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曾經的領導成了自己的下級 難以分開的眼光

副市長高榕走進會議室,她與曾昭強握了握手,道:「衛東書記不在嗎?」

曾昭強來到成津以後,侯衛東便如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頭頂,讓他也變得敏感起來,道:「衛東書記有事,座談會不能參加,他在午飯時要過來敬酒。」

高榕以前想保住縣國土局局長老苟的位置,親自到成津做過工作,最後老苟還是被調離了國土局崗位,現在更是被迫退居二線。對於侯衛東的強硬,她感到很有些齜牙,今天見侯衛東不參加座談會,心中略有失望,隱隱又有一絲輕鬆。

「這就對了,政府的事情還得政府做,以前湘渝同志在這方面太軟了,政府沒有威信,就辦不成事情。」高榕以前就認識這位益楊的常務副縣長,知道曾昭強挺有個性,有意無意點了他一句。

面相白白嫩嫩的樊得財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坐在圓桌的另一面,沉著臉不說話,一副即將談判的樣子,而他身邊就是難纏的梁秋河。

當高榕、曾昭強和周福泉與樊得財、梁秋河面對面坐下,梁秋河首先發言,他清了清嗓子,道:「從沙州到成津有收費站,勝寶集團每天運輸量不小,天天交的過路費,足以將勝寶集團的利潤吞掉。」

周福泉一聽到梁秋河的聲音,頭就大了,暗罵道:「這個蛾子又飛出來了,看來今天的談判肯定無疾而終。」

曾昭強初次與勝寶集團接觸,他只是就事論事,道:「集團落戶於成津以後,每天經過的車輛,初步估計有多少?」

梁秋河反問道:「收費站的費用決定著車輛的多少。我想問,如果勝寶集團入駐成津,縣政府將如何考慮收費問題?」

周福泉暗道:「這是雞生蛋和蛋生雞的問題。如果沒有誠意,永遠都是扯皮的問題,看來勝寶集團雖然來了一個樊得財,基本策略還是梁秋河那一套。」

談判艱難地進行著,高榕參加過無數類似的談判,聽了一會兒,居然開始走神,又想起被侯衛東整得退居二線的老苟,心裡緊了緊。

侯衛東儘管沒有參加與勝寶集團的談判,可是心裡還是掛著此事,他給省計委副主任魯軍打了電話,討論了勝寶集團之事。掛了電話以後,對勝寶集團又多了幾分戒心,對今天的談判基本上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正在想著勝寶集團之事時,郭蘭來到辦公室。

在工作期間,郭蘭穿了一套別緻的小西服,燙了小卷髮,整個人顯得含蓄雅致而又端莊,很符合她的身份。坐下以後,她匯報道:「今天開了部務會,研究兩件事情,一是企業黨建工作,如今成津企業黨組織發展出現了嚴重滯後,企業黨組織發展最好的時期是80年代,稍有規模的縣屬企業和鎮屬企業都有正規的黨團組織。現在成津縣屬、鎮屬企業全部轉制,黨團機構基本失去活力,有的機構甚至找不到支部書記。」

侯衛東對此情況甚為清楚,道:「成津經過徹底改制,已經沒有國有企業,如何在私營企業中建立黨組織,是一個新課題。」

郭蘭道:「我在部務會上將這個課題提了出來,大家出了些好點子。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現在機關超編現象比較突出,不如選派一批幹部到企業去任支部書記,既解決了超編現象,又能讓企業黨組織逐步恢復或是建立。」

侯衛東道:「這個思路沒有問題,你可以擬訂工作方案,徵求意見以後,報常委會通過。」

郭蘭見侯衛東爽快地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又道:「第二件事是上派幹部問題,成沙公路打通以後,成津與外界聯繫更加緊密了,可是數十年的偏僻閉塞,讓成津幹部頭腦中產生了山地意識。我想選派十名優秀的後備幹部到省市部門上掛鍛煉,而且形成制度,所有後備幹部都要有上掛或者外派沿海的經歷。」

