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賺錢只是技術,藏錢才是藝術

位於獅子山以南、界限街以北的九龍塘,是香港市區罕有的低密度發展區。區內以平房和別墅為主,環境清幽。幾天前,謝依萱將家搬來這裡。

清晨的陽光灑進屋內,謝依萱睜開眼睛,看了看枕邊,並沒有人。她裹起被子,重新閉上雙眼,臉頰上浮現出甜蜜笑容。謝依萱腦海中不斷閃現昨晚銷魂蝕骨的場景。「別去想了,怪不好意思的。」她提醒著自己,卻總也無濟於事。臉上的笑容更加甜蜜,還泛起一絲紅暈。

這幾天,一種巨大的幸福與刺激,就像軟綿綿的被子,包裹著謝依萱的身體。她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遊戲,卻收穫了從未有過的驚喜。很多男人誤以為,女人把身體交付給了你,就是把性交付給了你。其實,女人有一道心理的堤壩。她也許一生睡在你身邊,你熟悉她身體的每一處器官,幾如左手摸右手,然而那條堤壩小心翼翼圍著情慾的堰塞湖,始終沉睡在她身體裡,終其一生,與你緣慳一面。而一旦調動起來,必然是翻江倒海,水漫金山。

謝依萱那片情慾的堰塞湖,終於被一個男人掘開。決堤之後的樣子,會是一個女人難忘的體驗。關於性的記憶被定格於此,它是某種巨大的狂喜和感傷,無法克制,無法模仿,無法超越,也無法重現,那是誰也無法觸及的秘密。

謝依萱不敢相信,掘開這片堰塞湖的,會是一個年長自己二十多歲的男人。她還記得兩人間的第一次,她出乎意料地順從了這個粗魯男人的一切要求,聽任他擺佈。有性經驗的男女都知道,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一定是關於主導權的一場暗戰。誰聽誰的,不是簡單的習慣問題,而是按照誰的節奏,以誰的期待來定位性的尺度的問題。這是床上必爭之地!謝依萱主動放棄,只因甘願從此成為這個男人的附庸。

杜林祥此刻正在廚房裡準備早飯。他已記不清,上次自己起床做早飯,是在多麼久遠的過去。杜林祥哼著小曲,心情難得地輕鬆。他也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昨晚:如絲的媚眼、誘惑的雙唇,迷幻的月影和搖落滿地的香江流光……

對於謝依萱,杜林祥除了不可自拔的情慾,更有深深的歉疚。在與萬順龍鬥法的關鍵時刻,杜林祥接到謝依萱的電話,隱晦地告訴他,不能收購大眾股份,或許不是壞事。杜林祥立時無比警覺,並通知了谷偉民。

谷偉民同樣如臨大敵,他調動一切手段,最終發現就在當天下午,謝依萱悄悄破解了企業內網的加密裝置,查看了許多她原本接觸不到的核心資料。谷偉民從驚恐轉為憤怒,他告訴杜林祥,要立即開除謝依萱,還會羅織罪名,讓謝依萱去警局裡待一段時間。

杜林祥一開始堅決反對。他已經愛上了謝依萱,不忍心這個女人受一丁點委屈。而且這次謝依萱以身涉險,更足以證明對自己的一往情深。

「現在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谷偉民在電話中回戧,「女人為了愛情,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謝依萱為了不讓你掉進陷阱,不知道還會折騰出什麼事。要是動靜鬧大了,讓萬順龍嗅出風聲,咱們後悔都來不及。」

「就沒有其他辦法?」杜林祥苦苦哀求。

谷偉民語氣堅定:「這就是讓謝依萱閉嘴的最好辦法。那裡邊我有熟人,保證她進去這段時間,既不能亂說話,更不會吃一點苦。賣殼的事一結束,她也會因為證據不足重獲自由。」

理智戰勝了情感,杜林祥咬著牙說:「就按你說的辦。」

正因為此,在謝依萱身陷囹圄時,杜林祥一遍遍觀看《亮劍》,還反覆問自己:「如果城樓上被綁著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雲龍還會下令開炮嗎?」塵埃落定後,萬分狂喜的杜林祥最牽掛的,就是被警方帶走的心上人。他甚至等不及莊智奇從深圳歸來匯報具體情況,就急匆匆趕赴香港。

