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悶聲發財

杜林祥回答道:「我接過幾次他們公司的工程,但同萬總本人卻不是很熟。」杜林祥並沒說出自己與萬順龍之間的交情。自從上次安幼琪叮囑他,不要讓卓伯均知道他們私下有聯繫之後,杜林祥就悟出一個道理,在這些達官顯貴之間周旋,千萬不要去炫耀同誰的關係很鐵,最好是裝作彼此都不認識。

1 行走江湖,還是得多結善緣

在機場送別安幼琪後,杜林祥開車返回市區。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翻開一看,竟是一個來自海南三亞的座機電話。杜林祥實在想不起,自己在三亞有什麼朋友。接通後,只聽見一個顫巍巍的聲音說:「杜總,你好!我是周志斌。」

自打那次在醫院把錢交給周志斌後,一年多時間沒見面了。杜林祥說:「周總,好長時間沒聯繫了。你現在身體康復得如何?」

周志斌說:「還行吧,反正就是在輪椅上聊度殘生而已。這半年多,我一直住在三亞療養,這裡陽光充足,比文康舒服多了。」

杜林祥高興地說:「那就好。」

周志斌說:「後天是我生日,我想邀幾個至親好友到三亞來聚一聚。你要有空,能否也過來一趟?」

杜林祥猶豫了一下,說:「好吧,我到時就趕過來。」在杜林祥心中,一直覺得周志斌曾有恩於自己。不過,當把兩百萬交給對方後,杜林祥覺得也算對得起周志斌了。千里迢迢奔赴三亞,杜林祥心中並非十分情願。一來一回的機票,加上給周志斌賀壽的紅包,加起來怎麼也得萬八千的。除了錢上面的斤斤計較,杜林祥也覺得自己和周志斌關係縱然不錯,可要說「至親好友」,似乎過了點。

但杜林祥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像周志斌這種身體殘疾且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想必是沒有多少人願意搭理的。自己如果藉故推辭掉,周志斌的心裡不知會有多難受。

兩天後,杜林祥如約趕到三亞。對於杜林祥的到來,周志斌很是激動,儘管身體不便,他還是和老伴包了一輛出租車,親自到機場來迎候。杜林祥走出機場大廳,一眼就瞧見周志斌正坐在輪椅上。想起當年那個生龍活虎、威風八面的風雲人物,在傷病的折磨下竟是一臉憔悴、老態龍鍾,杜林祥心中不勝唏噓。

從機場到家的路上,周志斌感動地說:「這次外邊的朋友,我只叫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過去文康的老部下。可最後,答應過來的,就你一個人。林祥啊,你是個厚道人。」

這一年多來,周志斌應該體會到了人走茶涼的滋味。杜林祥勸他說:「別人怎麼樣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要把身體養好。」

周志斌租的那套公寓,就在三亞大東海邊,雖然只有兩室一廳,卻被周志斌的老伴收拾得井井有條。據周志斌說,如今他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吃過早飯,老伴就推著他去海邊遛一圈。比起其他的老闆,黑道出身的徐浩成畢竟有幾分義氣。不僅全額報銷了醫療費用,還兩次托人來三亞看望過周志斌。

周志斌的女兒,還有他的好幾個親戚,也特意從外地趕來三亞。這是周志斌出院後,在家中過的第一個生日,大家都想好好熱鬧一下,把晦氣徹底沖走。按照周志斌的意思,生日晚宴就在家裡舉行,一夥人忙前忙後,到晚上六點過,一頓豐盛的大餐已經準備就緒,桌上既有三亞的海鮮,也有來自文康的土特產。

眾人圍攏在一起,卻似乎並不準備開席。周志斌對杜林祥說:「還有一個人,馬上就到,咱們再等一會兒。」

杜林祥當然懂得客隨主便的道理,說:「今天肯定得聽壽星佬的。」

周志斌轉頭問女兒:「你表哥什麼時候到?」

周志斌的女兒說:「四個多小時前,表哥在首都機場打過電話,說飛機馬上起飛。現在估摸著,應該也快到了。」

周志斌說:「現在這個時間,從機場到這兒,不太容易招到出租車吧。」

女兒寬慰他:「這你就甭擔心了,表哥什麼時候打過出租車啊?肯定有專車去接他。」

為了等候這位表哥,一屋人只好餓著肚子閒聊。晚上七點半左右,門鈴終於響了,周志斌的女兒興高采烈地打開門,迎進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這位中年人穿著一雙擦得珵亮的皮鞋,筆直的黑西褲,搭配上一件質地上乘的白襯衣,三七開的分頭也梳理得一絲不亂。看這裝束與氣質,就不是尋常人物。

