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隔離點引發群體事件 明察暗訪

小車來到縣委大院,侯衛東將兒女情長塞到了心裡面,挺著一副嚴肅面孔下車。

縣委書記蔡恆、縣長高寧的小車也緊跟著進了大院。縣裡其他領導已經等在了院中,大家都是熟人,又有工作任務,稍作寒暄,便一起到會場。

侯衛東走進會場時,全場爆發了熱烈的持久不息的掌聲。

聽到如雷般的掌聲,環視著黑壓壓的人群,侯衛東不想揮手,也不想如尋常百姓一樣雙手合十表示感謝,他面帶微笑,頷首致意。

這裡面的人一大半都曾經是自己的上級,此時卻為了自己的到來而鼓掌,不管這掌聲中有多少虛偽的成分,仍然讓他頗有成就感。這種成就感是極強的心理滿足劑,能讓人不知不覺沉醉於其中。無數人拚命向上,既為了現實中的利益,同時也為了這種成功的快感。

侯衛東坐到主席台正中,他是年輕的老領導,工作經驗豐富,藉著打開筆記本等動作,將虛幻感覺拋在腦後,收起臉上笑容,神情嚴峻起來。

首先,由縣長高寧通報嶺西省「非典」情況。隨後縣委書記蔡恆談要求。

在蔡恆講話時,侯衛東在筆記本上寫了幾條提綱。昨天夜裡,晏春平寫了一份講話稿,中規中矩。他覺得講話稿太「文」了,不適合今天的場合。

蔡恆講完,掌聲響成一片。

隨著主持人「請侯市長作重要指示」話音剛落,又是一大片掌聲從會場各個角落飛了起來。

侯衛東一字一頓地道:「剛才高縣長和蔡書記講的我都贊成,在這裡講兩點要求一個希望。

「第一,防『非典』的關鍵是加強對流動人口的控制與管理,切斷疫情傳播渠道,發動群眾,群防群控……我們必須要對近期從疫區返回益楊的人員進行果斷隔離,做到對返鄉人員登記百分之百,身體檢查百分之百,疫情嚴重地區返鄉人員留觀百分之百,發熱咳嗽人員到發熱門診檢查百分之百,並實行對返鄉人員的漏登、漏檢、漏報、交叉傳染的零目標管理,以此構築全方位的防範體系。

「第二,嚴密構築四道防線,確保一方平安。以火車、客車的消毒和旅客篩查為第一道防線,嚴把入口關;以公交車、出租車等市內車輛消毒為第二道防線,嚴把流動關;以旅館、酒店、外來人口居住地和公共場所消毒為第三道防線,嚴把傳播關;以醫療機構對『非典』病人和疑似病人的防治為第四道防線,嚴把防治關。

「第三,我希望黨員領導幹部起好帶頭作用,這次不期而至的疫情,是考驗黨員領導幹部的試金石,我們必須站在抗擊『非典』的第一線。誰當了逃兵,誰就將被扔到歷史的垃圾堆,將受到黨紀國法的嚴肅處理。對於在抗非過程中湧現出來的先進,縣委要制定完善的激勵和保障機制。」

侯衛東的聲音很是激昂,道:「我在這裡作一個保證,只要抗擊『非典』不結束,我就與益楊同生死,和大家打一場益楊保衛戰。」

會議室坐著縣委、人大、政府、政協的縣級領導,這些縣級領導不少都花白了頭髮,此時聚精會神地聽著侯衛東講話。當侯衛東講話結束,會場再次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跳票當副鎮長,給縣委書記和市委書記當秘書,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全省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這些傳奇經歷被益楊很多幹部津津樂道,侯衛東似乎也籠罩著一些神秘色彩。

縣委書記蔡恆等到掌聲稍停,道:「侯市長講得很具體,縣委、縣政府將嚴格按照市裡的部署和侯市長的講話精神去開展工作,打一場益楊保衛戰。」

開完了益楊縣委擴大會,各地、各部門領導沒有像往常那樣呼朋喚友,前往餐廳進行酒戰,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地奔向了各自的崗位。

侯衛東、蔡恆、高寧並肩站在小會議室的窗口,目送著樓下的小車一輛一輛地啟動,然後消失在縣委大院門口。

侯衛東道:「好多年都沒有這樣鬥志昂揚的場面了,我們的幹部在關鍵時刻還是能戰鬥的。」

「不少單位都有人主動請戰,讓人感動啊。」高寧一邊附和,一邊在心裡發出感慨。他在益楊當副縣長時,侯衛東還只是剛出道的菜鳥,在他面前規規矩矩,如今一切掉轉,他還得附和著這位年輕的領導。

