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人要拿下侯衛東 絹紡廠實施美人計

侯衛東在著手研究市屬國有企業問題,市絹紡廠領導層也在研究著同樣的問題。

在嶺西的一處高檔小區裡,沙州市絹紡廠的幾位高管聚在了一起。在春節期間他們各自堅守在崗位上,過了大年以後,蔣希東這才把幾個人召集在一起。

蔣希東在家裡擺了一桌,等到大家坐齊,道:「去年不容易,大家都挺辛苦,今天請大家喝一杯,大家鼓足幹勁,爭取早日實現我們的既定目標。」

每年春節,蔣希東都要特意請客,參加人為廠裡的六大金剛,他們七人佔據了廠裡生產、銷售各個部門。

碰了一杯酒以後,楊柏單獨與蔣希東碰了酒,道:「我通過堂妹楊柳,摸了侯衛東的底,此人不僅是秘書派,同時也是實幹家。當初他在成津縣整治鉛鋅礦,敢於下手,不太好對付。」

蔣希東道:「既然侯衛東是能幹人,那我們更不用擔心,分管領導越是能幹越是有思想,對我們越有利,我反而是擔心他太年輕沒有威信。」他舉了舉杯,又道:「我們訂立的計劃,這兩年實現得都很順利,可是現在出現一些意外情況,易中嶺大家都知道此人,他這一段時間都在與我聯繫,想分一杯羹。」

副廠長高小軍不滿地道:「絹紡廠是我們七兄弟的,易中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他憑什麼來插手?」

蔣希東道:「易中嶺和黃子堤的關係非同一般,黃子堤是他的靠山。我們的計劃很完美,可是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絹紡廠是國營廠,產權屬於國家,人事權在市裡,如果把我撤換掉,事情就會起很大的變數。」他歎道:「如果劉市長不出意外,對我們最為有利,可惜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楊柏情緒有些激動,道:「我在這裡說一句大話,只要老大離開絹紡廠,任何人來當廠長都會面對一團亂麻,最終結果是灰溜溜地滾蛋。」

「不要小瞧了市裡這幫人,摻沙子,挖牆腳,這些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絹紡廠還有黨委書記老項等人,他在絹紡廠工作了三十年,也和易中嶺熟悉。只要讓他來接我的位置,我們所有的心血都會成為一場空,我為什麼要與易中嶺虛與委蛇,就是要將他穩住,不至於關鍵一年在人事上出現變故。」

易中嶺這步突如其來的亂棋,讓絹紡廠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蔣希東見大家都有些沉悶,道:「萬里長征都已經走了百分之七十,我們只能堅決往前走,把握三個原則,一是工廠生產要正常,二是技改要繼續,三是始終保持微虧狀態。另外交代三個任務,一是由我去和侯衛東接觸,二是由高小軍負責盯住易中嶺,如果拿住了他和黃子堤的把柄,我們就算徹底成功了,三是楊柏要多抽時間去打理三家銷售公司。」

這三個銷售公司分佈於沿海,是由在場的七個人共同投資的獨立的銷售公司。這些公司各有業務、各有渠道,絹紡廠百分之六十的銷售是由這三家公司控制。

蔣希東道:「楊柏,據你瞭解,侯衛東最大的弱點在什麼地方,是愛錢、愛女人還是愛賭?」

「我家堂妹對他讚不絕口,他現在還沒有明顯的弱點,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父母名下有一個煤礦,日進斗金,憑他父母的工資以及侯衛東的工資,不可能擁有一個煤礦,我覺得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蔣希東喝了幾杯酒,臉就愈發地有些黑了,道:「資本積累充滿著血腥,既然有了這一條線索,楊老三,你盯著這條線來查,我則在明面上與他保持接觸。」

按照沙州習俗,大年過後,各地各部門的生產、生活才陸續走上正軌,沙州市政府各個系統都在籌備著新一年的第一次大會,侯衛東也在牽頭組織全市的經濟工作大會。

真正要面對沙州全市的國有企業,侯衛東也只能搖頭。2001年對企業進行了審計,現存的市屬國有企業有三分之二虧損,發不出職工工資,不少職工的生活水平實質上比九十年代還有所下降。他從九十年代中期先後給縣委書記、市委書記當過秘書,其間還當過開發區主任、縣委書記,對沙州市國有企業改革的歷史也比較清楚。

1996年,在全國範圍內,採取多種形式探索搞活小企業的做法得到某種程度的肯定,改制風便吹進了嶺西地區。當年的益楊縣縣委書記祝焱是堅定的「賣光派」,他幾乎對益楊縣屬企業進行徹底改制,當時引起了不少爭議。從實際操作情況來看,益楊縣區域經濟發展得比較良好,始終在四個縣中一騎絕塵。祝焱在益楊樹立了改革派形象,得到了省、市領導的賞識。

在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的步子要走得慢一些,市屬企業的塊頭比縣屬企業要大得多,比如同為絹紡廠,益楊絹紡廠只有幾百人,而沙州絹紡廠在職職工就有五千。因此,周昌全採取逐步探索的辦法,把改制稱為試點改革,主要集中在四種類型:小型國有工業企業、小型國有商業企業、小型集體企業和鄉鎮企業。

當時,周昌全曾經在常委會談起國企改革:「改革試點是摸著石頭過河,步子太大太小都不利於社會發展,我這一屆首先把四小企業改制。至於市屬的大型企業,就留給下一屆領導,屆時社會保障問題肯定比現在要好,進行改革不至於會引起社會動盪。」

