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有閒職,只有閒人 上面有人的好處

省財政廳氣勢磅礡,外牆是灰色大理石,中間是玻璃幕牆,就算是外地人沒有看到掛在門口的牌子,僅從外表看也能知道這是一個有錢的單位。

侯衛東將車開到了財政廳時,恰好有幾輛車正在進入財政廳,他緊跟著車子後面,沒有受到阻攔便進入了大院。門口的保衛人員雖然不認識這個掛著沙州牌照的小車,但藍鳥也算好車,又跟著廳長的車進來,便以為這輛藍鳥是哪個地區或部門領導的車,正正規規地舉手行禮。

跟著前面一群人進了大廳,侯衛東不願意跟得太緊,見底樓有廁所,就走了進去,自然而然地與前面那群人拉開了距離。

廁所裡的便器皆很高檔,照著人明晃晃的,非但沒有臭味,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比歌廳包間的味道還清新幾分。

出了廁所,侯衛東很沉穩地朝電梯走去,根本沒有拿正眼瞧坐在大廳裡登記的保衛。保衛也就視侯衛東如無物,連問一句的興趣都沒有。在電梯裡,侯衛東看了看樓層分佈圖,唯獨缺九樓的示意圖,這就意味著,財政廳的首腦機關在九樓,他暗笑道:「這是真正的欲蓋彌彰。」

九樓走廊上有許多花草,很安靜,他看見左側有幾個門開著,便走了過去,經過一個虛掩的門,見到了正在專心寫字的蔣玉樓。

蔣玉樓聽到敲門聲,也沒有抬頭,道:「進來。」

「蔣廳長,您好。」

蔣副廳長見是侯衛東,很是驚奇,他的直接反應就是侯衛東又是來求自己辦事。看在祝家父子面上,他還是給侯衛東留了三分面子,放下手中的筆,道:「有什麼事情嗎?」暗道:「辦公室是怎麼一回事,居然就讓人直接進來了?」

侯衛東笑容滿面,道:「感謝蔣廳長,茂雲火電廠已經將款項打了過來,這真是及時雨,要不然煤礦只能停產,一百七十多名工人也就要下崗了。祝書記說蔣廳長最是古道熱腸,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

蔣玉樓此時正在看國務院的通報,聽侯衛東說起煤礦,就想起了關於煤礦的系列簡報,問道:「小侯是新管會主任,怎麼還開起煤礦了?」

雖然沒有打招呼就來拜訪,蔣玉樓的態度卻比預想中還要好一些,這讓侯衛東鬆了一口氣,他早有對策,道:「我二姐與二姐夫原來在絲廠工作,絲廠破產以後,只能出來做生意。做了幾年生意有了些積蓄,買了火佛煤礦,才知道掉到陷阱裡了,長期虧損下去,二姐夫他們只得再次下崗。」

蔣玉樓臉上神情緩和下來,道:「煤礦是好項目,今年國務院接連下了兩個關閉整頓小煤礦的通知,態度堅決,決心很大,主要目的是扭轉煤炭供大於求的狀況,我估計煤炭行情逐漸會好轉起來。」

這些消息,侯衛東已經從報紙和文件中看到了,他裝做很興奮的神情,道:「太好了,國務院既然出了這樣的政策,我回去勸二姐和二姐夫,讓他們打起精神。」他話鋒一轉,道,「我聽祝老爺子說,蔣廳長是圍棋高手,我有一副圍棋,還不錯,放在我這裡純粹是明珠暗投。」說著,他就將提包裡的圍棋拿了出來。

蔣玉樓居高臨下,不動聲色地看著侯衛東表演,暗道:「侯衛東知恩圖報,不是白眼狼。」

他喜歡下圍棋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送來一些高檔圍棋。當侯衛東將圍棋拿出來時,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覺得侯衛東還算懂事,至於圍棋如何,反而沒有放在心上。等到侯衛東離開辦公室,他看了看圍棋,驚訝地發現這是一副玉棋。