謝依萱畢竟是個單純可愛的女子,她有馬曉靜般迷人的眼神,卻遠沒有馬曉靜那樣縝密的心機。直到現在,她還慶幸於杜林祥在收購大眾股份一事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仍以為自己的遭遇,完全是谷偉民痛下殺手。她不知道,那個將她擁入懷中的男人,正是同謀!

杜林祥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秘密。真相,永遠不能讓謝依萱知道。甚至兩人的關係,他也不願意讓外人知曉。在河州公司裡,無論莊智奇還是高明勇,都不知道自己的老闆已然抱得美人歸,還在香江之畔金屋藏嬌。

這間高檔公寓,是杜林祥為謝依萱租下的。謝依萱並不是一個愛錢的女子,當著杜林祥,更是絕口不提錢字。然而杜林祥心裡已打定主意,只待公司的財務狀況好轉,就在香港為謝依萱購置一套真正的豪宅。

杜林祥端著早餐走進臥室。謝依萱摟住他的脖子:「不想吃這些。」杜林祥問:「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我想吃……」謝依萱淺淺一笑,眼神中帶著幾分勾魂的意味。

杜林祥的下半身隱隱有了反應。他很想一把撲過去,但又心懷猶豫。昨夜的戰況實在太激烈,再來一次會不會……杜林祥快五十歲了,儘管身體還算硬朗,不能說力不從心,不過總該有所節制。就如建築工地上的重體力活,現在的杜林祥狠下心腸也能幹上一整天,但畢竟不如年輕時那會兒。

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起。謝依萱感覺十分掃興,杜林祥倒暗自慶幸。杜林祥拿起手機,走出了臥室:「智奇,有什麼事?」

電話正是莊智奇從河州打來的:「杜總,跟你匯報一下。因為上市的事,我約了幾位香港證券市場的朋友,準備今晚聚一下。聽說你也在香港,不知是否有空,到時一起去?」

「好啊!這幾天我在香港幫呂市長辦點事,晚上正好有空。」杜林祥撒了一個謊。當初離開河州,他只給辦公室的人說,自己來香港出差。誰也不知道,這幾天他已墜入溫柔鄉。

放下手機,謝依萱已走了出來:「今晚有事?」

杜林祥點點頭:「要去見幾個朋友,還是為上市的事。」

謝依萱問:「晚上還住這兒嗎?」

杜林祥說:「我倒想住這兒,可不行啊!你父母不是下午要從北京過來嗎?」

謝依萱離開了谷偉民的公司,也沒去找新的工作。她沒有將自己的事告訴父母,只是說換了個公司,工資比以前還高。至於和杜林祥的關係,謝依萱更不敢告訴父母。父母都是教師,他們無法接受女兒和一個已婚男人廝守在一起的現實。

謝依萱語帶惆悵:「那你什麼時候再過來?」

杜林祥說:「以後我會常來香港的。你要真想我,也可以來河州。」

兩人一直窩在家裡看電視,午飯是謝依萱下廚做的北京炸醬麵。下午三點過,兩人一齊奔赴機場,而後又在機場大廳裡依依惜別。謝依萱要去接專程從北京趕來的父母,杜林祥則等待著莊智奇。