侯衛東此時找到了當時的會議記錄,他對於周昌全的看法是贊同的,只是他沒有想到,周昌全當初沒有解決的問題,幾年之後就交到了自己手上。

看完會議記錄,侯衛東感到了巨大的壓力:「沙州國有企業已經出現了大問題,改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是國有企業問題是牽及全市的大問題,是一個系統工程,特別是社會保障,僅靠一位副市長是無能為力的。」

想起了朱民生和黃子堤兩人,他不禁感慨:「如果周書記仍然在沙州,肯定會支持我,有領導全力支持,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在處理絹紡廠上,有兩個難題:一是絹紡廠本身複雜;二是市委書記朱民生和市長黃子堤,這兩位一把手並沒有明確的態度,這讓分管副市長有些難做。

當絹紡廠廠長蔣希東走進辦公室,侯衛東這才將紛亂的思路丟在了一邊,道:「蔣廠長,你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外地,不好意思啊。」

蔣希東黑臉浮現出笑容,道:「沒有春節前的貸款,絹紡廠工人就不能過上一個好年,為了表示感謝,今天晚上請侯市長無論如何也抽點時間接見我們。」

侯衛東就把晏春平叫了進來,道:「你把今天晚上的飯局取消了,改在明天,今天晚上同蔣廠長吃飯。」

蔣希東道:「晚上,訂在沙州大酒店。」

「別安排在酒店,吃膩了,就在廠裡伙食團,我覺得那裡的味道挺不錯。」

「安排簡單了,是對侯市長的不尊重。」

侯衛東不想與蔣希東囉唆,道:「對我最大的尊重是讓絹紡廠紅紅火火。」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蔣希東不能堅持了,道:「那晚上我到市政府來接您。」

「蔣廠長與我接觸的時間短,不太瞭解我,我這人實在,不搞花架子,到了鐘點,我直接過去。」

約了飯局,蔣希東這才坐得端正,將2001年廠裡的總結送到了侯衛東桌前,道:「侯市長,這是廠裡的總結以及今年的工作要點,您先審閱。」侯衛東早就讓江津送來了財務報表,這兩天,他只要手裡無事,就將這份報表拿出來細讀。他對這些經過加工的材料不感興趣,接過材料,隨手翻了翻,道:「先放在我這裡,等我認真看完,再提意見。

「當前絹紡廠面臨的主要問題、國際國內市場的分析預測、你們的想法、給市裡的建議,這四點,你能不能簡單談一談。」

等到蔣希東談完,已是上午11點。

送走蔣希東,侯衛東在心裡印證了自己的想法:「蔣廠長頭腦清晰、思路敏捷,對絹紡廠的情況掌握得很透。」

他把晏春平叫了過來,道:「那天你接到電話,說是絹紡廠黨委書記項波想見我,你跟他聯繫一下,下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一個人來。」

蔣希東回到家裡,又把副廠長高小軍叫到了辦公室。

「我今天去見了侯衛東,感覺他對廠裡情況挺熟悉,應該是有針對性地對廠裡進行了調研。晚上本來準備請他到沙州酒店,他堅持要到我們伙食團來。」蔣希東黑臉愈發地黑,道,「他是分管領導,我們有什麼動作都瞞不過他,還是盡量獲取他的好感,晚上有什麼招數沒有?」

高小軍分管著銷售,三教九流都見過,聞言道:「現在的人如狼似虎,不玩高雅,不搞曲線,都直奔女人和鈔票而去,要拿下侯衛東,還得用這兩個招數。」

「千萬不要弄巧成拙,要試探著來,他喜歡什麼,我們以後就準備什麼。」

高小軍想了想,道:「晚上想點辦法盡量勸酒;等他有三分醉意以後,再請他到小舞廳,把公關部幾個美女請來,大家在一起跳舞;分手時,找機會給他放點高檔絲織品,一步一步地加深感情,尋找機會。」

蔣希東特別交代道:「步子緩一點,別弄巧成拙,你去安排,只准成功,不能失敗。」

下午,侯衛東與絹紡廠黨委書記項波正在談話,劉坤打來電話,道:「侯市長,黃市長請你到他辦公室。」

放下電話,侯衛東對項波道:「項書記,黃市長找我,今天談話到此為止。這是我的名片,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項波胖臉上滿是笑容,道:「今天所說都是絕對真實的,我以人格擔保,同時請侯市長替我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侯衛東沒有回答他,只是握了握手,道:「黨組織如何在企業發揮作用是一個大課題,我希望絹紡廠在這方面出點經驗。」

項波道:「如今是廠長負責制,我這個黨委書記向來都是配盤的,但是今天與侯市長一席話,讓我增添了信心,得到了鼓舞,回去以後一定加強黨的建設,讓黨組織在廠裡發揮更重要的作用。」

侯衛東與項波一起出門,看著項波胖胖的背影,心道:「這人有些意思,也是個不輸於蔣希東的人精。人精真是無處不在,不過我也不是傻瓜。」

黃子堤門前已經等了好幾個人,都是部門的頭頭,等著市長接見。侯衛東是副市長,自然就有優先權。

黃子堤沒有坐在辦公桌後面,他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上,而其他幾位頭頭則坐在了三人沙發上。