侯衛東順利地辦完事,心情徹底放鬆下來。上了高速路,一路飛奔,看到距離沙州還有兩公里的路牌以後,他想起了祝焱委託之事,開車下了高速路。

進了沙州,他給聾啞學校楊校長打了電話,問了祝梅近況,然後開車直奔聾啞學校。

來到聾啞學校,楊校長與祝梅一起站在門口。

祝梅穿了一條中學生常穿的花格長裙,神態安靜,如果不說話,就如一個正常而清純的小女生。

楊校長與祝梅並肩而立,他伸長脖子看著公路。1998年春節,新管會給聾啞學校送了些錢物,解決了楊校長的燃眉之急,因此,侯衛東的待遇直線上升。接到電話,楊校長與祝梅一起到了校門口。

說了些感謝話,楊校長又露出難為情的神色,道:「每一次見面我都要錢,太不好意思。祝梅用了電腦,繪畫水平以及功課提高很快。其他聾啞孩子都很羨慕,學校也想辦一個電腦室,我向教委申請,沒有同意,說是沙州一中也是今年才配上電腦,讓聾啞學校等一等。聾啞學校的孩子不同於正常人,可憐啊,都怪我這校長沒有本事,弄不來錢。」

侯衛東對楊校長深有敬意,問:「需要多少台電腦?」

「四十台。」楊校長也覺得自己獅子大張口,可是為了學生們,他還是厚著臉皮求援。

「我爭取找幾家企業來贊助,四十台電腦不是小數目,可能要費一些時間。」侯衛東儘管覺得有些為難,還是痛快地答應了。

楊校長見侯衛東如此爽快,大喜過望,道:「敢情好,敢情好,我代表孩子們謝謝你。」

侯衛東給祝梅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然後祝梅便上了車。

祝梅的電腦損壞了,這讓她心急如焚,給父親發了幾個傳真,一個勁兒想去修電腦。祝焱將此事交代給了侯衛東。

看著一溜煙開走的小車,楊校長撫了撫沒有留下幾根的頭髮,感歎地道:「要是周昌全的子女也是聾啞孩子就好了!」

將電腦送到維修店裡,需要兩個小時才能修好。這台電腦是祝梅最好的朋友,沒有了電腦和網絡,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門便關閉了三分之二。祝梅很在意此事,聽說要兩個小時,她甚至有些等不及的感覺。

小店不大,放著些電腦器材。店主是年輕小伙,個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戴著厚厚的眼鏡,嘴唇上一圈小鬍子,其實也不算是鬍子,就是一圈淡淡的絨毛。他其貌不揚,手腳倒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將電腦拆開。

侯衛東隨口問道:「這是你的店嗎?」

「技工校畢業又不包分配,我們只能擺個店找碗飯吃。」

「生意如何?」

「現在用電腦的人多起來了,勉強還能維持。」小伙子說的是謙虛話,他從六家親戚那裡借錢開了這個小店,原本想慢慢地熬著,沒有想到生意好得很,一年多時間,成本收回來了,如今存款也到了五位數。

祝梅自然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她安靜地站在侯衛東身邊。那個小伙子忍不住偷看了好幾眼清純如水的祝梅。

祝梅並沒有關注到這個小伙子,她更關心電腦。侯衛東在紙上寫道:「時間還早,聽說沙州開了德克士,是洋玩意兒,我請你去吃一頓。」

祝梅寫道:「好。」

德克士的東西完全不對侯衛東的腸胃,而祝梅則吃得津津有味,鼻尖還微微有些汗水。她的臉正對著一台電視,裡面有一位港台歌星模樣的人正在載歌載舞。兩個與她同齡的女生站在電視旁,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屏幕。

祝梅看到這一幕,桌上的美食立刻沒有了味道。在學校時,大家遭遇相同,她心情倒也平靜,此時見到專心看電視的同齡人,巨大的落差突然間破壞了好心情,她立刻陷入了巨大的壓抑與沮喪之中。

侯衛東並沒有注意到祝梅的心理變化,聽著音樂,心思開始胡亂遊走,一會兒是與蔣玉樓見面的情景,一會兒是火佛煤礦,一會兒又是下一步的打算。

祝梅站了起來,寫道:「我要坐車到高速路上去。」

侯衛東這才注意到祝梅的神態有些不對,他對祝梅很有幾分憐惜,見了她的要求,不忍心拒絕。

上高速路前,祝梅站了起來,撐著天窗,看著車外的世界。

侯衛東嚇了一跳,將車慢慢地朝右靠,最後停了下來,他拿出小本子,在上面寫道:「危險,下來。」

祝梅擺了擺手,拒絕了。侯衛東見祝梅很固執,只得又將車啟動,不過卻將速度放慢了下來。

迎著不斷刮來的風,祝梅頭髮飄揚著,她張大嘴,使勁地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又被風吹到耳朵邊,然後化做一顆顆晶瑩的露水,直接飛到了半空之中,碎成小粒,不見蹤影。

