環衛工人有今天,一輩子都感激夏書記,感謝共產黨。有這麼好的書記,還不好好工作,那還是人嗎?去年市裡搞無償獻血,我們清掃隊的全都報了名。夏書記聽說了,說他心裡難受,不讓我們抽血。我們說,夏書記對我們環衛工人好,就是共產黨對我們好,就是國家對我們好,現在國家缺血,我們不獻誰獻?晚上我們掃了一晚上大街,誰也沒有休息,第二天早上獻血車來了,圍了一大片都是我們環衛工人,一上午就抽二百多人。我年齡大了,人家說我的血抽不出來了;我回家就把我兒子拉來了,我抽不出來了,就抽我兒子的。夏書記對我們這麼好,這點事也做不來,良心上說得過去嗎……」記者,「大家別激動,別激動,這個人是誰?」工人,「這是我們環衛局清運隊的副隊長,你讓他給你說,他能說出來夏書記對我們工人怎麼好……」副隊長,「你是工人報的記者嗎?」記者,「我是。」副隊長,「你能為我們工人說話?能把我們說的話都能登出來?」記者,「工人報不為工人說話,還能為誰說話?」副隊長,「老實說,我現在都不能相信你們了!我一直在找省報的記者,找了好半天也沒找著。現在的報紙都只為當官的說話,老百姓說好的事,從來都沒見你們登過……」記者,「我接受你的批評,談談你對夏中民的看法。」副隊長,「我給你帶來了兩個人,都是我們清運隊的。」記者,「就是這兩個嗎?」副隊長,「年齡大的是父親,年齡小的是兒子,還有一個母親是掃大街的,人太多了,她沒能擠過來。」記者,「你是說,他們一家都是環衛工人?」副隊長,「對,他家三代都是環衛工人,爺爺也是清運隊的,幾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當時夏書記調來嶝江不久。夏書記看望他家時,才發現他家一家三代拚死拚活地幹,還是供不起一個大學生。他家還有一個二兒子,在夏書記的幫助下,去年研究生已經畢業,現在正在讀博士。」記者,「他們家出了一個博士生?」副隊長,「對。要不是夏書記,別說博士生了。他這樣的家,連大學生也不會有。」記者,「往下說。」副隊長中,「說了你也不相信,夏書記來他家時,當時就動了感情,他說他沒想到這個家供一個大學生會這麼難。當時他爺爺已經六十八歲了,還在加班加點給人家看車棚,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他父親干兩份工作,晚上搞清運,白天拉三輪。他母親也是兩份工作,晚上掃大街,白天當保姆。當哥的晚上運垃圾,白天擺菜攤。一個月下來,所有的收入加起來,多時一千掛零,少時只有六七百。那年他家的二兒子考上了師範學院,一開學各種各樣的開銷就好幾千,然後一個月精打細算,也得五六百。爺爺去世了,一下子又花了幾千塊錢,這下子,孩子的上學就成了問題。親戚朋友借遍了,有錢也不敢再借他。過年時,夏中民去了他家。十幾年了,他們家冬天從來沒生過火,大年初一,連一頓肉餃子也沒捨得吃。房子走風漏氣,外面颳大風,裡面刮小風,牆上連張年畫也沒有。院子沒有院門,屋子的門用鐵絲拴住,平時家裡沒人,門從來都沒上鎖。天氣實在冷得不行了,一家人就擠在炕上喝開水。初一夏書記去了,什麼話也沒說,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塊錢全都放下然後就走了。初二夏書記又去了,帶著民政局長,環衛局長,拿了兩袋子白面,五斤豬肉,一桶菜籽油。夏書記對兩個局長說,你們都看看,能說這樣的一家人不勤快嗎?不幹活嗎?掙錢的不幹活,幹活的不掙錢,這就是我們搞改革的成果?如果連這樣的一家人都過不下去,連一個大學生都供不起,我們還怎麼給黨和老百姓交待……」記者,「後來呢?」副隊長,「你讓他們倆說吧。」父親,「都解決了,都解決了,肯定是上輩子積德了,才讓我們家碰見了夏書記。自那以後,我們的工資提高了,民政局也給了救濟,環衛局還捐了款,我那兒子終於能上大學了。後天夏書記還帶來了電視台的來,帶了報社的記者來,接下來就搞了一個大討論,還讓我們上了電視。」記者,「什麼大討論?」父親,「我記不大清了,讓我兒了給你說吧。」兒子,「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每月工資一百多塊,這樣對待工人公平嗎?」記者,「說清楚,再說一遍!」副隊長,「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每月工資一百多塊,這樣對待工人公平嗎?」……

夏中民趕到會議駐地時,天氣已經暗了下來。也許是人太多了,場面太混亂了,聲音太嘈雜了,一直等到夏中民擠到人群最前面時,才有人發現了他。

夏中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工人聚集在這裡,賓館前面的一條大街幾乎完全給堵實了。