「侯市長,這邊來。」黃子堤指了指那一張雙人沙發。

侯衛東落座以後,見沙發上坐了南部新區的朱仁義、國土局局長俞平靜、教委主任吳亞軍,他便大致猜到了什麼事情。

果然,黃子堤開口就道:「沙州大學位於益楊,儘管交通方便,畢竟位於縣城裡,影響招生,沙州大學已經數次提出要將大學搬遷至沙州南部新區。南部新區如今發展不充分,如果有一所大學進入,能有效提升人氣,這是雙贏之事。市政府定下了大方向,具體操作就要交給侯市長了。今天在場的幾個人就可以成立工作小組,侯市長為組長,在座的人為成員。」

侯衛東一心想抓好國有企業,搬遷沙州大學又是一件麻煩事情,更讓他不舒服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黃子堤在事先根本沒有和他商量。他盡量委婉地道:「南部新區肯定是歡迎沙州大學遷入,我願意當工作組副組長,還是應該由馬市長當組長,他分管教育,又曾是益楊縣委書記,兩邊都好做工作。」

黃子堤解釋道:「這事我跟有財市長談過,他也有具體困難。他在益楊工作這麼多年,剛升為市長,就把沙州大學從益楊挖到沙州,這會讓他很難面對益楊的幹部,我跟民生書記談過這事,這也是民生書記的意思。」

兩位主要領導都是這個看法,侯衛東只得表示同意。

劉坤送過來一個材料袋,裡面裝著沙州大學搬遷的材料。

談完了沙州大學的事情,黃子堤道:「衛東先熟悉一下材料,然後要在市委常委會上將這個方案提出來。」

侯衛東是副市長,但是沒有進常委,涉及相關議題他只能是列席,可以介紹情況。

談完了沙州大學,教委主任吳亞軍等人便離去,侯衛東也準備離開,黃子堤道:「衛東稍留一下。」

這一次,黃子堤坐回到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道:「絹紡廠效益不太好啊,春節前突然搞了一次罷工,弄得市裡很被動。絹紡廠涉及六千多職工,如果真的出了問題,則是影響沙州全局的問題。」

侯衛東收集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信息,如今還在頭腦中過濾,道:「絹紡廠是典型的計劃經濟產物,涉及面太大,很多事混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我目前還在進行調研。」

黃子堤道:「調研結果應該盡快出來,時不我待,如果任由絹紡廠走到破產邊緣,我們這幫人就是犯罪。既然現在的領導不能搞好絹紡廠,就另尋能人,將工廠盤活。」

改革開放已經走過了無數個年頭,以前對於國有企業改革主要集中在調整國家與企業的關係上,諸如承包制等等。如今隨著《公司法》等法律法規的實施,改革已經逐漸指向了所有權領域。侯衛東在思考問題時,並沒有把更換領導人當做一道良方。更換領導人在改革開放初期還算一個不錯的辦法,進入新千年以後,在體制未變的情況下,通過更換領導人來拯救一個企業,已經被證明效果並不明顯或者說並不長久。

侯衛東沒有輕易地接過黃子堤的話,道:「蔣希東管理工廠還是有一套,我去看過工廠,工廠井然有序。這種大廠,能管到這種程度,也算不錯了。」

黃子堤道:「工廠井然有序,這說明不了問題,關鍵問題是效益,沒有效益,工廠就算是個花園,有屁的作用。侯市長的調研工作一要深入,二要加快速度,要爭取在今年解決絹紡廠的問題。」

侯衛東強烈地感受到了黃子堤的變化,相比當秘書長時,他從氣質到說話方式都發生了變化,有時感覺就如變了一個人。

在前往絹紡廠的路上,望著窗外倒退的行道樹,侯衛東慢慢琢磨與黃子堤的談話。

「以前當副職時,他還有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當了市長以後,說話辦事就嚴肅得多,甚至還有些獨斷。

「以前他一直從事黨務工作,沒有管過經濟工作,如今成了行政一把手,難道突然就成了經濟工作的內行?

「如果突然換掉蔣希東,會不會對生產造成影響?」

很快,小車來到了絹紡廠。蔣希東儘管沒有到市政府來迎接侯衛東,卻穿了一身工作服,獨自一人站在門口。

透過車窗玻璃,侯衛東老遠就看見了蔣希東,身穿工作服的蔣希東一動不動,和工廠大門渾然一體,如一尊歷史悠久的雕塑。

副廠長高小軍把公關經理蘭沁叫到辦公室,先講了一番廠裡的困難,又講了市裡可能出台的政策,然後道:「絹紡廠的命運從某種程度來說,就掌握在市裡幾個官老爺手上。我們這些為之流過血、流過汗甚至賣過命的人,只是這些官老爺的打工仔,他們隨時可能剝奪我們的一切……」

蘭沁沒有被高小軍忽悠住,打斷他的話,道:「高廠長,是不是讓公關部又施美人計?」

高小軍乾咳兩聲,道:「都是為了廠裡好。」

蘭沁看了高小軍兩眼,道:「公關就是做這事的,不就是跳舞嗎,別說得這麼深沉。」

高小軍道:「我這是話糙理不糙。」

向蘭沁交代好以後,高小軍便來到了伙食團。等了半個小時,就見到侯衛東與蔣希東一起走進伙食團。

論喝酒,侯衛東從上青林一路衝殺而來,具有豐富的酒桌經驗。當廠裡眾人想要展開車輪戰時,他首先使用對付群毆的捆綁戰略,道:「今天我訂一個規矩,蔣廠長是絹紡廠主帥,要搞好絹紡廠的工作,蔣廠長責任最重,因此,大家敬我一杯酒,我都要與蔣廠長一起喝。」