「我今天不離開,踏踏實實在益楊各部門走一走。」出任防非辦主任以來,侯衛東還沒有到區縣調研,他想趁機瞭解各項政策的實際執行情況。

蔡恆道:「侯市長,我記得侯市長在沙州大學還有住房,晚上安排在縣裡小招待所還是沙州大學?」

在內心深處,侯衛東願意住在沙州大學,只是他晚上有安排,住在沙州大學不方便,道:「我就住小招待所,商量事情方便一些。既然來到益楊,我想把工作做深一些。晚上七點,公安、武警、交通、教育、衛生、商業等幾個重點部門一把手到縣委,開個座談會。我想聽一聽一線同志的心裡話,有益於市委、市政府決策。」

「下午,侯市長怎麼安排?」

「現在沒有想好,第一任務是休息。起床以後,四點鐘,在小會議室聽一聽縣防非辦的工作情況。」

侯衛東來到縣委小招待所,在蔡恆、高寧等縣領導陪同下吃完午飯,住進小招首長樓。

在衛生間,放熱水痛痛快快衝了個澡。休息半個小時,他將住在另一間房的晏春平叫了過來,道:「下午四點才開碰頭會,我們抽四點前的時間到益楊各地隨意走一走,瞭解實際情況。第一站到沙州大學,你跟校防非辦聯繫一下。」

「需要益楊縣陪同嗎?」

「暫時不必,我代管教育,沙州大學是重點之一,我想看一看真實情況。」侯衛東是確實想看沙州大學的防非工作,郭蘭是校防非辦的副組長,他希望學校的防非工作不出紕漏。

十幾分鐘後,小車來到了沙州大學校門。一名校保衛處的保衛將車攔了下來,隨即兩位白大褂醫務人員走到車邊。

晏春平坐在副駕駛室,把窗戶搖了下來,道:「侯市長來沙州大學檢查工作,剛才跟校辦聯繫了。」他說完這話,就用眼光看著沙州大學的檢查人員。

保衛處胡處長早就等在門衛室,見到門衛與小車進行交涉,便走了出來。他見車內確實坐著侯衛東,在車窗邊,道:「侯市長,學校下了死命令,凡是進校的車都必須登記並接受醫務人員檢查。請登記以後,我陪同侯市長進學校。」

侯衛東猜到保衛處如此對待自己是有意為之,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能逐車檢查都很不錯。下了車,他誇道:「胡處長做得很好,非常時期,不管是誰,都不能壞了規矩。」

胡處長笑道:「還是侯市長理解人,要是換了其他領導,說不定已經生氣了。」

侯衛東在沙州大學讀書時,當過學生糾察隊副隊長,是保衛處胡處長的直接部下,兩人是老熟人。此時侯衛東一飛沖天,成了沙州副市長,而胡處長仍然是保衛處的胡處長。只不過,往日英挺健壯的胡處長已經有了老年人的暮氣,肚子向上挺起,臉上的肉向下鬆弛。

檢查完畢,侯衛東來到了行政樓,沙州大學段衡山校長和組織部長郭蘭已經在樓前迎接。

郭蘭站在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剛才防非辦接到侯衛東來的電話,她就給保衛處胡處長打了電話,有意交代按嚴格程序檢查侯衛東一行。胡處長不是太理解,還在電話裡反問:「侯衛東是防非辦主任,他進校,也要檢查?」郭蘭用肯定的語氣道:「正因為他是防非辦主任,我們才更要嚴格,否則,我們就是失職。你放心,侯衛東是本校畢業的,他肯定能理解我們的做法。」

胡處長遲疑地問:「若是侯衛東生氣,怎麼辦?段校長怪罪下來,我可承受不起。」郭蘭不容置疑地道:「侯衛東如果因為受檢查要生氣,他就不是合格的防非辦主任。」

侯衛東快走兩步,道:「段校長,我是你的學生,不敢當啊。」

段校長主動與侯衛東握了手,笑道:「衛東不僅是沙州大學的學生,也是沙州市副市長,今天更是為公事而來,我當然執以公禮,如果你是以學生身份到我家裡,那我就坐著等你進門。」

