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聽說駐京辦主任要回沙州,我推薦市政府辦的任林渡去接班,他擔任過吳海縣縣委辦主任,現在是正科級幹部,從年齡到資歷、學歷、性格特點都適合這個職位。」

「駐京辦是正處級,他是正科,級別不夠。」

在這種比較私密的場合,侯衛東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道:「可以先任命任林渡為副主任,由他主持工作。」

寧玥沉吟道:「好幾位領導都有推薦人選,任林渡這位同志有沒有讓人信服的優勢?」

「任林渡的特長是溝通能力強。大年初一,他率領一個工作組到首都去接上訪戶,事情辦得挺圓滿,朱書記也表揚了他。」

「這事我先記著,如果沒有特別強有力的競爭者,問題應該不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先申明,即使你不講任林渡的事情,我也會說起這事。」

「寧書記,你別客氣。」

「我當然不會客氣。」寧玥以很輕鬆隨意的姿勢坐在沙發上,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首都做房地產,從資金、技術到資源都是國內一流,他想參與沙州四大班子搬遷項目。這個工程他不想賺錢,主要是想建一個模範工程,在嶺西省起標桿作用,為進入嶺西市場奠定基礎。」

聽說是這事,侯衛東就為難了。當沙州市政府搬遷成了定局以後,步高和黃二都瞪大了眼睛,步高身後站著政協主席步海雲,黃二身後是市長黃子堤。這還只是本地實力派,另外,通過省裡關係找來的也不在少數。

「我雖然分管南部新區,可是這事已經超出了南部新區的範疇,得歸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來操心,我不過是牽線木偶而已。」

寧玥笑得很開心,道:「過了春節,這事就歸你牽頭了。」

侯衛東當然聽得懂其中的意思,自從分管南部新區以後,他就意識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心道:「朱民生將一個燙手山芋丟到了我手裡。」

自從分管了南部新區,他就意識到會接到無數的燙手山芋。不過這燙手山芋也有兩面性,處理得當,就是香噴噴的山芋;處理不當,才是燙手的山芋。

他並沒有急於接招,道:「這事關鍵要看市委如何決策,市委決策後,我會在執行層面上盡力而為。」

「有這句話就行了,先謝謝。」寧玥熟悉官話背後的意思,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都會吸引各方勢力,最終結果還是決定於綜合實力。

在麻將席上,楊柳頂替寧玥到了牌桌上,聽說放炮就是一百元,頓時傻眼。她只帶了七八百元現金,實在經不起如此摧殘,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起錢沒有帶夠,肯定會丟寧玥的面子,背心的冷汗瞬間就流了出來。

小佳與蒙寧和方紅線不同,她來自於普通家庭,知道普通幹部的家底,見到楊柳一閃而過的慌亂,便猜到是什麼原因。她從手包裡悄悄取了一匝錢,順手從桌下遞給了楊柳,這個動作隱秘而自然,蒙寧和方紅線都沒有發現。

楊柳當了多年秘書,養成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習慣,她正在著急時,感到了腿上有人輕輕拍了拍,低頭時,見到了小佳的手和手下的錢,頓時鬆了一口氣。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佳,小佳則是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朱小勇和陳曙光很無聊地在客廳看著電視。朱小勇對角落裡的侯衛東和寧玥道:「市委書記女士和市長先生,今天是大年初四,你們沒有必要夜以繼日地商量國家大事。」

寧玥反唇而譏:「你們兩人已經不習慣安靜地談話,寧靜以致遠,小勇還是大學老師,怎麼這麼浮躁?」

陳曙光覺得挺無聊,道:「木山老總吹牛,他這個會所除了裝修好一些,平淡無奇。怎麼今天沒有見到他的蹤影?我昨天還給他打了電話。」

朱小勇道:「現在是春節期間,木山老總事情挺多,最累。我們就安靜地在這裡吃喝玩樂,別去騷擾他了。」

此地是慶達集團的高端會所,陳曙光、朱小勇、侯衛東和寧玥都有貴賓卡,大年初四,幾家人相約在這裡玩一天。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一個服務員走了進來,禮貌地道:「先生,今天八點在頂樓大廳有演出,在五樓小廳有音樂會,在三樓有小型鑽石展……這是春節初一到初十的活動表。」

陳曙光接過了活動表,誇了一句:「木山老總真是及時雨,讓她們幾個女人打麻將,我們去搞活動。」

寧玥道:「我跟你們去看演出,讓紅線和蒙寧打麻將。」這時,她想起了楊柳的經濟實力很難與這幾人對打,從手包裡取了錢,走到了麻將桌前,笑道:「楊柳,這幾人都是麻壇高手,你的錢輸光了沒有?」