杜林祥看著此人,總覺得有些面熟,可一時又記不起,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周志斌扶著輪椅說:「林祥,我給你介紹一下。」

不待周志斌介紹,這位中年人便笑吟吟地把手伸了過來:「這位就是舅舅經常提起的杜總吧,我同他也應該算是故人了。」

杜林祥一臉狐疑地說:「恕我眼拙,實在記不起,你是?」

這位中年人哈哈笑道:「杜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剛到河州,你就領著上千號人馬,給我來了個下馬威,怎麼現在倒不認識了!」

想起來了!杜林祥幾乎是在心中驚叫,眼前這人就是河州市常務副市長呂有順。怪不得看著眼熟,人家的樣子,老在電視、報紙上晃悠,想不熟都難。

杜林祥的語氣立刻變得謙恭異常:「呂市長,你好,你好!當初都是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杜林祥其實恨透了呂有順,就是他斷了自己財路,還險些讓自個蒙受牢獄之災。不過,生平第一次見著這麼大的領導,杜林祥內心的驚喜、惶恐,早就衝散了怨恨。

周志斌在一旁插話說:「什麼大人、小人的,林祥是我兄弟,有順是我外甥。按輩分,你還是他長輩。」

杜林祥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周總你這玩笑開過了。」

呂有順說:「閒話少敘,我的肚子已經呱呱叫了好久,咱們還是先把這問題解決了。」

周志斌連聲說好,並趕緊招呼眾人開飯。飯桌上,眾人輪番向周志斌敬酒,不過往日海量的周志斌,卻因為身體原因只是端起飲料表示一下。杜林祥聽他們聊天才知道,呂有順的父母很早就過世,從初中開始,就是周志斌這位舅舅拉扯著他完成學業。呂有順敬周志斌酒時,甚至感動地說,自己與周志斌,早就情同父子,沒有這位舅舅,就不會有他的今天。

杜林祥也記起來,過去與周志斌喝酒時,周志斌老是吹噓自己有位很能幹的外甥,在央企香港公司當總經理。只是想不到,這位遠在香港的央企高管,有朝一日會空降河州,成為權勢熏天的常務副市長。

宴席快結束時,周志斌主動斟滿一杯白酒,他舉起酒杯說:「自從出了車禍,我就滴酒不沾,但今天日子特殊,我也破例一回。林祥,這杯我敬你。」

杜林祥趕緊端起酒杯,說:「周總,你太客氣了。」

周志斌說:「林祥,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尤其在我出事的時候,遍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最後只有你,心裡還惦記著我這個毫無用處的廢人。今天能在三亞租個海景公寓,過著悠閒的日子,更離不開你的幫助。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耿直豪爽的朋友。」

說完這話,周志斌將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看得出來,周志斌動了真感情,杜林祥當初的義舉,確實令他受用不已。

喝完這杯酒,周志斌將目光轉向呂有順:「有順,你現在身居高位,舅舅當然不能叫你做違法亂紀的事。但在你能力所及的情況下,多幫幫這位杜總。舅舅也是在官場滾過來的人。我知道,像你這樣的空降幹部來到河州,身邊正需要交幾個真正的朋友。杜總有恩於我不假,但他,更是一個你值得交的朋友。」

呂有順點點頭:「舅舅,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會放在心上。」

呂有順又端起酒杯來敬杜林祥:「杜總,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那時我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層關係。這段時間,舅舅老在我跟前提起你。我舅舅呀,也是心高氣傲之輩,沒有過人之處,想必是入不了他的法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從此以後,我們多聯繫。」

杜林祥激動得端酒杯的手都在顫抖。要知道,說出這番話的人,可是一個副省級城市的常務副市長。當初花了那麼大價錢,卓伯均也未曾對自己有這般禮遇。如今對面坐著的,卻是個比卓伯均更厲害的人物。

這時,呂有順的手機響了,只聽他說道:「萬總啊,你好!我這幾天一直在北京開會,今晚上又有點私事要處理。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再到辦公室來找我?」

對方又在電話裡說了一陣,呂有順笑呵呵地說:「吃飯就算了,我這人不喜歡出去應酬。既然是工作上的事,你還是直接到辦公室來找我。你放心,別人的面子我不給,你萬總的面子我不得不給呀。我一旦抽出時間,就讓秘書聯繫你。」

掛掉電話,呂有順搖著頭說:「這個萬順龍,一刻也不讓我清閒。」

聽著這話,杜林祥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連萬順龍都忙著攀關係的呂有順,此刻竟坐在我杜林祥的身旁,與我推杯換盞。