閒聊幾句,段衡山校長道:「郭蘭是防非辦副主任,負責全校的防非工作,她不錯,工作很出色,具體工作由她匯報。」

侯衛東與郭蘭對視一眼,道:「沒有沙州市各級防非辦的努力,我這個防非辦副組長就是空架子。」

郭蘭從成津縣回到了沙州大學以後,重新適應了大學較為寬鬆的環境,乾淨利索的短髮變成略為蓬鬆的小波浪。她想著侯衛東在學校門口接受檢查的情景,微微一笑,道:「沙州大學按照市防非辦和省教育廳的要求,對全校防非工作作了細緻部署,在小會議室有材料和圖片。」

進了校辦會議室,段衡山與侯衛東相對而坐,他把眼鏡取了下來,放在桌上,道:「不僅市委、市政府重視抗擊『非典』,教育部同樣高度重視防非工作,接連發相關文件,現在全校上下已經高度重視,充分行動起來。」

侯衛東翻看著照片,頻頻點頭,道:「剛才我進校,也作了登記,進行了檢查,胡處長堅守崗位,值得表揚。學校是人群聚居區,『非典』的傳染性強,若是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必須要有強硬的具體措施,有必要時則須採取斷然手段。」

聽到此,郭蘭嫣然一笑。

段衡山並不知侯衛東進校時接受了檢查,聞言有些意外,他看到郭蘭的微笑,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也是會心一笑。隨後收斂了笑容,聽郭蘭的匯報。

「自從『非典』疫情發生以後,校黨委、行政高度重視,多次開會,制訂了細緻的措施……

「隔離是預防傳染病最有效的途徑,從昨天下午5時起,沙州大學已經開始限制進入校園人員,並從4月20日起正式實行憑學生證、工作證、離退休證進入校門制度。家屬和確實需要進入學校的人員要到居委會辦理家屬出入證和臨時出入證……

「在校內,各學生宿舍樓門口,團委、學生會組織學生值班守控,防止非本樓人員進入。對食堂就餐、浴室洗澡等,也實行檢查制度。其他一系列措施包括:全校學生餐廳為學生熬中藥預防藥湯,免費供應……」

郭蘭清亮的聲音在小會議室迴盪,讓侯衛東恍然間回到了成津的歲月。在成津工作期間,每次在常委會上聽到郭蘭發言,他都會覺得心情舒緩,增加了攻堅克難的勇氣。這種感受很奇妙,似乎不可理喻,卻又相當真實。

聽完報告,侯衛東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按照市委、市政府安排,由我、濟道林書記和趙志武主任聯繫益楊,我又暫管文教衛工作。學校有什麼事及時向市、縣兩級防非辦通報情況,特別緊急之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沙州大學工作紮實細緻,讓侯衛東心情放鬆了不少。告辭以後,繼續隨機檢查。

晏春平問:「侯市長,下一步朝什麼地方走?」

「到幾個出城口,看一看是否按要求設立了檢查站。高速路口不必去了。」益楊城裡有六條公路通往沙州及各鄉鎮,侯衛東來到益楊時經過了高速路口,當時見到了檢查組,醫護人員、公安和交通人員正在聯合開展檢查。

這一圈走下來,侯衛東的心又懸了起來,加上高速路道口一共有六個道口,四個道口有檢查組,還有兩個道口空無一人。

侯衛東沒有在現場發火,在車上,道:「這個秦飛躍,搞什麼名堂!」晏春平知道侯衛東和秦飛躍關係深厚,他試探著問:「我能不能和秦局長聯繫,提醒提醒。」

侯衛東沒有否定這個提議,道:「打,我要給警告。」

益楊縣交通局長秦飛躍是侯衛東多年的老友,當時在青林鎮時,鎮長秦飛躍對侯衛東表達了某種善意,兩人關係還是挺不錯。此時到了刺刀見血的關鍵時期,他眼見著秦飛躍要犯錯,準備伸手拉他一把。

此時,秦飛躍還有些酒意,電話鈴聲響起,他沒有聽到。這些年,縣裡大力發展交通,成效卓著。縣交通局負債亦成了天文數字,今天是除了銀行以外最大的債主過來要債。

秦飛躍腰裡沒有銀子,只能扮耿直,將債主請到沙州大酒店,大杯大杯喝酒。債主醉了,他亦差不了多少。

晏春平連撥三次,都沒有回音。他的性格酷似其父親,也是眼眨眉毛動的角色,甚為機靈。他沒有再請示侯衛東,而是直接給交通局辦公室主任打去電話:「我是市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請秦局長接電話。」

