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誰跟誰什麼關係 自加壓力當了指揮長

縣委招待所按照鄧家春的方案進行了改造。在改造完成前,侯衛東暫時還住在前院。除了住房以外,縣委辦主任胡海還特意為侯衛東準備了一間會客室。

鄧家春黑著臉,進了會客室,並不寒暄,直接講事情:「侯書記,我有件事情要匯報。」

「請講。」

「縣公安局經費很緊張,人頭經費嚴重不足,工作經費更少。局裡在年初給每個派出所下了罰款指標,以補足經費缺口。舉個例子,城區兩個派出所一共只有四台車,每月核定一千六百公升汽油,不足部分得自己找。」

「你的意思?」

「按省廳的規定,撥足公安經費,讓同志們專心抓案子,不要成天盯著錢。我算了算,每年給局裡增撥一千萬就夠了。」

侯衛東有些為難,道:「縣財政就是吃飯財政,入不敷出。」他一邊說,一邊沉吟,隨後用果斷的語氣道,「我與蔣縣長溝通,盡量把錢弄足,業務上的事情交給你,近期務必有成效。成津局面複雜,有家族因素,也有官商勾結的因素,形成複雜的黑惡勢力,我們倆肩上擔子不輕啊!」

在周昌全佈局中,侯衛東是整治成津的絕對主力,查清章永泰死因只是其中一個任務,更重要的任務還得促進成津經濟社會健康快速發展。而鄧家春主要集中在維護社會穩定以及破案上,如果說鄧家春肩上的擔子有一千斤,他肩上的擔子就有五千斤。

鄧家春談事情干脆利索,談完了就離開會議室。侯衛東仍然坐在小會議室裡,一邊抽煙,一邊思考著問題。成津這盤菜還捂著蓋子,他暫時還不想揭開。

縣委組織部長李致走進了縣委招待所的小會議室。進來見到滿屋煙霧,道:「侯書記,怎麼在空調屋裡還抽煙?你少抽兩支,對身體不好。」在單位,女同志有劣勢,同時也具有天然優勢。她們在領導身邊往往放得更開,說話也比相同身份的男同事放鬆一些。

侯衛東揚了揚手中的煙,道:「沒有辦法,當了幾年秘書,經常熬夜,習慣了煙不離手。」他站起身,把窗戶打開了一些,隨口問道,「聽說你愛人在部隊裡當團長?」

李致把手包放在桌上,坐了下來,道:「我那口子是強驢子,一直勸他轉業,他就是不聽。他學的測繪專業,在地方上也有用武之地,可是他捨不得部隊,不想回來。」

侯衛東道:「如果張團長要轉業,我可以幫著找些關係。他搞測繪,分到建委、國土房產局等單位,還是不錯,職務上也應該有一定的考慮。」

憑著李致在市委組織部的關係,為老公聯繫一個好單位不成問題,可是要想擔任重要部門領導就有些難度。聽到侯衛東主動說起這事,連忙表示感謝,又道:「侯書記願意幫忙,那再好不過。我晚上再給那口子打個電話,徵求他的意見。」

說了這個話題,兩人之間關係似乎就拉近了。

侯衛東習慣性地去摸香煙,看了李致一眼,又將手縮了回去。

李致收斂了拉家常的表情,開始正式匯報工作:「侯書記,今天我匯報兩件事:一是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的準備情況。我與粟部長聯繫過,他在近期要下來看一看,時間到時再定。二是人事方面的一些事情。這是章書記殉職前佈置的工作,組織部門已經進行了考察,特意向侯書記作匯報。」

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侯衛東很重視,但是這事屬於日常事務,可以全權交給組織部辦理,到時他聽聽匯報就行了。而章永泰的人事安排,這事就很值得玩味。他腦中立刻起了一個疑問:「既然上一屆書記的人事安排沒有實行,新書記來了,這個安排實際上也就作廢了。李致這樣做,莫非想傳達什麼信息?」他又想起與蔣湘渝交談時,他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暗道:「李致看來真的是章永泰的好幫手。」

侯衛東臉上帶著微笑,道:「在組織工作上你是專家,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事情由你全權處理。具體方案拿出來以後,先給我看一看,再到常委會上通過。選定了點以後,我們再一起研究方案。」