呂有順問:「杜總,你認識萬順龍嗎?」

杜林祥回答道:「我接過幾次他們公司的工程,但同萬總本人卻不是很熟。」杜林祥並沒說出自己與萬順龍之間的交情。自從上次安幼琪叮囑他,不要讓卓伯均知道他們私下有聯繫之後,杜林祥就悟出一個道理,在這些達官顯貴之間周旋,千萬不要去炫耀同誰的關係很鐵,最好是裝作彼此都不認識。

呂有順說:「萬順龍在河州地產界的確名聲很大。但這個人太精,跟他打交道必須時刻小心。他和某位領導的關係很好,有些時候我也得給他面子。」

杜林祥立刻為自己剛才的決定感到慶幸。如果自己說同萬順龍有交情,呂有順顯然就不會說出這番話。至於呂有順說的某位領導,杜林祥也知道是誰。但當著呂有順,他只能繼續裝糊塗。

身體虛弱的周志斌已經習慣於早睡。晚宴結束後,眾人便紛紛告辭。呂有順預訂的賓館在大東海附近,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呂有順對杜林祥說:「杜總,今晚我喝得有點多,要不你陪我走回去?」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他趕緊連聲說好。

三亞的夜,海濤陣陣、繁星點點,行走在遍植椰樹的道路上,迎面拂來夾雜海腥味的涼風,好不愜意。呂有順這時開口問道:「卓伯均垮台,杜總受的損失不小吧?」

杜林祥尷尬地笑了一下:「這些事都過去了。」

呂有順說:「你能這樣想最好。做生意嘛,哪有光賺不賠的。」

杜林祥心中苦笑,敢情虧的不是你家錢,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嘴上卻不得不附和:「呂市長說的有道理。」

呂有順又問:「你現在還在做地產開發嗎?」

「已經沒做了。」杜林祥趁著這個機會,詳細地向呂有順做了番自我介紹,從當泥瓦匠起家,到數年前進入河州工程界,從操作北國天驕項目的成功,到不久前的折戟沉沙。除了給卓伯均送五百萬的事,他幾乎是言無不盡。

杜林祥知道,今天周志斌算是鄭重其事地把自己引見給了呂有順,但你杜林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呂有順肯定還會再掂量一番,之後才做出決斷。

杜林祥的口才並不好,但呂有順還是耐著性子一直聽下去。快到賓館時,呂有順問:「杜總,你何時回河州?」

杜林祥拿出機票一看,回答說:「明天上午十點半的航班。」

呂有順笑著說:「巧了,我也是那趟航班。」他接著說:「你的情況我大致瞭解了。回河州後,有合適的機會我會主動聯繫你。另外,對外面的人,你最好不要說認識我,更不要提起今晚的聚會。」

杜林祥當然懂得其中的深意,點頭說道:「呂市長放心,我不是一個不懂規矩的人。」

呂有順繼續說:「我這人跟卓伯均不同,對那些真金白銀沒什麼偏好。咱們以後相處時,你也大可不必在這方面費腦筋。」

跟官員接觸多了,杜林祥不知道他們說的話,哪句真哪句假。呂有順說完後,杜林祥依舊習慣性地點頭稱是。

呂有順笑了一下:「那好,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一台轎車開到賓館門口,接上呂有順後便朝三亞鳳凰機場駛去。杜林祥沒有這個待遇,只好老老實實地站在路邊攔出租車。

杜林祥登上舷梯進入飛機艙內時,一眼就看到呂有順坐在前面頭等艙的位置上。杜林祥的座位在後面經濟艙,他緩緩朝後移動的過程中,與呂有順目光相交了一下。呂有順衝他微笑了一下,卻並未打招呼。杜林祥記起昨晚呂有順的叮囑,也不好主動招呼對方。

兩小時後,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河州機場。一輛黑色奧迪已經等候在停機坪上,呂有順率先走下飛機,跟前來迎接的人握手寒暄了幾句後,便鑽進轎車,一溜煙地駛出機場。坐在後排的杜林祥,透過窗戶看到了這一幕。之後,他也緩緩起身,跟隨大隊旅客擠上了一輛擺渡車。

在擺渡車上搖搖晃晃時,杜林祥收到一條短信,打開一看是呂有順發來的:「感謝杜總過去對我舅舅的關照,也很高興在三亞能認識你。以後常聯繫。」杜林祥微笑著合上了手機。

從機場開車回市區的路上,杜林祥感覺過去一天的經歷彷彿做夢一般。當初因為要信守承諾,狠狠心送給了周志斌兩百萬;前幾天僅僅是因為面子上抹不過去,所以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趟三亞。正因為這一連串的無心插柳,卻和常務副市長攀上了關係。杜林祥只得感歎,行走江湖,還是得多結善緣啊!

