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請對手替自己辦事,把對手變成幫手 李東方要求嚴格執行省政府文件

黃子堤似乎將昨夜的談話忘記了,在走道上與侯衛東談了兩句,握了握手,進了周昌全的辦公室。儘管一切都挺正常,侯衛東還是感覺出黃子堤表情中的一絲冷淡。冷淡是一種感覺,而這感覺就如磁場,無影無蹤,而又真實存在。

官場,眾人拾柴才能火焰高,關係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動力,而且,官場就如女人的心情,總是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多一個朋友總要多一條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場的生存法則之一。

黃子堤是沙州市委副書記,份量十足,又對侯衛東有舉薦之恩,原本是其在市裡的重要助力,如今眼看著就要失去了這個強援,侯衛東感到深深的沮喪。

此時,對於侯衛東來說,放棄是一種智慧,更是一種勇氣。

進入了成津縣境內,公路頓時便多了些起伏,侯衛東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既然下定決心不讓易中嶺進入成津政府工程,就不必患得患失。以後這種事肯定還會發生,必須得發出自己的聲音,否則永遠都只能隨波逐流。」

「事已至此,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屌!」爆了這句粗口,侯衛東也就輕鬆了下來。

他見到路旁有一所小學校,心中一動,又想起周昌全的交代:「成沙公路是成津發展的瓶頸,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難事。這件事情抓得好,你在成津就有了威信,否則將步步艱難。」他便停了車朝小學校走去。

杜兵跟在侯衛東身後,他握著手機,道:「侯書記,我馬上通知桔樹鎮領導。」

「不用了。」侯衛東邁開了大步,朝著小學校走去。

沙州在前幾年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各鎮都大規模修了村小,負債不少。經過這次強制普九,村級小學普遍成了沙州農村最好的建築。多數情況下,村兩委會辦公室就設在村小裡面,佔了三四間房子。

來到了小學校,見到了桔樹鎮龍頭村兩委會的牌子。小學校裡有許多婦女,都聚在了學校的空壩子裡。

侯衛東當過鄉鎮幹部,見到這架勢,就明白這是婦查。所謂婦查就是計劃生育手段的一種,是從源頭上控制住懷孕的有效手段。可是在嶺西廣闊的農村,要想搞好計劃生育工作,不用上這些手段很難有效果。

書生意氣,指點江山,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很爽快的事情。可是要將涉及千家萬戶的具體政策落實下去,就需要有百折不撓的勇氣,甚至還會背上罵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書生意氣這個原來的褒義詞漸漸就變了味道,帶著些貶義的成分,至少在沙州就是如此。

村委會支部書記段五坐在學校大門前,抽著煙。他是一個辦事踏實認真的人,每一次婦查都要親自來到現場。今天情況還不錯,10點30分不到,村裡大部分適齡婦女都來到了現場。

「看今天這種情況,婦查效果應該不錯,乾脆開一瓶益楊大曲。」村裡辦招待,一般都是喝飛石鎮酒廠的老白干。今天計生辦來的人多,段五就準備破例喝益楊大曲。益楊大曲雖然也不是什麼名酒,好歹是瓶裝酒,拿來待客還是強過老白干。

段五正在盤算著,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走了過來,這是一張在縣電視台裡經常出現的面孔。當來人走到面前時,他終於確認此人就是縣委書記侯衛東。不過他還是稍稍有些懷疑:「縣委書記到村裡來,怎麼沒有提前通知?怎麼沒有鎮裡幹部陪同?」

杜兵上前就道:「你是龍頭村的幹部嗎?這是縣委侯書記。」

「真是侯書記,我還以為看花了眼。」段五熱情中還帶著些緊張,連忙讓座,道,「侯書記,農村條件差,你莫見怪。」

侯衛東和藹地道:「你是村幹部?」

段五連忙點頭,道:「我是龍頭村村支書段五,侯書記請坐,今天婦查,亂糟糟的。」

不一會兒,參加婦查的桔樹鎮計生辦主任以及龍頭村的駐村幹部都圍了過來,臉上帶著興奮的微笑。他們大多數看了《康熙微服私訪記》,縣委副書記侯衛東繞開鄉鎮幹部出現在村裡,就和康熙微服私訪的行為差不多,只不過並沒有除暴安良或者扮豬吃老虎的情節。