辦公室的人知道秦飛躍喝醉了酒,關著門在辦公室裡休息,這時候去打擾他,肯定會被臭罵一頓。他感覺為難,便耍了一個滑頭,道:「秦局長不在,我馬上聯繫,再給你匯報。」

晏春平用詞便嚴厲起來,道:「請你務必找到秦局長,否則後果自負。」

辦公室主任被震住了,不敢懈怠,鼓著勇氣去敲了門。秦飛躍睡得昏沉沉的,聽到敲門聲不停,罵了一句:「哪個敲門,太不懂事了!」打開門時,臉色不太好看。

聽說是市政府工作人員找,秦飛躍的臉色這才緩和,道:「市政府工作人員這麼多,是誰?」辦公室主任道:「沒有報姓名。」

秦飛躍腦袋像炸裂一般,道:「沒有報姓名,老子不管。」辦公室主任道:「聽口氣不太好。」

秦飛躍端起桌邊的濃茶,喝了一大口,道:「把電話回過去。」接通電話後,他斜躺在沙發上,道:「我是秦飛躍,是哪位領導?」

晏春平道:「我是侯市長的秘書小晏,侯市長要跟你說話。」

聽到是侯衛東找,秦飛躍端坐了起來,向辦公室主任做了一個手勢。辦公室主任趕緊退了出去,把門關緊。

侯衛東沒有給秦飛躍好臉色,道:「我問你,為什麼有兩個交通道口沒有你的人,務必在半個小時之內給我派人去。其他部門你少管,至少你的人要派去。」

秦飛躍酒醒了一半,道:「我的人手確實不夠,抽了不少人了。」

侯衛東打斷了他的話:「『非典』就是戰爭,必須嚴肅紀律,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你別撞槍口上,這是要處理人的。」

秦飛躍很少聽到侯衛東如此嚴肅,酒被嚇得全醒了,一迭聲地道:「我知道了,馬上安排。」放下電話,秦飛躍到裡間用冷水沖了頭,走出門,惡聲惡氣地道:「通知所有一、二級辦公室到辦公室開會,十分鐘必須來。我喝醉了酒,你們這幾爺子就開始耍滑頭。」

在交通局二級班子會上,秦飛躍噴著酒氣,拍了桌子:「領導帶頭,全部帶隊到檢查組去,誰怕死不去,先交辭職書,大家一個一個地表態,辦公室的,做好會議記錄,別東張西望。」

交通局開了短會以後,交通執法隊員便去另外兩個道口,機關組織的檢查組去六個道口巡查。

三點四十分,侯衛東回到了縣委小招待所。稍等幾分鐘,蔡恆、高寧也來到了小招。

侯衛東講了下午的檢查情況,表揚了沙州大學,對道口缺人現象進行了批評,道:「防治『非典』必須要萬無一失,做好了九十九件事,只要有一件事情沒有做好,出現後果也是災難性的。」

被侯衛東說了幾句,蔡恆強壓著火氣,抽了個空,走到小會議室外面,把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桂剛叫了過來,道:「你和紀委監察、督查室的同志一道,帶著攝像機,到各個道口去檢查,晚上七點開會前,先放錄像。」

桂剛道:「下午兩點半,我召集幾個部門開了會,要求他們必須馬上派出檢查組,應該沒有問題。」

蔡恆怒道:「這些狗日的,陽奉陰違,眼中還有沒有縣委!」

晚上七點,縣委會議室,公安、武警、交通、學校、衛生、商業、建委、開發區等重點部門一把手,所有鎮鄉的書記,準時到齊。

蔡恆與侯衛東商議以後,決定先到沙州大學和重點部位去實地看一看,然後再來聽各部匯報。

幾分鐘後,縣委的豐田中巴客車開到了樓下。侯衛東、蔡恆等人魚貫而下,坐在中巴車上的各部門負責人,不少人都在急急忙忙地打電話。

侯衛東知道打電話的人是在瞭解情況或者是在下達補救指示,他沒有點破大家,現場檢查並不是目的,只是一種工作手段,順利地抗擊「非典」才是最高目標。而現實生活中,有太多領導將手段與目標弄擰了,教訓下級成了樂趣,促進工作反而放在其次的位置上。

