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省紀委盯上沙州市 黨校同學聚會

星期天,省委黨校研究生班,上午課結束以後,陳再喜站在第一排,拍了拍手,大聲地道:「一支部今天中午聚餐,這是一支部第一次聚會,大家如果沒有緊急事情,希望都能參加支部的集體活動。今天中午的聚會,由省運輸集團的楊總贊助,大家中午去敬幾杯酒。」

省研究生班人數多,分成了三個支部,侯衛東、郭蘭、李俊都分到了第一支部,第一支部支部書記是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主任陳再喜。

在黨校讀研的人多多少少存了結交朋友的心思,當陳再喜發出提議以後,大家都積極參加。侯衛東原計劃回沙州陪小佳,可是見到大家都要去,他還是選擇參加。畢竟這個班上的絕大多數同志都是官場中人,多一個朋友,或許就多一條路。

坐在前排的李俊回過頭來,笑道:「侯主任,今天我沒有帶車過來,你回去的時候,捎帶兩個美女,樂不樂意?」

侯衛東稍有猶豫,道:「我恐怕要晚一些回去。」

郭蘭雖然沒有回過頭來,卻一直聽著兩人的對話,聽到侯衛東有推托之意,有些失落。

李俊高興地道:「晚一些回去正好合適,我和郭蘭正好準備逛商場,到時我們電話聯繫。」

侯衛東道:「好吧,我到時與你們聯繫。」

在陳再喜的帶領之下,第一支部十六名成員分乘五輛小車,浩浩蕩蕩地前往指定地點。

第一支部,省、市、縣的人都有。省級機關的有省紀委陳再喜、省委信息處李濤、省環保局晏永軍、省運輸集團楊光明。市級機關的人員佔了主體,沙州市有侯衛東、李俊、郭蘭,茂雲市有南鋪區副區長景偉等人。另外還有一些縣級部門的頭頭腦腦。吳海縣副縣長李冰也在第一支部。李冰曾經是益楊縣分管交通的副縣長,很早就到了吳海縣,如今是吳海縣常務副縣長,算得上是侯衛東的老領導。

省運輸集團副總經理楊光明親自在餐廳門外等候,他很熱情地與陳再喜、晏永軍、景偉等人握了手,將眾人帶到了樓上的雅間。

雅間裡安排了兩張圓桌,雖然楊光明是主人,但他堅決不坐在首座,道:「今天是第一支部聚會,陳主任是第一支部的支書,理應你坐在首座。」陳再喜推辭不過,坐了上去。

隨後,省級機關的李濤、晏永軍,副區長景偉,副縣長李冰等人就與陳再喜坐在一桌。侯衛東昨天與省委蒙書記夫人吳英、省政協常務副主席劉鐵松一起吃了飯,對於這種場合也就不太在意。在陳再喜與楊光明互相推讓首位的時候,他主動坐在了另一張桌子,與郭蘭、李俊坐在一桌。

郭蘭將齊肩長髮梳成一個短短的馬尾巴,略施淡妝,耳朵上、手上沒有任何飾品,稱得上素面朝天。等到大家坐定,她對侯衛東道:「你恐怕在這裡坐不穩。」她在組織部門工作時間長,在程序問題和潛規則方面稱得上專家。侯衛東是沙州市委辦副主任,副處級,完全有資格坐在另一桌,既然陳再喜坐在首座,他肯定會主動提議讓侯衛東坐過去。

雖然這些事情很無聊,可是在官本位佔主體的嶺西,潛規則往往執行得特別嚴格,基本不會混亂。

侯衛東聽懂了郭蘭的意思,看了看另一桌,道:「我要開車上高速路,不能喝酒,就在這一桌,自由。」

果然不出郭蘭所料,楊光明笑呵呵地走了過來,道:「侯主任,你坐這邊來,今天好好喝一杯。」

侯衛東道:「楊總,我就坐這邊,等一會兒要開車上高速路。」

楊光明道:「放心,我馬上安排一個駕駛員等著,絕對會安全地將你送回沙州。」

侯衛東無奈之下,只得起身。起身時,他扭頭看了一眼郭蘭,正巧郭蘭也看了過來,兩人對視一眼,郭蘭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等到侯衛東很不情願地走到了另外一桌,郭蘭見旁邊的李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就用手摸了摸臉,道:「你看什麼看,我臉上沒有被弄髒吧?」李俊看了半晌,湊在郭蘭耳邊道:「蘭蘭,你臉紅了。」