李致道:「侯書記,這個試點工作要迎接省委組織部檢查,市委組織部很看重。我覺得還是由你來掛帥,具體事情我去做。」

「這事是今年組織部的重頭戲,你多費些心思。粟部長是老朋友了,成津的事情他絕對會大力支持,你多去找他。」

李致從手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道:「部裡已經擬出了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初步方案,我讓郭科長看了,她提出了具體修改意見。你再審一審,如果常委會通過了,上報市委組織部。」

「郭科長?郭蘭當科長了?」趙東和粟明俊都稱呼郭蘭為小郭,侯衛東還真沒有想到她已當了科長。

「今年初任命的,她是老組工幹部,業務能力很強,提的意見針對性和操作性都很強。聽郭科長說起,你和她曾在一個辦公室工作過?」

「我和郭蘭都在益楊組織部工作過。當時郭蘭是我的領導,後來她就調到了沙州市委組織部。」

自從得知郭蘭就是當年那個白衣長髮女子,侯衛東便又驚又憂。

驚的是終於找到了神秘的白衣女子,以前他差點把市商委武藝當成了那個白衣女子。武藝雖然人也不錯,可是比起郭蘭來,從氣質到相貌還是有不少差距。白衣女子與郭蘭重合在一起,讓侯衛東很是吃了一驚,後來細細一想,又覺得絲絲入扣,毫不生硬。

憂的是他腦海中時常會想起與郭蘭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很平常,很溫馨,特別是聽到鋼琴聲,總會想到沙州學院那個泛著燈光的湖面,以及黑夜中靈動的鋼琴曲。燈光、湖水、樹影、琴聲,構成了靈動的情景,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在他內心深處,覺得郭蘭至今獨身,與自己或許也有關係,雖然這種想法沒有任何根據,卻揮之不去。

談完了基層組織部的試點工作,李致翻開了筆記本。在這個筆記本裡,記著許多章永泰的講話,以及對組織人事工作的要求,還有對具體人員的指示。此時打開筆記本,當日章永泰一臉深沉的神情就躍然紙上,撲面而來。她翻著筆記本,眼淚差一點就湧出來了,為章永泰復仇的念頭又強烈地湧了出來。

想到章永泰如此強勢的領導,都沒有實現上任之初的承諾,她對年輕的侯副書記始終抱著幾分懷疑:「侯書記沒有什麼殺氣,成津這一個爛攤子,他能收拾嗎?」

此次侯衛東到成津的使命,只有周昌全、洪昂、杜正東和鄧家春等極少數人知道內情,李致並不知情。她很熟悉成津的情況,又處於組織部門這個特殊的崗位,通過李太忠、鄧家春的調動,判斷出侯衛東是為了章永泰之事而來,這讓她看到了為章永泰復仇的機會。思來想去,她就特意匯報章永泰沒有來得及實施的人事調整,看看侯衛東的反應。

「章書記殉職前一個月,曾經讓我制訂了一個鄉鎮黨政班子調整方案,具體如下……」

等到李致講完,侯衛東從抽屜裡取了紙,道:「這些名字我都對不上號,麻煩你將剛才的人事調整情況寫一寫。既然章書記要調整,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到李致寫完,侯衛東看了一遍,仔細記住了被調整人的名字,道:「這事我知道了,至於何時實施,等成熟了再研究。」

這份調整方案,由於是章永泰的意思,侯衛東相當重視。他抽出時間將名單上所有的人都進行了細緻研究,被調整的鎮領導都位於有色金屬礦聚集的鎮。他算了算章永泰的任職時間,暗道:「章永泰下手遲了,打蛇不狠,反被蛇傷。」

他來到成津以後,一直琢磨著「殺雞給猴看」,尋找著合適的時機。這時,一件普通的治安案子,將這隻雞送到了侯衛東的案頭。

這隻雞是飛石鎮鎮長劉永剛。星期五,吃了午飯,劉永剛帶著駕駛員離開了鎮政府。正在盤山公路上,接到鎮辦公室的電話。他喝了些酒,臉色紅撲撲的,道:「我要到城裡辦事,下午的會不去了。樸書記有事,他自己開會就行了。」

辦公室主任愁眉苦臉地放下電話。剛才他接到了樸書記的電話,下午兩點要開黨政聯席會。現在劉鎮長不參加,這個黨政聯席會也就沒有什麼意思。

樸書記得知此事,氣得臉青面黑,掛了電話,對副書記盧飛道:「上午我明明給他說了要開會,他還是不管不顧走了。哪裡像個鎮長?比私人老闆的素質還低!」

盧飛和樸書記都是從外地調來的幹部,受夠了劉永剛這個地頭蛇的窩囊氣。盧飛調侃道:「劉永剛根本不是鎮長,他就是飛石鎮的地頭蛇。解放前有開明紳士和土豪劣紳,劉永剛就是典型的土豪劣紳。」