有人突然喊了起來,「夏市長來了!夏市長來了!」喧嚷嘈雜的人群很快靜了下來,就像受到什麼感染一樣,整個一條街頓時悄無聲息。工人們紛紛給夏中民示意,有幾個女工見了夏中民,只喊了一聲夏書記,就哭了起來。有幾個老工人嗓音不大,但像在憤怒地訴說著什麼。

夏中民竭力地安慰著大家,一邊走,一邊示意,一邊向人群的最前面走去。

人們這時已經自動地閃開了一條路,大家都默默地注視著夏中民往前走。

幾個攝影記者不失時機地拍攝著夏中民和群眾揮手示意的情景,閃光燈把現場氣氛襯托得更加沉重。

夏中民走到賓館門口,大步跨上了門口的台階。

他向大家揮揮手,然後大聲說道:

「大家好!我是夏中民!首先感謝大家對這件事的關注!同時也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對市委市政府的關心!但我現在必須要給大家說清楚,今天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大家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十四屆一次黨代會的駐地!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代表們將要在這裡研究和決定我們嶝江的一些重大事情,還要選舉出新一屆的市委領導班子!這關係到我們嶝江今後的發展,關係到我們嶝江前程和大局,也關係到我們嶝江每一個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大家因為報紙上的一篇文章,就圍堵在這裡,使會議受到影響……」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起來:「夏市長,這是他們的陰謀!這篇文章就是衝著黨代會來的,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對!夏市長,你千萬不要上了他們的當!」「夏市長,我們工人到這裡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強烈要求市委對此事立即表態,給代表們講清楚,消除影響!」……

夏中民經過好一陣子努力,才讓群眾的情緒穩定下來:「大家一定要相信市委,相信代表!作為我個人,我相信與會代表都會有正確的判斷……」說到這裡,夏中民的講話再次被下面的喊聲打斷了:「我們不相信!像吳青輝這樣的人也能當黨代會代表,讓我們相信什麼!」「黨代會裡都有些什麼人,嶝江的老百姓心裡都清楚!開這樣的黨代會,我們不放心!」「這些黨代會代表都是怎麼產生的?誰同意的?希望市委能給我們一個答覆!」「誰寫的這篇文章,為什麼會在黨代會之前登出來,請市委給我們解釋清楚!」……

夏中民使勁地揮著手,再一次讓大家情緒穩定下來:「……請大家安靜!請大家安靜!大家的猜測完全是沒必要的!大家一定要相信,黨代會的絕大多數代表都是值得我們信賴的!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大家一直堵在這裡,會讓代表們怎麼看?你們再想想,如果你們也是黨代表,外面卻有這麼多群眾說你們這些黨代表不可信,你心裡又會怎麼想?再退一步說,如果大家對這些代表不信任,那又怎麼信任市委,又怎麼信任我這個市委副書記?就拿吳青輝來說,他的黨代會身份是在兩個多月以前就確定了的,當時吳青輝還是規劃院院長,規劃院總支書記,所以他自然就是黨代會的代表……」夏中民說到這裡時,下面頓時又是一陣騷動:「夏市長,你不要把什麼問題也往自己身上攬!不經過黨員代表的黨代表,那算是誰的黨代表?」「我就是規劃院的黨員,吳青輝當黨代會代表,為什麼我們規劃院的黨員都不知道?」「領導就是代表,代表就是領導,那這還叫什麼黨代會!這樣的黨代會究竟代表的是領導,還是群眾?」……

在嶝江八年了,面對著群眾,夏中民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從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話是這樣的缺乏說服力。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了在群眾中正萌動著的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這股力量面前,那種僵化的思維和觀念,早已毫無用處!再想任意地去糊弄,去哄騙群眾,已經絕無可能。這是一種普遍覺醒了的力量,面對著這樣的力量和這樣的大眾,我們只能說實話,講真情,辦實事,動真格的!要永遠保持同人民群眾的魚水關係,就只能拿出我們的忠心赤膽和血肉情懷!夏中民在群眾面前幾乎站了將近兩個小時,也幾乎說了兩個小時。最後他動感情地對大家說:

「……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的工作,那就安心地回家吧。個人的一點委屈,在群眾的利益面前,那算的了什麼!我請求大家,並希望通過大家把我的話轉達給嶝江所有的幹部群眾,請大家一定要支持市委市政府把這次會議開好,幾天後,我們還要召開人代會和政協會,希望能繼續得到大家的支持!大家如果還有什麼想法,那就等會議開完了以後,我們一定再徵求大家的意見,我們也一定會努力地去解決,進一步地去完善……」……

等到所有的群眾都散去後,夏中民才感到自己已經是精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看看時間,馬上該給魏瑜書記匯報了。他坐在車裡,讓司機在附近街上的飯店裡買了一碗湯麵,三口兩口吃完了,趕緊就往魏瑜書記的賓館裡走。

半路上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陳正祥書記的電話,陳正祥說,聽秘書講,你剛才做得很好,話也說得很得體,但另外有一些反映卻完全不一樣,說你在工人面前故意誤導大家,說你在煽風點火,說這些黨代會的代表身份都不符合程序,都不合法。

夏中民聽了,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說,陳書記,他們願意怎麼說就讓他們怎麼說吧。他們非要這麼說,我能有什麼辦法?你想想,我要真那麼說了,群眾會離開嗎?