侯衛東參加工作就在鄉鎮,懂得如何與村幹部打交道。他端起段五遞過來的大搪瓷杯子,狠喝了一口,又從口袋裡取了一包煙,團團地散給大家。

大家就興高采烈地抽著侯書記遞來的好煙。

「門口的公路,縣裡準備重新修過,大家有沒有意見?」侯衛東在上青林有過修路的經歷,很重視基層第一線群眾的意見。

段五道:「修路是好事,有啥子意見。鎮裡開會講了這事,村裡都歡迎,這些爛凼凼確實害人不淺。」他用手在褲腿上抹了抹,又道,「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侯書記反映,不知行不行?」

「有什麼不行,有話直說。」

「我是農民,肚子裡沒有彎子拐子,說話直,侯書記莫見怪。」段五是很聰明的人,說話之前先作了鋪墊,然後才道,「這次修路要佔我們村裡不少田土,這是公益事業,老百姓都支持,可是也得考慮老百姓的利益,修建收費站應該退後幾百米。」

他指了指老公路方向,道:「我們村裡的人主要住在小學校這一帶。聽說交通局要把收費站設在小學校的前面,以後村裡的車進出都要交錢,村裡人對此反應很大。上一次交通局來看地形,我就跟他們說了這事。」

龍頭村位於大山前面,村裡本身沒有什麼礦產,但是由於就靠著老成沙公路,跑運輸的人特別多,有貨車的人家不少。修公路是好事,可是設了收費站以後,進出都要交錢,這無形之中就要增加跑運輸的費用,村裡人反對得很厲害。

一位圍觀的婦女大聲道:「收費站修到小學校後面,我沒有意見,我就不相信哪個龜兒子能在小學校前面修得起收費站。」

這是一個極為現實的問題,收費站自然是想把所有的車都堵在站內,而村裡人當然不想被收費站堵住,這是利益使然。

侯衛東目測了小學校前後的距離,也就是一千米左右,這一千米對村裡影響確實很大。他道:「段書記,你的意見我知道了。回去後,我讓交通局的同志下來,與村裡同志一起商量,應該能拿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方案。」

人群中又有一名婦女的聲音:「侯書記是大官,你說了就算數,讓收費站修到小學校後面去,我們全村人都支持。要不然,這個收費站就別想修好。」

話音未落,另一個婦女道:「我覺得收費站要修到前面,我們村裡運菜到沙州的車多,修到後面,運菜車就要收費。」

段五罵道:「你這個傻婆娘,到一邊去。」

又一人道:「不把收費站修到學校前面去,我的田土不會拿出來。」鎮計生辦幹部一邊觀察著侯衛東的臉色,一邊招呼起隨便發言的村民。

兩派村民激烈地爭論起來。

收費站修在學校前面,有利於運菜;修在學校後面,有利於運礦。不管修到前面還是修到後面,總有人不滿意。

在村裡坐了約莫四十來分鐘,侯衛東告辭。

段五道:「侯書記,你是村裡的貴客,一起吃頓午飯。」為了能讓侯衛東留下來,他又道,「今天婦查,我們安排了伙食。」

侯衛東從來沒有想當包青天,今天到龍頭村來看看是隨意之舉,主要目的是瞭解交通局和鎮裡對修路的動員情況。

從今天掌握的情況來看,交通局和鎮裡的宣傳工作還不錯,至少村裡的同志都知道了此事。另一方面,重修成沙路也存在著各式各樣複雜的問題。沿途數十個村,龍頭村的問題是個案,但是侯衛東相信,其他各個村應該都有不同的難題。

他婉拒了段五的邀請,回到了縣裡。

副縣長朱兵和交通局長景緒涯已經接到了電話,在小會議室等候。

侯衛東是縣委副書記,朱兵是副縣長,兩人級別其實一樣。但是,深知內情的朱兵自然不會將自己放到與侯衛東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兩人之間的上下級關係已經自然而然地進行了轉換。