見到杜林祥後,莊智奇有些吃驚:「杜總怎麼親自來接?」

儘管趕來機場,只是想和謝依萱多待一會,但杜林祥還是笑著說:「那邊的事都辦完了,閒著也沒事,就來機場接你。」

晚宴九點過才結束,在回酒店的路上,杜林祥揉著太陽穴:「一屋子人,大部分說廣東話,還有幾個講英語的老外,許多話我都沒聽明白。」

莊智奇說:「我的英語也不好,有些話也是一知半解。下回這種事,看來得帶個翻譯。」

杜林祥笑了:「其實你們講那些專業術語,就算給我用普通話翻譯出來,我也依舊一頭霧水。」

「對了,」莊智奇說,「晚宴時我接了個電話,是陳錦兒打來的,說她乾爹知道杜總來香港了,想約你見面。」

「陳錦兒,誰呀?」杜林祥問。

莊智奇說:「咱們河州一個茶坊的老闆,在緯通大廈裡也開了一家店。上次我去澳門找伍新福,就是陳錦兒的乾爹幫了大忙。」

「記起來了,你給我說過這事。」杜林祥說,「她乾爹應該很有能耐,他找我幹什麼?」

莊智奇說:「不清楚。陳錦兒就說,她乾爹認識你,還和你見過面。」

「認識我?」杜林祥有些驚訝,「她乾爹姓什麼?」

莊智奇說:「我聽下面的人稱呼他徐先生,應該姓徐吧。另外,她乾爹也是洪西人。」

姓徐,洪西人,人在香港,還認識我!杜林祥在大腦中不斷搜索。莫非是他?杜林祥心中猜測。

「去嗎?」莊智奇問。

「去。」杜林祥說,「他鄉遇故知,是個好兆頭。」

第二天早晨七點半,陳錦兒便開車來到酒店樓下。陳錦兒今天穿一件粉紅色運動開衫,配條牛仔褲,清爽不施脂粉,海藻般濃密的頭髮散發出純真的氣息。坐上車後,杜林祥忍不住說了句:「年輕就是好啊!」

陳錦兒微笑著答道:「杜總今天這身休閒裝,也很顯年輕嘛!」

杜林祥呵呵笑起來。這身衣服,還是前天去商場,謝依萱為自己挑的。與謝依萱在一起後,杜林祥的確有種變年輕的感覺。

莊智奇問:「咱們這是去哪兒?」

陳錦兒說:「去流浮山。我乾爹已經在那兒訂好了座位,咱們去吃海鮮。」

「吃海鮮?」莊智奇說,「我真還沒一大清早起來吃海鮮過。」

「這你就老土了吧。」與莊智奇說話時,陳錦兒沒什麼顧忌,「去流浮山吃海鮮,就得一大早。我小時候,乾爹經常帶我早上去。清早剛上岸的海鮮最新鮮,另外這幾年來香港旅遊的人太多,中午和晚上流浮山總是塞車,餐館連個位置也沒有。」

半個多小時,汽車便已駛抵流浮山。其實,流浮山並不是一座山。它位於香港新界元朗區的西部,靠近後海灣,三面環山,地勢平坦。因為臨近珠江口,有淡水流入,這裡特別適合養殖海鮮。

陳錦兒泊好車後,便領著杜林祥、莊智奇走進海鮮街。兩人從沒到過流浮山,看著街邊低矮的店舖,都不禁感歎:「想不到香港還有這麼老派的建築!」

陳錦兒在一家裝潢十分普通的餐館前停下腳步。餐館門口站著幾個皮膚黝黑的精壯漢子,另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朝陳錦兒招手示意。「就這兒了。」陳錦兒說。

走進餐館時,這幾個皮膚黝黑的精壯漢子反覆打量著杜林祥與莊智奇,目光中閃爍著一種警惕。杜林祥很不自在,低聲對莊智奇說:「這都是些什麼人?長相怪怪的。既不像中國人,也不像印度人。」

莊智奇低聲回答:「估計是喀保鏢。」

「喀保鏢?」也怪杜林祥讀書太少,這時還不知道喀保鏢的赫赫威名。他一面嘀咕著,一面朝裡走。

在餐館的一角,坐著一位高大清瘦、頭髮花白的老者。杜林祥定睛一看,立即便認出此人。自己猜得沒錯,果然是他!