「沒有。」

「紅了。」

郭蘭不再爭論,低聲道:「快吃菜,傻丫頭。」

侯衛東坐在李冰身邊,李冰向陳再喜介紹道:「陳主任,侯主任是沙州市委辦副主任,市委周書記的秘書。」

陳再喜在地方上工作過,知道侯衛東這個職位的重要性,道:「侯主任未滿三十吧,這麼年輕的處級幹部,前程不可限量。」

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分管的範圍正好包括了沙州,侯衛東不敢怠慢,他笑道:「陳主任別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又道,「陳主任相當於八府巡按,過州跨縣,各級官員都要立正稍息。」

大家都同意侯衛東的說法。

陳再喜道:「侯主任是哪一年到的市委?我已有兩三年沒有到沙州辦案子了,最後一次是辦益楊縣公安局長游宏的案子,當年益楊黑社會比較猖獗,與游宏關係很大。」

「辦理游宏案子的時候,我在益楊縣委辦,當時是濟道林書記親自來辦的。」

吳海縣常務副縣長李冰道:「游宏能力相當強,辦案水平也很高。我以前在益楊城關鎮裡當書記的時候,他在城區派出所當所長,打拐抓扒,功勞不小,誰都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翻船。」

茂雲南鋪區副區長景偉饒有興致地問道:「侯主任,你在益楊縣委辦工作過?當時祝書記在當縣委書記?」

李冰在一旁笑道:「侯主任就是祝書記的秘書。」

景偉熱情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侯主任什麼時候到茂雲看望祝書記的時候,我來做東。」

祝焱是茂雲分管組織的副書記,雖然到茂雲時間不長,威信卻很高,景偉是南鋪區副區長,要想再升一級,祝焱就是相當重要的人物,因此,他一直在多方尋找接近祝焱的機會,卻始終沒有突破。誰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卻全不費工夫,居然在研究生班第一支部遇上了祝焱的前任秘書。

「既然是祝焱的秘書,為什麼不跟著到茂雲,這說明侯衛東並沒有得到祝焱的信任。」景偉在熱情邀請的同時,心裡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轉念又想,「侯衛東已經是沙州市委辦副主任了,如果他與祝焱關係不好,又憑什麼當上周昌全的秘書?這小子能當上兩位書記的秘書,水平應該可以,機遇更是好得讓人眼紅。」

「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我給你打過來。」景偉主動留了侯衛東的電話號碼。

在大家談話的時候,熱菜開始不斷上傳,大家都存了交朋友的心思,喝酒的氣氛就很熱烈。侯衛東要開車上高速,用高腳杯倒了約二兩白酒,無論如何不肯多喝。

酒宴鬧到近3點才結束,分手時,侯衛東向陳再喜發出了邀請:「陳主任,請你到沙州來指導工作。」

陳再喜開玩笑道:「我們到哪裡去都不是什麼好事,你怎麼還歡迎我們?」

侯衛東道:「紀委其實並不是整幹部,而是為了保護幹部,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不管於公於私,都歡迎陳主任到沙州。」

陳再喜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最近就要到沙州來一趟。」

近期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收到了好幾封反映沙州市財政局局長孔正義的檢舉信,檢舉內容翔實,真實性很強。紀委副書記廖平同志已經作了批示,陳再喜計劃在下個星期帶人到沙州。

吃過了鬧哄哄的午餐,大家也就作鳥獸散。

侯衛東見郭蘭和李俊走出了大廳,快走幾步,追了上去,問李俊:「你們大約準備幾點鐘回沙州?」

李俊看了看表,道:「我們先到嶺西購物街去逛一逛,晚上一起吃晚飯,也可以回沙州吃晚飯。」

郭蘭感覺到侯衛東心中有事情,便道:「侯衛東,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別管我們。」

