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縣長表揚人不點名 繼續修路

元旦前三天,粟明帶著國土辦歐陽林等人來到了上青林。等到高長江、李勇、鄭發明、段胖娃等人來到會議室,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受秦鎮長委託來開這個會,星期六,祝書記主持召開了大會,傳達了沙州市委周昌全書記的指示。周書記指出,沙州作為地級市,交通狀況與其地位極不相稱。市裡要投入巨資,修建沙州的外環線,這條線將益楊、成津、吳海、臨江連成一個大圈,形成交通環狀結構,實現一小時沙州。」

粟明說到這裡,看了侯衛東一眼,道:「針對上青林公路問題,秦鎮長特地向馬縣長作了匯報。馬縣長強調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時也是開發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鎮要把上青林公路作為一項大事來抓。昨天下午,鎮裡召開了黨政聯席會,專門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設問題。」

「鎮黨委政府研究決定,公路建設必須依據圖紙嚴格施工,從獨石村上山,然後到尖山村,過了場鎮,再到望日村。然後,再從望日村往下連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我們青林鎮的環路,這是青林鎮的一小時工程。」

侯衛東暗道:「做成了環路,尖山村和望日村的積極性就會提高。現在他們雖然支持修路,肚子裡還有小九九,這一下應該放心了。」用眼睛尋去,尖山村和望日村的頭頭們已經開始交頭接耳。

秦大江第一個放了大炮,道:「我們不需要鎮裡制定規劃,規劃侯瘋子已經花錢買來了。關鍵是鈔票,鎮政府成立了領導小組,卻不拿一分錢,我們不需要領導小組。」

「你這個秦大江,聽我說完好不好?」

粟明說了秦大江一句,不等其他人開口,道:「現在鎮財力不足,並不代表以後。我去年到南方和山東走了一趟,他們的公路建設搞得如火如荼,我們遲早要朝那個方向發展。青林山上多石頭和煤炭,以後重車肯定多,所以,我們工作要有前瞻性,雖說修的是機耕道,但是一定要嚴格按圖紙施工,路的寬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溝都要齊全,這樣就為將來硬化打下基礎。這一點要給社員講清楚,免得捨不得土地,做起事來小手小腳。」

等到粟明講完,高長江還是忍不住問起錢的問題,道:「建設環線的工程量太大了,鎮裡是否出錢?如果鎮裡不出錢,很難實現這個目標。」

「鎮裡已向縣政府打了修路的報告,請求財政解決一部分資金。不過上青林公路目前只能算是鄉道,縣裡是否出錢還是一個未知數。鎮裡研究決定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經費,採取以獎代補的方式來補助修路。」

粟明強調道:「修路主要還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資,動用一些積累工和義務工,爭取早日把公路基礎拉出來。」

侯衛東心道:「縣裡獎勵了二十萬,能否將我的一萬五圖紙錢給了?」他只是這樣想,但是不好意思向粟明開口。

秦大江聽說可以在明年動用積累工和義務工,這才覺得稍稍滿意,道:「粟鎮長,你繞了半天,直接說錢的事情就行了。」

粟明對秦大江也有些無可奈何,道:「秦書記,你這人也真是大炮筒子,少說兩句憋不死你。」

秦大江呵呵笑道:「粟鎮長總算是弄了點實在貨,今天中午我請您喝酒。」

以前村幹部就想動用積累工和義務工,高長江對此事不敢做主。今天粟明代表鎮政府主動提起了此事,各村積極性挺高。中午在秦大江家裡吃飯,由於粟明在,伙食就比平時開得好一些,秦大江屋裡人專門去池塘打了兩條魚,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鍋魚。

粟明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兩人數次喝酒都沒有分出勝負。今天兩人心情不錯,不准其他人幫忙,一對一較量酒量。

侯衛東和歐陽林坐在屋簷下聊天,侯衛東感慨道:「秦書記真是大公無私,每次我們下村,都是在他家裡吃。這樣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資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歐陽林臉上笑得燦爛無比,道:「你沒有搞懂,到村幹部家裡吃飯,村裡是要付錢的。江上山家裡那位做菜水平太低,村裡來人來客都是安排在秦大江家裡。」