「乾爹,這位就是……」陳錦兒剛想引見,這名老者起身打斷了她的話:「杜總,咱們認識。」

「沒錯,沒錯。老朋友了。」杜林祥熱情地伸出雙手,「徐總要見我,招呼一聲就是,何必讓錦兒傳話,繞這麼一圈。」

此人正是徐浩成——早年縱橫洪西江湖的徐瘸子,後來在港台兩地令新義安、竹聯幫的江湖大佬也不敢小覷的狠角色,如今避居海外的商界大亨。

鬢毛已衰,但鄉音未改。徐浩成用一口濃重的洪西話說:「上次在泰國清邁和杜總有過一面之緣。不過貴人多忘事,我怕貿然打電話給你,杜總卻不記得了,到時好生尷尬。」

「哪裡話!」杜林祥說,「徐總大名,如雷貫耳,我是不敢忘記呀。」

徐浩成招呼大家坐下:「這裡的環境是簡陋了一些,但味道還算正宗。就說這個小桃園酒家,可比錦兒的年紀還大。」

陳錦兒噘起小嘴:「乾爹一有空就取笑我。」

徐浩成哈哈笑起來:「我是在誇你年輕,哪裡是取笑。對了,我還沒點菜,錦兒快去把菜安排一下。」

陳錦兒轉身去點菜。徐浩成又說道:「錦兒的父親,是我的生死之交。當初在洪西,她的父親英年早逝,也是受我的連累。後來錦兒跟隨我來到香港,我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留學歸來,原本打算讓她跟著我做生意,可她偏偏癡迷於茶道,還執意要回河州去經營茶坊。說來小女在河州的生意,還承蒙二位的關照。」

「不敢當!過去不知道錦兒是徐總的千金,失禮之處還望見諒。」杜林祥說。

不一會工夫,一桌港式海鮮就端了上來。徐浩成舉起筷子:「椒鹽瀨尿蝦、干煎豉油皇大蝦、秘製醬汁炆石斑腩……這些都是流浮山的招牌菜,只是不知是否合你們的胃口?」

出於對主人的尊重,杜林祥夾了一筷子,他此刻的心思,全不在桌上的菜餚。杜林祥試探著問:「不知徐總找我來,有什麼吩咐?」

「杜總是個急性子呀。」徐浩成微微一笑,「這樣也好,我也討厭講話繞圈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請杜總來,有兩件事,第一是祝賀,第二是求教。」

每當遇到大人物,杜林祥臉上那憨厚的笑容就會浮現:「徐總是前輩,有事就吩咐,千萬別說求教。至於祝賀嘛,唉,最近流年不利,有啥好祝賀的。」

徐浩成拿起一隻蝦,一邊剝皮一邊說:「杜總的連環計,讓精明過人的萬順龍最終栽了大跟頭,這還不可喜可賀?」

杜林祥一臉痛苦的表情:「做生意也得講八字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廖海濤的事上先勝一局,可惜最終還是沒爭過萬順龍。」

徐浩成搖著頭:「杜總沒說實話。如果僅僅是抓捕一個記者,以此逼退順龍集團,算得了什麼連環計。我佩服杜總的,倒是你瞞天過海、欲擒故縱,最終讓萬順龍吞下一個爛殼。」

杜林祥心頭一緊,臉上依舊裝出不知就裡的樣子:「徐總這話,我可真不明白。」

徐浩成哈哈大笑:「大眾股份這個殼裡有什麼貓膩,我不知道,也懶得去打聽。不過對谷偉民目前的行蹤,倒聽到些風聲。」

「谷偉民怎麼了?」杜林祥問。

徐浩成說:「谷偉民不僅把大眾股份的殼賣給了萬順龍,還把旗下另一個殼賣給了東北一家國企。另外,他跑去馬來西亞,和妻子辦了離婚手續。緊接著,又離開中國,去非洲當什麼志願者。」