楊柳道:「我的輸贏不大,小佳姐輸了些。」

寧玥笑道:「有侯市長在後面支撐,小佳輸了無所謂。」

侯衛東聽了這話,暗道:「寧玥這個女人鋒芒畢露,憑這一句話,她應該知道我的底細,和她接觸要留點心眼。」

幾個人穿了外套,就出門上樓。在電梯上,寧玥伸手按了三樓,道:「我想去看鑽石展,哪位有紳士風度的男士陪我去?」

陳曙光和朱小勇一齊將目光轉向侯衛東。

寧玥道:「衛東市長,你別搖頭。我們四人,有三人同意你陪我去,你被選中了,這是多數人的暴政,制度問題,你無法選擇。」

侯衛東很有紳士風度地道:「能陪寧夫人是我的榮幸。」

寧玥道:「你知道這個綽號,誰的嘴巴這樣長,是小勇還是曙光?」

鑽石小廳很安靜,只有六七個人,在燈光的照射之下,鑽石展品散發著令女人心醉的光芒。侯衛東對這些奢侈品沒有太多的感覺,背著手在一旁陪著寧玥。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背影上。這個背影苗條而挺拔,正低頭欣賞著櫃檯裡的鑽石。

侯衛東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晏紫,他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這勻稱、健康、苗條的背影。晏紫似乎感受到了後背的目光,回過頭,與侯衛東的目光碰個正著,她移開目光,看了一眼寧玥,略略點頭,徐步離開了鑽石展廳。

寧玥見了晏紫,不由讚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有氣質。」

「省歌舞團的,叫晏紫。」

寧玥當即道:「那就是步高夫人的同事?」

「對。」侯衛東沒有想到寧玥反應如此敏捷,對沙州人員瞭解得這麼細,暗道:「寧玥真是太聰明了,腦瓜子真好用,不是花瓶書記。」

寧玥在鑽石展廳足足看了四十來分鐘,這才離開展廳。

侯衛東問:「寧書記很喜歡鑽石?」

寧玥直言不諱地道:「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哪個女人能忍受這種誘惑?」

「那你為什麼不買,展品中沒有看上眼的?」

「誘惑是一回事,佔有是另一回事,我寧願多留點念想,多點念想就多點希望,日子就不會難過。」

「寧書記的日子難過,說出去別人要笑掉牙齒。」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寧玥不願意多說此事,馬上轉變了話題,道,「市委還缺一位秘書長,侯市長有什麼好人選沒有?朱書記、中達部長和我都是外來和尚,對本土幹部不熟悉。」

侯衛東沒有想到寧玥會有如此一問,想了想,道:「寧書記猛然間提起這個問題,我沒有思考好,如果隨意說出來,不嚴肅。」

頂樓舞台,一位穿著紫色長裙的年輕女子唱著《山楂樹》。侯衛東聽了前蘇聯歌曲,不由得想起了周昌全和柳潔,他們兩人合唱的前蘇聯歌曲已經深深地印在了侯衛東的腦海裡。此時晏紫也深情演繹了這首歌,讓全場數十人全部陷入了沉靜之中。

寧玥側耳聽了一會兒,道:「這就是剛才那鑽石店的女孩子?唱得挺不錯。」

侯衛東道:「她是舞蹈演員,沒想到唱歌的水平也不低。」頂樓全場不過三四十人,男男女女散坐於旁,他正朝前面走,寧玥一把拉住,道:「別到前面去,我看見了幾個熟人。」

兩人找了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坐下,舞台上又換了一個,唱了一曲蔡琴的《出塞曲》。這首曲子比起男性唱的塞外曲要溫柔一些,少了些悲壯,多了些淒美。

介紹單子上說是晚會,其實不太恰當,應該是一場音樂會,省內不少有名的歌手都被請了過來,其中還有兩位挺有名氣的流行歌手。欣賞音樂的人素質都不錯,安安靜靜地聽歌。

趁著主持人在介紹慶達集團時,寧玥道:「木山老總這個會所還真有嶺西特色,既是時尚會所,也是成功男人的懷舊場所。」

侯衛東環顧左右,沒有看見陳曙光和朱小勇,問道:「陳廳長和小勇到哪裡去了?」

「你對省裡幹部不熟悉,坐在第一排的是省委一位副秘書長,陳廳長估計是不想在這個場所遇見熟人,故而逃之。」

侯衛東看了寧玥一眼,道:「他們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寧玥道:「那我們走吧。」

來到樓梯口,寧玥道:「我們走樓梯,別坐電梯了。」

走在樓梯上,狹窄的空間無人,頭頂是隨聲而亮的燈光,格外幽靜。寧玥問道:「侯市長,你的政治抱負是什麼?」

侯衛東是第一次被人問起政治抱負,他沉吟著道:「如果說沒有政治抱負,似乎於理不合,可是我確實沒有什麼大抱負,或者說沒有想過什麼大抱負。從學院畢業以後,就參加工作,參加工作以後,一門心思想著要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這就踏上了能夠自動前進的滑輪,算是被動式前進。」