這樣一來,侯衛東反而覺得不太好,道:「就這樣說定了,6點,我到購物街來接你們,到時給你們打電話。」

郭蘭身穿淺白色半長風衣,頭上紮起了馬尾巴,與往日短髮女郎的形象迥異。猛然間,侯衛東覺得這個形象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道:「郭蘭,你以前是留長頭髮嗎?我怎麼覺得很面熟。」

郭蘭心裡猛跳了幾跳,她故作輕鬆地道:「我們認識也有五六年了,早就是熟人。」

李俊眼睛眨巴著,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的,她早就覺察到郭蘭對侯衛東的感覺比較特別。對一般的男同志,郭蘭素來很自信、很親和地保持著距離,而在侯衛東面前,郭蘭紅臉的次數不少,而且總是裝做很冷淡的樣子。

這種表現意味著什麼,李俊是女人,自然心裡很清楚,在心裡歎息一聲:「郭蘭這麼優秀的女孩子,怎麼在婚姻問題上總是不順?」她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郭蘭從初中起就是一頭長髮,工作以後才留的短髮。」

等到侯衛東開著小車走遠,李俊對郭蘭道:「蘭蘭,你剛才瞪我幹什麼?」

郭蘭嗔怪道:「就你嘴快。」

李俊盯著郭蘭看了一會兒,道:「你有問題,平常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今天有些反常,特別是在侯衛東面前。」

郭蘭撇了撇嘴,道:「我還沒有淪落到要充當第三者吧?」

數年前,郭蘭在沙州學院與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共舞,神差鬼使之下,她居然把頭靠在小伙子身上哭了一場,積累多日的情緒這才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哭完以後,沒有與小伙子打招呼,她便匆匆地離開了那個小舞廳。晚上,她將一襲長髮乾脆利落地剪斷,這是「抽慧劍斬情絲」的意思。她原本以為與那個英俊小伙子萍水相逢,昨天一晚後就再也不會相見,誰知她與侯衛東在益楊青干班意外重逢,後來侯衛東還成了她的同事、鄰居。

郭蘭將那一段歷史深埋於內心深處,李俊雖然是她的閨中密友,知道郭蘭大部分往事,卻並不知道這一次舞廳之緣。

侯衛東開車前往慶達集團,他是受周昌全委託,與副總黃亦舒談一些具體事情。一邊開車,他一邊在腦中搜索,在記憶中,還真沒有一位長頭髮美女的形象。突然,侯衛東猛然想起一事:「當年在沙州學院後門舞廳,遇到過一位神秘的白衣長髮女子,郭蘭當時正好大學畢業,應該住在學院裡,難道那位白衣長髮女子居然會是郭蘭?」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這個判斷,仔細回想當年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容,但是她的面容已經模糊了,印象最深的只是一身白衣和一頭飄逸長髮,另外還有眼淚打濕衣衫的溫潤感覺。

「那時郭蘭正好失戀。商委的武藝雖然也正在沙州學院,但是武藝骨架子稍大一些,與當時的女孩子有些差異。」

侯衛東越想越覺得郭蘭就是當年那位白衣女子。

下午與黃亦舒的面談很順利,侯衛東謝絕了黃亦舒的挽留,開車到購物廣場接了郭蘭和李俊。

郭蘭和李俊買了不少衣服,特別是李俊,手裡提了五六個袋子,滿臉紅彤彤的。

見到侯衛東,李俊快活地道:「我們三人一起吃了飯再回去。」

郭蘭拎著一個包,站在一旁,優雅而安靜。

「好吧,我們一起吃飯,我請客。」侯衛東一邊答應著,一邊想道:「郭蘭到底是不是那個白衣長髮女子?」

第二天早上,周昌全繃著臉上了車,臉色不是太好。馬波與侯衛東相互對視一眼,很知趣地安靜了下來。

到了辦公室,周昌全才道:「你請濟書記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走出辦公室時,侯衛東猛地想起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主任說過的話,暗道:「莫非是陳再喜要下來,是哪一位領導犯了事?」