這就是酒戰中以弱對強的典型戰術,無論絹紡廠諸人如何堅持,侯衛東都與蔣希東牢牢捆綁在一起,如此一來,廠裡的群狼戰術便很難奏效。當然,這也是因為侯衛東是副市長,廠裡人不好過於強迫。從父親口中,晏春平知道侯衛東酒量極大,可是當秘書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侯衛東喝酒,只可惜,捆綁戰術有效遏制了群狼戰術,讓他沒能夠一睹風采。

晚宴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結束,蔣希東藉著酒力,握著侯衛東的手,道:「侯市長,廠辦的同志聽說你要來,都很激動,廠裡有個工人活動室,條件還行,同志們等著你接見。」

侯衛東抬手看了看表,道:「時間也不早了,改天吧。」

蔣希東握著手不放,道:「同志們都熱切盼望著你,在活動室等著,還請侯市長能給他們鼓勁。」

解決絹紡廠問題,還得依靠廠裡的人,侯衛東有意與絹紡廠的領導拉近關係,於是點頭道:「那好,我與同志們見一面。」

在活動室裡,公關部蘭沁帶來了四五個女職工,她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著些閒話。等她們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連忙將瓜子收了起來,站起來鼓掌。蘭沁拿著話筒,用普通話熱情洋溢地道:「尊敬的侯市長,我代表絹紡廠四千六百名女工,對您的到來表示衷心的感謝。」她的普通話字正腔圓,一下就把檔次提了起來。

看著花枝招展的女同志們,侯衛東沒來由想起了段英和二姐侯小英,她們兩人都曾經與這些女工在一條戰線上,唯一的區別是段英和二姐侯小英跳出了工廠,而這些女同志們還在廠裡。

侯衛東簡短地講了話以後,便開始按計劃唱歌、跳舞。

絹紡廠有四千多女工,公關部經理蘭沁是公認的美女,從相貌到談吐都是上上之選,侯衛東見到如此美女也是眼前一亮。

「我叫蘭沁,是絹紡廠辦公室工作人員,歡迎侯市長到絹紡廠視察。」在對外交往時,公關部是獨立設置的部門,而且職能挺廣泛;在本市和人打交道時,蘭沁就是以廠辦副主任的身份出現。

侯衛東道:「甭說這麼客氣,我到工廠是瞭解情況,別用視察這兩個字,用這兩個字太生分了。」

蘭沁很快發現對方溫文爾雅,腰挺得筆直,沒有任何不良企圖,比有些猥瑣幹部強得太多,這讓她頓時生出些好感。聊了幾句以後,她開始談起廠裡的情況,道:「沙州絹紡廠遇到了困難,要想擺脫困境,還得請侯市長妙手回春。」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侯衛東繼續保持穩重的態度。

蘭沁咯咯笑了幾聲,道:「我一個辦公室工作人員,能有什麼高招,只是切身感受,絹紡廠必須得進行改革了,否則將和幾個縣屬絹紡廠一樣的結局。」

「那說說改革的方向。」

蘭沁落落大方地道:「以前改革一直是調整國家與企業的關係,根據最新《公司法》以及有關公司的政策,絹紡廠這種企業最終還得走股份制的道路。」

幾句話說出來,倒讓侯衛東有些刮目相看,道:「你是學校分到廠裡的?」

「紡織學院的,1997年分配到了廠裡。」

「那我們是同時代的,我比你早幾年。」

「我怎麼能和侯市長相比,你是天上的星星,我們這些女工是地下的螞蟻。」

一曲舞罷,公關部另外的美女又主動邀請侯衛東。

蔣希東則請蘭沁跳舞,一邊跳,一邊問道:「侯衛東如何?」

蘭沁也是絹紡廠內部情況的知情人之一,她道:「比黃子堤好,沒有色心,我們談論的都是工作,基本上是我在談,他在提問。」

蔣希東馬上就指示道:「等會兒你再去同他跳舞,別問得太直接了,你特意提起山東諸城,試一試他的反應。」

蔣希東兩次向侯衛東匯報工作,一直想準確掌握這位主管副市長的態度,而兩次見面,侯衛東只是不停地問,卻不肯明確表態,此時他急於想多方面瞭解市政府真實準確的態度。

第三曲舞開始,蘭沁搶到侯衛東面前,優雅地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道:「侯市長跳舞的水平真高。」

「水平真高,這個結論如何得來?依據的是什麼標準?我已是多年沒有跳舞了。」

「舞跳得好不好,舞伴最有發言權,我跟侯市長跳舞時,感覺風行水上,很流暢,很輕鬆,女伴的評價就是標準。」蘭沁是廠裡的公關經理,聰明而有親和力。她知道男人喜歡聽什麼,就繼續恭維侯衛東,同時開始按照蔣希東的安排繼續在談笑間試探,道:「對政府領導,我第一崇拜的是山東諸城的陳光市長,第二就是侯市長。」

侯衛東啞然失笑,道:「陳光市長是改革先鋒,你崇拜他很合理,但是崇拜我則是給我戴高帽子,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蘭沁落落大方地道:「我經常聽到有工人在罵陳光,說他是陳賣光,我和同事們對於這件事也爭論得厲害,我個人讚成陳市長的改革,不知侯市長有什麼看法?」

侯衛東道:「當時諸城情況和益楊縣的情況相似,縣屬企業大面積虧損,陳市長的做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背上了罵名,祝焱書記當年也被罵成了祝賣光。」