到了沙州大學的大門,郭蘭親自講解了防「非典」措施,胡處長現場檢查了一輛進校的小車。

看完了沙州大學的措施,蔡恆對各部門同志道:「沙州大學是全縣抗擊『非典』的重要部位,大家看到了,他們的工作做得很細緻,值得表揚和學習。根據縣委部署,全縣要構築四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就是把好入口關,下面我們到全縣的六個道口去看一看。」

秦飛躍此時的酒已經徹底醒了,他跟著大部隊行動,心裡很是踏實。經過下午緊急佈置,六個道口都有交通局領導和執法人員。看著幾位面容嚴肅的領導,他暗道:「侯衛東還是沒有忘記舊情,提前給我打了招呼,否則今天肯定要出洋相。」

到了頭兩個道口,一切正常,工作組都在崗位上,到了第三個道口,裡面有當地鎮政府的工作人員、醫護人員和交通執法人員,但是公安人員不在崗。

蔡恆看著公安局長李劍勇,道:「這是怎麼回事?」

蔡恆當政法委書記時,李劍勇是刑警大隊大隊長,業務精,受到了蔡恆器重。李劍勇卻與原局長游宏關係不太好,被游宏定性為吃家飯拉野屎的傢伙。事實證明,李劍勇跟對了人,隨著蔡恆不斷升職,他芝麻開花節節高,當上了公安局局長,取代了游宏的位置。

此時看到部下脫崗,讓他在領導面前丟了醜,李劍勇很覺尷尬,帶著殺氣報告道:「脫崗是嚴重違紀,局裡將嚴肅處理,一定不會姑息。」

蔡恆並不願意深究,口氣卻很嚴厲,道:「把處理結果報給縣委。」

後面的三個道口,有一個道口沒有醫護人員。在最偏僻的道口,除了交通局派有人員以外,公安、醫療、當地鎮政府都沒有人到位。

回到會議室時,一行人看著侯衛東和蔡恆鐵青的臉色,都感覺山雨欲來風滿樓。

李劍勇在刑警大隊時,在偵辦上青林案子過程中,與侯衛東多有矛盾。此時在台下看著副市長侯衛東,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那位分管綜合治理工作的青林鎮副鎮長,暗道:「早知侯衛東能當副市長,當年就和他搞好關係,現在又多了一個靠山,臨時抱佛腳,晚了!」

開會前,桂剛播放了下午的錄像,下午的情況比現場檢查還要糟糕。

晚上的會由蔡恆主講,他的講話格外嚴厲,會議作出了兩條決定:一是由紀委、組織部、縣委辦組成聯合小組,對今天錄像和現場檢查中缺崗人員進行調查和談話,然後根據調查和談話結果作出處理;二是衛生、公安和李渡鎮主要負責人向縣委作書面檢查,由縣委通報批評。

相比簡報中有些省份的處理手段,這個手段是雷聲大雨點小。侯衛東尊重縣委決定,沒有提出意見。

會議結束,高寧帶著衛生局李局長過來向侯衛東匯報工作。

侯衛東在縣開發區當一把手時,衛生局李局長還是科長,他一臉愁容地跟在縣長身後。

高寧道:「侯市長,衛生局李局長反映了一些情況,我覺得苗頭不太對。」

嶺西醫院有醫生和護士臨陣畏縮而被處理,侯衛東聞言很是敏感,道:「有什麼情況?」

高寧道:「李局長,你談談詳細情況。」

李局長以前與祝焱夫人蔣玉新相熟,雖然沒有與侯衛東直接接觸過,卻是久仰大名。只是當前他心急如焚,顧不得攀關係,道:「香港和廣東都有護士死於『非典』,嶺西有了『非典』病人以後,有個別護士不願意參加檢查,更有甚者,寧願不要工作,也不參加檢查組,今天有一個護士辭職了。」

侯衛東對晏春平道:「你把省防非辦轉發的幾份違紀簡報找出來。」晏春平跟著侯衛東出來時,帶著滿滿一個文件夾,他翻看文件夾,很快就找出了相應的幾份文件。

這是一份轉自廣東的文件:某市沙鎮衛生院組織接診一名發高燒病人,當班護士怕被傳染擅自離開衛生院,直到下班時才返回。該病人後被確診患流感。當班護士因擅離職守、臨危退縮被開除公職。