對谷偉民近來的事,杜林祥也有耳聞,暗地裡還為其金蟬脫殼的本事慶幸。不過當著徐浩成,杜林祥決定繼續裝傻充愣:「谷總這也算功成身退,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徐浩成緩緩說道:「我在非洲有些朋友,他們告訴我,谷偉民在非洲待了不到一個禮拜,就神秘消失。如今,誰也不知道這位昔日的資本奇才,究竟身在何方。杜總,這隱退和失蹤,不大一樣吧?」

杜林祥這下被逼到了牆角,除了憨笑幾聲,實在不知說什麼。徐浩成繼續說:「祝賀的事,如果杜總不領情,那也算我自討沒趣吧。」

「哪裡,哪裡。」杜林祥額頭冒出冷汗,「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當著徐總,兄弟我這點彫蟲小技,實在不值一提。」

杜林祥接著說:「這件事還得感謝徐總。當初智奇去澳門找人,就多虧你出手相助。」

徐浩成揮著手:「小事情,不足掛齒。」他話鋒一轉:「送上了祝賀,我也有一事相求。」

杜林祥下意識坐直了腰板:「徐總請吩咐。」

徐浩成扶了扶眼鏡框:「我聽朋友說,抓捕廖海濤時,有人出面打了招呼。甚至洪西方面派去當地打探消息的人,也全都無功而返。背後打招呼的人是誰,大家都清楚。我有些事,正想求助於貴人,不知杜總能否牽線搭橋?」

杜林祥心中驚歎:「這個徐浩成,十幾年不回內地,可對故土的事清楚得很哪!他知道萬順龍中了圈套,也清楚胡衛東背後的那雙手是何方神聖。至於洪西方面曾派人去打探有關廖海濤被捕的消息,這些事自己都還不知道。」

「徐總說笑了!你家大業大,才是真正的貴人,哪裡還需要求助於他人。」杜林祥恭維道。

「貴人?」徐浩成冷笑一聲,「我算哪門子貴人?說到底就是一個商人,而且是一個背景不怎麼好看的商人。提到商人,我在華人圈裡,最佩服兩個人。」

「哪兩人?」杜林祥問。

徐浩成說:「第一位就是羅星漢。」

杜林祥並不知道羅星漢是何方神聖,倒是莊智奇開口說道:「金三角的大毒梟,被稱為世界海洛因之王。」

徐浩成點點頭:「當年我在緬甸經營賭場時,聽很多人講過羅星漢的故事。解放戰爭結束後,國民黨殘軍93師潰退到緬甸果敢地區,並很快成為當地最大的一支鴉片武裝。93師在果敢開辦了軍事學校,網羅了很多人入校學習,其中有幾個少年日後成長為震驚世界的人物,譬如坤沙、彭家聲,還有羅星漢。」

大毒梟坤沙以及「果敢王」彭家聲,在中國頗有知名度,杜林祥問:「這個羅星漢,和坤沙、彭家聲還是同學?」

「嗯。」徐浩成繼續說,「論起輩分,羅星漢可比坤沙、彭家聲還要高。20世紀60年代,羅星漢就是果敢的領導人,手下有擁有數千匹騾馬的馬幫,從事毒品販運,還自建若干個海洛因提煉工廠,人家可是上了美國中情局名單的毒品大王。此人更傳奇的經歷是,利用手裡的武裝力量,先趕跑了國民黨殘軍,接下來又終結了緬共的歷史。」

莊智奇插話道:「後來羅星漢的結局,卻比坤沙、彭家聲都要好。」

徐浩成笑了笑:「坤沙被軟禁而死,彭家聲銷聲匿跡,只有羅星漢,能夠在仰光的別墅裡頤養天年。晚年的羅星漢儼然就是一個大慈善家、僑界領袖。雲南會館是緬甸雲南籍僑胞最有影響力的團體,羅星漢目前就是雲南會館的最高顧問。」