已經消磨的雄心壯志似乎又在杜林祥體內復活。馬曉靜當初說得沒錯,像我這樣資金實力有限,又毫無人脈關係的小老闆,是蹚不了深水的。但現在,還能說我沒有人脈嗎?想起那天呂有順接萬順龍電話時的樣子,杜林祥不禁竊喜,目前在河州,恐怕還沒有哪位老闆能趕上我同呂有順的關係。

周玉傑已經另立山頭,林正亮又沒什麼主見,杜林祥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好把這份巨大的喜悅深埋在心底。他只是默默等待著呂有順的召喚,有了這位貴人的提攜,我杜林祥一定能在河州幹出驚天動地的事業。

然而,一晃幾個月過去,呂有順卻從沒主動聯繫過自己。就連春節期間,杜林祥說要去給呂有順拜年,人家也猶豫了好一陣才勉強同意。呂有順說辦公室人太多,讓杜林祥晚上直接去家裡。

想起呂有順曾經的叮囑,杜林祥不敢直接塞紅包,便買了一箱茅台酒扛過去。就這款禮物,呂有順都連聲說太貴重了。最後,呂有順拿出兩條熊貓香煙與一款新式手機送給杜林祥,說是作為還禮。

杜林祥也搞不懂,這位呂市長是真清廉還是假正直?入過卓伯均的一次局後,對於那些官員的逢場作戲,杜林祥已感覺麻木。但他在內心也堅信,呂有順與卓伯均不一樣!與卓伯均的交情,不過源自一枚珍貴的藍軍郵,說到底那還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而與呂有順情同父子的周志斌,則是把自己作為真正的朋友來引見。

春節之後,轉眼又過去一個多月。杜林祥依舊只能在電視上看到呂有順赴基層調研的身影,從報紙上讀到呂有順發出的重要指示。杜林祥有些坐不住,他甚至想給遠在三亞的周志斌打個電話,探一探口風。前思後想還是忍住了。周志斌已經把能做的事都做了,還能指望他做什麼呢?

直到一個週末的下午,杜林祥終於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客氣地說:「杜總,你好!我是市政府呂市長的秘書劉光友,我們領導想請你到他辦公室來一趟。」

2 杜林祥的生意經:虧二十萬不如虧一百萬

如獲至寶的杜林祥趕緊丟下手頭的事情,飛一般趕往市政府。來到市政府後,劉光友說領導正在會客,有些情況由他先跟杜林祥通報。

據劉光友介紹,幾天前呂有順去正在建設的河州市大劇院現場辦公,對於工程進度很不滿意。呂有順當場拍板,與那家屢屢拖延工期的建築公司立即終止合同。再有幾個月時間,河州市就要舉辦首屆音樂節,大劇院就是為了迎接音樂節建設的。現在必須找一家有實力的建築商,在剩下的幾個月內,趕工完成這項工程。幾天下來找了好幾家大公司,對方都說無法按時完工。杜林祥的公司在河州的建築界也算小有名氣,呂有順便想到找杜林祥來問一下。

聽完劉光友的介紹,杜林祥心中納悶,政府剛開始找的那幾家公司,論實力都比自己強。送上門的生意,為什麼這些公司都不願意接?杜林祥暗自揣度,沒準這都是呂有順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走走過場,最後讓自己的公司來接單?真要是這樣,呂市長也挺夠朋友的!

只一會兒工夫,辦公桌上的電話便響了。劉光友拿起電話「嗯」了幾聲,然後扭頭對杜林祥說:「客人已經走了,咱們過去吧。」

卓伯均的辦公室算是簡樸的了,不過呂有順的辦公室看上去,似乎還要略遜一籌。只是牆壁上掛著一幅呂有順同某位大領導的合影,彰顯出辦公室主人的非凡身份。這幅合影,是領導人在香港接見呂有順時留下的。它彷彿在無聲地告訴所有人,呂有順是從大地方下派過來的領導,與缺乏上層關係的本土幹部相比,具有天然的優越感。

呂有順招呼杜林祥坐下,他裝作是從不認識的樣子說:「這位就是杜總吧?」

杜林祥也只好跟著演戲:「我就是杜林祥。」

呂有順點了一下頭,說:「這幾天我讓建設局幫我找一下咱們河州比較有實力的建築企業。他們報上來的名單裡,就有你們企業。所以,今天就冒昧地把你請來了。」

杜林祥欠身說道:「這是哪裡話?呂市長有用得著的地方,那是我的榮幸。」

劉光友為杜林祥泡完茶,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見沒了外人,呂有順也調整了神態與語氣,他緩緩說:「今天找你來,主要是為大劇院的事。原來的建築商是家上海企業,一再延誤工期,我已經決定和他們終止合同,而且市政府也下了文件,這家公司以後沒有資格承接河州境內的任何一項工程。」