侯衛東道:「這個建議很好,我完全同意,毛主席說過,當正確的路線方針制定以後,幹部就是關鍵。上掛鍛煉,不僅可以鍛煉幹部,還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與上級部門建立良好的關係,比如財政系統、上級組織部門,我們都可以派精明強幹的同志去掛職,這於公於私都有好處。關係也是生產力,我們處於基層的同志一定要記住這句話。」

說到這裡,他順手給沙州市財政局長季海洋打了電話,道:「季局,我要選人到財政局掛職,你是否歡迎,我先和你通氣,然後還是要通過組織部的正式渠道。」

季海洋道:「我正想給你打電話,今天蔣廳長要到沙州來,如果有時間,你過來作陪。」

侯衛東爽快地道:「我一定過來。」財政廳蔣副廳長對侯衛東支持挺大,郭蘭所坐的越野車就是省財政廳所送。他放下電話以後,道:「郭部長,財政廳蔣廳長要到沙州來,他送了一輛新車,你還是同他見個面,順便落實我們派人上掛一事。市財政局有財稅賓館,條件不錯,是他們招待客人的地方,我出發之前,給你打電話,你直接到財稅賓館。」

郭蘭到了成津縣以後,應酬猛地增加了,這讓她煩不勝煩。她很不情願陪省財政廳蔣副廳長吃飯,只是侯衛東發了話,而且她所坐的車就是省財政廳所送,這頓飯便不好推托,道:「既然要到沙州,我早些走,先到沙州組織部去辦些事情,然後直接到財稅賓館。」

侯衛東與新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易中達一直沒有單獨接觸,聽到郭蘭要到沙州市委組織部,就問道:「易部長這人如何?」

這個問題很含蓄,郭蘭斟酌了一會兒,道:「易部長在省委組織部工作多年,組工業務很熟悉,為人也謙和。」

這些介紹都不是侯衛東所需要的,他知道這個提問有些為難郭蘭,道:「新部長來了,你要主動向他匯報成津的工作,請他到縣裡來走一走,看一看。」

郭蘭應了一聲,道:「還有事嗎?沒有事我到沙州去了。」

侯衛東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起來,是周昌全秘書楚休宏打過來的。

「侯兄,我是小楚,下午周省長要到沙州來,非正式,和蔣副廳長一起過來。」

「周省長要來,那太好了,下午如何安排?是直接到財稅賓館還是另有安排?」

「周省長喜歡打網球,脫塵溫泉新建了一個網球場,檔次還行,下午先打網球,然後泡泡溫泉,晚餐安排在財稅賓館,吃了晚餐,在財稅賓館唱唱歌。」

「脫塵溫泉那邊,就由我去安排。」

「要麻煩侯兄了。」楚休宏笑道,「周省長特意打了招呼,這次到沙州來,不驚動沙州市委、市政府領導,他只和高健、侯兄、季海洋幾個人見面,純粹是私人行為。」

自從升任副省長以後,周昌全的行為方式、思想觀念悄悄地發生著改變。以前他的人生很簡單,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現在他除了工作,開始注重起生活,比如,學會了打網球,喜歡泡溫泉,還能唱歌。侯衛東作為專職秘書,很敏銳地意識到了他的轉變。

侯衛東跟高健聯繫以後,顧不上吃飯,叫上司機朝沙州趕。劉光芬得知小三要回家吃午飯,從魚缸裡捉了幾條竹水河的鳊魚,做了一大盆子酸菜湯煮鳊魚,煮好以後,她又給大兒子衛國打了電話。

侯衛東回到家,進門就聞到滿屋的酸菜香,道:「還是老媽最好,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劉光芬並未對侯衛東的回家表示高興,反而神情憂鬱著,道:「小三,你大哥向江楚提出離婚了,你說怎麼辦?」

侯衛東想起大哥的生活就覺得頭痛,道:「江楚回沙州沒有?她和大哥還有和好的可能性嗎?」

劉光芬道:「我覺得你大哥心裡有人了。」

「誰?」

「刑警隊的蔣笑。」

侯衛東腦海中就浮現出了蔣笑開朗的笑容,道:「這個女孩子還可以,與大哥般配,只是他們在同一個單位,未免美中不足。」

正說著,侯衛國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內勤蔣笑,他們剛走到客廳,小佳帶著小囝囝也上了樓。蔣笑的身份其實很尷尬,但是她彷彿渾然未覺,與小佳見了面,很是親熱。小囝囝叫了一聲「爸爸」,然後就黏住了蔣笑,不肯到侯衛東身邊來。