紀委書記濟道林早有準備,見到侯衛東進門,不等他說明來意,拿起筆記本和一個文件夾子,就朝周昌全辦公室走去。

進了辦公室,濟道林簡要講了講案子的情況:「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陳再喜是老紀檢,水平不錯,他負責沙州市這一方面的工作,10點到達沙州。」

周昌全嚴肅地道:「孔正義是多年的財政局長,如果確實做了這些事情,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紀委按規定辦理就行了。」

濟道林道:「我建議在小招待所接待陳再喜,那裡更隱蔽一些,影響面小一些。」

「行,就安排在小招。中午吃飯,我參加。」

侯衛東認識孔正義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他跟著祝焱一起到財稅賓館打脾,剛上樓梯,正見到孔正義在眾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地訓斥一個手下,當時他並不知道被訓斥者的身份,後來才知道那個身材高大很沒有面子的財政局幹部居然是副局長。這事給當時的侯衛東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成為周昌全的專職秘書以後,每次與孔正義見面,雖然孔正義都客氣得緊,讓人如沐春風,可是第一次留下來的印象太深,侯衛東對他始終存了三分戒心。

得知陳再喜是來調查孔正義的事情,侯衛東還真沒有覺得奇怪,暗道:「大凡媚上者多傲下,孔正義出事是遲早之事。」

他知道孔正義、方檢察長以及黃子堤等人都是周昌全的嫡系,在整理文件的時候,偷偷觀察周昌全,只見周昌全如沒事人一般,戴著老花鏡,細細地讀著今天上午才送過去的幾份比較重要的報告。

10點,步海雲匆匆走了進來。在新成立的四大班子搬遷領導小組中,周昌全是組長,劉兵、黃子堤、步海雲是副組長,步海雲同時還兼任著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實際上,四大班子搬遷工程就是由市委常委會決策,由步海雲具體實施。

步海雲從建委副主任到建委主任,再遷至副市長,然後是常務副市長,都是在周昌全的關照下實現的,他和黃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

談到11點,步海雲離開了辦公室。周昌全站起身,在辦公室做了幾個擴胸運動,安排侯衛東道:「給濟書記打電話,我們馬上就去小招。」

進了小招,不等濟道林介紹,周昌全就伸出手,道:「陳主任,一別三年,你風采依舊。」

陳再喜握著周昌全的手,使勁搖了搖,道:「我們第一紀檢監察室聯繫沙州,平時來得少了,這是周書記對我的批評。」

周昌全道:「上級領導不來是對我們放心,來了是對我們的關心。」略作寒暄,眾人便進了小招1號樓。

陳再喜頭髮略禿,在春日陽光下閃閃發亮。侯衛東站在周昌全身後,看到陳再喜頭頂上的閃光,覺得有幾分喜劇色彩,只是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下,他將臉繃得很緊,用目光與陳再喜微微示意。

相對於鄰近茂雲市的官場地震,沙州算得上風平浪靜,昨天晚上聽了濟道林匯報的案情,周昌全的直覺是第一紀檢監察室小題大做:「堂堂地級市財政局長,手裡過的資金都是以億為單位,只要不朝腰包裡放,出差多用些錢,實在是小事一樁。」

正式座談開始以後,陳再喜清了清嗓子,表情變得很嚴肅,道:「近期省紀委收到數封檢舉信,內容是關於沙州市財政局長孔正義收受賄賂之事,紀委副書記廖平同志專門作了批示,由第一紀檢監察室負責調查此事。我先讀一讀廖平同志的批示……」

等到陳再喜介紹了案情以後,濟道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市紀委全力配合第一紀檢監察室辦理此案,市紀委抽調紀委副書記鍾洋配合陳主任開展工作;第二,從這封檢舉信反映的內容來看,總體數額不大,而且只有汽修廠一事屬於受賄情節,我的想法是暫時不對孔正義進行直接調查,也不採用雙規等手段,主要採用外圍調查的方式,這樣有利於沙州市的穩定。」