呂有順講話時雖然表情溫和,卻有一股遮掩不住的霸氣。他繼續說:「我記得上回在三亞,你說建築行業是你的老本行。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接下這個工程,而且要趕在四個月內完工?」話說間,呂有順又將一本厚厚的建築資料交給杜林祥,說是讓他先瞭解一下情況。

杜林祥說:「能否趕在規定時間之前完工,我現在還沒看資料,實在不敢誇海口。」

呂有順說:「那你就先回去,把資料看一遍,再給我回話。」

杜林祥點點頭:「我回去連夜研究資料,明天就給你回話。」

呂有順說:「好!」在送杜林祥出辦公室時,呂有順又說了句:「音樂節是我到河州後抓的第一個大型活動,在主要領導那裡,我也是立下軍令狀的。音樂節的開幕式就要在大劇院舉行,屆時除了省委、市委領導蒞臨現場,我們還要邀請北京的領導出席。」

杜林祥顯然明白這句話的份量,他說:「呂市長交代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回來後,杜林祥立即招來公司裡的全部工程技術人員。他要認真瞧一瞧,呂有順到底送給自己一個怎樣的「金娃娃」?一夥人翻圖紙、看報表,忙活了整整一晚,最後得出一致結論,這壓根就不是什麼「金娃娃」。

林正亮說:「怪不得政府一開始找那幾家企業,誰都不肯接招。按照政府給出的報價,根本就沒什麼利潤。」

杜林祥也皺著眉頭,原想著呂有順看在周志斌的面子上,要送給自己一份大禮,卻不想竟是一個燙手山芋。如果接下這個工程,起碼得墊資兩千多萬,就算一年後把所有工程款都收回來了,利潤最多才一百萬。

林正亮說:「在建築界,誰接這種工程就是腦袋被門夾了。現在做工程,哪家沒有30%以上的利潤。而且剛才測算的一百萬利潤,還是正常情況下。稍微出個什麼意外,或是建築材料漲價,咱們就得虧。」

杜林祥也罵道:「媽的,呂有順怎麼給我這麼個破工程?」

林正亮說:「三哥,甭說是在河州,這個工程放到全中國,也沒人肯接。要接這個工程,政府開出的報價,起碼要上浮20%。」

杜林祥頓了頓說:「也不知道呂有順知不知道這些情況,我明天上午再去給他說一下吧。」

第二天,杜林祥給呂有順打去電話,他一臉為難地說:「呂市長,昨晚我組織人研究了這個工程,感覺政府的報價的確太低。」

呂有順說:「我也知道,像這種半拉子工程是最麻煩的。本來政府能撥出的錢就有限,而且先期的大部分工程款都支付給了上海那家企業。現在來接盤的企業,肯定沒有吃肉喝湯的份,只能去啃骨頭。」

杜林祥試探著問:「政府能不能在原先報價的基礎上,再往上浮動一點?」

「不可能!」呂有順斬釘截鐵地說,「上海那家公司,就因為整天吵嚷著要增加預算,否則無法按時完工,才被我攆走的。現在換一家公司,結果還是要政府多花錢,我的臉往哪擱?」

呂有順歎了一口氣:「杜總,這事你也不用為難。實在不行,我只能把它當成政治任務,壓給下面幾家國有建築企業。」

「別急,別急。」杜林祥說,「呂市長,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考慮下。」

呂有順顯得有些不耐煩:「還要考慮多久?這建築工期可不等人。」

杜林祥說:「就今天下午,我一定給你個准信。」

放下電話,杜林祥習慣性地摸出一支紅塔山。工程上的事,昨晚已經和林正亮他們研究了很久,事情明擺著,這就不是一個能掙錢的生意。問題的關鍵是,不掙錢的生意,到底接不接?

換作平時,這本是個根本不成立的問題。做生意就是為了掙錢,不掙錢的項目無須考慮。可偏偏這次面對的是呂有順!呂有順不僅是手握實權的高官,更因為周志斌的引見,與自己建立起了某種特殊的聯繫。如果斷然拒絕,呂有順當然也不會怪罪,然而在人家心中,對我杜林祥的印象是否會大打折扣?