小佳看著小囝囝的樣子,道:「我乾脆調到成津去工作,免得以後小囝囝不親熱爸爸。以前在益楊上青林時曾說過三年調回沙州,這一次要多少年回沙州?」

三年調回沙州,是侯衛東當年對陳慶蓉的承諾,因為買了新月樓的房子,這三年之期便漸漸淡忘了。小佳這幾天都在琢磨著調到成津的事情,順口就將以前的三年之期說了出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下面的縣與沙州市有著較大的差距,現在交通便利了,侯衛東又有了專車,距離便不成其為問題。

侯衛東道:「調動之事,以前是看別人的臉色,現在主要看你的意願,縣城與沙州市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幼兒園和小學質量差一些。」

這也正是小佳擔心的地方,而且,小囝囝是陳慶蓉和張遠征的心頭肉,帶到成津去,兩位老人百分之一百受不了,想到這些事情,她心裡又矛盾重重。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客廳裡說著話,蔣笑對侯衛國道:「你別在這裡湊合了,去休息一會兒,人不是鐵打的,總得充電。」

她又對劉光芬道:「阿姨,衛國昨晚熬了通宵,上午支隊事情多,他一點都沒有休息。」

劉光芬聞言,馬上對侯衛國道:「你這傻小子,還坐在這裡做什麼,到床上去睡一會兒。」

侯永貴穿著沒有標誌的老警服,不以為然地道:「一夜未睡有什麼稀奇,想當年我們蹲點,幾天幾夜不合眼是常事。」

劉光芬不滿地道:「你別說蹲點的事情,我都聽了二十多年了。」

侯衛國揉著發紅的眼睛,打了好幾個哈欠,道:「我去睡了,估計挨著枕頭起來很困難,蔣笑,你兩點鐘準時叫我起來。」

侯衛東對蔣笑的態度是不親熱也不冷漠,他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好幾次把煙摸了出來,見小囝囝倚在蔣笑身邊,便將煙放了進去。

一點十來分,周昌全秘書楚休宏打來電話,道:「我們已到了沙州,周書記在財稅賓館睡午覺,下午3點先到脫塵溫泉打網球。」

放下電話,侯衛東又得動身,道:「我有事得先走了,爸,媽,蔣笑,你們慢慢聊。」他蹲下來,道:「小囝囝,過來,爸爸親一親。」

這一次小囝囝表現得很好,怯生生地走了過來,主動用嫩嫩的臉蛋左右各碰了侯衛東。小孩子嬌嫩的皮膚,淡淡的奶味,讓侯衛東湧起了深深的愛憐,他在小囝囝額頭上親了親,道:「在家裡要乖,要聽外公外婆的話,和院子裡的小朋友好好玩。」

小佳道:「你抽時間還是要帶小囝囝在院子裡玩,否則小囝囝長大了,你想帶她玩,她不一定願意,到時你會遺憾的。」

小囝囝瘦瘦的,皮膚是真的吹彈可破,只是頭髮稍黃,絨絨的,如洋娃娃一般,眼睛黑如漆,格外漂亮。侯衛東再次親了她,道:「明天有時間,我一定要帶小囝囝玩。」

小佳站在門口,對下樓的侯衛東道:「這是你說的話,可別說話不算數。」

侯衛東回頭笑道:「我是經常不算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來到了熟悉的財稅賓館,侯衛東從專用通道到了頂樓。在走道上,一位皮膚白淨、身材豐腴的女子迎了過來,道:「侯書記,您好。」

侯衛東見這女孩子很面熟,遲疑了一會兒,道:「對不起,我覺得你面熟,一時沒有想起你的名字。」

女子笑道:「侯書記真是貴人多忘事,你畢業的第一天還到我家裡去過。」

侯衛東仔細看了眼這女子,吃了一驚,道:「你是劉莉?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劉莉,才調到財政局辦公室。」