「他走了,這會還開個屁!」這是一句氣話,也是一句真話。不過,如果真的因為劉永剛走了就取消會議,樸書記更沒有面子,取消會議的通知他還是沒有發出去。

樸書記生氣歸生氣,也無可奈何。官場有許多或明或暗的規則用以維繫官場秩序,保證官場的運轉,但在劉永剛這個莽夫眼中這些規則根本不存在。他這個鎮長控制著鎮裡好幾個大礦,不少村幹部都在企業裡兼職拿錢。他又很有些草莽江湖氣,與村幹部喝酒賭錢甚至一起嫖娼,將各村幹部緊緊團結在他的周圍。如今是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能做成什麼,只能用飛揚跋扈來形容。

樸書記因為有二十來年的基層工作經驗,被章永泰調到飛石鎮。儘管他知道劉永剛的頭不好剃,還是很有信心把工作做好,結果很快他就吃了一個啞巴虧。

在收提留統籌和農業稅的關鍵時期,劉永剛請了病假,據說是胃出血,要臥床休息。

樸書記在鎮裡組織提留統籌和農業稅的收取,村裡幹部全部叫苦連天。不管鎮裡如何三令五申,完成進度就是要比往年相比至少差上一半。飛石鎮被縣裡分管領導和相關部門多次點名批評。縣委書記章永泰問及此事,讓這位具有多年鄉鎮工作經驗的老書記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好在章永泰也沒有追究此事,沉著臉回縣裡去了。

劉永剛喜歡喝酒,胃確實有毛病,住醫院亦可,不住醫院亦可。這次縣裡調樸書記過來,他存心要讓老樸吃一吃飛石鎮的殺威棒,所以就選擇了住醫院,同時授意手下的哥們兒弟兄們將提留統籌和農業稅先拖著。他病癒歸來以後,在全鎮幹部大會上,狠拍桌子,把駐村幹部和村幹部罵得狗血噴頭,最後宣佈:「你們不給樸書記面子,就是不給飛石鎮黨委、政府面子,也就是不給我老劉面子。老子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到時哪個村敢拖後腿,我饒不了他,讓他滾出飛石鎮。」

一個星期以後,提留統籌和農業稅收取工作基本完成。樸書記被這一記悶棍,打得好長一段時間都在頭昏。

劉永剛進了沙州,首先到了市建委,找到了城管局長李太忠。劉永剛在飛石鎮絕對操蛋,但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在李太忠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兒。進了李太忠辦公室,李太忠見劉永剛滿臉通紅,劈口道:「中午時間,你少喝幾口馬尿。」

劉永剛叫屈道:「今天國土局老苟下來,我陪他喝了幾杯,不到半斤。我喝酒上臉,老紅,沒有辦法。」他笑嘻嘻地從包裡取出來一個小盒子,道:「叔,你到市裡當官,我琢磨著總得送些禮物。叔又啥都不缺,送什麼好,可把我愁壞了。」

李太忠把禮物打開一看,這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黃金小菩薩。劉永剛又道:「叔,這菩薩不稀罕,關鍵是請嶺西慧明大師開過光,很靈驗。」

李太忠最信這一套,聽說這菩薩是由慧明大師開過光,才露出笑臉,道:「這是好東西,難得你還有這份心。」

劉永剛道:「我一直都有這份心。」

李太忠看著黃金小菩薩,臉上笑容慢慢又消失了,語重心長地道:「永剛,你們這些日子小心些,能低調就要低調,更要把握一條,千萬不要有把柄落在侯衛東手裡。」

「叔,你放心,我惹不起,躲得起。」

李太忠臉色灰灰的,道:「就算想躲,恐怕別人也會找上來。」這一次他的調動沒有任何徵兆,當組織部粟明俊副部長伸手祝賀,他愣沒有反應過來。一張輕飄飄的調令,總共只有兩根手指的文字,就將他由手握大權的常務副縣長變成了市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長。

