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一波未平

侯滄海作為曾經的黑河鎮黨政辦主任,經歷過無數次群體性事件。他站在市政府大樓看到熟悉的一幕,停下腳步,旁觀,順便回味自己的青春歲月。

派出所警察出現在市政府大樓,防暴大隊也得到在原地備勤的通知,信訪辦工作人員和相關部門領導站在人群前面,苦口婆心地勸解。

事關每家人切身利益,光靠勸說根本無法解決問題,參加集資的人逐漸統一了口徑:冠雄公司在工商登記註冊,也就是說政府發了營業執照,是合法企業,大家就是衝著這一點才參加集資,如今出了事,政府監管不力,必須兜底。

有信訪辦接待的同志道:「你和冠雄公司簽借款合同,是市場行為,與政府沒有什麼關係啊,為什麼要來圍政府?冠雄公司詐騙,公安肯定會抓人,這得依法解決。」

「你這個同志怎麼說話?人民政府為人民,我們是不是人民?人民的錢被騙了,政府就要管。」

「工商是不是政府部門?是政府部門就代表政府,工商發了執照,我們才會上當受騙。工商不發執照,我們就不會上當受騙。」

「工商發執照,只能證明他辦執照時是合法的,至於以後是否違法,和辦執照沒有關係。就好比每個人都有戶口,若是有人殺了人,難道要怪辦戶口的。」

「你這個同志還是幹部,怎麼一點都不講道理。」

參加集資者群情激憤,現場亂哄哄一片。

陳傑曾經當過警察,參加過無數次類似情況的執勤,小聲對侯滄海說了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筆錢要不回來了,這個時候非法集資領頭人馬海軍正在偷著數鈔票。」

陳傑所言是經驗之談,但是實際情況稍有出入。一輛越野車在山邊疾馳,駕車者老鬼臉上有一道明顯傷疤,開車時露出的手腕也有一塊黑紫色傷疤。他專注開車,聽到後備箱偶爾傳來掙扎聲,黑亮眉毛不時抖動一下。

越野車在大山深處停了下來,來到一處守林屋。這是老林場留下的房屋,原本是一個小院,如今人去房空,只剩下一家守林人沒有搬走。老鬼將車停在密林深處,提著一大袋米和一箱酒走向老屋。不久後,老屋有了響動,傳來老年人和老鬼的說話聲音。

「我不搬走,就住在這裡。」

「你都這麼大一把歲數了,留下在這裡,萬一發病,誰來管。我肯定管不了,在城裡可以打120。」

「我不要人管,發病就死掉。死亡一點都不可怕,老子見得多了。我比戰友多活了幾十年,夠本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倔。」

「你媽埋在後面,我要陪她。」

「隨便你吧。」

老鬼說了幾句話,悶頭喝酒。老鬼和父親有著極大矛盾,發生過激烈衝突。如今父親老態龍鍾,獨自一人守在山上,老鬼也就不願意回想少年時代被吊起來暴抽的往事。

老鬼父親是打過仗的老軍人,外人提起老鬼父親都豎大拇指,道一聲仁義耿直,但是老鬼從小就對暴力父親充滿怨恨,最大願望就是父親上山被毒蛇咬死。這個願意屢屢落空,山上毒蛇不僅沒有能夠咬死父親,還不斷被捉住,丟進酒罈子,成為酒精裡面的標本。

這讓老鬼很絕望。

老鬼十三歲時,因為一件小事又被父親吊起來。正當有酒意的父親掄起皮帶時,老鬼飛起一腳踢在父親下巴上。這一腳踢得極重,當場踢落兩顆門牙。

老鬼被暴怒父親差點抽死在樑上。

未等傷勢好轉,十三歲的老鬼就離家出走。再次回家時,老鬼已經接近三十歲。十七年時間,父親由一個精壯漢子變得白髮蒼蒼。人老了,性格沒變,見到老鬼就要掄皮帶。結果,父親被輕鬆打倒在地。爬起來,又被打倒。