寧玥用大姐的口吻,親切地道:「你的各方面條件很好,我作為大姐,建議你以後要更加關注政治,這樣會走得更遠。鎮、縣、市、省,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侯衛東的政治思想起源於上青林,是以做實事起家,而並非搞政治起家,他道:「我還看不到這樣遠,眼前還得把手裡的雜事辦好,辦好了事,才有資格講政治。」

寧玥道:「其實我講這些是多餘的,能走到這一步的人,怎麼會沒有政治頭腦。」

回到大套間裡,四個女士還在打麻將,陳曙光和朱小勇已經坐在電視旁邊。

見到寧玥和侯衛東進來,朱小勇道:「寧夫人,買了什麼鑽石?」

「那些東西華而不實,騙年輕女孩的,我買來做什麼?」

朱小勇又道:「我出去走了一圈,木山老總這裡也有溫泉。幾個女麻手暫停,我們先去泡溫泉,然後你們繼續。」

寧玥接受了意見,來到了麻將桌前,道:「各位姐妹也應該歇息一會兒,先泡澡,然後再繼續戰鬥。如果不理會這些臭男人的要求,明年他們就不會來了。」

方紅線道:「趙勇也是,春節別人都回家,他跑到澳大利亞做什麼?把寧姐丟在嶺西。」

「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哪裡還顧得上春節。」

麻將暫時告一段落,寧玥問楊柳,道:「你的膽子還真大,跟這群麻手也能打得不亦樂乎,輸了沒有?」

因為對方全是領導的夫人,楊柳不願意贏,但是打得太大,她輸不起,也不願意輸。幸好在麻將第一戰之後,她還贏了四百多元,對於這種戰局,四百元的輸贏根本不算是輸贏,就道:「平過吧。」

寧玥道:「平過就好。等會兒泡了溫泉,你早些休息,讓我同這群麻手較量。」

溫泉池在蘇式建築的背後,此時已經是晚上10點,到了溫泉池子裡,除了一對男女還在水裡談情說愛,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幾個男女也就沒有刻意要小池子,換了衣服以後,來到了露天池子裡。

五個女人中,年齡最大的是寧玥,最小的是楊柳和小佳。這些人穿著泳衣走出來以後,惹得三個男人眼睛在幾個泳衣女人身上瞅,由於自己老婆也在其中,又不敢明著瞅,裝做一本正經說話,用餘光瞅。

「小佳的身材還算不錯,沒有走樣。」侯衛東不由得想起了舞台上低吟慢唱的晏紫,又想道,「要論身材,恐怕還算晏紫最棒。」

他的思路在水中很有些跳躍性,很快轉到寧玥所說的政治抱負:「寧玥家世不一般,又在大機關接受過熏陶,想法和我們這種土鱉不一樣,這是貴族與草根的區別。到了這種地步,我也應該考慮諸如政治抱負這種形而上的問題了,光憑苦幹,難以走遠。」

春節很快過去,除了大年初一的上訪,總算平安。上班不久,沙州市駐京辦主任便進行了調整。

對於寧玥來說,她原本以為駐京辦主任是小菜一碟,可是沒有想到,論及此職位,朱民生冷臉冷面地道:「駐京辦主任是聯絡京城的重要部門,要選用成熟的人擔綱,外交無小事,駐京辦也無小事。周彪同志在市委研究室工作多年,既有理論水平,又有實踐經驗,是駐京辦的最好人選。」

寧玥此時已知自己大意失了荊州,她反應很快,道:「周彪同志很不錯,只是他年齡稍大了些,可以考慮配一個副手。」

朱民生略作思忖,道:「任林渡表現得很好,大年初一帶隊前往首都,圓滿完成了任務,這說明他的工作能力、敬業精神都不錯。衛東同志表揚了任林渡,既然寧書記也覺得此人不錯,那就給他壓壓擔子,讓他給王誠同志當助手,副處級。」

寧玥及時將信息傳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當初給任林渡的話說得太滿,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這讓他很有些鬱悶,他把任林渡叫到了辦公室。

「抽煙。」侯衛東從抽屜裡拿了一包嬌子煙,扔給任林渡。

任林渡有些忐忑地道:「侯市長,是不是駐京辦的事情黃了?」

「市委另有安排,不過對你的事情也有交代,初步意見是給王誠主任當助手,市政府信訪辦副主任。」

任林渡沒有想到這個結果。他在正科級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想由科級幹部跨入處級幹部行列,未果。此時由侯衛東出手,沒有費一分錢,就升成副處級幹部,儘管信訪辦副主任的含金量似乎並不是太高。

