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安局出了「內鬼」 將問題交給王輝

景緒涯是成津縣土生土長的幹部,深知縣情。聽到對話,也就不再上前,慢慢地退回到車上,這才給侯衛東打了電話:「侯書記,我是景緒涯。根據你的指示,我回局裡開了會以後,正前往桔樹鎮。堵車時,無意間發現了一個事,給您匯報。」

侯衛東認真聽著景緒涯的報告,道:「嗯,景局長行動迅速,很好。你注意觀察情況,隨時向我報告。」

放下電話,他立刻把委辦主任胡海叫了過來,道:「接到舉報,方鐵的家屬帶著橫幅前往沙州,要到沙州鬧事,已經到了桔樹鎮。你通知飛石鎮、桔樹鎮、信訪辦、公安局派人前往沙州,如果能在公路上把他們攔截下來最好。如果追不上他們,就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守著,務必將其勸回。」

胡海算了算距離,道:「派人去追恐怕來不及了,我建議讓桔樹鎮和派出所出面做工作。不管採取什麼辦法,先把他們攔下來再說。」

侯衛東道:「你立刻通知桔樹鎮,想辦法勸回這些人。」

胡海得令以後,急急忙忙就去佈置。

在老成沙路上,景緒涯得到了侯衛東的表揚,格外高興,他盯著前面大貨車披麻戴孝的人群。按照常規,成沙公路一堵車就是半天,今天卻很快就恢復了交通。他連忙又給侯衛東報告了情況。

在成津縣境內無法追上方鐵家屬,侯衛東走到門口,對秘書杜兵道:「你去跟胡主任說,成沙公路已經通車,通知桔樹鎮來不及了,在派出工作組的同時,向市委辦和市府辦報告此事。」

杜兵一路小跑去找胡海。

安排妥當,侯衛東這才有空喝了口水。此時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一次公安局的抓捕行動是一次線索清楚的行動,戰果不錯,卻也暴露出不少的問題:第一是飛石派出所一位民警醉酒,聯防員涉嫌通風報信;第二是抓捕方鐵的相關文書不翼而飛,這肯定是八名刑警中的一名所為。

「誰才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力量!」侯衛東不禁發了些感慨。他是主持縣委工作的副書記,有市委周昌全書記的大力支持,掌握著幹部任免權。可是如今成津幹部隊伍與礦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他有一種無力感。

此時,他對章永泰日記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正在腦海中想著章永泰,桌上的紅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市委常委、秘書長洪昂的電話:「衛東,剛才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沙州一中老師章竹到省委去上訪,市委已經派人去接。」

侯衛東只得苦笑了,由於是用紅機電話,也就不存在洩密的問題,實話實說道:「秘書長,章家兄妹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處理成津問題不可能畢其功於一役,得抽絲剝繭、循序漸進,等水到渠成才能徹底解決問題。這事的關鍵問題是章家兄妹對市委和縣委抱著不信任的態度。現在不能向兩兄妹透露市委的真實意圖,一來容易壞事,二來他們不一定相信。」

洪昂道:「核心問題是章家兄妹對市委、縣委不信任,這一點不解決,始終是問題。」

出於保護章家兄妹的考慮,市委已經給章永泰愛人在市委家屬院裡考慮了一套住房。住房性質屬於集資建房,優惠不少,由於量少,只有資格老的處級市直機關幹部才能買到。儘管章永泰並非市直機關幹部,由於他是因公殉職的正處級幹部,把他的遺孀安排進市委家屬院,市直機關幹部們也就沒有太大的意見。

章竹一直是處於校園較為封閉的環境中,自視甚高,考慮問題頗為偏激。他將市委的善意理解為收買,坦然採取了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碗來罵娘的做法。等到母親搬進了市委家屬院,他就帶著材料到了省委討要說法。

事已至此,侯衛東只能迎著困難頂上去,道:「秘書長,我再找章松、章竹談話。」

洪昂知道事情的根底,也感到事情棘手,道:「周書記作出了指示,他要求一定要安撫住章家兄妹,切實保證兩兄妹安全。我的意見是想辦法迂迴攻關,找獨立於政府的第三人出面,只是這人不好找。」

侯衛東腦中靈光一現,道:「上一次章鬆去找過省報記者王輝,說明她對王輝很信任。王輝是資深記者,他理論水平高,又正在採訪章永泰一事,由他出面效果應該不錯。」

洪昂對這個提議也有興趣,不過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道:「你如何向王輝提這事,既要將事情講清楚,又不能暴露市委意圖,這個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侯衛東略為沉吟,道:「秘書長,我會注意方法,不會暴露市委的意圖。」