當濟道林發言完畢,陳再喜道:「周書記,請你指示。」

周昌全道:「對於腐敗變質的幹部,市委態度鮮明,嚴懲不貸,決不姑息。」他略為停頓,道,「但是,也不能僅憑幾封檢舉信就對重要幹部採取措施,畢竟信件只是一面之詞,並沒有其他證據對其提供佐證。我同意濟書記的意見,先由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與沙州市紀委組成聯合調查組,進行秘密調查,如果得到確鑿證據,可以立刻採取行動。我的意見僅作參考,如何操作聽省紀委領導安排。」

此時,陳再喜得知了沙州市委的準確態度,他暗自納悶道:「這種檢舉信多得很,一般情況下讓沙州紀委調查就行了,實在沒有必要讓我們親自到沙州來一趟。廖書記真是小題大做,他也是老紀檢了,為什麼要做出這樣不合常規的安排?」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也沒有頭緒,只是領導安排了,他就只得執行。

「周書記,濟書記,感謝對省紀委工作的支持。我先談談具體的措施:一是到財政局查賬,具體名目就由濟書記來出;二是找順發汽車廠談話,同時清查汽車廠的賬目。這兩個小組同時進行,待結果出來以後,根據結果來安排下一步的工作進展。」

周昌全點了點頭,道:「濟書記,就請你親自掛帥,配合陳主任搞好調查,這是對省委負責,更是對沙州全市人民負責。」

陳再喜在省紀委辦了許多大案子,這等小案子他原本興趣不大,與沙州市委主要領導交換意見以後,大家便開始閒聊。

吃過午飯,侯衛東陪著周昌全離開小招待所。離開了小招,周昌全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語重心長地對侯衛東道:「小侯,當領導最重要的是什麼?」

侯衛東還在思索時,周昌全將答案說了出來:「是廉潔。孔正義是堂堂的財政局長,如果真是貪這些小錢,太沒有眼光,也太不值得。你以後當了領導幹部,一定要記得我今天給你說過的話。」

「周書記放心,我絕對不會在經濟上犯錯誤。」

侯衛東說這話底氣很足。他如今是副處級,工資有一千一百多一點,可是他以母親的名義開了石場、煤礦,還在精工集團有股份,因此他不用貪污受賄也能保持著相當的生活水準,自然不會貪圖小錢。

周昌全也不多說,走到小招前院,突然感歎了一句:「當官也不容易,耗費心血多,還得隨時提防有暗箭中傷。我的兩個兒子,堅決不允許他們從政,安安心心從事技術工作。」

侯衛東聽見周昌全話裡話外的意思,應該對孔正義比較維護,心裡琢磨道:「有沒有必要暗中給孔正義通一通消息?」

當然,這個事只能暗中琢磨,暗中領會周昌全的意圖,如果出言詢問,則會犯忌。

跟著周昌全回到了辦公室,侯衛東還沒有做出最後決斷。

晚上下班,侯衛東將周昌全送回了家。到了新月樓門前,同平常一樣,與馬波揮手告別,剛走到中庭,從小區花園旁的木椅子上站起來一個人,喊了一聲:「侯主任」。

站在花園旁的人正是財政局長孔正義,此時他沒有帶隨從,一個人站在一棵濃密的楊樹下面,正對著侯衛東揮手。

見到孔正義,侯衛東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圖,腦袋裡緊急思索了一遍,想好了對策。

果然,孔正義開口就問道:「侯主任,是不是省紀委派人來查我?查我什麼事情?」

侯衛東很嚴肅地反問道:「誰說的?」看著孔正義的神態,他心想:「孔正義消息真是靈通,也不知誰跟他說的。」

孔正義臉色灰白,此時的他沒有當財政局長的威勢,道:「這是有人存心陷害,我在沙州當財政局長,經手的錢都是以億來計算的,要找點茬實在太容易了,我知道是誰寫的檢舉信。」他低聲問道,「老弟,周書記是什麼態度?」