侯衛東道:「林渡,信訪辦工作也不是想像中那麼艱苦。從這些年的趨勢來看,信訪部門將越來越重要,信訪辦的領導幹部提升也相對容易。你先把級別弄上去,到時再尋找新的機會。」

「謝謝侯市長,既然給了這個崗位,我還是願意把這份工作做好,不給你丟臉。」任林渡滿面笑容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回到沙州中學的家中,溫紅看到自己老公臉色陰晴不定,連忙端了茶水,道:「事情定下來沒有?」

任林渡搖了搖頭,道:「沒有辦成,駐京辦主任另有他人。」

溫紅長舒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我其實心裡不願意你到北京,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這是最美好的事情。為了仕途,讓我們夫妻分開,得不償失。」

「我調到信訪辦,任市信訪辦副主任。」

溫紅對政府機關的級別、構成有些糊塗,道:「信訪辦都是煩心事,你調過去是好事還是壞事?」

任林渡道:「至少我是副處級幹部了,如果在信訪辦幹得好,平調出去就是副局長或是副縣長。」

聽說平調出去就是副縣長,溫紅喜滋滋地道:「你在家裡守著兒子,我去買點好吃的,今天要好好慶祝一番。」

任林渡坐在客廳裡,打開電視,隨意換著台。到了6點30分,開始播放沙州新聞。第四條新聞是易中達部長視察成津縣雙河鎮的鏡頭,曾昭強、郭蘭等人陪在左右。

往日看到郭蘭的鏡頭,總會讓任林渡心潮澎湃,此時心境變了,郭蘭依然是那麼美麗,可他只是遠遠地欣賞,少了患得患失之心。

在成津,郭蘭更是心神不寧。這一次易中達到了成津,徵詢了她的意見,市委有意讓她調任市委組織部,出任組織部副部長,接替朱仁義調走以後留下的空缺。

宿舍裡有父親的相片,放在書櫃中間,郭蘭坐在父親相片旁,自言自語道:「爸爸,我還是想回到大學,官場的人和事,讓我心煩。」

到沙州市委組織部上任,還是調回大學,這是一個很難的選擇。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是經濟學定律,同時也是社會學定律。若是接受了沙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這個任職,將要欠趙東一次人情。

這個事實讓郭蘭心裡很不舒服,她想保持獨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運並不全部取決於棋子本身。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最好的辦法是退出棋局。

郭蘭想著父親生前事,想著自己的去向,有些失神。

她細細地擦乾淨父親的遺像,在遺像旁邊擺放了他出版的幾本書以及他最喜歡的幾本書,默默地道:「有書相伴,爸爸在天堂裡應該不會寂寞。」在父親遺像前坐了一會兒,她給母親打了電話。母親固執地要住在沙州大學,不願意搬到成津來。對於母親的選擇,她特別理解,可是她實在放心不下母親。

「媽,你還是搬到成津來,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熱飯。」郭蘭想用這個借口讓母親回家。

郭師母表現出平常少見的固執,道:「我在沙州大學住了一輩子,哪裡也不想去,我在這裡守著你爸爸。」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我在這裡住慣了,生活得好好的,出門都是熟人。你在成津也是經常不在家,我在成津守著空房子,日子更難過。」郭師母在心裡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道,「益楊這邊有一個觀花婆,聽說能把你爸請出來,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蘭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會相信觀花婆能通陰陽,把逝者從陰間請回來這種事情更是無稽之談,可是當聽到母親的請求,她毫不猶豫地道:「媽,我明天陪你去觀花。」

早上,郭蘭來到了曾昭強辦公室,先匯報了公開招考副局級幹部的各項事宜,又道:「我家裡有點事,想回趟益楊。」

縣委常委們要離開成津縣,必須向縣委書記請假,這是曾昭強定下的規矩。雖然郭蘭認為這個規矩有些過於強硬和死板,但是她還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強談起副局級幹部招考之事顯得意猶未盡,道:「成津雖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卻不能偏僻。我記得在祝書記任上,益楊第一次面向全省大學畢業生招考了十名幹部。事實證明,當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侯市長是其中的代表,據我瞭解,這十人除了一名辭職的,其餘的都是科局級幹部了。這次成津面向全省招考幹部,是對祝書記當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這種方式,快速改變幹部結構。有了高素質的幹部隊伍,成津什麼事情做不成?」

郭蘭笑了笑,表示同意曾昭強的觀點。

自從那天省委秘書趙東和市委書記朱民生聯袂而來,曾昭強對郭蘭的態度就更加好,他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木盒子,道:「這是一個朋友送的老山參。我的身體這麼壯實,哪裡能補這個,這個送給老太太,她得節哀順變。」