正當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時,徐浩成忽然問道:「你們知道,羅星漢為什麼能夠成功漂白?」

杜林祥搖著頭:「不知道。」

「聽政府的話,和政府搞好關係。」徐浩成說,「趕走國民黨殘軍,終結緬共,都是在為政府衝鋒陷陣。而且20世紀80年代以後,羅星漢不僅不碰毒品,還到處大講禁毒的必要性。你給了政府面子,政府自然會回報好處。羅星漢有靠販毒累積的巨額財富,還有政府的人脈,很快便成為緬甸華人首富。他旗下的公司,如今在緬甸交通、金融、地產、貿易等多個領域呼風喚雨。」

看著徐浩成滔滔不絕的樣子,杜林祥明顯覺得,與其說徐浩成仰慕羅星漢,不如說他無比渴望成為第二個羅星漢!杜林祥搓著手:「羅星漢的故事,發人深思啊!」

徐浩成夾了一口菜:「所以啊,像我這種人,更需要貴人提攜。」

杜林祥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是否要把胡衛東引見給徐浩成?這個胡衛東,可是老子花了八百萬元才攀上的關係。況且此人身份特殊,並不喜歡拋頭露面。就算為了親朋好友的事情,杜林祥也不願動用胡衛東的關係。眼前這個徐浩成,論起和自己的交情,無疑還差得遠。

杜林祥也不願貿然拒絕徐浩成。徐浩成的江湖地位顯赫,自己沒準哪一天還會有求於人家。幫助徐浩成攀上高枝,有了交情,或許徐浩成就能成為自己的貴人?

「不知能入徐總法眼的第二人是誰?」杜林祥內心還在盤算,此時不妨拋出話題讓徐浩成侃侃而談,自己也能有時間再權衡一番。

徐浩成說:「這第二人嘛,就是李嘉誠。」

「哦。」杜林祥點著頭,李嘉誠畢竟名聲在外,不需要多做介紹。

徐浩成卻說:「我欣賞李嘉誠,倒不是他賺了多少錢,而是他能賺錢於無形。」

莊智奇好奇地問:「什麼叫賺錢於無形?」

徐浩成頓了頓說:「很多人都知道李嘉誠是華人首富,卻不知道在我們身邊,還隱藏著一個更大、離普通人更近的李嘉誠帝國。求醫問藥時,有些常用藥,比如板藍根顆粒、復方丹參片,就有李嘉誠的影子。和記黃埔旗下有專門的醫藥科技公司,在醫藥行業是不折不扣的『隱形大戶』。國人熟悉的日化品牌白貓洗潔精,從2006年開始,就已經是李嘉誠的資產。2006年和記黃埔收購了白貓集團所持有的上海白貓有限公司80%的股份,共同組建上海和黃白貓有限公司。」

徐浩成接著說:「在中國入世前,李嘉誠受邀到黑龍江投資稻米,並於1998年成立合資企業,開發近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產糧地。華南地區能吃到的東北大米,許多就來自和記黃埔在黑龍江的生產基地。許多人都不知道,這些原來是李嘉誠的產業,人家卻把大夥兒的錢賺走了。」

杜林祥似乎明白了什麼:「難怪徐總在大陸的那麼多產業,全是隱形的。譬如工廠、酒店、百貨商場,都擁有各自品牌,外人很少知道這些全是徐總的資產。」

徐浩成說:「賺錢不是什麼難事,但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錢,卻不是好事。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嗎?悶聲發大財。」