侯衛東想了想,很藝術地回答道:「兩句話,十六個字,一是認真調查,證據說話;二是嚴懲不貸,決不姑息。」

孔正義再問:「省紀委是哪一位同志帶隊?住在哪裡?」

侯衛東見孔正義有著刨根問底的勁頭,心裡有些不悅,道:「這個我不太清楚,恐怕要問濟書記。」

他為了將周昌全暗中回護的意思講清楚,解釋道:「八個字的核心是以證據說話。現在一切按法律來辦事,證據才能說明問題。只要沒有證據,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有證據,想賴也賴不掉,明白嗎?」他就差說出「將證據毀掉」這五個字了。

孔正義慢慢品了品侯衛東的意思,道:「侯主任,謝謝你,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

兩人握手告別,侯衛東上樓,孔正義亦回到了家中。

孔正義將藏在身上的錄音機打開,將今天的錄音重新聽了一遍。前面三段已聽得爛熟,他就直接跳過,最後一段是與侯衛東的對話,聽了一會兒,孔正義罵道:「侯衛東真他媽的狡猾,說了半天,居然沒有一句話落下把柄。」

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忐忑不安的孔正義不斷地聽磁帶,多次聽到侯衛東所說「有證據,想賴也賴不掉,明白嗎?」時,他終於恍然大悟:「侯衛東其實將周昌全的態度說得十分清楚,認真調查,證據說話,嚴懲不貸,決不姑息,其實關鍵的還是前八個字,只要沒有證據,就萬事大吉。」

「這個侯衛東年紀輕輕,心機真他媽的深,終究要成大器,他媽的。」孔正義想著侯衛東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忍不住罵了一句。

他將那封複印的檢舉信拿了出來,又研究了一番,確信自己將所有事情做得天衣無縫,這才暗自放下心來。

一個人關在書房裡後,他從隱秘處拿出一把普通的防盜門鑰匙,這是他另一套房子的鑰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當了這麼多年的財政局長,也有不少積蓄,他不敢將這些積蓄放在家中,而是用一張外地身份證買了一套住房,專門存放這些積蓄。

這個秘密,連他老婆也不知道。

將鑰匙放好,孔正義在書房裡轉來轉去,慢慢變得咬牙切齒,甚至有些目露凶光:「梁朝,你他媽的太過分了,我跟你沒完。」

這時,副市長劉傳達打來了電話。孔正義道:「劉市長,放心,沒事,紀委查的都是小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與孔正義在新月樓中庭分手以後,侯衛東快步回到了新月樓家中,他幾步來到陽台,將陽台的燈光關掉,將自己隱身在黑暗處,觀察著樓下的動靜。他家的陽台視線很好,能看到大門外很遠的地方。

矮小而微胖的孔正義在新月樓外面行走著,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孤單的身影拉得很長,此時的他,沒有了當財政局長的豪氣,和普通的為了生活而奔波的中年人模樣相差不多,就在街道上孤零零地走著,失去了隨從的官員,和普通人有著同樣的背影。走了兩三百米,他在一輛普通桑塔納車前停了下來,扭頭看了看左右,這才進了小車。

在臥室裡,小佳大著肚子坐在椅子上,拿著一本雜誌,卻沒有看,有一句無一句地與母親陳慶蓉說著話。

新月樓的房子是三室一廳,小佳懷孕以後,陳慶蓉和張遠征搬到了新月樓,以方便照顧小佳。

陳慶蓉將家裡以前的舊褲子剪開,為即將出生的小寶貝做尿布。「還是這種用過的棉布好,小孩的皮膚嫩,一定要用軟的。」

小佳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快樂的表情,道:「現在大家都用尿不濕,很好的,用布尿布太麻煩了。」

陳慶蓉不容置疑地道:「這事你不懂。我從來不信尿不濕。尿水整夜都兜在小孩的屁股上,想起來都起雞皮疙瘩。這樣兜久了,小孩的皮膚肯定受不了。」

「聽用過的朋友說,用了尿不濕,小孩睡眠要好一些,有利於孩子成長。」

「這些都是騙錢的玩意兒。」

小佳知道母親素來執拗,也不多勸,反正尿布用了幾千年,大家都用得好好的,也沒有出什麼事情,就繼續保持傳統吧。

陳慶蓉剪了一會兒棉布,道:「以後有了小孩子,家裡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了。衛東平時回來也不做家務,天天鑽到書房裡,他就是坐坐辦公室,肯定沒有你爸爸上班時辛苦。當年我們生你的時候,沒有請人,就我們兩口子帶小孩子,那時你爸別提多勤快了,回家用肥皂洗了手,就開始煮飯。」