聞聽此言,蘭沁喜不自禁,臉色越發地紅潤了。

跳了幾曲,侯衛東的意思也就到位了,他對蔣希東道:「蔣廠長,感謝盛情,時間不早了,我先告辭。」

蔣希東黑臉上蕩漾著笑意,道:「侯市長,絹紡廠開發了一些新品種,請市領導多提寶貴意見。」

高小軍就安排人送進了幾個紙盒子,蔣希東笑道:「還請侯市長幫著宣傳最新的沙州絲。」侯衛東對收錢之事很顧忌,對於收一件絲品則沒有任何心理障礙,道:「我希望沙州絹紡廠能拿出貨真價實的產品,徹底扭轉當前的困局。」

離開了絹紡廠,晏春平心潮澎湃,他正是充滿著青春騷動的時期。在讀大學時,他在農村同學中條件還算不錯,可是在城市同學眼裡還是來自農村的學生,飄蕩在城市各個角落的美女都如高傲的白天鵝,讓他這個土頭土腦的學生只能遠觀而不能靠近。這些校園裡美麗的身影已經深深留在了晏春平的心靈深處,有美好的回憶,也有些許的遺憾。

此時,在絹紡廠遇到的幾個美女,個個都貌美如花,不遜於系花和校花,更核心的是,這些美女主動邀舞,態度如春天般溫暖,這就讓晏春平很是受寵若驚。回到家裡,他睡在床上,想著一個個香噴噴的美女,暗道:「我這是狐假虎威,一定要把侯衛東侍候好,爭取當個好秘書,以後混個好前程。」

侯衛東所思所想與晏春平完全不同,他回到家裡,將兩套沙州絲打開,讓小佳來評定其好壞。

小佳穿了沙州絲,在鏡前扭了一會兒,道:「我覺得和杭州、蘇州的絲織品也差不了多少,樣式也不錯,更專業的意見就提不出來了。」

侯衛東回想起整個接待,有些失神。

「老公,你愣著想什麼?」

「絹紡廠的事。」

「這事你也不是專家,找何勇來問一問不就清楚了,他在這個行業混了這麼多年,什麼事情都清楚。」

侯衛東不喜在家裡深入談公事,道:「此事到時再說,我先洗澡,喝了酒頭昏腦漲。」

「你也是,當了副市長,還要傻著喝酒,你以為還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啊。」

進了衛生間,將熱水器開到最大,一股股熱水將侯衛東身體包圍。侯衛東將絹紡廠財務報表,工廠實際情況,蔣希東等廠領導、江津等經濟部門主管領導、楊柏、項波、蘭沁等各方面意見糅合在一起,絹紡廠在他心目中漸漸立體了起來。

「絹紡廠並沒有估計得這麼糟糕,只是我的意見怎麼總是與黃子堤不一致,這倒是一件麻煩事情。

「也不知道朱民生對此事的真實看法。

「黃子堤為什麼這樣不謹慎,非得將蔣希東弄下去?」

早上起床,侯衛東接受了小佳的意見,給二姐打了電話:「二姐,什麼時候來看媽,你好久沒有回來了。」

侯小英道:「這麼早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情?」

「沒有事情,不能打電話問個好嗎?」

侯小英笑道:「從你和張小佳開始談戀愛,你就沒有這麼早給我打過電話。」

「今天請你和姐夫吃飯。」

「小三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從小就是,到底什麼事情?」

「市絹紡廠的事情,你們是專家,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掛了電話,侯小英回到臥室,又溜回到床上,道:「小三要請我們吃飯。」

何勇是夜貓子,早上最喜歡睡懶覺,聽到了侯小英的話,睡意全無,眼睛立刻就睜開了,道:「小三找我們,多半是為了絹紡廠的事情,你說,我們能否把絹紡廠吞下去?」這是他藏在心頭多年的想法,此時侯衛東當了副市長,而且分管國有企業這一塊,何勇心裡的想法又抖動起來。

侯小英道:「我們的廠小是小一點,可是資金不缺,也有市場,何必去蛇吞象,小心吞不了象,我們被嗆死。」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如今小三當了副市長,天時、地利、人和占齊了,我們能將絹紡廠吃進來,這一輩子就大發了。」

侯小英蹬了何勇一腳,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的飯,別眼大肚皮小,到時撐死你。」

趁著何勇還賴在床上,侯小英拿著手機來到了衛生間,關上門以後,撥通了侯衛東的電話,道:「小三,何勇想打市絹紡廠的主意,你別理他,我們不愁吃喝,何必做能力以外的事情?」

在小時候,侯小英沒有姐姐樣,侯衛東沒有弟弟樣,兩姐弟沒有少打架,長大以後,兩姐弟的感情反而更深。

侯衛東道:「對於我來說,誰來經營絹紡廠,絹紡廠採取什麼經營方式,採取什麼所有制形式,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前提有兩條:一是確保國有資產不流失,二是合理安置六千多工人。姐夫如果有這個本事,我也支持。」

侯小英知道自家實力不足以吞下絹紡廠,道:「我是在衛生間給你打電話,如果姐夫提起此事,你千萬別給他任何希望。我們老侯家十幾代人才出了一個廳級幹部,不能因為這些事受牽連,否則我爸也不會天天守在火佛煤礦。你這小子倒天生是發財的命,幾年前低價買了煤礦,現在睡著都要笑醒了。」