「我記得你在銀行工作,怎麼放著金飯碗不要,跳到了政府機關?當然財政局待遇也不錯。」

劉莉調到財政局的原因挺複雜,她不便在侯衛東面前解釋,道:「當初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覺得你比劉坤有出息,事實證明我的眼光很準。」

七年前的事情,侯衛東已恍若隔世,他甚至忘記了當年的意氣之爭,道:「劉部長好嗎?」

「我爸到縣人大當副主任去了,人大比縣委要輕鬆許多,平時回家的日子多了,每個週末都全副武裝去釣魚,曬得比以前黑多了。」

「很久沒有見到劉部長,代我向你爸爸問好。」侯衛東對前益楊宣傳部長劉軍挺有好感,至少他在益楊工作期間,劉軍沒有利用職權給他穿過小鞋子。

劉莉的性格更像父親劉軍,而劉坤的心胸不寬,和其母親更接近。劉莉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楚秘書在909室,季局長也在裡面。」

進了909室,劉莉給侯衛東泡了茶,又給楚休宏和季海洋續上茶水,然後對季海洋道:「季局,晚上菜單您看不看?」

季海洋道:「你看了就行。」

劉莉壓低了聲音道:「是否通知副局長參加?」她早就想問這事,一直沒有找到時間。

季海洋道:「晚上幾位局長都不參加,你要安排好,頂樓封閉了,一律不對外營業,局裡的招待也不接待。下午3點,讓服務員給周省長和蔣廳長、柳團長送些水果。」

聽說省歌舞團的柳潔也來了,侯衛東眉毛揚了揚,心道:「周省長還真喜歡將柳潔帶到身邊,不太對勁啊。」

柳潔的年齡比劉莉略大,不過還沒有到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齡。她如一朵盛開的玫瑰,正處於人生最成熟、最美好的階段,侯衛東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周省長與柳潔合唱蘇聯歌曲的情景。

劉莉見屋內煙霧甚重,將窗戶打開一些,道:「季局,你嗓子不舒服,少抽煙。」

出去了十來分鐘,她又轉了回來,手裡拿著幾個盒子:「侯書記,這是運動衣和運動鞋,等會兒打網球時穿。」又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季海洋,道:「金嗓子喉片,吃了嗓子舒服一些。」

季海洋接過金嗓子喉片,介紹道:「衛東,這是市財政局辦公室的劉莉,她父親你是認識的,劉軍部長。」

侯衛東笑道:「1993年我就認識劉莉,當時還住在縣委家屬院。」

季海洋拍了拍額頭,道:「衛東和劉坤是大學同學,我把這事給忘記了。」

侯衛東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套阿迪達斯的運動衣,他一邊比畫著衣服,一邊笑道:「我是初學打網球,球技臭不可聞,穿這麼好的衣服,真是浪費。」

「技術差沒有關係,重在參與,周省長才學打網球時也不行,現在是有模有樣了。」楚休宏跟著周昌全南征北戰,球技長進很快,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下午3點,侯衛東才與周昌全等人見面。

周昌全見侯衛東有話要說,瀟灑地揮了揮手,道:「我知道衛東有事要跟我說,不用急,我們先打網球,等一會兒泡澡的時候,慢慢說。」

柳潔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用髮夾將長髮束成馬尾巴,顯得既成熟又青春,比起年輕的朱瑩瑩、晏紫等人,又是另外一種風格。

到了脫塵溫泉,南部新區黨委書記高健和脫塵溫泉水平老總早在場外等候著。三個網球場在上午進行了徹底的清潔工作,看上去很潔淨,網場球旁邊放著礦泉水和飲料,果盤裝著葡萄、香蕉等水果,門口幾位保安挺胸而立。

進了場內,柳潔試了試球,道:「周省長,今天我要超水平發揮,肯定要贏你一次。」

周昌全揮著拍子,道:「要想贏我,也不太容易,如果你真的贏一局,晚上我自罰一杯。」

看著周昌全輕鬆愉快的神情,侯衛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任沙州市委書記時的嚴肅面容。那時,他每天連軸轉,空閒的時間很少,更別提拿出一個下午來打網球。