下午5點左右,宣傳部長梁逸飛接到了胡海的電話。侯衛東要宴請王輝一行,此時沙州宣傳部副部長已經回到沙州,王輝就成了主賓。

6點,王輝等人來到了縣委招待所。委辦主任胡海將王輝、段英、杜成龍安排進了包間,先由梁逸飛陪著,他親自到後院來請侯衛東。

在後院,侯衛東正在樓下鄧家春的房間裡,兩人點燃煙,聊著。

一次並不複雜的抓捕行動,搞出了這麼多事情,鄧家春頗為惱怒,道:「侯書記,我當了幾十年公安,第一次遇到這麼窩囊的行動。成津公安隊伍千瘡百孔,必須要整肅隊伍,不下猛藥,老虎要變成病貓。」

侯衛東面臨著同樣的問題,而且範圍更寬,牽涉面更大。

他抽著煙站在窗前,看著圍牆外的綠樹,道:「誰是可以信任的人,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難題。我曾經想過從外地多調幹部,經過這一段時間工作,我認識到多調幹部解決不了成津的幹部隊伍問題,還是得立足於本地。成津是共產黨領導下的成津,大部分幹部是好的,這就是我們工作的基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要當伯樂,從當地幹部中找到人才。當然,我們兩手都要硬,對個別壞分子,必須嚴懲,不能心慈手軟,不能養虎為患。」

鄧家春道:「飛石鎮的那個聯防員,立刻清除。那位醉酒的值班民警,停崗。如果查出誰拿了搜查證等相關文件,開除。」

這時,侯衛東看到胡海走進了院子,他回頭對鄧家春道:「兩位民警都沒有生命危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有必要,就送到沙州醫院,別吝惜錢。」

進了縣招待所的餐廳,招待所長胡永林站在旁邊咧嘴笑著。侯衛東朝他點了點頭,進了雅間。

王輝道:「侯書記,你也太客氣了。」

侯衛東在首席坐下,道:「一般的同志中午陪一陪就行了,王主任不同,我們是多年故交。中午那一餐算是代表著成津縣委、縣政府,這一餐就是代表我本人了。」他又開玩笑道,「王主任,早知道要來成津工作,你寫那篇調查報告的時候,就應該為成津多多美言。」

王輝在數年前寫了一篇關於嶺西全省開發區的調查報告,讓益楊新管會出了風頭。這篇調查報告發表以後,全省關閉了十六個開發區,成津開發區被撤銷。

「呵,我也是無心之為,不過實話實說,當初成津開發區確實不成樣子,茅草比人還深,都可以辦狩獵場了。如果侯書記重啟開發區,我一定會唱讚歌。」那篇調查報告是王輝得意之作,提起此事,他頗為高興,順便也捧了捧侯衛東。

段英換了一條紫色長裙,以前在益楊,她從來沒有穿過紫色長裙。到深圳出差,逛街時偶然間發現了這條長裙子,心中著實喜愛。這次到成津來,她神差鬼使地將這條紫色長裙帶了來。

侯衛東一直在與王輝說話,眼角餘光也不時瞟向段英。這一身紫色長裙極配其氣質,讓她顯得高貴而性感。與王輝聊了幾句,他對段英道:「段英在《沙州日報》工作過,對沙州各縣情況很熟悉,希望也為成津多鼓勁兒。」

在這種場合下,段英儘管有許多話,卻也只能說著官話。

攝影記者杜成龍在一邊突然道:「我記得侯書記的愛人與段英是同學。」這是一句普通的無心之語,可是侯衛東與段英關係特殊,兩人一般不輕易提起這個讓人糾結的話題。侯衛東反應迅速,笑道:「所以我說大家是老朋友,你們要多為成津宣傳,不僅要宣傳章書記,還要多多宣傳成津。」

段英心尖如被鵝毛輕輕劃過,她低著頭,喝了一口小杯裝著的排骨湯。她一邊聽著侯衛東、梁部長、王輝、胡海等人天南海北聊天,一邊小口地喝著排骨湯。排骨湯燉得很濃,香氣撲鼻,卻吃得好沒滋味。

她在省、市、縣三級報社都工作過,對眾人閒聊的內容也熟悉。平時這種情況,她還會不時地插嘴說上兩句,可今天實在提不起興致。見到王輝談興甚高,暗道:「王主任廢話這麼多,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侯衛東心裡惦記著章松的事,等到晚餐要結束時,他對王輝道:「王主任,等會兒你到我房間去坐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說完之後,他對胡海道:「梁部長、胡主任,你們陪段記者和杜記者去搞搞活動,工作固然重要,也得有休息的時間。」