侯衛東道:「我知道分寸,二姐。這些年來,我手裡也有些小權力,你們從來沒有找過我,二姐,你是真正對我好。」

「嘿,別說了,肉麻兮兮的。」

何勇和侯小英起床以後,開著車來到了市政府。晏春平早已經在此等候,將兩位迎了上去。

何勇是大胖子,在工廠裡很有些威嚴,但是在侯衛東面前,他完全是和氣的大胖子,開著玩笑:「侯市長,我在企業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自己辦廠也是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跨進分管副市長的辦公室,深感榮幸,看來我們沙州企業發展的春天到了。」

侯衛東故意開玩笑,一本正經地道:「何總,侯總,我找你們兩人來,主要是瞭解絹紡廠的情況,哪位領導先談?」

何勇道:「我們廠是吳海絲綢有限責任公司,現有員工960人,高中級技術、管理人才178人;在國內還算先進的制絲設備192台,絲織機95台,產有19/21D到200/250D各型白廠絲、雙宮絲、優土絲等優質絲類產品,另外還有坯綢、絹紡原料及附產物,如今效益還不錯。」

「你們廠和市絹紡廠相比,如何?」

何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形象地說,市絹紡廠就是國軍,我們廠就是共軍,如今共軍想吃掉國軍,還請侯市長給予支持。」

侯衛東事先與侯小英有過溝通,心裡有數,道:「今天請姐夫當評判員,而非運動員,你客觀地給我分析市絹紡廠面臨的情況,至於以後如何走,到時再說。如果搞股份制,也歡迎戰略投資者。」

何勇在紡織行業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極具專業水準,他談了一個多小時,侯衛東收穫很大。

「中午,回爸媽家裡吃飯?我讓老媽準備好吃的。」侯衛東發出了邀請。

何勇正有此意,走出辦公室之前,道:「小三,剛才是談公事,我確實還有私事要麻煩你,沙州企業只有市絹紡廠才有絲綢自營出口權,這兩年東南亞市場很不錯,我沒有外經貿部核發的絲綢自營出口權,限制了發展。」

侯衛東馬上給江津打了電話,在電話裡談了吳海絲綢廠的情況。

江津對這個廠很熟悉,知道廠長何勇與侯衛東的關係,道:「吳海絲綢廠發展勢頭良好,他們如果想要絲絹自營出口權,在今年之內應該可以辦下來。」

「這事就麻煩江主任了,我們不僅要引進企業,同時要把沙州本地企業推出去。」侯衛東在發表自己看法時,順口表達了感謝之意。

侯衛東放下電話,道:「如果順利,今年之內搞定。」

何勇在2001年就為這個自營出口權費了不少腦筋,也花了不少錢,卻沒有辦下來。他感慨地道:「小三,你一定要好好當官。你在台上,我們不怕被人欺負,辦事也容易,千萬別在經濟上犯錯誤,要用錢,讓二姐給你。」

侯小英狠狠地白了何勇一眼,道:「上次整頓基金會時,小三拿了三十萬來撈人,這三十萬你還沒有還。」

何勇「呵呵」笑道:「你是我們家實權派,你說了算。」

這一次談話,讓侯衛東對絲綢行業的認識加深了一步,他給辦公室打了電話,問道:「去查一查,去年市絹紡廠出口額是多少?」

整個沙州有出口權的企業,不超過十家,辦公室人員很快查了出來:「報告侯市長,2001年市絹紡廠累計出口700萬美元。為滿足出口量的增長和客戶需求,已經新建年產460噸異條份白廠絲自動生產線一條,建成以後,產品能出口到印、日、韓、美等國家和地區。」

「這個蔣希東,還真是一條狡猾的狐狸!」侯衛東輕聲罵了一句,「欺負我不懂絲綢行業,但是長得有嘴巴可以問,長得有眼睛可以看,還有大腦能分析問題。」

下午,召開了市政府常務會議。在既定議題結束以後,黃子堤對副市長馬有財道:「今年春節前後都有上訪人到首都,按照年初簽訂的責任制,如何處理相關責任人,也應該提出來研究。沒有獎懲,責任制就是一紙空文。」

馬有財分管信訪工作,聽到黃子堤突然提起此事,立刻把皮球踢給了侯衛東,道:「侯市長,兩次到首都上訪都是絹紡廠的人,你先提一提處理意見。」

侯衛東輕描淡寫地道:「總算及時將代永芬帶了回來,沒有闖更大的亂子。」

黃子堤略略提高聲音,道:「這還不算亂子!帶著農藥去首都上訪,如果真的出了大事,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他加重了語氣,道,「衛東市長,讓絹紡廠這樣亂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是處理小組組長,又是分管領導,盡快拿出一個方案,提交常務會討論。在方案沒有做出來前,也不能坐視廠裡情況壞下去,幾千人的大廠,出了事如何了得。首先考慮更換領導人。」

這是黃子堤第二次拋出這個觀點了,侯衛東暗自納悶:「絹紡廠問題異常複雜,有歷史原因、體制原因、市場原因,當然也有人的原因,如果換人就能解決問題,這樣處理問題未免太簡單化了。」他試探著道:「蔣希東管理經驗豐富,如今這個狀況,不適宜換將。」

黃子堤道:「不換將,絹紡廠還要繼續維持現狀嗎?」

作為黃子堤秘書,劉坤一直在旁聽會議。聽著侯衛東與黃子堤的對話,暗道:「侯衛東這人還真是刺兒頭,以前在青林鎮跟趙永勝對陣,當了副市長又和黃子堤不對付。人啊,還真他媽的賤!我一心一意為領導服務,他媽的,還總是得不到重用!」