侯衛東再一次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道:「我才到青林鎮,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歐陽林喝了三兩多酒,已經有些興奮,看了看屋內,小聲道:「你莫小看了青林鎮,人事關係很複雜。你認識苟林嗎?他才到鎮裡工作,得罪了某個領導,結果在鎮裡無事可做,無人理會,變成了一個影子人,被邊緣化了。邊緣化意味著鎮裡有他不多,無他不少,他的仕途算是完了。」

侯衛東知道苟林在鎮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沒有想到他處於這種地位。他不禁對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鎮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麼錯事,會被領導邊緣化?」

「說到底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問題是還把鎮政府當成大學,自由散漫,遲到早退,發牢騷當憤青,工作丟三落四。去年鎮裡發起計生戰役,他當時還在計生辦工作,不請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計生的晁鎮長氣得暴跳如雷,隨後就被踢出了計生辦,如今在農技站裡混日子。計生辦雖然工作辛苦,卻是待遇比較好的部門。而農技站這幾年日漸走下坡路,苟林由計生辦調到了農技站,也算是一種懲罰。」

歐陽林說到這裡,暗道:「不僅是苟林,侯衛東其實也被邊緣化了,只是這傢伙能力出眾,雖然遠在青林山上,卻是混得風生水起,在鎮裡有了名聲。」

侯衛東心裡很不是味道,暗道:「我被發配到上青林鄉,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邊緣化?」想到了這一點,他如鯁在喉,心情沉重了起來。

傷感就如一場春雨,來時不知不覺,去時則慢條斯理。侯衛東在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說了五遍以上,憂鬱卻始終盤在心裡的某個角落。

吃過飯,侯衛東將粟明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際,粟明拍了拍歐陽林的肩膀,打了一個酒嗝,道:「歐陽林工作不錯,但是和侯衛東相比,還缺乏點闖勁,你要向侯衛東學習。」

歐陽林原來是笑瞇瞇的,見粟明說得嚴肅,慢慢地就不自在了,道:「我以後多向侯衛東學習。」

過了元旦,時間到了1994年,上青林一切依然照舊。森林茂密如初,山路依然難走,太陽亦照常升起。

侯衛東睜開眼睛,暗灰的房頂在頭腦中盤旋了一陣,才最終停了下來。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他揉著欲裂的腦袋,搖搖晃晃起了床,他甚至自己也能聞到滿屋子酒味。

「他媽的秦大江,一定要找機會報仇。」

侯衛東過完了元旦,剛回到了上青林,就被秦大江看見了,秦大江如老鷹捉小雞一般將侯衛東抓住,嚷道:「侯瘋子回來了,中午整一桌。」

安排了伙食以後,秦大江就拉著侯衛東來到公路施工現場。

「水溝窄了,一定要加寬加深,公路沒有涵洞,必須要在幾處山溝裡做涵洞,劉維來過沒有?他應該能發現這些問題。」侯衛東在修路初期,天天看圖紙,早已將公路的立體圖印在了腦中,而且劉維工程師數次交代,對於山上的泥結石路面,水溝和涵洞必須要完整。走了一圈,他立刻看出了問題。

秦大江如跟班一樣走在侯衛東後面,不停地解釋,道:「劉維工程師來過一次,他說必須要做十幾個涵洞。做涵洞費時費力費錢,江上山他們幾個反對。」

「秦老大,這條路以後要過重型車,基礎設施必須紮實,否則後患無窮。」這些都是劉維多次強調的觀點,侯衛東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見村裡沒有按照圖紙來施工,他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

俗話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秦大江屬於那種好惡分明的人,看不順眼之人,即使是領導他也敢放大炮。他獨獨對比他還要「瘋」的侯衛東另眼相看,虛心接受了意見。

看過公路,支書秦大江、村委會主任江上山、文書陳達川、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楊柄剛、婦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駐村幹部李勇就在基金會的館子裡辦了一桌,順便把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起。

村裡面熱情,讓侯衛東也有些感動。心裡一感動,行動就豪放起來,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後與秦大江碰了一個大杯,侯衛東大醉著被抬回了寢室。