他站起身,對段英和杜成龍道:「抱歉,先走一步。」

段英此時已有了男友,對於與侯衛東相見,心裡矛盾得緊,一會兒想單獨見一見侯衛東,一會兒又不想見他。今天晚餐時,侯衛東似是熱情、禮貌、周到,實際上卻暗有拒人於千里之外之意。等到晚餐結束,好不容易有單獨見面的時間,他卻只邀請了王輝一人進後院商量事情。

她的心情原本就如一團亂麻,此時就有些受傷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很能控制情緒,雖然心臟彷彿在「滴答滴答」地流血,臉上仍然帶著職業性的矜持微笑。

等到侯衛東與王輝離開,縣委辦胡海主任道:「段記者、杜記者,吃了飯活動活動。招待所裡有卡拉OK廳,音響還勉強能用,去唱兩首,舒筋活血。」

段英搖了搖頭,道:「謝謝胡主任,今天累了,你們玩,我回賓館休息。」

胡海在吃晚餐時,眼角餘光一直在瞟著紫衣段英。他心裡明白,對於省報的美女記者,只能過過眼癮,頂多跳跳舞,騎在身上的事情是一輩子不能想的。因此,他就拿著侯衛東的令箭極力地邀請段英和杜成龍去唱歌。

胡海不死心,繼續遊說:「段記者,不能不唱歌,等會兒侯書記知道了,要批評我的。」

段英心情不佳,婉拒道:「梁部長、胡主任,我確實累了,謝謝了。」段英不去唱歌,杜成龍也就覺得沒有意思,胡海的提議自然落空了。看著段英上了車,胡海吞了吞口水,轉頭又對梁部長道:「梁部,他們不唱,我們倆去成津賓館,你把戴玲玲叫上,我讓谷枝過來。」

梁部長推了推寬大的眼鏡,同意了。

侯衛東與王輝並排著走進了後院,守門的警衛熱情地道:「侯書記好。」侯衛東隨手摸了一支煙,遞給了警衛,道:「老趙,抽支煙。」

老趙也沒客氣,接過煙,美美地抽了起來,道:「侯書記,侯所長什麼時候到成津來?我請他喝酒。」

侯衛東道:「我爸這人,在吳海守著外孫,哪裡都不肯去。」

聊了幾句,侯衛東和王輝上樓。

「剛才那門衛與侯叔認識?」王輝見到那門衛氣質與普通門衛不一樣,在侯衛東面前也是落落大方,有些好奇地問。

侯衛東有意將話題朝章松上面引,就道:「你可別小瞧了老趙,他是正兒八經的公安,與我父親都是同時代的人。如果不是傷了腳,成了跛腳,早就是公安局的領導了。」

王輝笑道:「領導確實不一樣,門衛都是老公安。」

侯衛東介紹道:「這個後院住了三家人,我和副縣長朱兵、公安局長鄧家春。鄧局長當刑警的時候與老趙有交情,就特意給老趙安排了個輕鬆工作。門衛三人,二十四小時輪班。」

王輝猛然間想起了章永泰的日記,暗道:「侯衛東看過章永泰的日記,他表面上不信章永泰是被人暗算,其實心裡已經信了,否則不會將後院搞得如此警衛森嚴。」

侯衛東道:「你和章書記熟悉?」

「章書記還在鄉鎮當黨委書記的時候,我初當記者,年輕氣盛,去揭露一起假種子案,被人圍了,差點走不脫。幸虧遇到了老章,大概是八五年的事情。以後就成了好朋友,是比較純粹的朋友。」

「章書記因公殉職,是成津的巨大損失。市委周書記甚為痛心,聽到此信息,流了淚,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周書記流淚。」侯衛東此時已將章永泰日記細細地讀完,心中對這位一心為公、疾惡如仇的縣委書記充滿了敬意,只是他的工作思路與章永泰大刀闊斧的方式略有不同。

王輝也就跟著欷歔。

侯衛東挑開了話題:「章松前一陣子到報社來找你反映情況,昨天章竹又到了省委,這事很麻煩。」

王輝道:「我看過章書記的日記,很理解章松作為女兒的心情,她這樣做無可厚非。」

侯衛東斟酌地道:「儘管無可厚非,卻是於事無補。我作了一個假設,如果,我說的是如果,章永泰的日記是真實的,那說明成津害死章書記的勢力很強。章竹、章松四處上告,處於明處,很有可能會惹火上身,我想章書記不會想讓自己的子女去對付黑惡勢力。如果這個假設不成立,章家兄妹所做的事情其實是擾亂成津的正常發展,章書記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