還有一份轉發自福建的文件:某市兩位機關幹部在「非典」防治工作中擅離崗位案,某鎮中心衛生院護士、醫生不服從「非典」防治工作安排案等四起典型案件。

另外還有省防非辦轉發的四川、湖北等地的違紀案件。

侯衛東身邊的蔡恆看完這幾份文件,轉交給了高寧。高寧看完,又拿給了李局長。

侯衛東明確表態:「市委有明確要求,凡是在防非工作中出現的違紀違規行為,一律嚴懲,具體來說,不服從安排的幹部職工,經說服教育仍然不到崗,可以給予行政處分,嚴重者開除公職。」他加重了語氣:「如果觸及法律,則依法行事,絕不手軟。」

李局長暗道:「如果染了病,命都沒有了,給一個處分誰又在意?」

侯衛東心裡也想到了這一層,道:「除了硬的一手,我們必須還得有軟的一手。一是在社會上普及『非典』的相關知識,消除人們的恐慌心理。二是要制定政策,比如參加防非工作的鄉鎮幹部、醫護人員,可以優先調進城,優先提干。蔡書記,這方面你是行家,要在明天拿出一個具體的獎勵措施。三是在全社會營造一個參加防治『非典』光榮的氛圍。只有軟硬結合,形成濃厚的社會氛圍,才能達到效果。」

佈置完工作,已是晚上九點,侯衛東回到縣委招待所,剛剛靜下來休息一會兒,接到小佳電話。

小佳道:「我在網上看到,目前各地都有護士、醫生和工作人員犧牲在工作崗位上,你別傻乎乎地衝到第一線。」

侯衛東理解小佳的心情,道:「我是防非工作的主官,從來不到第一線,怎麼能帶動其他人?說一套做一套,這種事我做不出來。再說,我只是去檢查,畢竟不是真正的一線,能有什麼危險?」

小佳生氣地道:「我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個活著的健康老公,小囡囡也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個老爸,我寧願你不當副市長。」

侯衛東笑道:「我就算到益楊,還是在辦公室動嘴巴,又不在真正的第一線,能有什麼危險?真正有危險的是醫生、護士、公安、司機這些一線人員。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副市長都染了病,沙州情況就危急了,所以一定不會出現這種事。」

小佳聽出了話裡的敷衍,道:「你別避重就輕,我給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不管你當不當官,有沒有錢,我只要活著的健康老公。」

「我肯定能活著,天天活蹦亂跳。」

「那你保證不到第一線去。」

「我不能保證這一點,否則就是騙你。」

侯衛東剛才還在和蔡恆、高寧一道動用各種政策調動各方力量投入到抗擊「非典」的戰鬥之中,此時小佳再三提出不能上一線的要求。小佳的要求從家庭來說是合理的,這是私德。侯衛東的職務要求他不能迴避,這是公德。人性的弱點與光輝是交織在一起的,只有在最緊急的情況之下才能同時顯現真面目。

抗擊「非典」不是請客吃飯,稍為處置不慎,就有可能釀成大禍。侯衛東明知在第一線接觸返鄉人員有極高的風險,他還是硬著心腸要求衛生防疫、交通公安、縣鄉幹部必須把守在各個關口,形成最靠前的防線。

掛斷電話,侯衛東靜思良久,又給蔡恆打去電話,道:「戰爭年代,大家不怕死,主要是有一種社會氛圍,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今抗擊『非典』也是一場戰爭,我們要在社會上營造一種眾志成城抗擊『非典』的濃烈社會氛圍,消除恐懼感,增加信心,這樣才能激勵一線的工作人員。」

縣委書記蔡恆與侯衛東想到了一塊,他道:「我正在辦公室召集防非辦和宣傳部的同志研究此事,明天把宣傳方案報過來,請侯市長審一審。」

侯衛東客氣地道:「蔡書記辛苦了,晚上睡一個好覺,明天我們一早就碰頭。」

他作為沙州副市長,到益楊是來指揮、檢查、督促防非工作,最多停留兩三天,還得回沙州。大政策是省市兩級制定的,但是能否真正落實政策,還得發揮縣委書記和縣長這些基層幹部的作用,如果不能獲得這兩人的支持,工作將會很被動。同樣,縣委、縣政府必須接受上級的領導,沒有上級的支持,他們的工作將困難重重,吃力不討好。