侯衛東進了會議室,先客氣地道歉:「讓兩位久等了。」

坐下以後,侯衛東道:「景局長,你談一談在修建成沙公路中可能出現什麼問題。技術上的問題交給專家,暫時不談,我們只談實際操作中有可能遇到的問題。」

景緒涯是老交通,修公路容易出現什麼問題他是瞭如指掌,道:「除開技術方面,最大的問題還是徵用土地引發的問題。」

「具體一點。」

「雙河鎮是城郊鎮,社員有種蔬菜的傳統,收入可觀,截彎取直以後,將佔用不少良田熟土,這可能是最大的問題,還有……」

侯衛東聽到景緒涯談得很空洞,臉上就冷了些,道:「從桔樹鎮到雙河鎮,沿途二十七個行政村,具體到每一個村都有什麼問題?比如,桔樹鎮龍頭村的社員提了什麼要求?」

景緒涯為了修成沙公路,從市交通局到各鎮,著實做了不少工作。他只是到了鎮這一個層級,對於村這一級,按慣例都是交由各鎮去做。侯衛東所提出的具體問題,他確實答不上來。

朱兵是分管副縣長,見景緒涯尷尬,連忙打圓場,道:「景局這一段時間主要在跑市局和省廳,這兩塊也煩瑣得很,上面的事情基本落實,下一步就要集中力量跑具體線路。」

侯衛東道:「工作不細,到時就要唉聲歎氣。我上次佈置過這事,沿途二十七個行政村,每個村有什麼問題,必須要做到心中有數。給景局長一個星期時間,把這事細細地過濾一遍,發現較為嚴重的問題要提前向縣委、縣政府提出來。」

景緒涯背上就有了些汗水,挺起胸膛保證:「侯書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好。」

副縣長朱兵和交通局長景緒涯剛剛離開了辦公室,政法委書記蔡正貴又出現在門口。他是維穩辦主任,為處理方鐵家人的事情,整整周旋了兩天,弄得他滿臉晦氣。若不是他把方傑臭罵了一頓,還不能脫身。

「這事真他媽不是人幹的。」蔡正貴在進門之前,在心裡發了一句牢騷。

等到杜兵給蔡正貴倒了茶水,侯衛東笑瞇瞇地道:「蔡書記,你辛苦了,喝茶。」

蔡正貴喝了一大口茶,道:「目前,方鐵父母的情緒基本穩定。方鐵的哥哥方鋼回到了廠裡,他們答應和公安局商談此事,暫時不到省、市去上訪。」

這幾年,上訪問題成了各地政府頭痛的大問題。省委、省政府將上訪人數作為一個考核指標,給各地政府施加了很大的壓力。社會輿論多把上訪原因歸結於基層幹部工作水平或工作能力,眾多壓力之下,基層政府傾向於花錢買平安。在這種思路的影響之下,會哭的孩子就有了奶吃,這從客觀上刺激了信訪行業的發展。

蔡正貴深知此事之棘手,他更傾向於用錢來解決問題,道:「方鐵雖然非法持有槍支,畢竟還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其行為更不至死,方家人死抓著這一點不放。另外,也不知誰將文書遺失的消息傳了出去,方家人現在強烈要求查看搜查手續,以及暫扣物品的手續。」

侯衛東痛心疾首地道:「這件事情是沉痛的教訓。政法隊伍是保障社會公平的主力軍,如果政法隊伍都出了問題,何談保一方平安?蔡書記,這方面的工作你要多開動腦筋,抓實抓細。」

蔡正貴敷衍了幾句,道:「既然我們在此事上有瑕疵,建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給方家人補助兩三萬元,免得他們四處上告,擾亂我們正常的工作。」

「這個補助有沒有依據?因公殉職的兩位民警,也不過只有三萬多一點的撫恤金和補助。方鐵畢竟是違法人員,怎麼能和殉職的民警一個標準?」侯衛東頓了頓,道,「而且,方家人提出的標準是二十萬,給個兩三萬元,不一定能滿足方家人的要求,還要落人口實。」