周昌全打了一會兒,對站在一旁的侯衛東、楚休宏等人道:「生命在於運動,那邊還有場地,你們幾人別站著。」

侯衛東來到蔣副廳長身邊,道:「蔣廳長,我是初學,陪您打一局。」蔣副廳長穿上運動服以後,肚子明顯凸出來了,道:「我是第二次打球,手藝差,怕打起來影響侯書記的情緒。」

在侯衛東和季海洋強烈要求下,蔣副廳長還是拿著拍子上了場。他平時甚少鍛煉,二十來分鐘以後,已是大汗淋漓,坐在場邊喘粗氣。侯衛東隔著場地看過去,周昌全還在自如揮拍,步伐也不慢,柳潔穿著網球服,將豐滿圓潤的身材充分顯示出來,每次跑動,飽滿的胸就會跟著躍動。

下午4點30分,周昌全才停了下來,大家以他為中心,圍在網球場上喝水、聊天。休息了半個多小時,高健道:「周省長,水平特意準備了幾個池子,你看如何安排?」

周昌全道:「我不搞特殊,我們七八個人,用那個中池,大家可以邊泡邊聊。」

貴賓區的中型池子有兩百平米,還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圍繞著,很有自然風韻,幾個技術很棒的技師等候在外面小間,隨時準備為領導服務。周昌全、蔣副廳長、季海洋、侯衛東、楚休宏、高健、柳潔、劉莉八個人進了溫泉,柳潔和劉莉到了一處角落,兩人靠著池子,有說有笑,彷彿是多年的朋友。

周昌全對侯衛東招了招手,道:「小侯,到我這邊來,一邊泡著,一邊聊天。」

拉了幾句家常,周昌全道:「勝寶集團的事,你有什麼考慮?」

「縣委、縣政府真心歡迎勝寶集團落戶成津,我們將積極創造最優厚的條件,讓企業進得來,能贏利。但是這是在雙贏的前提之下,如果他們要價太高,超出了成津能承受的底線,寧願不做,我認為這也是招商引資的態度,不能撿到菜籃子裡的都是菜。」侯衛東在周昌全面前沒有掩飾他的觀點。

周昌全神情嚴肅起來,道:「這件事情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上升到了政治層面。勝寶集團不能落戶成津,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你都將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這一點你要有思想準備。」

「談判才剛剛開始,我現在只能匯報大原則,談判的進展我將隨時向老領導報告。」

「最初我也認為是好事,所以將勝寶集團放在了成津,但是隨著接觸日深,勝寶集團要價太高,我心裡也有了擔心。如果為了提高政績而對資方讓步過多,對地方政府長遠發展是有損害的。省計委副主任魯軍同志很有經驗,你可以多和他聯繫,但是,你最應該掌握的是市委、市政府對此事的態度。」

侯衛東其實隔三差五地與魯軍聯繫,他的思路和這位省計委副主任很合拍。

周昌全和侯衛東談了一會兒正事,脫塵溫泉最好的按摩師就走了進來。從事按摩行業的多數是女人,但是脫塵溫泉技術最好的皆是男人。

周昌全做完按摩,謝絕了水平老總的挽留,幾輛車回到了財稅賓館。財稅賓館門口停了不少小車,其中一輛是郭蘭乘坐的越野車。

用專用電梯上了樓,郭蘭站在迎客廳的窗邊,俯視著沙州大地,想著心事。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見到了被人簇擁著走進來的周昌全。今天到財稅賓館,她只是以為去跟財政廳蔣副廳長見面,沒有料到居然見到了當年的市委書記周昌全。

侯衛東介紹道:「周省長,這是成津縣委組織部長郭蘭。」

周昌全停下腳步,與郭蘭握了手,笑道:「衛東,成津組織部長怎麼都是漂亮的小姑娘,我記得以前的部長叫李致吧?」

侯衛東道:「李部長調走了,郭部長這才調來,郭部長以前在市委組織部工作。」

周昌全看了郭蘭一眼,道:「在市委組織部,我們是樓上樓下,以前怎麼沒有看見過你?」

以前在市委機關,周昌全只認識市委機關的主要負責同志和周邊的工作人員。郭蘭這種組織部普通工作人員,根本沒有讓周昌全認識的資格,但是這個事實說出來有些大殺風景。郭蘭很機靈地避開這個問題,道:「周省長,我以前留的是短頭髮,頭髮是近年才慢慢留長的。」