老鬼母此時病入膏肓,坐在石台上,看著兒子打老子,笑得痛快。

老鬼回想起往事,一動不動坐屋簷下。太陽從樹梢上落下,天邊彩色雲朵變成暗黑色。無數夜行動物開始活動,上演了人類無法瞭解的一幕幕生死大戰。

老鬼慢條斯理地來到車邊,打開後備箱,將捆成粽子一樣的人提起來,扛在肩上。

粽子人口裡塞了一塊布,再被膠帶纏了多層,完全不能發聲。因為驚嚇和勞累,他已經失去了掙扎的能力。

老鬼個子瘦小,力氣很大,在夜間走山路如履平路。走了約莫半個小時,老鬼額頭上還是出現了汗水。他將粽子扔在路上,休息一會,繼續走路。又走了幾分鐘,爬上一個小坡,來到一處隱蔽地。老鬼面無表情,乾脆利落地將粽子直接往前扔去。

過了一會,地底傳來隱約的撞擊聲音。在喀斯特地區,融洞極多極深,這個洞口很隱蔽。老鬼小時候經常來扔石頭玩,後來就便成為老鬼扔垃圾的地方。

早上,父親沒有起床,老鬼沒有與父親打招呼,開車離開老屋。

進了南州城,老鬼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撥通老譚辦公室電話。

老譚面無表情地放下電話,對丁小熊道:「馬海軍是你的人,到底在哪裡?有好多人圍了政府。」

丁小熊氣急敗壞地道:「我怎麼知道他到哪裡去了?我打了幾十個電話,他沒有接,這個傻兒肯定跑路了,就和當年蘇希望一樣。」

老譚長歎息一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教訓深刻。馬海軍做事還是能幹,所以我才將他從你手下要過來做冠雄公司,你說得對,這人肯定見財起心,把一大筆錢卷跑了。」

丁小熊道:「到底多少錢?」

老譚道:「馬海軍是總經理,現在把錢和賬一起捲走了,誰知道有多少,兩、三億是有的。」

丁小熊曾經被敲破了頭顱,如今情緒激動便會引發劇烈頭痛。他捂著頭,臉色蒼白地道:「馬海軍膽子太大了,兩、三億啊。他跑了,丟下一屁股爛賬怎麼辦?」

老譚道:「馬海軍是法人代表,公司員工都是招聘的。他犯了罪,公安會抓他,以公司資產賠給投資者,和我們沒有半毛錢關係。他早就從建築公司辭職,以後在冠雄公司做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馬海軍離開建築公司以後,確實和丁小熊再沒有任何生意往來。丁小熊仔細想了想,確實是這麼一回事,這才心安。

馬海軍之事只有丁老熊、老譚和老鬼知情,包括丁小熊都徹底蒙在鼓裡。

侯滄海縱然有明和暗兩條線,也猜不透丁老熊和老譚布下的迷。儘管暫時猜不透這個迷團,也並非沒有收穫,至少老譚這個以前沒有注意的重要人物浮出水面。

滄海集團三駕馬車齊頭並進,一駕馬車是解決滄蘭保健液在唐州遇到困難;一駕馬車是大舉進入江州房地產市場,打造黑河滄蘭大酒店以及房地產;第三駕馬車是滄蘭電子商城。除此之外,侯滄海還一直在暗中指揮綜合信息中心的圍獵行動。圍獵行動不能公諸於眾,是不能進入集團工作報告的重要工作。

根據不同階段的工作重點來分配注意力,這是侯滄海在實踐中靈活運用「摸著石頭過河」的原則,並沒有將自己拘泥於某個點上。

侯滄海在前階段的主要精力放在滄蘭保健液上,滄蘭保健液除了在唐州遇到強烈阻力以外,在其他省發展得較為順利。滄海集團接受了海強代市長建議,暫時不與唐州行政管理部門在法庭上肉搏,而是等待中央部委文件。從前期工作來看,中央部委偏向於滄海集團,近期肯定會有相關裁定性文件。