小佳對於母親的嘮叨是哭笑不得,道:「媽,你怎麼還是這種腦筋?衛東每天忙得腳跟翻到腳背上,回家有時還得寫稿子,家務事本來就不多,何必讓他來做。」

在工廠家屬院裡,素來多彪悍的女工人,她們在工廠裡頂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裡更是佔據了絕對優勢。陳慶蓉看慣了女人聲音大男人聲音小的場景,對於張小佳和侯衛東的關係便有了隱隱的擔心。一來擔心女婿不做事,家務事全讓女兒一個人做,會累到女兒,特別是有了小孩以後,家務事猛然增多,陳慶蓉就想讓侯衛東來分擔家務。二來女兒太溫順,看樣子恐怕管不了侯衛東,她準備給小佳鼓鼓勁兒,讓女兒也慢慢地管著女婿,什麼事情只要形成了習慣就好辦了。

侯衛東在陽台上偷窺完畢,走到客廳,正準備回書房看一看宣傳部給周昌全準備的講話稿,陳慶蓉從臥室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些棉布。她看了看餐桌上擺放著的碗筷,對侯衛東笑道:「衛東,我在給小孩做尿布,手裡不方便,你洗洗碗,行吧?」

侯衛東跟著周昌全長期在外面應酬,在家裡吃晚飯的時間微乎其微,難得有時間回家吃飯,再加上小佳一直提倡晚上少吃飯,因此每晚都很簡單,侯衛東基本上沒有洗過碗。

今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飯,沒有想到家裡並沒有洗碗,聽到岳母吩咐,稍一愣神,就笑著挽袖子,道:「媽,你辛苦了,我來洗碗。」

侯衛東挽著袖子,動作麻利地將飯碗收進了廚房。在上青林數年時間,他很多時間都是自己弄飯吃,對於家務事情並不陌生,只是在沙州與小佳團聚以後,他才基本上不做家務事。

小佳腆著肚子,站在廚房門口。侯衛東正在「嘩嘩」放水洗碗,扭頭道:「別進來,地面滑。」小佳站在門口看著侯衛東做事,很有興趣地道:「在我的記憶中,你就沒怎麼洗過碗,現在看起來動作還算麻利,不算是酒囊飯袋。」

等候衛東洗了碗回到書房,小佳腰有些酸,就躺在床上休息。陳慶蓉坐在床邊,拆了一些線手套,飛快地給小傢伙打背心,她打慣了毛衣,雙手如飛,看得小佳眼花繚亂。

「對男人要關心,但是也要嚴加管理,男人就和小孩子差不多,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陳慶蓉順利指揮侯衛東洗了碗,就坐在小佳床前給她言傳身教。

小佳道:「爸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陳慶蓉道:「你爸是廠裡的技術骨幹,他們這一批老工人離開工廠以後,許多技術活就無法做了,廠裡決定返聘一些技術骨幹回廠裡。你爸閒著難受,今天朱言兵廠長給他打了電話,他就回廠裡去了,昨天給衛東說了這事,他也覺得挺好。」

小佳知道朱言兵是想利用老爸來走侯衛東的門路,看到父母都挺高興,也就沒有說破。

到了9點,張遠征才從廠裡回來。他今天與好幾個一起退休的老朋友見了面,朱言兵親自作陪,在廠食堂吃飯。有廠長作陪,幾個老傢伙自覺很有面子,不知不覺就多喝了些。

進了屋,張遠征滿臉通紅,大聲宣佈道:「從明天起我擔任第五車間的技術顧問。」

陳慶蓉見老伴醉得站不穩,氣狠狠地道:「喝不下馬尿,就少喝一些,別在這裡出洋相。」

張遠征臉紅紅的,他只是想笑,手舞足蹈地說道:「現在的年輕人不好好學技術,好高騖遠。想當年我們當學徒那一會兒,天天跟在師傅身後,抓住一切機會學技術。現在倒好,師傅苦口婆心地教,他還不願意學。」