城管局是建委的二級局,他其實就是出任城管局長。縣長調到市級部門當領導,這屬於正常調動,李太忠也無話可說。

城管工作,管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糾紛不斷,形象每況愈下,這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改革開放二十來年,在規劃、拆遷、建設以及就業保障中積累了大量的社會矛盾,這些矛盾又集中而突出地反映在城市管理之中。由於城管直接與最底層群眾打交道,也就成為社會矛盾的發洩點。對於城管工作,市民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碗來罵娘。他們既需要乾淨整潔的生活環境,對於小攤販堵路、污染環境、油煙熏人、噪聲擾民,他們一致要求整治。與此同時,見到城管暫扣小攤小販的財物又變得義憤填膺。

從領導角度來說,市容市貌關係到政績。上級領導進入城市,直觀印象格外重要,所以,領導們對城管工作要求得很高、很嚴、很細。當然,如果在執法過程中出了問題,領導們會說:「嚴格執法,不是粗暴執法,出了事是執行手段的問題。」

城管隊伍成了鑽風箱的老鼠,兩頭受氣。

李太忠在縣裡雖然是副職,實際上享受著正職的權威,素來只抓大事。如今當上了城管局長,天天管著這等煩人小事,吃力不討好,還要經常被市領導批評,被老百姓咒罵,心中實在不爽。而不爽只是皮毛之癢,他心中有更深的憂慮:「成津這個火藥桶,由於章永泰之死,遲早要被引爆。」

當初,面對章永泰的步步緊逼,李太忠的主意還是用官場手段來反擊,沒有料到兒子和方傑膽大包天,居然瞞著他暗算了堂堂的縣委書記。當他知道事情真相以後,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他才指著方傑和兒子李東方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麼,是認起真來的共產黨,你們兩人這把火玩大了。」此後不久,成津便發生了一系列人事調動,李太忠當了多年縣領導,深切地感到了天羅地網正慢慢形成。

劉永剛從李太忠辦公室出來,暗道:「我這個叔,真是年齡越大越膽小。這個世界就是膽大的日龍日虎,膽小的日抱雞母。」

駕駛員東子跟了劉永剛七年。兩人關係早就超越了上下級關係,見劉永剛悶悶不樂,就笑嘻嘻地道:「聽說沙州賓館娛樂城來了一批新鮮貨,我們去嘗鮮。」

沙州賓館娛樂城是一家老牌子的娛樂城,老闆很有背景,很少受到公安騷擾。劉永剛是裡面的常客,他在這裡玩,都是以夏老闆名義對外稱呼。

沙州賓館娛樂城位於沙州西城區,這裡是開發商較多的地段,平時生意很好,派出所在一般情況下也不來查房。

劉永剛進了娛樂城,一切如舊,他輕車熟路上了三樓,由駕駛員去挑人,他很舒服地躺在床上抽煙。

不一會兒,駕駛員帶了三個十八九歲年輕水嫩的女孩子,雖然濃妝艷抹,仍然遮掩不住其青春氣息。這種類型的女孩子正是劉永剛的最愛,三個女孩都不錯,這讓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選了一位年齡看上去最小的。

進了屋,女孩子道:「先生,先洗澡。」劉永剛點頭,道:「一起洗。」女孩也不忸怩,在劉永剛面前脫了外套,就進了衛生間。她調好了水,在衛生間喊了一聲:「先生,水好了。」

劉永剛脫掉衣服進了衛生間,那女孩已經脫得乾淨,皮膚清清爽爽,小腹平平坦坦,乳頭小小尖尖,正是青春女孩的標準形體。在這一剎那,劉永剛不禁又想起老婆不低於二尺六的腰圍,一身白花花的肥肉,看了都膩,更別說趴在上面做動作。與這女孩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劉永剛是此道老手,他很享受地讓女孩為其沖洗,一邊伸手慢慢地玩著女孩的身體。那女孩怕癢,「咯咯」直笑。洗了一會兒,她道:「先生,行了,上床。」等到劉永剛終於入港,大門「砰」地開了,湧進來三四個人,有人喊:「警察,別動。」

飛石鎮鎮長嫖娼被抓獲的消息傳回了成津縣。侯衛東在第一時間想起了章永泰留下的調整名單,裡面就有飛石鎮鎮長劉永剛。他馬上將組織部長李致叫到了辦公室。

李致對幹部很熟悉,幾句話將劉永剛的簡歷談得一清二楚。她故意遲疑了一下,道:「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她猜到了侯衛東從沙州到成津的來意,可是這畢竟只是猜測,她如今還在試探侯衛東。