在海強代市長來到江州以後,房地產重要性驟然提升。在這種情況下,侯滄海工作重心發生了細微調整,集中精力於江州房地產市場。等到黑河地產前期工作全部籌備完成以後,他再將主要精力轉向滄蘭電子商城。

到了8月底,唐州事件發生了關鍵性轉折。

8月26日,國家技監局作出書面批復,同意山南省關於認定滄蘭果奶有質量問題依據不妥的意見,並將批復意見轉給嶺東方面。比較巧的是在同一天,衛生剖衛生監督司也專門發文,同意滄蘭果奶可以繼續生產銷售。

張小蘭在唐州事件中花費了大量精力,得知此消息後,當即將韋葦叫到辦公室。兩個同學熱情擁抱,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當晚,滄海集團高管們在食堂辦了一桌,大家放下所有包袱,歡歡喜喜喝酒慶祝。

興奮勁還沒有過去,次日,嶺東省公司傳過來消息,唐州方面接到衛生部衛生監督司的文件之後,同意滄蘭果奶在嶺東銷售,但是有一個新要求:必須要求更換標籤,否則仍然不能銷售。

聽到這個消息,侯滄海很驚訝,道:「為什麼他們提這個要求?」

嶺東省公司經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言道:「唐州方面說,雖然衛生監督司下了文,但是並不能說滄蘭果奶就沒有問題。」

侯滄海怒道:「到底有什麼問題?」

嶺東省公司經理道:「他們認為我們在標籤上寫明『本品以奶粉、天然果汁為主要原料,含有豐富營養,具有提高免疫力的明顯效果,是少年兒童天然飲料的最佳選擇』,實際上以奶粉為主要原料,達不到乳飲料國標的最低要求,不能稱營養豐富,是虛假宣傳。他們還提出多加些糖、再加些酸味劑,根本不能成為少年兒童的最佳選擇,這也是虛假宣傳,讓我們改標籤。」

侯滄海一時無語。滄蘭果奶從生產到銷售,層層把關,手續合法齊備,兩個最具權威部門同時認可,在這種情況下,唐州相關部門繼續堅持,毫無道理,典型不依法辦事,以人治破壞法治。

小會議室,張小蘭、韋葦、王清輝、寧禮群等人聽到唐州方面的要求都有些發懵。他們原本以為這次風波已經全部平息,沒有料到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侯滄海此時已經從最實聽到消息的憤怒情緒中平靜了下來,問道:「我們在嶺東一天有大約八十萬的損失,已經持續了這麼長時間,現在是接受唐州的意見換標籤,還是打官司?」

滄海集團上一次已經準備打官司,在海強代市長勸解下,沒有將唐州藥監局告上法庭,此時兩部委文件出台,打官司贏面極大。只不過打起官司,時間拖得長,每天都有損失。

侯滄海主意已定,並不需要大家回答。他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們不能在唐州讓步,否則其他地區也會有樣學樣。我們在唐州打贏這一場硬仗,才能真正打開新局面。」

韋葦在京都發揮了「一不怕苦累二不怕丟臉」的精神,天天「纏」著相關司處負責人,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得到公正回報。原本以為此次風波已經解決,不料又橫生枝節,她回到辦公室,想起在京城受到的冷遇,不禁抹起眼淚。

楊兵進門談事,見韋葦伏在桌上,雙肩不停地抽動,便抽了一張紙巾遞過去,道:「這事也算正常,用不著哭鼻子。侯子以前在做鎖廠危房改造工程時,差點命都丟了。」

韋葦接過紙巾,開淚水。

楊兵以前覺得韋葦挺漂亮,長得也有特色,可是由於孫藝欣留給他的陰影太深,於是對漂亮女子敬而遠之。今天見到哭泣的韋葦,他突然想起「梨花帶雨佳人淚」幾個字,覺得侯滄海的提議還真可以考慮。

《侯滄海商路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