「迎著風,大聲地呼喊,便能發洩心中的不快」,這是網友「風之子」教給祝梅的方法,今天她就要試一試。

在沙州的電腦維修店裡,小伙子已將電腦修好了。其實這個電腦只是程序出了點小問題,但是他卻大動干戈,把電腦拆掉,目的是要讓顧客付更多的錢。等到侯衛東和祝梅離開,他很快就將電腦裝好,安裝了幾個應用程序,電腦就恢復正常了。他高興地哼著小曲,用「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調子唱起了「輕輕鬆鬆賺了三百塊」。

此時店裡正好沒有事,他打開自己的電腦,沒有收到「快嘴小翠」的信件。「快嘴小翠」是一個調皮的小姑娘,他以「風之子」的網名和她聯繫了一個多月,已經成為了網友。

「風之子」個子矮,其貌不揚,在現實生活中毫不起眼,他從內心深處頗為自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遇到了「快嘴小翠」,他的愛情之火被點燃了,加上從談話內容來看,「快嘴小翠」是沒有太多社會經驗的小姑娘,於是他信心倍增,幾次約小翠見面,小翠都用各種借口推辭了,這讓「風之子」既甜蜜又苦惱。

侯衛東在高速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要接近嶺西省高速路道口時,突然後面警燈閃爍,一陣威嚴的聲音在藍鳥車後響起:「前面站著的人,坐回到車裡面去。」

這是高速路管理處的警車,例行巡查,見到有人站在天窗前,便追了過來。

祝梅站在天窗前吹了一個小時的風,眼淚干了,心情愉悅起來,她自然聽不到後面警車上的喊話聲,依然趴在車窗前,盡情享受著速度帶給她的愉悅。她彷彿是打破了籠子的小鳥,盡情地在藍天中飛翔。

侯衛東聽到了後面的喊話聲,慢慢地靠邊停車,用手拍了拍祝梅的腿,又在小筆記本上寫了「快下來,警察來了」。

警車停在了藍鳥車後面,下來了一個年輕警察,他滿臉是怒氣,用手拍了拍引擎蓋,道:「下車,把駕駛證拿出來。」他走到車窗旁,眼睛看著車裡面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模樣、穿著都很清純,倒不是怪模怪樣的小太妹。

警察有些意外,對祝梅道:「你這樣很危險的,知不知道?」祝梅只知道警察在跟自己說話,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便微微笑了笑。

警察弄明白了怎麼一回事,訓了侯衛東幾句,最後叮囑道:「太危險了,下次別這樣。」

回到沙州,取回了電腦,已是6點30分,祝梅在紙上寫道:「學校洗澡時間是五點半到六點,我要找地方洗澡。」

侯衛東見祝梅早已變成了大花貓,寫道:「到我家去吧。」

在沙州百貨買了全套衣服,祝梅跟著侯衛東到了新月樓。祝梅洗澡的時候,侯衛東就在外面看電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侯主任,我是楊柳。」楊柳在電話裡猶豫片刻,還是道,「侯主任,你跟季書記很熟,能不能幫個忙?我不想在新管會工作了。」

「怎麼回事?」

楊柳道:「昨天組織部下了文件,任命易中成為新管會副主任,我不想在新管會工作了。」

在楊大金時代,易中成曾經是新管會辦公室主任,楊柳是辦公室副主任。侯衛東主政新管會以後,將易中成踢到了研究室,讓楊柳做了辦公室主任。從此,易中成在新管會恨上了兩個人,第一是侯衛東,第二是取而代之的楊柳。

侯衛東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沒有多問,態度鮮明地道:「你想到哪個部門?隨便挑,季書記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楊柳沒有想到侯衛東這麼爽快,眼窩子一熱,淚水掉了出來:「侯主任面前,我就不想隱瞞了,既然要調動,能不能調到沙州去?」