聽見侯衛東反對,蔡正貴為難地道:「如果不花錢,此事會越鬧越大,到時還得出錢。」

侯衛東道:「如今信訪案件越來越多,此例一開,恐怕會帶來連鎖效應,我們得慎重。後天開常委會,你將此事提到常委會上去。」

蔡正貴出門之際,暗道:「侯衛東一毛不拔,得罪方家的事情卻讓我來頂,我又不是傻瓜。」他慢慢走回了辦公室,心裡已經有了對策。

第二天一大早,蔡正貴將降血糖的藥停了下來,早上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三兩麵條,外加一個大饅頭。他素來愛吃麵食,自從前年檢查出來血糖高、血壓高,他就減少麵食的量。早餐就牛奶、雞蛋和一小碗稀飯,這種飲食雖然控制了血糖,卻讓他對大碗吃麵、大口吃饅頭的生活很是嚮往。

早上一頓猛吃,讓他格外酣暢淋漓。

在政法委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他就招呼政法委開會。正開著會,他突然捂著頭,對開會的同志道:「身體不對勁兒,快送我到醫院。」

政法委的同志們手忙腳亂地將蔡正貴送到了縣醫院,一測量,血糖達到了二十三,高壓一百七十,醫院馬上就下了住院通知。

侯衛東聽說了這個消息,急急忙忙來到縣醫院。聽醫生匯報了病情,見蔡正貴臉色蒼白,委靡不振,安慰道:「蔡書記,這一段時間你太辛苦了,安心養病,別擔心工作。」

蔡正貴吃力地睜開眼睛,道:「我這也是老毛病了,沒有想到這個時間發作。」

雖然心有懷疑,可是蔡正貴畢竟血糖、血壓高得嚇人,侯衛東親切地安慰道:「蔡書記,別掛著工作上的事情,安心養病,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等到侯衛東離開,蔡正貴暗自得意,心道:「侯衛東還嫩了些,要想讓我鑽風箱,沒有那麼容易。」

方傑前天被蔡正貴罵了一頓,就讓方鐵家的人從沙州回來了。一大早就聽說蔡正貴住院,來到醫院時,正好與侯衛東擦肩而過。侯衛東是縣委副書記,長期出現在成津報紙和電視上,在成津屬於一線明星,方傑早就將其看得臉熟。

「蔡叔,怎麼就病了?」

「你搞的那些事,縣裡讓我來揩屁股,東顛西跑,人老了不中用了,生病了。」

方傑壓低了聲音道:「蔡叔,你說鐵哥死得冤不冤?你們把人弄死了,還不能讓小老百姓去上訪。剛才我看到侯衛東下樓,搞死鐵哥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強龍還不壓地頭蛇,一個外地人跑到成津來橫行霸道,沒有什麼好下場。」

蔡正貴斥道:「滿口胡言亂語。」

方傑在初出道時,是成津街上有名的打架王。當時蔡正貴還是縣公安局長,若不是蔡正貴手下留情,好幾次都夠刑了。方傑到如今都很賣蔡正貴的面子。他塞了一個信封在床頭,道:「蔡叔,你好好養病,什麼事都別管。」

上午10點過,在縣委大院門口,又來了一批人。這一次他們未打橫幅,每個人都舉著一張寫了字的紙,上面寫了一個字「冤」,幾十個「冤」湊在一起,還是頗為壯觀。

侯衛東站在窗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把辦公室主任胡海叫了過來,問:「樓下又是什麼人?」

「我剛打電話問了門崗,還是方鐵家人在鬧事。我已經通知維穩辦副主任還有信訪辦的同志去接待。」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通知鄧家春到我辦公室來。」

鄧家春很快就來到了辦公室。

「這事性質早就變了,不是說服教育能解決的問題,不拿出強硬手段,他們以為縣委、縣政府當真軟弱。家春,你有什麼想法?」

這事是由緝槍而起,鄧家春一直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他主動請戰,道:「我剛才到醫院看了蔡書記,看來他短時期之內不會出院,這事就由我來處理。」鄧家春是公安局長,也是政法委員會委員,理論上歸蔡正貴領導,但是這個領導純粹限於理論之上,他向來都是直接聽命於侯衛東。鄧、蔡兩人對此心照不宣。