陳正祥說,這實在太不正常了,中民呀,你聽我說,有些人正在做代表們的工作,你這兩天也要多跟代表們坐一坐,聊一聊,不要怕麻煩,每個人都要走到。人有見面之情麼,有些事,我們不說,代表們怎麼能瞭解情況?要把這件事當作大事來抓,多跟代表們交交心,哪怕打打電話也行。既然已經這麼不正常了,那我們也只能按不正常的來,就再辛苦辛苦,就兩晚上時間了,後天下午就開始選舉委員,一定得抓緊點,好嗎?

夏中民想了想說,陳書記,我還是副書記,又不是要選我當書記,如果選我當書記,我跑一跑,走一走,跟大家聊聊,聽聽大家的建議和想法,那還說得過去。像現在這樣,我找代表們說什麼?就說讓人家投我一票?不投你的,現在就是怎麼說也不會投你。要投你的,即使別人再造謠再挑撥,也一定會投你。再說,連今天也就只剩兩個晚上了,今天晚上還有時間嗎?明天上午開幕,下午討論,晚上還要聽匯報,後天上午討論委員候選人名單,下午就開始選舉委員,後天一早就開始選舉書記副書記,然後就閉幕,你說還有多少時間能跟代表們見面?

陳正祥沉吟了半天,說,倒也是,時間都給了謀人的人了,謀事的也去謀人,那還幹得成什麼事。好了,我再想別的辦法吧。不過你也再想想辦法,我們都努力努力。該說的,能說的,就想辦法說說。多一票和少一票,就等於是兩票,這可大不一樣。還有,一會兒我給魏瑜書記建議一下,實在不行,就取消差額,這一屆黨代會我們施行等額選舉……夏中民沒等陳正祥把話說完就插話說道,陳書記,這絕對不行,我堅決反對!現在這麼做,不更讓人家代表們產生逆反心理?歷屆選舉都是差額,為什麼這一屆要施行等額?這怎麼跟人家代表們解釋?我們大會小會都給下面講,要求各級黨委一定要搞黨內民主,要求每個黨員都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力,為什麼輪到我們頭上了,卻要另搞一套。不行,堅決不行。不管別人怎麼樣,我第一個反對,絕對不能這麼做!陳正祥說,我知道你肯定會這麼說,那好吧,等我跟魏瑜書記交換意見後再說。不過我警告你,要是魏書記同意了,你就別再給我瞎攪和了……夏中民再次打斷了陳正祥的話,陳書記,魏書記同意也不行!你好好想想,事情有那麼簡單嗎?人家如果橫下心來不選你,用什麼方式也照樣不會選你。不管你做什麼也一樣於事無補,而且這對你我,都沒有任何好處。現在惟一的處理方式,就是兩點,第一,我們一定要做到問心無愧;第二,一定要爭取讓代表們心服口服。即使落選了,那也是坦坦蕩蕩,光明正大。陳書記,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就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做了。我們都一定冷靜下來,用平靜的心態和情緒來對待這次黨代會,開好這次黨代會。……第二個電話是武二打來的。武二?夏中民想了半天,才想了起來。於是對武二說,你的東西我都收到了,有什麼事嗎?武二說,那些錄音帶你沒有聽聽嗎?

夏中民說,還沒有,這兩天太忙了,等過了這兩天吧。

武二嚷了一聲,天哪!你怎麼還沒有聽!你知道那都是啥嗎?

夏中民說,還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聽得多了,也見得多了。

武二沉默了一下,夏市長,我勸你還是盡快聽一聽,那東西跟你平時看到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對你肯定有好處。

夏中民實在太累了,分外疲倦地說,如果你沒有別的事,那就改天再說吧。

武二趕忙說,你先別掛,你聽我說,我希望你能盡快聽聽那兩盤錄音,聽了以後,我希望能見見我。

夏中民說,那就等過了這兩天,好吧?

武二說,你聽了以後,肯定立刻就想見我的……夏中民說,知道了,我馬上要開會了,改天再聯繫。夏中民輕輕地合上了手機。就在這時,有個疑問在他腦子裡閃了一下,武二?他怎麼會知道我的手機號碼?還有,他是怎麼進到我的房間的?這個武二又究竟是個什麼人?他本來想問問司機和辦公室人員的,實在太忙了,沒有顧得上。再說吧,真的沒時間了。