「賺錢只是技術,藏錢才是藝術。」杜林祥一臉誠懇地說,「李嘉誠比起你來還差一截,儘管刻意低調,但華人首富的名聲依舊無人不曉。不像徐總你,神龍見首不見尾。」

徐浩成揮手笑道:「和李超人相比,我可差得遠。」

杜林祥遲遲不肯就引見胡衛東的事表態,徐浩成也就不再提及此事,他重新舉起筷子:「別光顧著說話,浪費了一桌的海鮮。」

上午十點,徐浩成主動提議結束聚餐,一行人離開了小桃園酒家。畢竟是江湖大佬,已然開口求過杜林祥一次,就絕不會再喋喋不休。

徐浩成走路一瘸一拐,這是那場礦難留給他的終生記憶。陳錦兒在一旁攙扶著乾爹,幾名屬下亦步亦趨跟在身後。門口站著的精壯漢子,警惕地掃視周圍,其中一人為徐浩成拉開車門,另幾人見徐浩成上車後,迅速地鑽進一輛越野車。

徐浩成邀請杜林祥坐自己的車。陳錦兒與莊智奇的車在前面開道,保鏢們乘坐的越野車緊緊跟隨在後面。杜林祥瞟了一眼身後的越野車問:「這些保鏢看上去不像中國人?」

徐浩成點頭說:「他們都是喀保鏢。」

「什麼是喀保鏢?」杜林祥有些好奇。

徐浩成沒有說話,倒是前排的秘書回答說:「這些喀保鏢此前都是廓爾喀僱傭軍,退役後當起保鏢。他們都是尼泊爾人。」

「廓爾喀僱傭軍,很厲害麼?」杜林祥對喀保鏢的興趣愈發濃烈。

秘書得意揚揚地說:「廓爾喀人是尼泊爾一個山地民族,身材不高,但體格健碩,吃苦耐勞,被譽為天生的戰士。後來在英國人的調教下,他們成為一支聞名世界的勁旅。如今在英國與印度的軍隊中,都有廓爾喀僱傭軍的身影,他們參加了近百年來英國與印度所經歷的每一場戰爭,並成為兩軍中的精銳之師。除了驍勇善戰,他們的另一個特質就是對僱主忠誠。香港的許多富豪,都喜歡僱傭退役的廓爾喀僱傭軍當保鏢。」

秘書特意說道:「剛才為徐先生開車門的保鏢,曾經在阿富汗服役。他一個人在深夜擊退了十多個塔利班武裝分子的攻擊,與他同屬一個陸軍團的廓爾喀人,甚至一個人擊退過三十多個塔利班分子,並因此被英國女王親自授予勳章。」

「別聽他瞎吹。」徐浩成打斷了秘書的話,「廓爾喀僱傭軍的確驍勇,但也不是百戰百勝。20世紀60年代的中印邊境衝突,廓爾喀僱傭軍與解放軍對陣,也沒討到什麼便宜。我喜歡用喀保鏢,只有一個原因。」

杜林祥問:「什麼原因?」

徐浩成回答說:「這些廓爾喀人,既聽不懂普通話,也聽不懂廣東話,不容易被收買。」

杜林祥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接著說道:「徐總想和胡衛東聯繫,這事急嗎?」杜林祥終於打定主意,幫徐浩成引見一位貴人,更讓自己身邊多一位貴人。

徐浩成漫不經心地盯著窗外:「談不上多急,但總歸是越快越好。」

杜林祥說:「恕我直言,徐總的經歷畢竟與我不同,以你的身份,如果我就這麼貿然引見,恐怕適得其反。」

徐浩成的語氣有些低沉:「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杜林祥接著說:「胡衛東固然貪財,但他絕不缺錢。如果僅僅以錢來做敲門磚,效果也不會好。」

徐浩成轉過頭來,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杜林祥說:「在內地乃至香港,胡衛東手眼通天,不需要誰的幫助。可在國外,他總有不方便的時候。胡衛東的情婦是個畫家,經常去歐洲與東南亞采風,不妨讓她遇到點麻煩,到時我再來求徐總出手相助。事情了結後,就是胡衛東欠你的人情了。」

徐浩成又扭頭盯著窗外,面無表情。

《掌舵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