「談一談具體措施。」

鄧家春一張黑臉越發的瘦,或者說是一張瘦臉越發的黑,他道:「這事我覺得有軟硬兩手,軟的一手,方鐵畢竟死了,左右得給些錢才能打發掉。」

為了解決此事,蔡正貴提到了要花錢,侯衛東當時沒有表態。此時鄧家春又提到此事,他就道:「但是這錢得講究,不能以賠償的名義,可以用民政救濟或者其他的名目。」

鄧家春繼續道:「硬的一手,他們如果有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行為,固定證據,拘留。」

侯衛東反問道:「如果他們都採取比較溫和的方式,你怎麼下手?」

「我讓人仔細查了方鐵的底細,他的直系親屬有七家人在永發鉛鋅礦上做事,這七家人是鬧事的主力軍。從這個角度來說,永發鉛鋅礦關係著方鐵家直系親屬的生計。我會派人檢查永發鉛鋅礦,找個理由將鉛鋅礦停產,看他們吃什麼,還有什麼勁頭來鬧,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侯衛東想了想,道:「思路是對的,工作還要更細一點,想得更周全一些,務必讓方鐵家人不能抓到任何把柄。」他又問,「那一天,到底是誰拿走了搜查令、暫扣證等法律文書,查實沒有?」

鄧家春道:「這事若真要認真追查,會弄得刑警隊人人自危,所以我不準備明查此事。成津公安局問題多,特別是中層幹部普遍士氣不振,疑慮重重。我要重新洗牌,在全局中層幹部中搞競爭上崗,動一動人,增加些新氣象。」

鄧家春是周昌全親自點的將,侯衛東與其工作了一段時間,越發佩服周昌全的眼光。他推心置腹地道:「家春局長,你有什麼想法就大膽實施,我支持你,不過,我要提一個要求。」

鄧家春抬起頭,腰直了直。

侯衛東加重了語氣,道:「公安隊伍是保護一方平安的重要力量,絕對不能讓其被礦老闆的糖衣炮彈腐蝕。你近期要整肅紀律,重樹形象,必須將公安隊伍牢牢掌握在手中,做不到這一點,下一步工作將困難重重。」

鄧家春雙眼如刀,道:「侯書記放心,幾個跳樑小丑,亂不了成津的天。」

中午侯衛東回到了縣招待所。公安局長鄧家春在公安局餐廳吃飯,沒有回縣招待所。副縣長朱兵到了雙河鎮,與桔樹鎮、河西鎮、雙河鎮的黨政領導召開成沙公路建設工作分析會,也沒有回招待所。

服務員春蘭原本以為中午沒有什麼事,搬張凳子坐在門口發呆。此時見到侯衛東的小車進了後院,連忙跟著進了後院,追到侯衛東身後。她如餐廳的服務員一般拿著筆和小本本:「侯書記,今天中午吃什麼?」

侯衛東住進成津縣招待所以後,一直由服務員春蘭照顧生活,包括打掃房間、洗衣服等等,最近一段時間春蘭還開始幫侯衛東安排伙食。

一個素菜、一個湯、一個青椒肉絲、一碗白飯,這都是侯衛東喜歡的食物。白如玉的米飯,青色的蔬菜,略帶醬紅色的細嫩肉絲,實在是人生享受。

春蘭建議道:「侯書記,您已經接連吃了兩次青椒肉絲,今天換個花樣?」

「不用了,大師傅這幾樣菜弄得挺對我胃口。」

春蘭笑得很甜,道:「今天廚房買了些鯽魚,都只有兩指寬,是正宗的農村土鯽魚,大師傅做的黃燜鯽魚挺好吃。」

侯衛東被她說動了,道:「那就來一份黃燜鯽魚。」

春蘭喜滋滋地來到了廚房。她是高中畢業生,在縣委招待所裡學歷算最高的。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國家幹部,因此,照顧起侯衛東來就盡心盡力。進了小廚房,大師傅正抄著手站在灶前,不時指點兩句。見到春蘭進來,大師傅笑道:「小春蘭,今天侯書記吃什麼?」