也許,那盤錄音帶真該聽聽的。

於是他對司機說道,小劉,明天有時間的話,給我找個錄音機。

夏中民趕到賓館時,魏瑜和陳正祥已經在等他了。

一個挺大的套間,外間可以會客,也可以做會議室。

魏瑜見了夏中民,指了指沙發讓他坐下,然後就問道,」中民,剛才正祥書記把情況都給我講了,他說黨代會一直有人在搞非組織活動,情況也很不正常,你怎麼看?「夏中民喝了口水,想了想說,「要說不正常,早就有些不正常了,但問題是對這種不正常,目前我們並沒有解決的辦法。」魏瑜皺了皺眉頭,「中民,你這話什麼意思?不正常,但又沒辦法解決?」夏中民從自己袋子裡拿出厚厚的一摞子告狀信來,對魏瑜書記說,「這都是近幾天來整我告我揭發我的黑材料,我不知道別人收到多少,只我自己就已經收到了這麼多。魏書記,你也用不著仔細看,全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寫小說都編不出來的東西全都編在我頭上。你看這一封,是寫給全市所有鄉鎮的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的。還有這一封,是寫給所有的黨代會代表的。你再看看這個,列舉了我在嶝江的十大罪狀,全都是發給人代會代表的。還有這個,是說嶝江現在有中央、省、市地五個調查組正在審查我的問題。他們根本就不是告狀,更不是檢舉揭發,純粹是大字報小字報一類的東西,而且有目的地四處散發。還有,這一份材料是我讓人整理出來的,全是他們近期發佈的手機信息,你看,滿滿的三大張,四十多條。這幾條是今天剛剛發出來的,說是昨天之所以緊急撤掉了那個調查組,是我用巨款買通了昊州市委和紀檢委的結果。在他們筆下,我成什麼人了?簡直是五毒俱全,十惡不赦。越臨近黨代會,這些東西就越多,魏書記,你說這正常嗎?可是,對這種不正常的東西,我們能有什麼辦法?組織上又能有什麼辦法?制止得了嗎?查得出來嗎?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費了兩個小時才把群眾勸回家,但我敢說,到不了明天,肯定就會有新的材料和信息發出來,肯定還會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魏書記,真的沒辦法。」魏瑜一邊翻看著這些東西,一邊問道,「這就是說,目前的這個局面我們已經無法控制,束手無策,只能坐以待斃?你們兩個主要領導都在這裡,是不是都這麼看?」夏中民說道,「魏書記,現在的情況確實是這樣,剛才我已經跟正祥書記交換過意見了,局面控制不了,我們又不能反擊,一反擊,黨代會必然大亂,局面就更難以收拾。他們早就把目標集中了,對他們來說,等於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對我們來說,只能光著膀子,用身體來擋。」魏瑜抬起來頭來看看陳正祥問,「你是書記,你是不是也是這種看法?」陳正祥迴避了魏瑜的眼神,但話卻說得很堅決,「我覺得,雖然有問題,但只要我們努力,還是有辦法補救的。不過魏書記,到嶝江一年多了,確實沒想到嶝江的情況會這麼複雜……」魏瑜猛一下打斷了陳正祥的話,正色說道,「複雜!現在的這種情況還能叫複雜?還能用複雜來解釋?太讓我意外了,黨代會也能出這種問題?如果黨代會也能出了問題,那還要你這市委書記幹什麼?如果黨代會真的出了問題,那你這市委書記又還怎麼幹?一年多了都還沒想到,那你這一年多都幹什麼去了?好了,你說吧,讓我聽聽你補救的辦法。」夏中民接過話茬說道,「魏書記,你不要批評陳書記了,像嶝江現在這個樣子,放在誰身上也沒辦法。你也知道的,其實陳書記已經盡力了。發展到現在,陳書記也已經成了靶子了。」魏瑜沉著臉說道,「你也不用給他辯護!黨代會出問題,首先肯定是一把手的問題,一把手有問題,這個班子就肯定有問題,對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光用一個複雜就能把一切都推得一乾二淨?」說到這裡,魏瑜口吻緩和了一些,對夏中民說道,「好了,中民,我也知道你累了,但省市紀檢委聯合調查組今天晚上還要找你談話,剛才我已經和他們聊過了,只是有些問題還必須你親自去一趟,所以你現在就過去。至於黨代會的情況,我會和正祥書記認真商量的。一會兒汪思繼他們幾個副書記都還要來,我們還要開會研究,有些情況我會跟他們澄清的,包括沙石場事故的初步調查情況,包括省報這篇報道的初步調查情況。有些話,我必須給他們說出來!也必須讓他們明白,誰要是敢在黨代會上搞非組織活動,一旦出了什麼問題,市委不會答應,省委也不會答應!嶝江的老百姓也絕不會答應!另外,明天一早,昊州市委劉景芳部長和吳盈副書記都會趕來參加嶝江的黨代會開幕式。明天晚上,他們還會召集所有代表開會,關於你的一些情況,他們將代表昊州市委在大會上給代表們予以解釋和澄清。」聽到這裡,夏中民本想說句什麼,但沒等他說出來就被魏瑜擋回去了:「好了,你什麼也不用說了。你想說什麼,我們都很清楚。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你個人的問題,你已經成了組織問題,政治問題,也是大是大非問題。儘管有問題,但我們仍然應該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一屆黨代會開好。我剛才批評正祥書記,其實也是批評我,如果嶝江的黨代會出了問題,那我這個市委書記不也有問題!正祥書記沒法干,那我這個市委書記又怎麼幹?正祥書記沒法給我交代,我又怎麼給上面交代?至於事故的匯報,我們一會兒聽主管副市長李兆瑜的匯報就行了,聽匯報的除了我以外,還有嶝江市委的幾個主要領導和省市下來的調查組.為什麼不讓你匯報?我和正祥書記已經商量過了,主要的原因,就是這起事故跟你沒有關係,或者說,沒有直接關係.第一你當時不在嶝江;第二,你是常務副市長,不再直接主管城建;還有,經我們初步瞭解,這起事故也確實跟你沒有關係.好了,多餘的話就不說了,今天晚上好好洗個澡,換身好衣服,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知道的,說你是累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省市紀檢委聯合調查組一共四個人,兩個是省紀檢委的副處長,兩個是昊州市紀檢委的副科長,他們在嶝江已經調查了將近十天。夏中民趕來時,他們已經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夏中民看看時間,已經快深夜十一點了。