「曾書記,太貴重了。」郭蘭沒有想到曾昭強會送一支老山參,連忙推辭。

「我在成津就認識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學者,我送支山參有什麼不行。」

郭蘭推托不得,真誠地感謝一番,接過了山參。儘管她明白老山參之外更深的內涵,可是在心裡還是對曾昭強增添了幾分好感。

為了侯衛東的事情,她曾經對曾昭強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時間,曾昭強有想法,能實幹,是一位稱職的縣委書記,她的不滿也就淡了許多。

踩著同事的肩膀往上爬,是一種深受鄙視的做法,可是在競爭激烈的官場中,卻是很有效的做法,大家都是嘴巴裡鄙視,在行動中學習。

回到了益楊,在沙州大學下了車,郭蘭朝著司機揮了揮手,沿著人行道步行回家。

沿途綠樹成蔭,風景依然如此美麗,父親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姿態,總會浮現在腦海之中。

「爸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會到圖書館看書,也不會講故事了。」思念如高山上的瀑布,不停地衝擊著郭蘭的心靈,作為女兒,對父親的思念在這世間是獨一無二的。

回到家,郭師母急不可待地講起了觀花之事,道:「觀花婆有規矩,每天只看六個人,而且只在上午請人,我已經打電話排了明天的位子。」郭蘭雖然不相信觀花婆能從陰間將逝者請回來,可是思念父親之情甚重,她也願意相信觀花婆真的有這種本事。

益楊數十萬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者走了,生者總有許多念想,不管觀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個心理的安慰,觀花婆的生意來源於生者對死者的懷念。

郭師母談了觀花事,提著菜籃子到學校的小市場買菜。郭蘭站在陽台上看著母親,她覺得母親突然間就老了,背影佝僂,特別落寞。

母親走遠,她看了看隔壁陽台,取出手機,給侯衛東打了電話:「謝謝你,我把鑰匙放在我媽那裡,你有時間回來,再還給你。」

侯衛東道:「你別客氣了,在學院嗎?」

「嗯,我才回來。」

「既然回來了,你就幫我一個小忙,我很久沒有回學院,幫我開一開音響,還有電視,長期不開會壞的。」侯衛東這是有意給郭蘭找些事情,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蘭拿了鑰匙,進了侯衛東的家門,推開門窗,又打開音響,很快,小屋裡傳出了「四兄弟」的歌聲。

聽了一會兒,郭蘭想起:「侯衛東不是把『四兄弟』送給了我,怎麼這裡還有一張?」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面看了看,便明白是侯衛東買的新碟。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郭蘭換上稍稍老氣的外衣,陪著母親一起來到觀花婆的家裡。

觀花婆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平淡無奇的中年婦女。當郭蘭進了門後,她道:「你們昨天打電話聯繫沒有?」

看到了觀花婆,郭師母無端地有些緊張,道:「打過電話,我們排在了第四名。」

觀花婆這才讓郭蘭和郭師母進了裡間,她伸出手,道:「一百塊錢,先拿錢,再觀花。」

收了六百塊錢,觀花婆對裡間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請出來以後,你們要會問,如果問得不好,老人生氣就要走,問得好,老人就肯多說。」

觀花婆問了些各家的情況,記下逝去老人的姓名,燒了香燭、紙錢,然後開始唸唸有詞。轉瞬間,她變成了生者逝去的親人。

輪到郭蘭和郭師母時,觀花婆做完儀式,神態變了,道:「蘭蘭,我是你爸爸,今天見到了你爺爺,我在這邊的家還沒有安好。」

此時此景之下,郭蘭被氣氛感染,或者說,她有意相信爸爸又回來了,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許多話沒有說。」

觀花婆慢慢地道:「你媽媽身體不好,你要把她照顧好。」

「爸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只是媽媽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你要多想辦法,老人單獨住在家裡不是辦法。」

儘管這個觀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與郭教授完全不一樣,可是郭蘭潛意識還是願意相信這就是父親。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慮個人問題。」

聽了這句話,郭蘭倒是吃了一驚,心道:「她怎麼知道我沒有結婚?」口裡道:「我會考慮的,爸,你有什麼意見?」

「要找個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種強拐拐。」

「嗯,我知道了,媽跟你說。」

郭師母又與觀花婆說了一陣,半個小時以後,觀花婆似乎清醒過來,這一次觀花就結束了。

出了觀花婆的家,郭師母仍然沉浸在與丈夫的通話之中,道:「這個觀花婆算得太準了。」

郭蘭回想了觀花婆所說的話,大部分都是模稜兩可,可是有一點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觀花婆知道自己還沒有成家?想了一會兒,仍然想不通。

「媽,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裡都不想去,就在家裡陪著你爸。」

郭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勸媽媽,她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