聽說侯衛東想要吃黃燜鯽魚,大師傅來了精神,吩咐自己的徒弟:「你去剖魚。弄六條就行了,個頭要均勻。」

春蘭道:「大師傅,你動作快一點,侯書記中午還得瞇一會兒。」

大師傅精神十足地道:「要得,十分鐘就行了。」

春蘭站在大師傅身邊,看著大師傅如玩魔術一樣,很快就將帶著腥味的小魚變成了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黃燜鯽魚。黃澄澄的小魚、翠綠的蔥花、白色的蒜,有機結合在一起,散發著撲鼻的香味。

侯衛東在等吃飯的時候,又將手包裡的文件拿了出來。在辦公室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沒有時間靜下心來讀文件。他總要將不涉密的重要文件帶回住處,抓緊時間看一看。

省政府下發的關於整頓礦業秩序的文件,足足有二十來頁。侯衛東在前幾天拿到了這份文件,只是粗粗地瀏覽了一遍,並沒有精讀。剛看了三分之一,春蘭就用托盤將午餐拿了進來。進門以後,她將飯桌收拾好,將飯菜擺好,這才道:「侯書記,吃午飯了。」在侯衛東吃午飯的時候,春蘭削了一個蘋果,切成四塊,放在盤子裡,這才離開了侯衛東的房間。

侯衛東將文件放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看文件。

省政府文件內容很多,核心有兩條:一是關閉耗能大、污染重、產能低的小礦;二是對中大型礦進行技術改造。文件要求得很細,從指導思想、工作原則、方法步驟、職責分工、檢察督促等諸多方面作出了細緻的規定。

省政府出台整治礦產的文件,應該是看到了全省礦產開採中出現的問題,這才推出了一份整治方案。

章永泰推動開展的整頓規範礦業開採秩序工作,在全省都算比較早。當時縣政府先後發了三份文件,這三份文件針對性強,比省政府現在出台的文件還要激進一些,因而引起了成津不少礦產企業的反對。侯衛東從章永泰的日記中記錄的點點滴滴,能夠感受到當時章永泰面臨的壓力。繞開礦產問題解決礦產問題,就是侯衛東在這種背景下提出來的處置措施。

下午剛上班,縣長蔣湘渝到了侯衛東辦公室。

蔣湘渝第一句話就是:「侯書記,這份文件你看到沒有?我昨天到嶺西參加了全省有色金屬礦整治工作會,省裡對此事要求得很嚴。你看成津應該如何去做?」他手裡拿著的文件正是省政府下發的關於整頓規範礦業開採秩序的文件。他是老成津,自然明白礦產對於成津縣的意義,更明白整治礦產會遇到什麼困難。

侯衛東輕描淡寫地道:「既然省政府有文件,我們只能嚴格按照文件執行。」

蔣湘渝從章永泰時代就一直在迴避著礦產問題。這次看到省政府的文件,他擔心侯衛東順勢把這個任務推到自己身上,這是他最不願意接受的事情。他毫不掩飾對此事的猶豫:「要在成津整治礦產,用一個字概括,難,搞不好就要大亂。」

「章書記以前提出要整頓礦業秩序,當時只是成津一個縣在行動,現在藉著省政府文件的東風,大勢所趨,問題應該要少一些。當然,具體操作上要慎之又慎,要充分醞釀、充分宣傳、充分準備,才能具體實施。而且,以前的策略也不用改變,還是以飛石鎮為突破口,以鉛鋅礦為先行整治重點。」

侯衛東初到成津時,並不想在第一時間對礦產全面開刀,所以提出了繞開礦產問題解決礦產問題的工作思路。現在省政府將整頓規範礦業開採秩序提了出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他就要藉著這股東風,在社會上營造氣氛,達到重點突破,以點帶面的效果。