到目前為止,市、縣兩級互相配合,目標相同,利益一致,大家相處得都很愉快。

在縣委辦公室,正事談完,蔡恆和桂剛暫時沒有走,兩人點燃香煙,開始閒聊。

桂剛感慨挺多:「我第一次見到侯衛東的時候,他還在青林鎮當辦事員,什麼職務都沒有,一個平頭大白兵,跟著秦飛躍一起到馬市長辦公室匯報工作,後來跳票當了副鎮長而沒有受到處理,從此平步青雲。當年我們都沒有想到他這麼厲害,十年時間就成了沙州副市長,算是創了益楊幹部的紀錄。」

蔡恆道:「我早看出他是個人才。他給祝焱當秘書以後,被祝焱派去聯絡公、檢、法,辦起事來乾淨利落,有張有弛。這一次到縣裡來指揮抗擊『非典』,我又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的工作風格和水準,拿捏事情的分寸很好。侯衛東這麼年輕就能當上副市長,確非浪得虛名。看這個發展勢頭,他還會有進步,進入省級班子也不稀奇。」

蔡恆和桂剛關係很不錯,兩人有了此共識,自然更加不會怠慢臨場指揮的副市長。

早上,蔡恆來到縣委招待所,陪著侯衛東共進了早餐。

侯衛東開玩笑道:「蔡書記日理萬機,以後千萬別過來陪我吃早餐,不敢當啊。」

蔡恆拿著縣委招待所出名的小包子,一口消滅一個,道:「我反正也得吃飯,在早上與侯市長碰個面,白天的工作就好安排。我建議上午先跑現場,下午碰頭研究。」

其實這也是侯衛東需要的工作節奏,此時蔡恆主動說了出來,正合他的心意。

吃過早飯,縣委辦主任桂剛送來了宣傳方案。

「縣裡的宣傳方案的口號是眾志成城抗擊『非典』,具體活動安排了八項:一是編印、製作、贈送一批防治『非典』的圖書和音像製品;二是創建一批防治『非典』的示範企業、學校、社區和村鎮;三是懸掛、張貼一批防治『非典』的標語和宣傳畫;四是製作、發佈一批防治『非典』的公益廣告;五是開展一系列依靠科學、戰勝『非典』的科普宣傳活動;六是推出一批防治『非典』的先進典型;七是創作一批反映抗擊『非典』鬥爭的文藝作品;八是在防非工作結束後表彰一批在防治『非典』工作中湧現的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

看過宣傳方案,侯衛東讚道:「安排很細緻,我基本贊成。第七條,這個文藝作品,縣文聯有沒有這個創作實力?」

桂剛道:「我們有幾個市作協會員,編點小故事還是沒有問題的。」

「第八條,表彰先進可以分批進行,不必等到結束後,可以先發一些單項獎,比如優秀護士等,你們想細一點。」

桂剛拿起筆,記下侯衛東的話。

侯衛東繼續深化軟硬兩手,道:「還有兩點建議,一是領導重視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是不可否認,領導確實是牛鼻子,抓住了牛鼻子也就牽一髮動全身,因此要在防非中實行領導責任制。各鎮各單位一把手負總責,事情辦好了獎勵,辦砸了要拿話來說。二是要拿出處理一批幹部的魄力,不聽指揮的幹部,臨陣脫逃的工作人員,必須受到懲處。獎懲分明,才能最大程度激勵廣大的幹部群眾。」

早餐聚會時間談完,侯、蔡等人到鄉鎮檢查防非工作。

下午,縣紀委書記劉凱拿過來對擅離崗位的兩位衛生院醫生的處理報告。

看見劉凱走進來,侯衛東真的有些時空停滯的感覺。他在益楊工作時是1993年,如今已是2003年了,益楊各部門的頭頭腦腦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有的副職變成了正職,有的人從這個部門到了另一個部門,有部分人從實職變成了非領導職務。但是核心部門的要職基本上還是由十年前的熟面孔所把持。

劉凱十年前就是紀委排位第一的副書記,在辦理土產公司案子中的表現可圈可點。十年之後,他先後調到地方任過黨委書記,又調到民政局當局長,還到公安局當過政委,幾經轉崗,終於朝前走了一步,成了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斑白的雙鬢,顯示其仕途的艱辛,同時說明他的仕途到了頂,退居二線是他必然的命運。

《巴國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