侯衛東正在看書,晏春平走進門,道:「成津交通局有人想來拜訪侯市長。」

「是誰?」

晏春平不好意思地道:「是位女同志,穿了一身制服,我忘了問名字,不過肯定不是局長,所以我來問一問,能不能讓她進來?」

「你這人,怎麼丟三落四,辦事要細心周到,這一點你要學你爸,那年為了整頓基金會,他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單買下來,狡猾啊。後來存單全部兌現,我還賺了一筆小錢。」侯衛東最初對晏春平很不滿意,可是接觸久了,倒有些喜歡這位不太符合秘書標準的秘書。

晏春平將那位女同志帶了進來。女同志一身制服,進門給侯衛東立正敬禮,倒把侯衛東弄得有些發蒙。

「春天,你是春天,快請坐。」

在侯衛東心裡,春天還是縣委招待所服務員的形象,此時一身黑色制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颯爽,兩個形象相差太大,讓他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了。

「侯市長,春節您太忙,我不敢來打擾您,今天特地來匯報到成津縣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況。」

此語一出,令侯衛東頓時刮目相看,道:「春天的進步很大,轉干了嗎?」

春天還是保持著服務員的本色,主動給侯衛東續了茶水,然後才道:「侯市長,我有兩件喜事,一是從中專班畢業了,拿到了中專文憑;二是轉了干,目前在交通局執法大隊工作。」

侯衛東沒有想到春天居然能有如此出息,高興地道:「在執法大隊有工作證吧,給我看看。」

春天雙手掏出了執法證,恭敬地遞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看罷,驚奇地道:「當中隊長了?」

「今年初才任命的。」

「全市交通執法大隊裡有幾個女中隊長?」

「就我一個。」

「春天沒有給我丟臉,了不起。」

春天一臉感激地道:「侯市長,我的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從招待所服務員成長為交通局執法大隊的中隊長,我的人生發生了巨大轉變。一直以來,我都想當面說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了。」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對於當時的縣委書記來說,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對於春天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當上中隊長,有自己的努力,更和侯衛東的推薦有關。她說到最後幾句話,眼裡充滿了淚花。

晏春平已經與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邊看著春天,眼睛有些發直。一身制服,讓春天身上有了陽剛之氣,又有女性的溫柔,他正在心裡琢磨:「也不知春天結婚沒有?」侯衛東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春天道:「這兩年要讀書,又要工作,沒有時間談戀愛。」

晏春平對春天是一見鍾情,心中暗喜,開始琢磨著如何要到春天的聯繫電話。

春天準備離開時,道:「春節前我就想來拜年,又怕打擾侯市長難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帶了些土特產,是竹水河的野生魚,放在後備箱裡。」侯衛東笑道:「其他人到辦公室送禮,我不會收,但是春天的禮,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處理。」

晏春平得到了這個美差,樂呵呵陪著春天下樓。春天開了一輛交通執法車,沒有進院子,兩袋充了氧氣的竹水河野生魚放在了後備箱。

晚上回到家,侯衛東與小佳吃晚飯時,順便講了此事。

小佳大發感慨,道:「人的命運真是難以琢磨,你的一句話徹底改變了春天的命運。任林渡為了副處級位置,整整奮鬥了四年以失敗告終,你和寧玥湊在一起擺談幾句,就完成了任林渡四年都沒有完成的任務。還有,園林局辦公室主任天天在張中原面前吹鬚拍馬,什麼事都去做,還是沒有當上副局長,而我這個副局長得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侯衛東笑道:「別在這裡多愁善感了,現實生活比小說更精彩,總是充滿了離奇的機遇,但是,所有離奇機遇都是有內在因素的。以春天為例,她內心深處渴望著改變命運,因此才能最終改變命運,她內心沒有這種願望,也就不會在眾多服務員中表現得如此搶眼。有這個因,才有現在的果。還比如任林渡,他有縣委辦主任的經歷,還有對處級崗位孜孜不倦的追求,有了前面的因,才有信訪辦副主任的果。一句話,生活很現實,怨天尤人只是為失敗找借口,生活其實給了很多機會,只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準備,而讓機會如空氣一樣溜走。」

小佳道:「你所說的很有道理,從每個成功者身上都可以讀到這種因果關係,抓住機遇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可是我感歎的是另一回事情,是關於體制內的不公平,領導身邊的人或是領導親近的人,比尋常人有太多的機會,他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有可能抓住,機會的多少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

侯衛東摸了摸小佳的額頭,開玩笑道:「你今天說話很有哲理,當了領導,確實不一樣了。」

小佳道:「你們這些領導,將身邊人安排得都不錯,這同樣是變相的腐敗。」

侯衛東道:「你別理想化了,在現實生活中,作為領導,如果不為身邊人謀福利,在身邊人眼裡必然就沒有威信,以後說話就沒有這麼靈光。領導的選擇既是現實所需,也符合人性,不准提拔身邊人,這是違反人性,更是不現實的。」他反問道:「如果你是領導,你的秘書鞍前馬後服侍了幾年,放出去時,你難道不會為其說話嗎?這是制度問題,也是人性使然。而且,跟在領導身邊,等於領導帶的研究生,耳濡目染,這些人至少比同齡人要見多識廣,出去當領導多數還是稱職的。」