「如果市委、市政府去不了,就到其他市級部門去,只是沒有職務了,願不願意?」

「願意,我這個辦公室主任本來就不算是職務。」

「明天我給你正式答覆。」

在新管會,楊柳是最得力的助手,她現在的事情與侯衛東有直接關係,侯衛東毫不猶豫答應了楊柳。

放下電話,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祝梅就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她頭髮用浴巾包著,一張清瘦的小臉略有些蒼白。

她進了客廳,寫道:「我餓了。」

這個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女孩,由於天生聾啞而與現實社會有天然的隔絕,反而有一種別樣的清麗。

侯衛東的視線從祝梅臉上一晃而過,拿出小筆記本,寫道:「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能吃辣的嗎?吃重慶江湖菜。」

祝梅點點頭,寫道:「我沒有吃過重慶菜,試一試。」

沙州到處都能看到重慶菜,侯衛東在離新月樓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個裝修還不錯的中等餐館,要了一盤南山辣子雞以及幾個家常菜。

南山辣子雞,裡面的花椒和辣椒比雞肉還多,切得很小的雞塊藏身於辣椒的森林中,要用筷子使勁翻才能找得到。吃起來雖然麻煩些,這菜的味道還真是不錯,又麻又辣,與重慶水碼頭的氣質接近。

祝梅在十幾年的人生裡,和溫室裡的花朵差不多,隨著年齡增長,想看看這個世界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今天跟著侯衛東出來玩了半天,算是很大膽的行動。她吃了一會兒辣子雞,被辣得直哈口,鼻尖有了一顆顆汗珠子。

正吃得高興,門外一百多米處忽然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飯館裡的玻璃被震碎了不少。侯衛東和祝梅坐在餐廳靠裡位置,沒有受到影響,只是這等驚天動地的大響動,還是讓侯衛東嚇了一跳。

祝梅無意識地朝門外看了一眼。

很快,警笛聲大作,警察們拉起了警戒圈,將爆炸處包圍了起來。侯衛東的藍鳥停在餐館旁,幸好有一輛大客車擋在前面,沒有受到傷害,而那輛大客車一側車窗盡碎,車廂嚴重變形。

侯衛國趕了過來,他身著便衣,冷著臉在外圍轉悠,先是見到熟悉的藍鳥車,又見到站在人群中朝爆炸處張望的侯衛東和他身旁站著的瘦削清秀的小女孩,暗道:「這個女孩子是誰?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等明白是爆炸案,再看看好幾輛被炸得亂七八糟的小車,侯衛東倒吸一口涼氣,暗叫僥倖,又見到大哥疑惑的眼神,他連忙解釋道:「這是祝書記的女兒祝梅,聾啞。」

他又在小筆記本上寫道:「這是我大哥,侯衛國。」祝梅禮貌地寫道:「侯叔叔你好。」

侯衛國向祝梅點點頭,又對侯衛東道:「你趕緊開車離開,發生了一起爆炸案子,幸好沒有死人。」

看著圍觀的人群,侯衛東道:「怎麼在沙州也有人搞起了爆炸?與國際接軌挺快。」侯衛國低聲道:「我估計是礦山的事情,為了搶資源,搞得和黑社會差不多。」

在沙州與茂雲交界的連綿群山裡盛產有色金屬和煤,儲量不小。這幾年煤礦行情走低,有色金屬行情卻一路節節走高。在沙州城內開高檔車的,多數都是山區來的礦老闆,這些前幾年還窮得叮噹響的山區小老闆,一覺醒來,就可以開寶馬奔馳。

也應了那句古話,禍福相依,由於開礦賺錢,這些老闆便被各色人等盯住了,麻煩事情不斷,侯衛國看到被炸的車是寶馬車,便猜到是礦老闆。

「前幾天茂雲幾位領導還到了沙州,座談關於有色金屬的事情,祝書記也參加了會議,我在做保衛工作。」侯衛國看了一眼祝梅,道,「祝書記在茂雲是三把手,你現在這種情況,還不如去投奔他。」

侯衛東道:「茂雲情況很複雜,等祝書記地位穩定以後,我再過去不遲。」

將祝梅送回聾啞學校,已是傍晚時分,分手時,祝梅寫道:「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謝謝大哥哥。」

她叫侯衛國為侯叔叔,稱呼侯衛東為大哥哥,倒也有趣。

帶著祝梅玩了一天,侯衛東心情很輕鬆,但是身體卻有些乏了,回到新月樓,就開始泡澡,泡著泡著,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當那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以後,祝梅無意識地向爆炸方向看了一眼。