在郭蘭印象中,周昌全總是坐在主席台上一副憂國憂民的形象,此時面對面,見其談笑風生,心裡一時扭不過彎來,挺不習慣。

季海洋是挺有藝術細胞的人,以前在車上總放著老歌《桑塔露琪亞》。到了財稅賓館,將頂樓的小會議室改成了大包間,小會議室有一個大側門直奔外面的樓台,以前這是領導開會累了出去抽煙的地方,如今全部經過綠化改造。經過改造以後,小會議室與樓台連在了一起,檔次立刻上來了,在小會議室到樓台連接處有一個小高台,上面還放了一架鋼琴。

侯衛東陪著周昌全進來時,小會議室正放著背景音樂,音樂正是老歌《桑塔露琪亞》:「看晚星多明亮,閃耀著金光,海面上微風吹,碧波在蕩漾……」

「季兄,別放音樂,找真人彈琴才上檔次。」

「平時我們有一個固定演出者,沙州音樂系畢業的,今天她到嶺西去了。」

晚飯,周昌全原本不擅酒,調到省城以後,更不喝白酒,只喝紅酒。端起紅酒杯子,大家文雅了許多,天南海北地聊著。在席間,郭蘭提出了派人到省財政廳掛職鍛煉的請求,蔣副廳長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周昌全也注意到了那架鋼琴,他知道柳潔鋼琴彈得極好,也喜歡表演,喝了幾杯酒後,道:「季局的品位還不錯,這個餐廳還設了一架鋼琴,柳團長露兩手。」

柳潔欣然上台,她打開琴蓋子,很流暢地彈了一段,是克萊德曼的《秋日的私語》,很浪漫的曲子。

郭蘭聽到鋼琴聲,放下筷子,側耳聆聽。

未彈完,柳潔停了下來,她捂著手腕走到周昌全身邊,道:「剛才打網球,把手腕傷了,不能再彈了。」

周昌全對柳潔的態度挺好,道:「這是什麼曲子?挺耳熟。」柳潔坐在了周昌全身邊,解釋了這首曲子的來由。

侯衛東突然接口道:「郭蘭鋼琴也彈得挺好。」

郭蘭臉微紅,道:「我只是個業餘選手,怎麼敢在柳團長面前班門弄斧。」

柳潔鼓勵道:「我不是鋼琴專業的,也只算是業餘愛好。」她鼓掌道:「歡迎郭部長演奏。」

郭蘭沒有過分推辭,坐在鋼琴前,靜了一會兒,手指放在鋼琴上,很快,一串清新的音符從其指尖躍了出來。

柳潔說自己是業餘愛好,純粹是謙虛,她多次在重要場合進行過鋼琴獨奏,對自己水平很自信。當郭蘭上台,她抱著不以為意的態度,可是當琴聲響起後,她神情就專注起來。

周昌全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柳潔側過頭:「是《童年的記憶》,也是克萊德曼的曲子。」

周昌全饒有興趣問道:「郭蘭水平如何?」

柳潔聚精會神地聽著,輕聲道:「沒有想到郭部長如此專業,到了我們團裡,比起專業琴師也不遜色。」

侯衛東以前住在郭蘭隔壁,這琴聲曾經陪伴他度過無數個寧靜的夜晚,此時又聽到熟悉的琴聲,他有些忘神。

一曲罷,柳潔帶頭鼓掌,周昌全也跟著鼓掌,於是掌聲一片。晚餐結束時,侯衛東心道:「按照這幾次的習慣,應該去跳舞唱歌。」

果然,柳潔建議道:「聽劉莉說,財稅賓館有一個文化室,設備還不錯,我們去唱幾曲。」

在一個單位,主要領導的喜好經常被放大成全單位的喜好。比如,一把手喜歡打籃球,單位的籃球隊肯定就很活躍;一把手喜歡下棋,十有八九會活躍起一批棋藝愛好者。季海洋喜歡音樂,自然有人比他考慮得更加周到,在八樓設置了一個有模有樣的文化室。