蔣湘渝在礦產問題上向來是採取縮頭烏龜政策,以前如此,現在也如此。他臉上就露出笑容,道:「侯書記掛帥,我相信肯定能辦好此事。」他又想送高帽子給侯衛東,將事情推掉,自己躲在一邊涼快。

與侯衛東商量了一會兒,蔣湘渝回到了辦公室。上樓看見了李東方,心裡一下就警惕起來。

李東方在走道上,用企業家對待縣長的語調和語氣,一本正經又恭恭敬敬地道:「蔣縣長,佔用你寶貴的時間,我來匯報工作。」進了門,他態度又是一變,用小輩在長輩面前熟悉的語氣道:「蔣叔,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海鮮,你有兩個月沒有到我的小地方了。」

成津在內陸,山貨不少,海鮮罕見。縣政府有一次到南方招商,李東方也跟著去了。在那次招商會上,李東方發現蔣湘渝特別喜歡吃海鮮,於是就在成津開了一個海鮮館子。這個海鮮館子不大,裝修好,價錢貴,但是裡面賣的海鮮都是空運而來,貨真價實。蔣湘渝在裡面吃了不少好東西。

蔣湘渝進了辦公室,也就將縣長的架子放在一邊,道:「當縣長是個苦差事,每天腳板忙得翻到腳背上,還是你爸好,進了沙州當城管局長,沒有縣上這麼操勞。」

李太忠原是縣政府的常務副縣長,他是很強勢的常務副縣長,主管的工作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凡是他管的部門,沒有他點頭,就算是章永泰的批示都不會得到極好的貫徹。

蔣湘渝與李太忠在鄉鎮搭過班子,又一起當過副縣長,兩人互相都瞭解,互相顧忌著,倒也相安無事。

李東方帶了幾分玩世不恭的語氣,道:「老頭子為共產黨辛苦了一輩子,現在也應該享享清福了。他這次總算聽了我一回,開始當起了甩手掌櫃。」

聊了幾句,李東方步入正題了,道:「蔣叔,聽說省政府下了整頓規範礦業開採秩序的文件,開了動員大會?」

蔣湘渝就明白了李東方的來意,他點了點頭,道:「確實有這事,縣裡還沒有具體部署和研究。這事侯書記很重視,成津的具體方案要上常委會。」

李東方接下來的話卻讓蔣湘渝吃了一驚,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省政府英明,我們礦產企業早就盼著這一天。現在這樣一哄而上,無序開採,遲早要出大問題。」

蔣湘渝斜了李東方一眼,道:「你的三個企業在礦山企業中很有影響,看了省政府文件,有什麼打算,你得說真話,否則影響決策,吃虧的是你。」

當省政府文件出台,李太忠提出了明確意見,要藉著此次全省範圍內的整治,使李家的三個企業走上正軌,與其他小型的鉛鋅礦企業劃清界限。這是大勢所趨,是多贏的結果。只是,要按省政府要求完成技改,三個企業投資在四千萬元左右,這讓李東方很有些猶豫。但是在李太忠不容讓步的堅持下,李東方接受了倔強父親的意見。

「得到省政府文件,我就請省礦業研究設計院的專家對三個鉛鋅礦進行了測算,要四千六百萬才能完成技改。我在這裡表態,砸鍋賣鐵也要按省政府的要求辦,只是這技改的錢也太多了,雖然多方借債,也只籌集了二千多萬,缺口還很大。」李東方又道,「省政府文件要求各地政府通過各種渠道積極為技改籌措資金。我在想,這個各種渠道應該包括銀行貸款。現在銀行對私營企業很歧視,我們根本貸不了這麼多錢,這還要請縣政府出面。」

李東方的表態讓蔣湘渝很有些意外,這個表態有利於推動此次礦產的整改工作。蔣湘渝鄭重地道:「這事涉及到全局工作,我得跟侯書記說一說。」

當侯衛東聽到此事以後,也覺得有些意外,問道:「蔣縣長,既然李東方願意按照省政府的要求進行技改,我們就得鼓勵,但是也得慎重。只有看到技改的自有資金以後,才能進行相應的扶持和配套。」

《侯衛東官場筆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