組長是省紀檢委檢查室的副主任劉光。

沒什麼多餘的話,等夏中民坐下來,劉光開門見山地說道,

「中民同志,今天晚上連夜讓你過來,就一個議程,那就是宣佈對你的審查結果。當然,在宣佈結果以前,我們還需要向你證實一些問題。不瞞你說,剛下來時,我們還替你捏著一把汗,但經過我們近十天的調查,現在可以如實地告訴你,我們現在的心情輕鬆多了。我們已經把我們調查的情況匯報給了省紀檢書記,省委副書記彭濤同志,他也很高興。彭書記說,主要是替你高興。我們這次下來,你可能也清楚,是中紀委有過多次批示,並幾次催要結果。儘管我們知道這些都可能是誣告,但作為紀檢委,我們對此必須進行嚴肅認真的審查。有問題,我們就處理,沒問題,就還你一個清白。彭書記多次說過,紀檢委是我們黨的保健醫生,所以紀檢委既應該是那些黨內腐敗分子的剋星,同時也應該是每一個黨員最真誠的朋友。彭書記說了,嶝江現在面臨換屆,黨代會後天就要進行選舉,所以在此之前,省紀檢委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結論,免得有人借此在換屆中做文章,」這時另外一個副處長插話道,「本來這次調查早就該結束了,但前天省紀檢委又交代了兩個新的需要調查的問題,所以就拖到了今天。」劉光接著說道,「不過現在並不算晚,最重要的是,我們把新加的這幾個問題也都查清了,比如像那個人大代表劉衛革狀告省委書記鄭治邦的劣質瀝青問題,比如像你們市委原辦公室副主任馬韋謹的自殺問題,比如群眾反映比較強烈的齊曉昶被提拔問題,等等。從目前調查的結果來看,我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中民同志,自你上任嶝江市委副書記以來,在這八年中,我們沒有查出你的任何問題。在所有的這些對你的告狀信和揭發材料中,不管是署名的還是匿名的,不但沒查出一件是真實的,而且90%以上的指控都是毫無根據的事情,特別是那些被接受調查的人和單位,全都對這些指控表示了震驚和譴責。他們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會有這樣的事情,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在利用他們給你製造了這些告狀材料。尤其讓我們感到欣慰的是,這些被調查的對象,絕大多數都對你進行了熱烈的讚揚和充分的肯定。而且我們也瞭解到這八年來你拒賄拒腐的數字和事實,這些不僅有據可查,而且也是大家一致公認的。」另一個副處長這時又說道,「當然,也有很多人對我們的調查工作非常不理解,他們說,像夏中民這樣的好黨員好幹部,你們共產黨還要派人查處,以後還有沒有人再敢給共產黨幹事了?還有人說,幹工作的幹部有人查,不幹工作的幹部沒人查,以後誰還幹工作?所以我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的工作。」夏中民說,「這個你放心,我不僅理解,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盼望著你們來審查的,因為只有通過你們的審查,才能把這些所謂的問題搞清楚,說句心裡話,我打心底裡感謝你們,」劉主任說,「你能這樣想,我們也就踏實了,希望你能繼續努力工作,不要受這次調查的任何影響。他們反映的那些問題,其實還是這些年來一直在告你的那些問題,都是我們已經查清了的問題,或者根本沒有的問題。但他們還是胡攪蠻纏,多次來找。後來有些幹部群眾,還有一些老幹部聽說了自發地跑來為你辯護,他們有的說,像這樣的幹部還要查,以後誰還幹工作?有的說,如果把夏中民這樣的幹部查倒了,查跑了,共產黨就完了。還有的人說,嶝江市的腐敗分子一個也得不到查處,為什麼卻查開夏中民了?他們的心情我們也理解,總的來說,都是希望我們能澄清事實,給你一個公道。說實話,這些年來,我們查過無數次案件,還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有這麼多的波折和干擾,也從來沒有像這次讓我們感動和深受鼓舞。我們覺得,好幹部是查不倒的,也是查不跑的,只要是老百姓信得過的幹部,都不怕查,也絕不拒絕查。中民同志,你經得起考驗,嶝江的老百姓是信任你的,你也確實沒有讓他們失望。這次我們下來,你沒有找人打過一次招呼,也沒有讓人請我們吃過一次飯。倒是有許多檢舉揭發的人不斷地要請我們吃飯,甚至還給我們送東西,甚至送錢送貴重禮品,這讓我們感到很意外。不過這也從另一方面讓我們看到了問題的複雜性。中民同志,你確實不容易啊!雖然我們並不認識,但我們從這些調查材料中熟悉了你。幾年來,你在嶝江,包括禮物在內,拒賄數額有兩百多萬,這在全國都是罕見的。對我們瞭解到的這些東西,我們一定會上報中紀檢,上報中央。中民同志,我們這所以說了這麼多,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我們調查組,要向你表示感謝,並向你表示敬意!」接下來,便是對調查結果中的一些事實進行詢問與核實,夏中民對調查組提到的每件事、每個問題都一一進行了回答、說明和更正。將近兩個小時左右,所有的程序全都進行完畢。最後,由夏中民簽字,摁手印。