小佳無法反駁侯衛東的說法,道:「我記得當年你在上青林工作的時候,最痛恨這種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現象,對劉坤空降來當鎮長助理也很不服氣,覺得不公平。」

「此一時彼一時,到了哪個山坡就要唱哪首山歌,這是與時俱進,也符合人性。」

一邊聊天,小佳一邊在衣櫃裡找衣服,選了幾件衣服,都不滿意。

「我們是到趙姐家吃飯,又不是去相親,隨便穿一件就行了。」

「我穿得好看一些,是給你面子,否則別人說侯市長的愛人穿得像乞丐,丟你的臉。」

終於,小佳換上了合適的衣服,光是換衣服已經用去了半個小時。

來到粟明俊家裡,看見餐桌上的酒菜,侯衛東感歎道:「現在請客吃飯都是飯店,粟部長在家裡請我們吃飯,這真是盛情啊。」又誇道,「趙姐的手藝真不錯,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小佳還得好好學一學。」

粟明俊道:「張小佳當了副局長,這是好事,一定要慶祝。」

粟糖兒此時已經完全是少女模樣了,相較以前,她安靜中帶著些羞澀,從廚房裡端著菜出來。

在吃飯之前,粟明俊與侯衛東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隨意地聊著。粟明俊道:「市委人事又要發生變化。」

侯衛東一下就意識到是什麼事,道:「市委秘書長明確了嗎?」

「嗯,昨天朱書記跟我談了話,他讓我改任市委常委、秘書長。」粟明俊拍了拍額頭,道,「由宣傳部長改任秘書長,少見。而且秘書長這個工作太繁雜,不好做啊。」

朱民生既然找粟明俊談了話,懸而未決的市委秘書長人選就算明朗了。侯衛東道:「依著沙州的傳統,市委秘書長髮展前途都還可以,黃市長、楊森林都當過市委秘書長。」

粟明俊道:「洪秘書長如今還是政法委書記。」

當初洪昂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朱民生來了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壓周昌全的人,洪昂由市委秘書長改任了政法委書記,而且一任就是兩年多,沒有調動的跡象。粟明俊很含蓄地說了一句洪昂,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沙州當秘書長也會有坐蠟的時候。

侯衛東則笑道:「不管怎麼樣,一把手親自點將,這是重視。現在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你去任了秘書長,這宣傳部長的位置不知會被多少人盯上。」

「秘書長也就是大管家,雜事多,以後空閒時間越來越少了。今天我們放開喝,一醉方休。」粟明俊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當了市委秘書長,就和朱民生綁在了一條船上,同命運、共進退了。

粟明俊擔任市委常委、秘書長,對侯衛東來說是好事。他與市長黃子堤一直格格不入,如今有個好朋友當了朱民生的秘書長,增加了一個說得上話的強援。

當粟明俊醉眼矇矓時,侯衛東暗道:「因果關係真是無處不在,當初如果不去幫助粟明俊,粟明俊就當不了常委,現在也就當不上市委秘書長。果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侯衛東的酒量比粟明俊強得多,當粟明俊醉倒後,小佳和趙秀約了人打麻將,他則獨自回家。

到了門洞,見到任林渡和溫紅從樓上下來。任林渡手裡拿著手機,見到侯衛東,道:「侯市長,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林渡、溫紅,真是稀客,快上樓。」

溫紅手裡提著一個禮品盒子,進門後,道:「侯市長,感謝你對林渡和我的關心,林渡說你喜歡喝茶,我特意從老家帶了些茶葉過來。」嶺西全省山地多,氣候也適宜茶葉生長,各個地區都產茶,也有各自的牌子。

「哎,我和林渡是老朋友,你們也太客氣了。」

溫紅問道:「嫂子沒有在家嗎?」

「她有些事,要晚些時間才能回來。」

侯衛東嘴裡客氣著,心裡卻另有一番滋味。當初他與任林渡一起成為益楊縣第一批招考幹部,交往向來隨意而自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任林渡在招考幹部中處於核心地位。幾年時間過去,人的際遇各不相同,如今任林渡和溫紅在晚上偷偷提著茶葉來拜訪。他心裡明白,從今天開始,他與任林渡的關係就跳出了青干班時形成的模式,而變成了官場最正常的上下級模式。

這是任林渡的鳳凰涅槃,也是體制對友情的異化。侯衛東沒有刻意改變這種趨勢,真要刻意維繫以前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反而會讓大家都感覺不自在。