早上一身酒氣地出了門,在走廊上遇到高鄉長,高鄉長指著侯衛東道:「侯老弟,你呀你,又被秦大炮喝醉了,下回別這樣干了。」

侯衛東頭痛欲炸,道:「再也不喝酒了,我發誓。」

高長江笑道:「這種誓,我年輕的時候至少發過一百次,沒有用,該喝還得喝,只是要控制量。一個人總是喝醉是愚蠢,不值得交往。一個人總是不喝醉是虛偽,也不值得交往,這是老高幾十年對喝酒的經驗體會。」

又問:「這次青干班學完了,有什麼安排沒有?」

「還能怎麼樣?回來繼續修路,沒有聽說其他安排。」

高長江給他支招:「你從青干班回來,又剛剛過了元旦,一定要到鎮裡面去一趟,給趙書記、秦鎮長匯報一下學習心得。你要主動,不要等著領導來瞭解你,要主動接觸領導,理論聯繫實際,密切聯繫領導,才能不斷進步。我在這方面有教訓,如果當年有人指點我,我說不定還在縣裡哪個衙門坐著。」

打掃完辦公室,侯衛東暗道:「趙永勝和秦飛躍矛盾日深,我一介白丁,最好是躲得遠遠的。」轉念又想:「長期遠離領導確實不是辦法,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學習,不能長袖善舞,也要學著短袖而舞,舞了總比不舞好。」

「楊姐,你好,我是工作組侯衛東。」侯衛東先給黨政辦打了電話。

青林鎮黨政辦楊鳳正在剝瓜子,接到電話,開玩笑道:「侯大學,聽說你的新綽號叫侯瘋子,這個名字好難聽。」

侯衛東就在電話裡笑道:「楊姐,我帶了幾包吳海瓜子,改天給你送過來。」趁著楊鳳高興,他又道:「鎮裡的頭頭在不在辦公室?」

楊鳳吐了瓜子殼,道:「秦鎮長去縣裡開農網改造的工作會了,趙書記在辦公室。」

侯衛東心裡就有數了,他在黨校設計了一份「上青林公路建設進度表」。他找到高長江簽了字,謄寫了七份,然後提著在益楊縣城買來的吳海瓜子,奔向青林政府。

到了青林政府,侯衛東先到了黨政辦公室,抽空將吳海瓜子送給楊鳳。楊鳳接過吳海瓜子,圓臉笑得格外燦爛。

「這是公路進度表,我交一份到黨政辦公室。」

楊鳳接過表格,見上面列著公路進度、人員安排、資金情況、困難問題等幾個大項,下面還有一些小項,非常清楚,忍不住誇道:「不愧是大學生,這表格做得真漂亮。」

到了趙永勝辦公室,侯衛東有節奏地敲了三下。

「進來。」趙永勝正在看財務報表,見進來的是侯衛東,低頭繼續看表,把侯衛東晾在一邊。

按照相對論的說法,時間會隨著人的感受而變化長短。和美女在一起時間就過得快,和野獸在一起就度日如年。侯衛東對這個理論深信不疑,與小佳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總是如飛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趙永勝辦公室,二十多秒過得如此之慢,讓人痛苦不堪。

趙永勝故意不理侯衛東,又翻了幾頁報表,這才抬起頭看著侯衛東。侯衛東連忙彎下腰,道:「趙書記,我想給您匯報上青林公路的情況。」

趙永勝後背靠著大班椅,擺了一個很舒服的姿勢,一隻手捧著將軍肚,瞅了進度表看了幾眼,問道:「公路已經修到場鎮,才用了四萬多元,怎麼這麼少,算對沒有?」

侯衛東解釋道:「四萬塊錢是實際支出現金,其他支出未算進去。為了修公路,三個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多勞動力,他們都是自帶飯菜,也沒有發誤工補助。發生的費用主要有三大塊,一是炸藥錢,這個必須要出;二是圖紙錢,現在還差劉維工程師五千元;三是工具錢,特別是從青林林場上山的路,前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別硬,工具耗費特別大。」

趙永勝暗道:「侯衛東比歐陽林和苟林強得多,只要他不跟著秦飛躍跑,還算得上可用之才。」他表情溫和了些,又問道:「青畝費如何解決?這麼長的公路,這一筆賠償費也不是小數。」