「有話直說。」

「劉永剛是李太忠副縣長的外侄。」

侯衛東心裡頓時樂開了花,他知道劉永剛是章永泰想要調整的人,卻沒有想到他還是李太忠的外侄,這真是太好的機會。他壓抑著心中的喜悅,繃著臉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劉永剛只是李太忠的外侄。我相信李太忠局長會正確認識此事。我們召開一次常委會,重談幹部的廉潔自律問題。」

等到李致離開,他馬上驅車前往市紀委,找到了濟道林。

幾天後,成津縣委召開了常委會。

在成津縣委常委會上,等到常委們坐齊,侯衛東臉色鐵青走了進來,道:「在開會之前,先請委辦主任胡海讀一篇報道,大家聽了以後,談談感想。」

《沙州晚報》在沙州發行量很大,它與日報不同,有許多花邊新聞和群眾關心的事情,更加接近老百姓的口味,因此深受沙州老百姓歡迎。雖然沒有列入黨報發行,其發行量卻超過了《沙州日報》,從這一點來看,人們對小道消息的興趣遠遠大於對政策的學習。

胡海不是縣委常委,只是作為委辦主任列席會議。他早就看過報紙,得到指示,就一本正經地念文章的題目:「鎮長嫖娼,被抓現形。」

寫這篇小報道的記者很有些幽默感,很懂讀者們喜歡的看點。他採用了白描手法,分析了嫖娼者與被嫖者的年齡差距,以及兩人的形體動作,還有兩人被抓以後的自白,最後發了一通冷嘲熱諷。

常委們大多數都知道這一條消息,此時聽到胡海拖長聲音讀這篇報道,臉上一本正經,肚子裡卻是狂笑不止。組織部長李致是發自內心的厭惡,暗道:「劉永剛就是人渣,不得好死。」

等到胡海讀完,侯衛東拿過報紙,舉起來揚了揚:「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成津幹部隊伍的形象,因劉永剛而蒙羞。至少我們要多費十倍努力,才能在市委和全市人民面前挽回影響。」

紀委書記麼憲暗道:「劉永剛這次活該倒霉,侯衛東年輕氣盛,一心想往上爬,讓他失了面子,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侯衛東將報紙往桌上重重一扔,道:「劉永剛嫖娼之事,證據確鑿,事實清楚,請紀委到沙州將材料取回來,一定要嚴肅處理,決不姑息。處理結果在《成津日報》上刊登,以顯示縣委、縣政府懲處腐敗的決心。」

面對侯衛東的盛怒,眾常委都不說話。麼憲是紀委書記,侯衛東點名讓他處理此事。他咳嗽了一聲,道:「劉永剛是咎由自取,紀委將立刻到市裡取材料,嚴格按紀律進行處理,只是……」他拉長了聲音,道,「家醜不可外揚,為了挽回影響,我建議不在社會上公佈此事。公佈了,縣委、縣政府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侯衛東一臉盛怒全部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心裡歡喜得緊。聽了麼憲的建議,他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默不做聲,過了半晌才道:「還是要公開宣傳,這才能顯示縣委、縣政府反腐敗的決心。」

經過了此節,常委會這才正式開始。

此次常委會只有一個議題:修建從成津到沙州的成沙公路。

此次常委會之前,侯衛東就成沙公路修建一事與蔣湘渝進行了溝通。「交通不暢是制約成津發展的瓶頸,對此,成津的幹部都有共識。這一次常委會,我準備將交通建設提上議事日程。」

蔣湘渝字斟句酌地道:「交通是成津發展的瓶頸,打不通這個瓶頸,成津要大發展只是空談。修路是成津老百姓和歷屆班子的共識,但是始終修不了,是有現實和歷史原因的。說老實話,我害怕操之過急,畢竟成津是吃飯財政,手中無錢,腰板不硬。」

侯衛東態度很明確,道:「修路,是周書記親自定下的,市裡也有支持政策,路肯定要修。」

蔣湘渝試探著道:「修路涉及面太寬,恐怕得由侯書記親自掛帥才能搞下去,否則很難。」

侯衛東痛快地道:「行,我來當修路總指揮。」

在侯衛東的設想中,修路是一石二鳥之計。一方面,修路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抓好此事,能有力地促進成津發展。如果現在就將攻擊點集中在有色金屬礦上,阻力肯定很大。他要利用修路一事,轉移既得利益者的視線,同時盡量促使成津各種問題浮出水面,藉機迂迴解決礦業問題。另一方面,他想調益楊縣交通局長朱兵到成津來,協助自己工作。屆時,他任掛名的修路總指揮,朱兵則是做實際工作的修路副總指揮。