侯衛東端了些廣柑出來,這是臨江縣特意選送的優質廣柑,個個皮薄個圓、顏色淡紅、味道醇正。溫紅趕緊拿起了水果刀,削的廣柑皮又細又長,很有水平。

「我原本建議你到駐京辦,後來市委考慮到信訪力量還有待加強,所以把你充實到了信訪辦。」侯衛東並沒有將實情完全告訴給任林渡。

任林渡道:「當初想到駐京辦時,沒有考慮到溫紅的因素,現在這種安排,既提升了一個職級,又能照顧家庭,已是最好的結果。在信訪辦,我把近幾年的信訪件整理了一下,關於國有企業以及南部新區的信訪件一共七十四件,我整理了出來,明天送到你辦公室。」

聊了一個多小時,溫紅和任林渡起身告辭。

侯衛東道:「你們稍等一會兒。」他轉身到書房去拿了一套精裝書,道:「我這裡有一套少兒百科,這是當叔叔的送給任小淘的禮物。」任小淘是任林渡兒子的小名,當年大家都叫得順口,侯衛東的印象也挺深。

任林渡笑道:「我們家的任小淘現在變成任小乖了,我還擔心他太溫順了。」

出了門,溫紅挽著任林渡的手臂,道:「你這人表面上很外向,實質上自尊心也強得很。侯衛東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們來走動走動,有什麼關係。」

任林渡道:「正因為以前是朋友,所以我才不願意到他家裡來,如果是純粹的領導關係,倒覺得無所謂。」

溫紅勸道:「侯衛東還是不錯,我們送了兩盒茶葉,他回送了一套書,這一套書至少一百多塊錢,與茶葉價格差不多。」

任林渡深吸了幾口氣,道:「我要向侯衛東學習,先當龜兒子,然後再當老太爺。以前我在吳海縣委辦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肯俯首帖耳,現在我吸取了教訓,多聽別人講話,管住自己的嘴巴,當一個完完全全的順民。」

溫紅緊緊挽住任林渡的胳膊,道:「其實你當不當官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女人的心思挺複雜,既希望丈夫當官,又希望丈夫能守在家裡,這兩種矛盾統一,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的家庭著想。

第二天早上,侯衛東剛到辦公室,任林渡過來,遞上了一份清單,道:「侯市長,這是與國有企業有關聯的上訪件,我整理出來了,最後十件全部是與絹紡廠有關的上訪件。」

侯衛東翻看了厚厚的資料,特意看了看絹紡廠的材料,抬頭問道:「絹紡廠的材料,有沒有原始件?」

「原始件太多了,複印起來得幾大本,我只是略作整理,如果需要原始件,隨時可以送上來。」任林渡見侯衛東很重視自己的材料,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得意,不過臉上還保持著恭敬之色。

侯衛東臉上露出了一些笑意,道:「謝謝了,林渡,你有什麼事情,多和晏春平聯繫。」他又將晏春平叫到了桌前,道:「任主任是老前輩,工作經驗豐富,你平時多學著點,信訪辦是反映社情民意的機構,就是社會生活的晴雨表,你要經常向任主任匯報,明白嗎?」

晏春平點頭道:「我記住了。」他知道任林渡與侯衛東是老關係,不過被教育一頓以後,心裡也在琢磨:「信訪辦是麻煩部門,大家躲之不及,侯市長讓我與信訪辦保持聯繫,這是什麼意思?」

同樣的話,聽到了任林渡耳中,卻有另一番的意思,下樓時,心道:「看來我的分析是對的,侯衛東應該要對國有企業下手了,他這人天生就是啃硬骨頭的,這一點,我確實不如他。」他想起晏春平的表情,暗道:「晏春平顯然沒有弄明白侯衛東的意圖,這傢伙還嫩了些。」

想到這一點,他用手輕輕拍了拍臉:「任林渡啊任林渡,你居然與晏春平一較長短,他是才畢業的菜鳥,和他比較本身就是悲劇。」

任林渡給趙林當了數年秘書,還在吳海縣當了縣委辦主任,卻沒有弄到副處級,他明白趙林對自己不滿意,與其被趙林打發,不如主動調走,這也是任林渡到市政府辦公室的主要原因。到了市政府辦公室以後,任林渡跟自己較勁,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專心專意研究領導的心思。

這一次,任林渡確實是猜中了侯衛東的心思,自從絹紡廠在春節前罷工以後,在保春節穩定的同時,侯衛東一直從多方面研究絹紡廠的解決之道。

「晏春平,交給你一個任務,收集全國國有企業改制的相關資料,越齊越好。」

晏春平這才明白了侯衛東的意圖,他一拍腦袋,道:「難怪侯市長讓我與信訪辦多聯繫,他既然要對絹紡廠下手,肯定要研究以前的問題,也得準備應對以後的上訪,我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真是太笨了!」

《侯衛東官場筆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