「難道祝梅還殘存著一些聽力嗎?是否還有治癒的希望?」侯衛東隨後又在心裡想道,「祝焱是何等精明的人,蔣院長又是醫術很好的大夫,如果祝梅還能治好,肯定早就治了。」

他就將此念頭埋在了心裡。

從星期一開始,侯衛東一直在嶺西和沙州。到了星期五,他才回到了益楊縣。當他的身影出現在科委辦公樓,留守在辦公室的小寧主任馬上打了一通傳呼,在外面或逛街或回家睡覺的同志們紛紛偷偷摸摸地回到了科委。

侯衛東把修建農業科研基地的事情交給了周永泰,將機關日常工作交給了小寧主任,他樂得清閒,回來之後見到機關現狀,也不問不管,悠然自得地喝茶看報。

想起了楊柳所托,他給粟明俊打了電話:「粟部,今天晚上有空沒有?請你吃飯。」

粟明俊笑道:「你下了決心嗎,要調回沙州?」

侯衛東直言不諱地道:「我暫時按兵不動,不過想請粟哥幫忙,新管會的辦公室主任楊柳,是我提拔的幹部,如今在新管會過得很不順心,她想調到沙州,看有沒有合適的崗位。」

粟明俊沉吟地道:「市委辦公廳正在招人,要女的,楊柳是女的嗎?寫文章如何?」

「她是和我一批公招的大學畢業生,很優秀的辦公室主任。」

粟明俊與侯衛東關係不一般,他沒有打官腔,道:「我去約黃子堤,黃子堤如今被提拔為市委副書記,只要他點頭,這事就算辦成了。」他是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黃子堤還是副秘書長時,兩人互相幫過忙,所以儘管黃子堤已由秘書長升成了市委副書記,粟明俊還是有把握約他出來吃飯。

侯衛東高興地道:「能把黃書記約出來,太好了,我以前跟著祝書記也拜訪過他,也不知他是否記得我。」他主動交代了這個情況,免得到時粟明俊會有想法。

「你認識黃書記,這更好辦了,我先把楊柳的情況給黃子堤說一說,晚上如果他有時間,你將楊柳帶來,算是面試。」

楊柳聽說晚上有可能要與沙州市委常委、副書記黃子堤和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粟明俊見面,就緊張起來,道:「侯主任,我擔心過不了關,心裡沒有底。」

侯衛東說了一句以前在上青林經常說的話:「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大家都是人,不要怕這些當官的。」

楊柳跟侯衛東也有一年多時間,甚少聽見他說粗話,此時突然聽到侯衛東說了一句粗口,心裡特別踏實。

很快,粟明俊打來電話。

得知已經與黃子堤約定,侯衛東和楊柳沒有耽誤,提前來到沙州。

晚餐安排在沙州賓館,侯衛東提前打了招呼:「楊柳,今天晚上的費用你別管。」

楊柳堅持道:「為我辦事,不能讓侯主任破費。」

侯衛東道:「你靠工資吃飯,能請幾次客?別跟我爭了,我好歹還能夠報銷。」雖然火佛煤礦讓他經濟上壓力不小,可是請客吃飯這種事情仍然是小事,他肯定不會拿到科委去報賬,只是口頭上這樣說,以免楊柳會有心理負擔。

楊柳也就不再爭了,道:「謝謝侯主任。」

黃子堤與粟明俊一起來到沙州賓館。黃子堤見到站在門口迎接的侯衛東,不等粟明俊介紹,笑道:「我還說要到茂雲去看看祝焱老弟,又抽不出時間,等到這陣子忙過了,小侯陪我去。」

侯衛東道:「隨時聽黃書記招呼。」

粟明俊見黃子堤很高興的樣子,便知此事基本成了,他介紹道:「這是楊柳,益楊新管會的辦公室主任,與小侯一批公招的大學生,筆頭子功夫很不錯,綜合協調能力很強。」他當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多年,察人的本領還是不錯的,從楊柳的氣質、相貌與表情,他推斷出楊柳的性格特點,和真實情況相差不多。

黃子堤對楊柳就很有些領導架子,慢條斯理、似笑非笑地道:「在市委工作,對人的素質要求很高,如果素質達不到,你會感到日子很難過。出於對組織負責,也對你本人負責,我得考考你,你找個安靜的房間,將我們幾個見面的事寫一個簡報,半個小時,夠了吧?」