杜林祥還有一層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以呂有順和周志斌的感情,以周志斌當初那番情真意切的推薦,呂有順沒理由不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怎麼拉,拉到何種程度,或許呂有順也在斟酌。拋出這個工程,是否也是呂有順有意的試探,要看一看杜林祥到底有幾斤幾兩。

呂有順昨天說得很清楚,這是他來河州後,負責的第一個大型活動,他也在主要領導那裡立下了軍令狀。如果此時能鼎力相助一把,呂有順會怎樣看?那時的杜林祥,就不光是呂有順舅舅的恩人,更是呂有順可以在事業上與之合作的夥伴。

等等!杜林祥深吸一口煙,在內心提醒自己,對於呂有順的想像,是否太理想化?卓伯均可是前車之鑒。別自己一頭熱情地投入與付出,卻換來無恥政客的翻臉不認人。呂有順是個怎樣的人,杜林祥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這時,他又想起周玉傑愛說的一句話:「不賭哪會贏呢?」的確,這就是在賭!賭卓伯均時,杜林祥賠了個精光,這次,還要繼續嗎?

所有理性的思考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場,未來究竟如何,哪怕最頂尖的科學家也無法給出答案。杜林祥下意識地揉著太陽穴。既然理性思考已無用武之地,那就讓感性來做決斷吧。他用力掐滅煙頭,下決心再賭一把!但也不忘提醒自己,這是最後一次豪賭了。

其實,對於一個賭徒來說,根本不會有所謂的最後一次!賭博除了輸贏以外,本身就蘊藏著巨大的刺激,能讓賭徒獲得無窮快感。賭博能讓人上癮,能讓一個人欲罷不能,永遠賭下去,而且下的注越來越大!正所謂:不怕輸得苦,只要不戒賭。一旦戒了賭,損失無法補!

沒等到下午,杜林祥就給呂有順打電話,表示願意接下這個工程。呂有順開心地說:「好!把這個活幹漂亮,以後許多事就好辦了。」

「以後許多事就好辦了。」這是一句足以令杜林祥浮想聯翩的話。

為了趕工期,杜林祥的施工隊兩天後就正式進場。一周後,呂有順也帶著財政局、建設局等單位的一把手,來到工地進行現場辦公。當著眾人的面,呂有順將建設局局長表揚了一番:「上次我叫你給我推薦一下河州本地有實力的建築商,你小子倒挺有眼光,推薦名單上就有杜總他們的企業。要不然,大劇院的工程還不知得拖到什麼時候?」

呂有順這話,表面上在誇建設局的領導,暗地裡也把杜林祥褒獎了一番。呂有順似乎也在向眾人傳遞一個信息,自己是經由建設局的推薦,才認識了杜林祥。

財政局局長這時出來叫苦,說,按合同約定,開工半個月內,政府就要先期支付五百萬工程款。可現在到處是用錢的地方,能否把付款期限往後延半個月。一聽這話,呂有順立馬沉下臉來:「我當然知道現在到處都缺錢,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把錢花在刀刃上。其他地方的錢,你怎麼想辦法我不管,建設大劇院的錢,一天也不能拖。」看著呂有順對這些局座頤指氣使的樣子,杜林祥再一次感受到權力的傲人氣場。

再大的權力,也有駕馭不了的東西,比方說天氣。開工半個月後,河州就進入梅雨季節。與往年不同,淅淅瀝瀝的小雨一下就是一禮拜,而且絲毫看不出停止的跡象。

杜林祥有些著急了,他找來林正亮,說道:「雨這麼下,許多工程都耽擱了,怎麼辦?」

林正亮也很無奈:「老天爺的脾氣,誰捉摸得準?」

杜林祥說:「耽擱的工期,還能搶回來嗎?」

林正亮雙手一攤:「時間流走了就是流走了,任誰也沒辦法。」

杜林祥說:「我看也未必。你現在就去聯繫幾支隊伍,等雨一停,咱們多派幾組人同時施工。有些活,晚上也能趕。一定要保證按時完工。」

林正亮說:「按這種辦法,咱們的成本可要增加許多。當初說一百萬的利潤,那可是精打細算才能掙到,稍微不留神,咱就得虧進去。」

杜林祥斬釘截鐵地說:「管不了這麼多了,保證工期要緊。」

五天後,雨終於停了下來,林正亮按照杜林祥的指示,組織了多支隊伍同時進場,日夜不停地搶工期。眼看著如火如荼的施工場面,林正亮卻耷拉著腦袋來找杜林祥:「三哥,我昨天又重新核算了一下成本,按現在這種搞法,一丁點利潤也不要指望了,關鍵是咱們還得虧二十萬。接這麼浩大的工程,墊了那麼多錢,最後還得虧本,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杜林祥點燃一支煙,緊鎖眉頭:「唉,這種生意我以前也沒幹過。」他又問:「注定要虧嗎?就沒一點辦法?」