侯衛東站在沙發邊上,腰桿挺得筆直,道:「這一次修路,在鎮黨委的領導下,三個村都進行了充分的動員,青畝費都不賠,佔用的田土由各村自行進行調劑。」他原本想說在鎮黨委政府的領導下,話到嘴邊,他將政府兩個字扣壓在肚裡。

趙永勝難得地誇獎了一句,道:「小侯工作做得很仔細。」他看到侯衛東還在桌旁站著,道:「你坐吧。」

交代了幾句萬變不離其宗的廢話,趙永勝又低頭看財務報表,侯衛東便知趣地告辭。等到侯衛東離開之後,趙永勝靠在大班椅上,閉目沉思:「縣裡很重視這十名公招生,長期把侯衛東放在工作組裡,只怕會引來爭議,得找一個機會把他調到鎮裡來。」

離開了趙永勝辦公室,侯衛東又去找到粟明,匯報了工作,遞上了進度表。

上山的路上,侯衛東一直在回想著趙永勝的表情,反覆地思考:「趙永勝和秦飛躍有矛盾,我夾在中間,應該如何相處?是保持著距離,還是投靠一方?」從感情上來說,侯衛東自然跟秦飛躍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鄉鎮體制來說,黨委書記才是真正的一把手,這讓侯衛東下不了決心。

上了山頂,山風習習吹來,無數美景躍入眼前。侯衛東感到天地和心胸都變得開闊起來,他高舉著手臂,使勁地吼了兩聲,焦躁之情似乎隨著狂吼而遠去了。

走進小院,郵政代辦點的楊新春喊道:「侯大學,有兩個電話找你,一個是你女朋友,讓你下班給她回過去;另一個說是你的同學蔣大力,他留了一個電話,讓你回家以後打過去。」

「喂,你好,請找蔣大力。」

電話另一端響起一句粵語,隨後又變成了蔣大力粗粗的沙州腔:「東瓜,怎麼不和我聯繫?」侯衛東吼道:「蔣光頭,狗日的,回沙州也不過來找我,太不夠朋友了。你在廣東哪裡?做什麼?」

蔣大力話音中很有些志得意滿,道:「東瓜,聽小佳說你去當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乾脆到廣東來,我們哥倆創一番事業。沿海地區和內陸大不一樣,經濟發達,機會很多,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別在山上耽誤了青春。」

侯衛東好奇地問道:「光頭,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是醫藥代表,說白了就是藥廠的推銷員,專攻醫院。我現在負責一個片區,片區經理。你過來,憑我們哥倆的能耐,過不了多久,又會誕生一個百萬富翁。」

「呵呵,光頭,你現在收入如何?」

「剛到的時候也就一千多塊,現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萬。」

侯衛東工資不過三百七十塊,他聽到蔣大力的收入,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吼道:「這是郵政代辦點的電話,就在我辦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資高,給我打過來。」

掛了電話,侯衛東心潮難平。蔣大力的話如一塊石頭落到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陣陣波紋。他甚至有些失魂落魄,連《嶺西日報》也沒有心情去閱讀。

到了中午下班時間,侯衛東又撥通了小佳的電話。電話線裡傳來小佳興奮的聲音:「衛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我被借調到了市建委辦公室。」

到了建委,接觸面就大了,特別是可以接觸到建委的領導。侯衛東被發配到上青林,距離官場很遙遠,對於距離特別敏感,他高興地道:「這是好事,辦公室天天在領導眼皮底下工作,容易出成績。小佳,祝賀你,親一個。」

小佳也在電話裡積極回應著,道:「這事還沒有給爸爸媽媽說,他們肯定高興。」

「他們高興倒高興,恐怕更不會同意我們的事情。」

小佳悶了悶,馬上轉換了話題.道:「段英給我說,劉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劉坤是一個寢室的,他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溫柔和體貼,侯衛東暗道:「倒便宜了劉坤這小子。」心裡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覺,他知道這種感覺實在很沒有道理,趕快調整情緒。

「劉坤家庭環境好,爸爸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他如今在政府辦工作,是李冰副縣長的秘書,為人處世也沒有大問題,就是有些虛偽。」侯衛東加了一句:「他在學校就對段英垂涎三尺。」

小佳真誠地道:「段英運氣不好,畢業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後單位效益又差,這一年來她的運氣不好,但願這次選擇能給她帶來好運。」

《侯衛東官場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