他這個題目,看似簡單,卻基本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綜合素質,一看文字功底,二看邏輯思維能力,三看提煉能力。這個提煉能力是在市委工作很重要的一項能力,因為許多會都是正常工作會,市委秘書要從這些平凡瑣事中找出發光點,這也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

在新管會時,易中成鬧情緒以後,大小文章一概不願意承擔。這一年來,新管會大小文章多是出自楊柳手筆。楊柳底子不錯,又在工作中得到了切切實實的鍛煉,她對黃子堤突然提出的考試,並不太慌張。

只用了十來分鐘,楊柳便將簡報寫好了。她擬定的簡報題目是「加強科技工作,實施科技強縣戰略」,文中多次提到「黃書記認為」、「黃書記指出」、「黃書記要求」、「黃書記強調」等字眼。

黃子堤將簡報看了,道:「簡報選題還算可以,文字功夫也行,但不算上乘之作,勉強及格。」

楊柳聽到是這種評價,心裡很緊張。

粟明俊與黃子堤很熟悉,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道:「楊柳,到了市委機關,要多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本領。」

「我一定加強學習,增強自身修為,提高自身素質。」這些話是經常寫在半年總結以及年終總結中的文字,被楊柳一本正經地說出來,惹得黃子堤、粟明俊與侯衛東都笑了起來。

吃完飯,粟明俊道:「黃書記,現在時間還早,安排點節目。」

黃子堤喜歡打麻將,這一點在沙州官場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絕大多數人都只是聽聞,只有少數人有資格與黃子堤坐在一起打麻將。聽到粟明俊的提議,黃子堤點點頭,道:「還是到財政局去打,那裡環境好。」

來之前,侯衛東就給楊柳交代過,吃完飯肯定要打麻將,到時她就不必參加了。此時楊柳看到了侯衛東遞來的眼色,便向黃子堤和粟明俊告辭。

到了財稅賓館,局長老孔已經在樓下大廳等著,他個子偏矮,人又胖,但是很威嚴,旁邊一個大個子很恭敬地坐在他的身邊。等到黃子堤等人出現,老孔便如皮球一般跳了起來。

侯衛東見到在樓下迎接的老孔,心中一動,暗道:「上一次到財稅賓館打牌,黃子堤是秘書長,孔局長是在聚賢閣等著他。現在黃子堤當上了副書記,孔局長就到樓下大廳等待,這些人倒真是現實。」

侯衛東曾經跟著祝焱到過財稅賓館,老孔早就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了,聽說是益楊縣的科委主任,老孔還是熱情地與他握了手。老孔是沙州的財神爺,益楊縣科委主任在其眼裡實在算不上人物,只是此人是跟著黃子堤與粟明俊一起來的,老孔便重視了幾分。

侯衛東這次與黃子堤接觸,一方面是要為楊柳辦事,另一方面也是與沙州市上層人物增進感情。這一段時間的經歷,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嶺西現行體制之下,官員是任命制,他必須得對任命他的上級負責,搞好與上級的關係對於官員的陞遷是第一重要的。

在祝焱時代,侯衛東只是作為祝焱的隨從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一次,他獨立行使麻將權,與黃子堤、粟明俊、老孔等人同場競技。他把握了一個原則,很少去和黃子堤的牌。

12點,財稅賓館頂樓上的麻將聲這才散去。侯衛東輸了不少,粟明俊基本上保本,老孔慘敗,黃子堤通吃。

侯衛東與粟明俊一起回到新月樓,下了車,兩人一邊談話一邊走到中庭。粟明俊道:「你在科委主任位置上,沒有多大意思,要麼到市委去,要麼到茂雲去,必須早下決心。你現在二十七八,一晃就滿三十了,如果到了三十來歲還弄不了副縣職,以後發展也就慢了。」

侯衛東刻意保持低調,道:「粟部對我要求太高,能幹到縣職也就滿意了。」

粟明俊搖頭道:「你條件好,起步也早,應該趁年輕向上再衝一衝,只要抓住了機遇,別說副縣職,就算市級幹部也有希望,關鍵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送走了粟明俊,琢磨起自己的事情,侯衛東在床上翻來想去,居然有些失眠。

《侯衛東官場筆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