林正亮回答:「下雨耽擱了時間,如今要保證工期,就只能虧。就這樣,還得指望今後不出什麼意外,否則虧的可不止二十萬。」

杜林祥在工地上來回踱步,臉色越來越凝重。杜林祥的賭徒性格又一次發作,他抬頭掃視了一圈,忽然說:「既然注定是個虧字,你他媽就給老子多虧點!」

林正亮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結結巴巴地問:「多虧點,啥意思啊?」

杜林祥斬釘截鐵地說:「從現在開始,能用好材料的地方,就不用那些二流貨來以次充好。工期還得趕,你再去找幾支隊伍進場來,一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哪怕晚上,也讓這工地燈火通明。現在不是要按時完工的問題,而是要以最好的質量,提前結束工程。」

林正亮驚得目瞪口呆:「這樣一來,咱們就虧到家了。」

「虧就虧,不就是錢嘛!」杜林祥說,「你剛才說二十萬,現在我拿出一百萬,夠你虧的了吧!」

見林正亮待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說:「人活在世上,一定是有捨有得。最可怕的是什麼,就是只有捨,沒有得。」

見林正亮還沒明白過來,杜林祥繼續說:「這破生意,咱們已經注定要虧錢了。可虧了錢,咱們總要賺點什麼東西回來!依我看,咱們就賺信譽、賺口碑,讓所有人看看,咱家兄弟不是吃乾飯的,人家玩不轉的活,我們不僅能玩,還能玩得漂亮。如果還按過去的做法,二十萬是鐵定虧了,什麼信譽、口碑咱們也賺不回來。不如砸一百萬進去,錢是虧了,總還能賺點名聲。這本賬,算得過來!」

虧二十萬不如虧一百萬,這或許是只有杜林祥才能理解的獨特邏輯。林正亮儘管依舊一頭霧水,但這麼多年他認準一條,「按三哥說的去幹」。

從那以後,大劇院的工地不僅白天人聲鼎沸,晚上也是燈火通明。幾支隊伍二十四小時日夜不停趕工,硬是讓工程提前半月完工。建設局組織來驗收的專家根本不相信會出現這種奇跡,擔心是不是存在偷工減料的情況。可經過認真鑒定,發現大劇院的工程質量遠高於市內其他建築。

建設局的匯報材料送到呂有順辦公桌上時,呂有順高興地連聲叫好。他立刻撥通杜林祥的手機,說:「林祥,幹得漂亮!」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呂有順不再稱呼杜林祥為「杜總」,而是改為聽上去更親密的「林祥」。

一周後,呂有順陪著省委常委、河州市委書記陶定國親自到大劇院視察。對於這座音樂節的主會館,身為河州一把手的陶定國,看來也十分滿意。他對陪同視察的人說:「當初有順同志立下軍令狀,說要保證大劇院按時完工,不少人還捏一把汗。現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建築,大家都放心了。同志們,不服氣不行啊,有順不愧是在中央部委工作多年,又去香港這樣的國際大都會歷練了一番,抓起工作來一點不手軟。」

受到一把手肯定的呂有順,又把杜林祥喚到身邊,並向陶定國介紹說:「陶書記,這位就是杜林祥杜總,是建設局給我推薦的一位河州本地民營建築商。這一次,他們不僅提前完工,而且建築質量受到專家一致好評。」

陶定國一邊點頭,一邊主動握住了杜林祥的手:「林強啊,感謝你為大劇院工程做出的貢獻。咱們河州,就得多一些像你這種有事業心、有責任感的民營企業家。」陶定國當然從不認識杜林祥這樣的小角色,剛才聽呂有順介紹時估計也不太用心,因此,一開口,就把林祥錯叫成「林強」。

一般人出現這種錯誤,可以說他缺乏禮貌,省委常委出現這種錯誤,杜林祥卻毫不在意。他只是一個勁地點頭:「謝謝書記的關心。」

陶定國前腳剛走,杜林祥就忙不迭地給遠在文康老家的父母打電話,讓他們注意收看今晚的新聞。父母聽了後自然激動異常,整晚一步不離地守在電視機旁。杜林祥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一輩子也是靠著勤儉持家把幾個孩子拉扯大。可說來奇怪,他們對於杜林祥平時孝敬的幾萬塊錢,並沒有什麼感覺,反倒今天看見兒子同領導握手了,卻高興得跟過年一樣。當然,他們也永遠弄不清楚,這位八竿子打不著的陶定國,究竟是個什麼官。在他們眼中,只要能上電視的都是大官。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整個河州都進入音樂節時段。各路音樂家紛至沓來,在新完工的大劇院中引吭高歌。身為音樂節組委會負責人的呂有順,自然成為大忙人,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隆重的開幕式更是冠蓋雲集,主席台上,不僅有省委書記、市委書記,還有專程從北京趕來的領導。在這種場合,甚至連呂有順都只能規規矩矩地站在台下,跟著眾人一起拍巴掌而已。

不過,北京來的領導在視察場館時,還是不忘把呂有順喚到身邊詢問幾句,並向陪同的省委書記叮囑說:「小呂人年輕,有才氣,像這種人就得多壓些擔子,不能讓他閒著。」

音樂節大獲成功,作為此次活動組委會負責人的呂有順,也在洪西官場得到了更多認可。人們評價說,像呂有順這種既有學歷又有能力,還有高層關係的人,簡直就是輝耀洪西政壇的希望之星。

3 商機無處不在,重要的是如何發現商機

音樂節成功收官的半個月後,杜林祥接到了呂有順的電話。呂有順問他有空沒有,週末一起去釣魚?