下樓時,高健對柳潔道:「柳團長,我正想麻煩你一件事。今年是沙州南部新區建成十週年,我們準備搞一台慶祝晚會,在這方面我是外行,乾脆這台晚會我交給柳團長,由你們專業人士來操作,肯定比我費傻勁要好得多。」

柳潔嫣然一笑,道:「既然高書記相信我們,歌舞團一定不會讓南部新區失望,慶祝晚會肯定是一場高質量的晚會。」

侯衛東湊趣道:「柳團長,你不能厚此薄彼,在南部新區演出以後,你們那台晚會要原汁原味地在成津縣演出。成津縣文化生活很貧乏,你們來演出一定會受到熱烈歡迎。」

柳潔高興地道:「這事就定下來,我回到團裡就開始籌劃這兩台晚會,要請哪些明星,你們可以提出來,我們盡量去聯繫。」她道:「到成津演出時,我可以和郭部長一起搞一個鋼琴合奏,他們聽到美女部長的琴聲,一定會吃驚得掉下巴。」

侯衛東道:「那就一言為定。」

財稅賓館文化室其實就是一個卡拉OK室,完全按照省城最新式的標準打造,設備一流,和慶達集團的舞廳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文化室裡有市財政局的兩個女同志在裡面服務,兩人都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子,等到周昌全進來,趕緊迎了上去。

侯衛東悄悄問:「季兄,你還捨得花錢,這裡花了不少錢吧?」

季海洋道:「現在馬屁精多。春節時,局裡內部搞聯歡,我說設備不行,要換一換,結果他們就搞了一整套高檔設備,貴得嚇人。我想這是用在全體職工身上,就同意了。」

侯衛東笑道:「季兄這是財大氣粗,今年的資金還是要再朝成津傾斜傾斜。」

季海洋爽快地道:「今年已經傾斜不少了,如果你找得到名目,我繼續支持。」

歌聲響起,第一曲照例是周昌全和柳潔的蘇聯歌曲《小路》。兩人配合無數次,早已唱得純熟無比,而且越唱越有味道,已經成為兩人的保留曲目。

歌聲響起,劉莉主動邀請侯衛東跳舞,一邊跳一邊道:「侯書記,劉坤平時被我媽寵壞了,就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如果他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他計較。」

到了現在,侯衛東真是無心計較與劉坤不是衝突的衝突,道:「說起來,我和劉坤確實沒有什麼矛盾,最多是青春時期的意氣之爭,那些事,誰又會記在心裡。」

第二曲,仍然是周昌全和柳潔合唱。

蔣副廳長和高健都被財政局的漂亮小女孩子請去跳舞,劉莉和季海洋也進了舞池,郭蘭矜持地坐在沙發上,認真地聽歌。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侯衛東想起了多年前在沙州學院後門的偶遇。

侯衛東帶著郭蘭進入舞池,隨著音樂節奏而移動著步子。他久未跳舞,初時還有些生澀,很快就純熟了起來,帶著郭蘭走了幾個複雜的舞步。郭蘭身體輕盈無比,兩人心意相通,舞步如行雲流水,舒暢無比。

第三曲,郭蘭被蔣副廳長請走,侯衛東則和財政局小女孩跳舞。這個小女孩不過二十出頭,穿得很時尚,可是舞步生澀,根本不懂得配合,害得侯衛東被踩了兩次腳以後,只得前前後後地移動著。跳了一曲舞,他只覺鬱悶無比。

郭蘭也有相同的感覺,當與侯衛東再次配合時,郭蘭道:「蔣副廳長不太會跳舞,老是踩我腳。」

侯衛東深有同感地道:「剛才那小女孩子不聽指揮,我向她示意,她一點都不明白,哪裡是享受,只能算是鍛煉身體!」

說了這兩句話,兩人不說話了,沉浸在音樂渲染的氣氛之中,各自想著心事。

舞曲即將結束時,侯衛東無意中低頭看郭蘭,恰好郭蘭亦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如正負極的磁場,碰上就分不開了。

《侯衛東官場筆記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