場面非常嚴肅,嚴肅得讓人感到窒息。當夏中民把手指摁到所有這些審查自己的材料上時,突然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種滋味實在太難受了,甚至讓他感到像是一個犯人在畫押,像是一個犯人即將出獄。

當一切手續辦完了後,夏中民對調查組幾個人很莊重地說道:

「就讓我再說兩句吧,首先我特別感謝省紀檢委和市紀檢委來調查我的問題。八年了,對我的誣告,誹謗,從來都沒有斷過。所以我發自內心地期盼著組織的支持和保護,使我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工作。今天,組織上終於澄清了事實,說實話,這感覺就像解脫了身上的鎖鏈一樣!謝謝你們,謝謝組織,真的,這是心裡話,謝謝!如果問我有什麼體驗的話,我現在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幹工作……為什麼會這麼難……」聽到這裡時,幾個人止不住地落淚了。……凌晨一點多時,汪思繼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汪思繼一聽到電話裡的聲音,就像被什麼猛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齊曉昶!是齊曉昶嗎?真的是你,齊曉昶?」齊曉昶在電話裡的聲音軟綿綿地就像換了一個人,「汪書記,是我。我是齊曉昶。」汪思繼大聲問道,「曉昶,你在哪兒?這幾天你都幹什麼去了!啊?」齊曉昶有氣無地說,「汪書記……沒事,我病了,現在在醫院裡……我怕你擔心,所以就沒告訴你……」「放屁!」汪思繼不禁勃然大怒,「病了?見你的鬼!嶝江市所有的醫院我都讓人翻遍了,連停屍房都查過了!齊曉昶,你老實給我說,到底去哪兒了?」齊曉昶大概是被嚇著了,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汪書記……真的是病了,當時是在一個朋友家裡,可能是喝多了,昏睡了兩天兩夜,起來後,怕你生氣,就沒敢告訴你,後來又患了急性腸胃炎,先喝了藥,不頂事,越拖越重,實在沒辦法,才到街上的一個診所裡輸了一天液。汪書記,真的沒事了,現在好多了……」汪思繼聽齊曉昶這麼一說,口氣終於緩和了下來,「你呀!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齊曉昶嗎?你現在是市委辦公室主任了,處級幹部,你還是新整補的黨代會代表,怎麼能這樣呢?你就感覺不到嗎?這兩天,你把大家都急成什麼樣了!好了,好了,既然沒什麼事,那就趕緊回來開會吧。病真的不要緊了嗎?現在能過來嗎?需要不需要馬上把你接過來?」齊曉昶聽到這裡,幾乎哭了起來,「汪書記,謝謝你,請你一定原諒我吧。我真的是對不起你,現在想起來後悔莫及。我真的是太對不起你了……」汪思繼皺了皺眉頭,「曉昶,你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婆婆媽媽的。好了,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現在在哪個醫院,我馬上讓人去接你好不好?」齊曉昶一邊哭一邊說道,「汪書記,我沒事,我在醫院裡把這瓶藥輸完了就沒事了,我自己能過去。我不會誤了會議,明天一定準時出席會議。你肯定很累了,快休息吧。」汪思繼說,「那好,既然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會議上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少一票,多一票,可完全不一樣。有些事情,還得靠你做的。」齊曉昶這時已經止住了哭聲,口氣有些發狠地說道,「汪書記,你放心,夏中民那小子,我絕不會放過他……」汪思繼猛地制止了他,「不要在電話裡瞎說這些!囑咐你多少次了,怎麼就不長記性!好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你也好好休息。這兩天工作很多,也很關鍵,我們一定要好好努力,懂嗎?」齊曉昶趕忙說,「我明白……汪書記,還有件事……」汪思繼催促道,「有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齊曉昶頓了一下說道,「我還得告訴你一下……劉衛革也在我這兒……」汪思繼不禁又大吃一驚,「……劉衛革!也在你那兒?真的嗎?齊曉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失蹤了快十天了,就一直在你那兒嗎?」齊曉昶嗓音有些發顫地說道,「汪書記……他一直就在我這兒,他也沒什麼事,我們鬧了點彆扭,他就賭氣跑了幾天,回來時,正碰上我病了,這幾天他一直在照顧我,汪書記,你別擔心了,他真的也沒什麼事,挺好的。具體的,見了你再給你說吧。」汪思繼餘怒未消地說,「見了他的面,我要好好收拾他,他那個狗脾氣,也真的該改一改了!不過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該回去就讓他回去吧。他只是人代會代表,現在沒他的事了,等開人代會時,再讓他來見我。好了,就這樣吧。」等汪思繼放下電話,理了理思緒,再次想躺下來時,猛然一個冷戰,一下子又讓他坐直了。這個齊曉昶,會不會是在騙他?一個他,一個劉衛革,一個突然失蹤了三四天,一個失蹤了快十天了,怎麼突然一塊兒出現了?說是病了,喝多了?!