蔣湘渝沒有想到侯衛東如此爽快地擔任了修路總指揮,鬆了一口氣,道:「既然侯書記願意掛帥,事情就好辦了。只要打通了交通這個瓶頸,成津就能迎來新一輪的大發展。」縣委做決策,政府執行,這是基本模式。他見侯衛東願意擔任總指揮,心裡也就踏實了,至於具體的事情,作為行政一把手,他沒有理由推脫,也就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有了初步協議,議題就被擺在了常委會上。

侯衛東首先講了一番話,道:「毛主席經常講,做事情要抓住牛鼻子。所謂牛鼻子,就是事情最核心、最關鍵的環節。交通瓶頸已經影響了成津的發展,成津所有問題的牛鼻子就是交通。今天這次常委會議題就只有一個,解決成津的交通問題。」

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蔡正貴心道:「侯衛東到底年輕,抓政績的心思比章永泰更加迫切。」

他昨天和李太忠通了話,兩人最怕侯衛東盯著章永泰未做完的事情不放。現在侯衛東將工作重心放到交通之上,這讓蔡正貴心裡稍安。修路本是一件麻煩事,只要能讓侯衛東陷在麻煩事情裡,他就沒有多少心思去查其他事情。若此事辦不好,侯衛東就算有周昌全的背景,在成津縣也將威信掃地。

「以李太忠在地方上的影響,在重大工程上找些麻煩,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想到這裡,蔡正貴眼角餘光不由得轉向了縣委常委、公安局長鄧家春。此人在沙州公安裡就素有「冷面」之名,這個「冷面」如一根刺,讓他喉嚨感到很不舒服。

在常委會上,一般來說,書記的態度就是拍板,應該放在最後。今天第一次常委會,侯衛東一上來就定下了基調,常委們若是明確反對,就是與新書記唱反調,因此大家都不反對。

侯衛東道:「修路是好事,也是大事,大家充分發表意見。」

蔡正貴在常委中排名靠後,他主動道:「我支持將成沙線的建議納入今年重點工程。關於交通的重要性,從幾個俗語就可以看出來,『火車一響,黃金萬兩』,『要想富,先修路』。成津的交通條件是沙州四個縣最差的,如果不改變交通狀況,成津的發展就是空中樓閣,我同意立刻啟動成沙線建設。」

鄧家春道:「我沒有意見。」

組織部長李致見侯衛東執意推行此事,心裡有些不安,道:「侯書記,修路是好事,只是成津財力緊張,就算全縣一年不發工資,也修不成這路。此事還要謹慎,等資金大體上有著落了,這才向社會宣傳,否則就會失信於民。」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如果等到萬事俱備,此路恐怕還要等上許多年。如今各地都在大發展,成津如果再不快速發展,與周邊縣的差距將越來越大,想到這事,我就睡不著覺。」此語一出,副書記高小楠就將反對意見嚥了回去。

蔣湘渝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見大家紛紛表態,這才道:「我來發言。」

會場靜了下來,大家都看著蔣湘渝。

「修路是大勢所趨,人民群眾有這個願望,各個企業有這個願望,縣委、縣政府也有這個願望,我支持將成沙線列入重點工程。只是如李部長所言,縣裡確實沒有資金啟動。不過,再難我們也得啟動,大家還記得紅旗渠吧,我們的條件比當年修建紅旗渠時好得多,如果動員全縣之力,肯定能將此路修成。」蔣湘渝又來了一個轉折,「但是,沒有省裡、市裡的支持,修建此路將困難百倍。侯書記與省市領導熟悉,這是先天優勢。成沙線公路建設在侯書記領導下,一定能成功。我有個建議,成沙公路指揮長由侯書記親自擔任。」

侯衛東道:「前怕狼後怕虎,患得患失,永遠辦不了大事。成沙公路,有困難我們要克服困難,沒有條件我們要創造條件,此事是擺在我們面前最重要的工作,我就來當指揮長。」

聽到這裡,常委中有人醒悟過來,麼憲暗道:「蔣湘渝是耍滑頭,站在樹蔭下涼快,將侯衛東放在火上烤。」

常委會上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李太忠耳裡,他聞之精神一振,道:「侯衛東是主持縣委工作的副書記,怎麼衝到了第一線?年輕人容易衝動,衝動是魔鬼,他犯了錯。」

《侯衛東官場筆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