回到了辦公室,劉坤給易中嶺打了電話,低聲道:「黃市長提出了要換領導人,侯衛東在會上抵著。」

易中嶺道:「黃市長心太軟了,有時搞一搞一言堂才有威信,你要多勸勸他嘛。」又道,「晚上有空沒有,一起歡喜,能不能把你姐夫約出來?」

劉坤道:「只能算是准姐夫。」

易中嶺哈哈笑道:「准姐夫也是姐夫,這尊財神爺,我還真得去拜一拜。」

侯衛東回到辦公室,暗自琢磨會上的事:「也不知朱民生對絹紡廠是什麼態度,他的態度太重要了。」

如何得知朱民生的真實想法,這倒讓侯衛東有些犯難。作為副市長,不能有事無事跑市委書記辦公室。這就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而這個契機就很有些考究。

正在苦思,侯衛東接到了楚休宏的電話:「侯市長,我是楚休宏,周省長這幾天準備到沙州來一趟,搞一搞調研。」

侯衛東大喜,道:「歡迎周省長,我正有許多問題想請教老首長,具體時間定下來沒有?」

「暫時沒有定,估計就在半個月之內。」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侯衛東直接給周昌全打了電話,道:「老領導,春暖花開了,你什麼時候來視察。我接到了休宏的電話,就想問一問您大體的時間。脫塵溫泉重新修了網球場,達到國際標準,到時我陪老領導打幾局。」

周昌全此時又重新開足了馬力,早已沒有前一階段的休閒,道:「我看了去年報表,沙州工業全面落後於鐵州,距離越來越遠,你的任務很重啊。」

侯衛東道:「我好久沒有聆聽老領導的講話了,心裡空落落的,沙州工業如何發展,還請老領導指點迷津。」

三天以後,侯衛東接到了周昌全秘書楚休宏的電話:「衛東市長,周省長明天要到沙州,上午九點從嶺西出發,要看一個國有企業、一個私營企業,再到南部新區走一走,下午聽工作匯報,五點去打網球,吃完晚飯回嶺西。」

聽到如此安排,侯衛東很是感動,如此安排等於周省長是來視察侯衛東的工作。

市委辦公室接到省政府辦公廳的通知以後,趕緊向朱民生作了匯報。朱民生道:「請黃市長、衛東副市長和粟秘書長到小會議室開會。」

說了此語,他又道:「三點鐘,請衛東副市長到我辦公室來,通知黃市長三點半過來開會。」

侯衛東接到通知,準時趕到市委。到了朱民生辦公室門口,正好遇到秘書趙誠義走出辦公室。

趙誠義見到侯衛東,很隱晦地道:「三點半,黃市長過來開會。」

這一句話表面聽起來平平常常,侯衛東卻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朱民生召集開會,肯定是為了周昌全視察一事,提前半個小時來見面,則意味著他有話單獨要說,或者是單獨要問。這也意味著,朱民生和黃子堤似乎也有些不太和諧。」

他對趙誠義友好地笑了笑,走進朱民生辦公室。

朱民生正在低頭看著文件,等到侯衛東進門,放下筆,道:「侯市長,明天周省長要來視察,這事我已經提前讓辦公室通知了你。周省長要視察一個國有企業和一個私營企業,還要到南部新區去,工業和南部新區都是你在分管,先說說你的打算。」

侯衛東已經與楚休宏作了溝通,胸有成竹,道:「國有企業,我建議視察沙州煙廠,這是周省長當年親自引進的企業,現在已是沙州市的稅收大戶。私營企業,我建議看一看慶達集團的沙州機械廠,這是成功引進的私營企業,有代表性。」

「你選的這兩個點都不錯,我沒有意見,等會兒黃市長也要來開會,到時你再提出迎接工作方案。」朱民生一輩子都在琢磨人,他聽到周昌全視察的內容,便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就準備將接待工作全部丟給侯衛東。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磨合,朱民生徹底適應了市委書記的角色。他初到沙州時,壓制過侯衛東等人。此時經過了換屆選舉,他對局面的掌控能力大大增加,同時對侯衛東也有新的認識,再壓制他只怕適得其反,便開始放手使用侯衛東。

朱民生話鋒一轉,道:「絹紡廠罷工事件發生以後,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沙州市屬企業大面積虧損的問題。看了年度報表,感覺觸目驚心,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周省長這一次到沙州來視察,就是一個好的契機,可以將沙州市屬企業改制問題向周省長作一次匯報。」

朱民生的想法倒與侯衛東不謀而合,侯衛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此時的觀點與黃子堤已經有些不和諧,如果再與朱民生不對付,副市長的日子必將難過,此時與市委書記朱民生觀點一致,事情就好辦了。他道:「通過前一段時間調研,我也認識到了問題,我馬上組織相關部門研究企業。」

朱民生當年在組織部時,到過山東諸城,對那裡改革印象深刻,問道:「當年山東諸城進行改革的時候,你在哪裡工作?」

侯衛東已經安排晏春平收集諸城資料,此時聽到朱民生也講起了此地,便微笑道:「我那時還在益楊縣上青林鎮工作。」

「諸城有一句話,『你註冊我登記,你賺錢我收稅,你發財我高興,你違法我查處,你破產我同情。』這句話,我記在心裡有好多年了,這就是比較正常的政府與企業的關係。」他冷臉上沒有多餘表情,道,「企業改制是一項複雜的系統工程,哪怕是前面有例子,但是由於各地情況不同,還是會遇到很多問題,不可掉以輕心。」

談了二十來分鐘,市委秘書長粟明俊也到了辦公室。朱民生向粟明俊交代了幾句,道:「三點半,在小會議室開會,你們兩人先過去。」侯衛東和粟明俊就一起到了小會議室,此時,剛好是三點二十五分。