病了,喝多了,為什麼會幾天都不露面?

肯定是謊言!

如果是謊言,那他為什麼要撒謊?又為什麼要騙你?

是不是已經出什麼事了?

一個巨大的疑團漸漸地化成了無邊的恐怖,假如自己真會出什麼事,說不定首先就會出在這個齊曉昶身上!

這個齊曉昶實在太讓人擔心了!

等開完黨代會,一定得想辦法把他解決了!最好把他調得遠遠的!這種人,絕不能再讓他呆在自己身邊了…………

正心慌意亂地想著,手機猛地響了起來。劉石貝的電話!

他愣了一下,趕緊打開手機。他清楚,這麼晚了,沒有頂頂緊急的事情,劉石貝不會給他打電話。

劉石貝在電話裡只說了一個意思,從目前的情況看,在這次黨代會上一定不要把目標定多了,只需搞掉一個就夠了。否則,會玩火自焚。只需要一個,也只能是一個。

「為什麼?」汪思繼有點出乎意料。「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假如書記市長都出了問題,那不等於捅了個天大的窟窿?上邊能答應嗎?再說,把別人搞下去,不等於把自己也暴露了?不就等於把火引到自己頭上了?共產黨裡的事情,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看明白,如果真的出了大問題,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各打五十大板。把別人搞掉了,也就等於把自己搞掉了。」「劉書記,陳正祥現在完全變了,他現在的樣子比夏中民還硬。剛才在碰頭會上,當著魏瑜的面,幾乎是公開地指責我,不點名地說我在下面搞非組織活動。還說如果一旦發現情況屬實,堅決查處,絕不手軟。他凶得很哪!如果他仍然當書記,即使把夏中民搞下去了,他也絕不會用我。剛才他私下裡又找我談了好久,劉書記,他現在跟夏中民幾乎沒什麼兩樣,他竟然威脅我說,如果黨代會真出了什麼問題,第一個下去的不會是別人,而是我!還要我認清形勢,懸崖勒馬,不要一意孤行,既害別人又害自己。最後他居然還說,就算你把夏中選下去,嶝江的市長也絕對輪不上你。劉書記,你看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他現在真的是硬得很,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怕了。」「思繼,你千萬別讓他給迷惑了,他是在激你的將哪!一定別犯糊塗!如果你現在把他搞下去,那等於是救了他一把!明白嗎?若是夏中民出了問題,承擔責任的只能是他,因為他是一把手,他必須為此負責。如果連他也出了問題,那不等於讓他解脫了?最終所有的問題都只能栽在你頭上!陳正祥說得沒錯,如果夏中民出了問題,他肯定不會用你。但你應該明白一點,你不是他管的幹部,你是昊州市委管的幹部。如果只是一個夏中民出了問題,魏瑜只會也只能拿他開涮!但如果陳正祥和夏中民都出了問題,你想想,那你還能有好結果?再說,陳正祥現在就是再硬,也就是一年多的時間,他蹦達不了幾天了。而且現在他只能這樣對付你,力保黨代會不要出事。但等到時過境遷,一切都既成事實,那時候他還不得依靠你?就算他不想依靠你,那他還能依靠誰去?」汪思繼沉吟了半天,說「劉書記,你不知道,現在代表們的情緒很大,他們越是拿上面來壓,下面的逆反心理就越強。夏中民本來就不得人心,他們現在這麼搞,反而對他們越不利。說實話,現在連我都覺得有些無法控制局面了。出了問題,那是他們自作自受。」劉石貝聽到這裡,突然提高了嗓門,「思繼,說了半天,你怎麼還是這麼糊塗!這是好玩的事情嗎?什麼不得人心!我告訴你,你現在高興得實在太早了!你就沒看到,省報就那麼一篇文章,嶝江就有好幾千工人鬧事,你說說什麼才叫人心?你太盲目太官僚了!官僚主義害死人!我現在就得給你提前打打預防針,你要現在就失控了,那我們都肯定死定了!馬上就做工作,只能一個人出問題!這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大家,為了整個嶝江的未來!所以你必須這麼做,也只能這麼做!兩個都出了問題,那不等於是火上澆油,老百姓還不要鬧翻了天?看這兩天的形勢,你再看看那些無所顧忌的工人,我覺得一個就足夠我們應付的了。所以一旦選舉結束,就立刻緊急動員,要全力應付可能發生的任何事端,特別要防止下面的一些人藉機煽動鬧事!千萬不要以為這是小事,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不要說是共產黨了,就是歷朝歷代,古今中外,不管是什麼樣的政府,不管它到底做得怎麼樣,也還沒有哪個人敢把民意不當回事……」……