他們這一代工人,無論是什麼工種,都是以技術為榮,一個技術好的師傅,在廠裡是很受尊重的。而進入了90年代,不少企業破產,甭管有無技術,大家統統下崗,這直接影響了一代人。許多廠裡的年輕人並不願意老老實實地學技術,有許多技術含量高的活,廠裡不得不請老師傅回廠。

陳慶蓉知道張遠征酒量淺,見他站立不穩的樣子,知道其已醉了,一邊數落著他,一邊就準備將其扶進屋裡。剛走兩步,張遠征只覺腸胃一陣排山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就在客廳裡吐成了天女散花。

侯衛東正在修改宣傳部的稿子,他這種級別的秘書,其實很少寫稿子了,需要哪個部門的材料,自然會有相關部門先寫好底稿,他再根據周昌全的習慣、口味和特殊要求進行增添。明天周昌全要在宣傳工作會上作一個講話,宣傳部門專門由一位副部長負責給材料把關,這篇講話稿子質量很高,基本上不需要進行大的修改,侯衛東的主要工作是往裡面加上一點周昌全特色的詞句。

聽到外面的動靜,侯衛東趕緊出來,恰好看到了張遠征嘔吐,他見慣了喝醉酒的嘔吐物,雖然覺得臭,但還是可以忍受,就道:「爸,我扶你到衛生間,要吐就吐乾淨。」

同樣站在門口的小佳,猛然間聞到一陣酒臭,一捂嘴巴,差一點也吐了出來,趕緊就回到屋裡。

陳慶蓉無可奈何道:「衛東,你幫著把這收拾一下,我扶你爸爸進屋休息。」

等到陳慶蓉將張遠征扶進臥室,侯衛東連忙拿了掃把,開始清理客廳裡這一堆帶著酒味的嘔吐物。聞著酒味,他暗道:「今天喝的酒還不錯,絕對是五十塊錢一瓶的。」他是支持張遠征返聘回廠的,不管朱言兵有無其他目的,張遠征返聘回廠以後,他的生活至少在這期間會充滿了陽光。

男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沒有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在說「忙啊」、「累啊」的人,其實這話語間就帶著些驕傲。

正在打掃客廳,陳慶蓉就氣沖沖地走出來,口裡道:「這個老頭兒,什麼年紀了,還以為自己三十歲。」又對小佳道,「小佳,家裡有沒有綠豆?給你爸煮點綠豆湯醒酒。」

小佳站在門口,用手捂著鼻子,道:「家裡的綠豆放得太久,早就拿出去扔了。」

侯衛東沒有等陳慶蓉安排,主動道:「我去買。」陳慶蓉覺得不太好,道:「算了,這麼晚了,商店都關門了,哪裡去買綠豆?」侯衛東還是轉身披上外套,道:「我開車去轉一轉,應該能找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店買到了綠豆,回到家裡,陳慶蓉就開始煮解酒的綠豆湯。經過這番折騰,等到侯衛東坐回書房,剛才的思路徹底被打斷,抽了支煙,喝了茶,這才漸漸找到剛才的感覺。

要結束的時候,小佳走進了書房,侯衛東道:「遠一點,電腦有輻射,別靠近。」小佳「撲哧」笑了起來:「沒有這麼嚴重吧,在機關裡,懷孕的女同志一樣在用電腦。」

「寧可小心一萬次,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佳還是很聽話,退後幾步,站在門口。她並不贊成母親的觀點,可是想到小孩出生以後的諸多雜事,便感到有些抱歉:「以後有了小孩,恐怕對你的工作有些影響。」

侯衛東倒有些詫異,道:「你怎麼這樣說?小孩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為他服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我高興還來不及。」

《侯衛東官場筆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