王輝經驗老到,猜出了侯衛東的意思,靜等下文。

「換一個角度,即使真如日記所記,這也應該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和成津縣委、縣政府的事情。章家兄妹沒有能力與黑惡勢力作鬥爭,還得依靠組織的力量才能剷除黑惡勢力。再說,章書記與周書記關係挺好,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周書記也不會對章家的事情袖手旁觀。但是現在是法治社會,一切得講證據,章書記的日記只能算做線索,而不能成為證據。」

侯衛東選王輝作為中介人,除了他是章永泰好友,能得到章家兄妹信任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王輝是省報派到成津寫稿子的主要執筆人,手裡有向上反映的渠道。若他不支持理解市委、縣委的工作,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王輝點頭:「我明白。」他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隨著侯衛東的敘述,逐漸將成津的事情連在了一起:「章永泰出了車禍,侯衛東調到了成津主持縣委工作,鄧家春成為公安局長,而常務副縣長李太忠被調到沙州任城管局長,這些人員調整很有深意。」他又琢磨道,「周昌全這樣精明的人物,肯定會相信章永泰的日記,卻又不便於大張旗鼓地追查此事,所以他派出專職秘書到成津。」

想通了這一點,前後之事就融會貫通了。章永泰雖然作風強硬,卻是粗中帶著細。章家兄妹現在還看不透此事,比起章永泰就差多了。

王輝試探著道:「聽說昨天晚上成津公安局搞了緝槍活動?」

「王主任消息倒是挺快。」

「我們當記者的都是天生的狗鼻子。」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其實他今天並沒有時間出去,只是小杜出去轉了一圈,聽說了此事。

侯衛東見王輝知道了此事,也不隱瞞,道:「沙州公安局打掉一個販槍團伙,根據線索查到了成津。昨晚戰果頗豐,不過也留著遺憾。」

聽了整個事情經過,包括方鐵家人去上訪之事,王輝心中已如明鏡。只是侯衛東一直不點破,他也就玩起啞謎,道:「侯書記是讓我勸勸章家兄妹,不再上訪?」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這事拜託老兄了。」

「我明天要與章家兄妹見面,會從側面勸一勸他們兄妹倆。章家兄妹只是一時轉不過彎子,我相信他們會通情達理。」

侯衛東與王輝握了手,親自將其送到縣招待所的大門口。

與王輝接觸數年,侯衛東對王輝能力很瞭解,既然接了招,就應該有辦法,壓在他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暫時放了下來。

回到寢室,侯衛東痛痛快快地洗了澡。忙了一天,也累了,他讓熱水對著腦門子使勁沖,很快,全身疲乏也就一掃而光。洗澡時,聽到手機響個不停。他原本想出去接手機,又心道:「這手機真是個繩索,讓人時刻不得安寧,不理。」

來到客廳,原本不想瞧那手機,在屋裡轉了兩圈,終究還是拿起了手機,來電顯示是段英的號碼。他把手機拿在手裡,看了好一會兒。

「你好嗎?」侯衛東猶豫半天,還是給段英回了電話。

「還行。」段英咬了咬嘴唇,又道,「國慶節,我要結婚了。」

「祝你幸福。」

段英一直挺冷靜,這時突然爆發了,道:「我們算是什麼關係?二奶不是二奶,情人不是情人,一夜情不是一夜情。」

侯衛東沒有料到段英會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他們兩人的事情只能裝糊塗,根本經不起追究。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心裡不痛快?」

段英平時總是精明強幹的形象,這一刻,堅強的外表上出現了一個小孔,就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她一邊抽泣,一邊道:「結婚以後,我就不會再想你了。」又埋怨道,「以前在嶺西我很寂寞,經常想你,這對我不公平。」

侯衛東無話可說,這段感情說不清道不明,他不能有任何承諾,一切只能是兩人默契。當有人想打破其中的微妙平衡,這段感情也就結束了。他不想說對不起,也不想解釋,道:「我看著你從絲廠出來,然後從縣報社、市報社再到省報社。外人看到的都是成功的光環,其中的艱辛卻難以體會。你是值得尊敬的女子,我會永遠祝福你。」

段英聽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道:「這是正式分手嗎?」

侯衛東答非所問地道:「國慶節,我和小佳過來參加你的婚禮。」他原本想說點好聽的,可是好聽的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段英早就想到有這一天,可是這一天當真來臨的時候,她心裡又彷彿一下被抽空了。

《侯衛東官場筆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