「明天周省長來視察,我看了安排,就是專門來看你的工作。」粟明俊看了省政府辦公室的傳真,心裡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情。

侯衛東呵呵笑道:「周省長主管全省工業,他到沙州,肯定要看工業發展情況,不光是來看我。」他壓低了聲音,道:「秘書長,你給透露點內幕消息,去年全市工業企業全線虧損,朱書記到底是什麼態度?我想問的是真實態度,以利於下一步的工作。」

粟明俊與侯衛東是老關係,兩人私交甚好,算得上是政治上的共同體,不過,作為市委秘書長,有些話提前說了未必是好事,想了一會兒,才道:「進行企業改制,始終有國有資產流失的嫌疑,此事可大可小,朱書記現在還沒有完全下決心。」

正說著,劉坤走了進來,將黃子堤的手包和茶杯放在了桌上,招呼了粟明俊一聲,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黃子堤和朱民生一齊走了進來,兩人談笑風生,親密無間,談話內容就是如何接待周昌全。

劉坤跟在黃子堤身後,聽到兩位領導議論,暗忖:「周昌全也就是一個副省長,還要做什麼迎接方案,完全是小題大做。」

十分鐘未到,迎接方案就確定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侯衛東全權負責,粟明俊配合。」

談完了迎接方案,朱民生道:「周省長是沙州老領導,他來視察,是解決市屬企業問題的難得機遇,這才是我們今天研究的重點。侯市長,你是分管領導,先說。」

侯衛東穩重地道:「看了年報,我心裡很著急,如果不解決國有企業虧損問題,別說追趕鐵州,只怕還會有較大的隱患。我通過前一階段調研,有了些個人想法。」

朱民生冷著臉,道:「我們這是小範圍研究工作,就是要聽真話。」

「我的想法就是全面改制,將市屬企業全部推入市場,也就是一刀切,不管效益好壞,都改。以後沙州政府只管政府的事,不管企業的具體經營。」

侯衛東所說的觀點全部是經過調研和思考後的觀點,其思路與朱民生很接近,因此,聽在朱民生耳朵中,則是另外一種感覺,他下意識點了點頭,暗道:「難怪侯衛東深得周昌全信任,年紀輕輕就派到成津收拾殘局,此人確實可用。」

侯衛東的步子如此之猛,讓黃子堤有些意想不到,他皺著眉頭,心裡很不痛快:「侯衛東這人天生反骨,天生桀驁,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在市政府這邊研究,直接捅到了朱民生面前。」

他擔心侯衛東越說越深入,打斷道:「國有企業問題由來已久,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覺得應該個案解決。如果操之過急,會起到反作用。比如絹紡廠,春節前後出了多少亂子,給沙州造成了極為不良的影響。我認為應該按照相關規定,撤換絹紡廠主要領導,加強管理,苦練內功。只有根據不同情況,對每個企業進行解剖,才能解決問題,又不出大亂子。侯市長的方法過於冒進,出了事,就是幾千人的大事,誰來負責?我看市委、市政府都不能為此負責。」

朱民生道:「絹紡廠要撤換主要負責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新任之人能否駕馭住六千人的大廠,這是一個問題。」

黃子堤有心換掉蔣希東,見朱民生態度含糊,就用肯定的語氣道:「絹紡廠中層以上骨幹有三十來名,其中大學本科佔了一大半,這些人有文憑、懂經營,加上有衛東市長坐鎮指揮,應該撐得起局面。」他這一抬是連消帶打,一是實現換掉蔣希東的目的,二是倘若換了人搞不好,侯衛東這個分管領導也難辭其咎。

朱民生原則性地道:「領頭羊一定要選好。」

侯衛東見話題被引誘到了絹紡廠領導層上面,暗自焦急,話就說得很直白,道:「全市與絹紡廠同性質的工廠至少有四家,我認為還是應該在全市統一改制思路,分步實施。」

朱民生點了點頭,道:「嗯,就是應該全市一盤棋,改制是勢在必行了。」

黃子堤眼見著就要實現目的,沒有料到侯衛東跳出來打岔,道:「改制的話題也不是新鮮話題,以前周省長在當市委書記時,考慮到各個企業的特殊性,所以才部分改制,改制的都是小、弱企業。如果把市屬企業全部改制,涉及數萬產業工人,鬧起來不是開玩笑的。我認為仍然要從相對小、弱的企業施行,絹紡廠這種大塊頭,還是放緩一步,先換一換領導人,等到經驗更充足時再實施改制。」

他摸準了朱民生求穩的心態,將改制的後果說得很嚴重。

朱民生面色更加凝重,沉吟了一陣子,道:「黃市長說得有道理,我們折中一下,先制訂一套改制辦法,然後分步驟施行,先小後大,先易後難,花個幾年時間,逐步解決國有企業問題。」

「衛東市長,我和黃市長定了思路,今天你加個班,將今天討論的核心意思形成書面材料,明天向周省長匯報。」朱民生補充了一句,「稿子在今天晚上10點鐘送到我家裡,我最後還要過目。」

這個折中方案,讓侯衛東略略有些失望,心道:「朱民生此人表面上冷峻,實質上性格並不強硬,明明打定主意全面改制,經黃子堤反對,卻又變成了逐步實施,主帥搖擺不定,必將累死前鋒大將。」

此時,他不禁懷念性格剛硬的周昌全。

《侯衛東官場筆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