汪思繼剛剛放下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汪思繼聽了半天,才聽出是劉衛革的聲音。

劉衛革有些歇斯底里地在電話裡又哭又嚷:

「……汪書記,我被人綁架了!他們把我整整關了八九天,差點沒把我整死!汪書記,我馬上就去報案!這肯定是夏中民干的!我就是死也不能放過他!」「你慢點說,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把你綁架了?……夏中民!夏中民綁架你?夏中民在什麼地方綁架的你?……夏中民派人幹的?你怎麼知道是夏中民派人幹的?」汪思繼腦子裡陣陣發懵,如墜雲裡霧中。「在嶝江想綁架我的人,除了夏中民還有誰?肯定是!絕對沒錯!汪書記,要不是他,就把我的眼珠子摳出來!我就是在他家裡被綁架的,你想想不是他還有誰?」劉衛革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嚷著。「夏中民家裡!」汪思繼不禁嚇了一跳。「你是在夏中民家裡被綁架的?」劉衛革繼續憤怒地說,「不是在他家,我怎麼能斷定就是他綁架的我!你也知道的,就是那天晚上,我們發現了他家有新的情況,剛過去一會兒,就讓他派來的人給綁架了……」「住口!」汪思繼幾乎在床上跳了起來。「你這個劉衛革,是不是有病了!哇啦哇啦瞎說什麼!」「汪書記,我沒有瞎說!千真萬確,就是在夏中民家被綁架的呀!還有齊曉昶,也肯定都是被夏中民綁架的!汪書記,你千萬不要再相信那個齊曉昶了,那小子純粹是一個軟骨頭,把什麼都招了!他招了的那些東西,肯定都給錄了音了!他把我們全出賣了……」說到這裡,劉衛革在電話裡止不住嚎啕大哭。汪思繼拚命地讓自己鎮定下來,「……齊曉昶都招了?招了什麼了?都給什麼人招了?」劉衛革痛心疾首地說,「全招了,所有他知道的都招了!汪書記,都招給夏中民派來的那個人了,那個傢伙親口給我說的,要是我們出去敢報案,就把所有的這些全都兜出去……」汪思繼突然覺得像天塌了一樣,真是嚇出來的狼,怕出來的鬼!越擔心什麼,就越出來什麼。想了想,看來這個劉衛革不能再讓他這麼沒有理智地到處瞎說八道了。於是他趕緊放緩口氣說道,「劉衛革,你聽著,你現在在什麼地方,請馬上告訴我,看來你的處境很危險,我立刻派人去保護你。」劉衛革一邊告訴他在什麼地方,一邊哭泣著,「汪書記,我一定要報案,我不能就這麼算了,我拼了命也不能放過他!這個夏中民,我非跟他幹到底不可!」汪思繼越聽越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安撫住劉衛革,讓他一定老老實實地等在那裡。放下電話,他立刻撥通了市公安局副局長家的電話,讓那個副局長親自派人盡快把劉衛革抓起來。汪思繼對副局長說,劉衛革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腦子已經出毛病了,千萬不要讓任何人聽他胡說八道,好好派人把他關起來,一邊讓醫生給他治療,一邊讓他養好身體。最最關鍵的是,在黨代會期間,千萬不能讓他跑出來,手機也一定給他沒收了,連他的家人也一定不能告訴。等到黨代會開完後,再慢慢處理他的問題……等安置完了,一直等到公安人員確確實實把劉衛革關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汪思繼才算鬆了口氣。看看時間,天已經快亮了。他默默在躺在床上,心緒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看來這個劉衛革比齊曉昶更可怕,怎麼自己手下的人都這麼容易出問題,都一個比一個傻!真是一群大傻B!要是劉衛革真的報了案,真的把這一切都兜出來,那不等於把自己這一大幫人全都賣了!他居然張口就說,他是在夏中民家裡被夏中民的人綁架的!他媽的究竟是昏了頭了,還是真的愚蠢透了?他怎麼就不想想,是誰讓他去的夏中民家?他又到夏中民家幹什麼去了!

說來說去,其實最蠢的是汪思繼自己!怎麼會找劉衛革這樣的人去幹這樣的事情!

他越想越怕,眼睛一閉上,就覺得身下這張大床就像一條千瘡百孔的破船,正順著滔滔洪水,顛簸而下。他控制不了別人,也一樣控制不了自己,更控制不了這條破船,只能由著翻滾的濁浪,衝向誰也無法預測的地方……劉衛革瘋了,自己也一樣快要瘋了……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