呂有順主動相約,沒空也得有空,杜林祥一口答應下來。放下電話,杜林祥卻有些犯難,自己一個大老粗,小時候在河溝裡捉過魚,長大後在酒樓吃過魚,說到釣魚,還真沒這方面愛好。

呂有順趕緊去商場買了一套日本進口的高級魚竿,而後連著星期四、星期五兩天,找了一處魚塘練習垂釣。杜林祥的目的很明確,他不奢望立刻成為垂釣高手,但起碼得學會基本的動作,到時別太出洋相就行。

忙活了幾天,在垂釣方面也算略有小成。此時的杜林祥,不禁自嘲起來,跟著卓伯均和袁琳學習了集郵,為了陪呂有順又得練習垂釣。媽的,跟這些當官的相處久了,別把老子也弄成略懂琴棋書畫的附庸風雅之輩。

星期六一大早,杜林祥便開著自己的奧迪A6來到呂有順的住處,呂有順下樓一看卻說:「你這車哪行?幸好我昨天另外借了一輛。」呂有順下到車庫,開出來一台三菱越野。杜林祥只好把自己的車停在路邊,取出漁具上了呂有順的車。

原來,呂有順是位資深的垂釣迷,對於所謂的農家樂、魚塘根本嗤之以鼻,他最喜歡去野外的小溪邊上大展拳腳。因此,昨天才特意去借了一台越野車。

下車後,杜林祥取出自己的魚竿,準備一試身手。他斜眼瞟了一下呂有順,只見呂有順拿出的魚竿,竟是用竹子做的。現在哪怕普通人釣魚,都是玻璃纖維漁竿,經濟條件好點的,便像杜林祥那樣,去買套進口的碳纖維魚竿。沒想到呂有順貴為常務副市長,垂釣裝備卻彷彿是個鄉下老農。杜林祥恭維道:「呂市長真是低調,連魚竿都這麼簡樸。」

呂有順聽後笑了笑,卻沒有吱聲。兩人將魚餌投進河裡後,呂有順瞟了瞟杜林祥的魚竿,說:「林祥,你這魚竿不錯啊,日本的達瓦,也算世界知名品牌了,怎麼也得好幾千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懂這些,去商場聽售貨員介紹,就掏錢買了。」

呂有順又說:「達瓦是日本牌子不假,但全世界所有的達瓦都不是在日本生產,而是在達瓦設在印度尼西亞與泰國的工廠生產的。」

杜林祥說:「這方面,呂市長是行家。」

呂有順繼續說:「魚竿最早是使用竹木材質做的,歷史長達數千年。20世紀誕生了玻璃纖維魚竿,隨後又出現了更先進的碳纖維魚竿。碳纖維魚竿分為全碳和半碳兩種,由於碳纖維價格昂貴,所以生產全碳魚竿時盡量將竿的直徑做得很細,以減少碳纖維的用量。你手裡這魚竿,一看就知道是全碳的。」

杜林祥十分佩服呂有順對於魚竿的研究,他說:「呂市長要是喜歡,我明兒就送你一套。以你的垂釣水平,早就應該搞一支好魚竿,免得老是用簡易的竹質魚竿。」

呂有順聞言哈哈大笑:「林祥,看來你過去對垂釣並不感興趣啊。」

杜林祥不解地望著呂有順,不知他什麼意思。

呂有順說:「你真以為我這魚竿就是在農村隨便削根竹子做成的?我告訴你,它叫作紀州手竿。」

杜林祥實在弄不明白什麼是紀州手竿。只聽呂有順緩緩講道:「中國自古就有『一竿風月』的說法,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許多具有藝術價值的魚竿都消失了,魚竿的科技成分越來越多,卻少了風月味。唯獨這紀州手竿,一直流傳到現在。紀州手竿產自日本橋本市,以真竹、高野竹、矢竹三種不同竹子組合配製,每隻魚竿都是純手工製作。這小小魚竿,可傾注著日本幾代制竿藝匠一絲不苟、一竿入魂的心血,因此才被稱作竿中極品。」

「開眼界了!」杜林祥歎道,「想不到這小小魚竿,還有如此多學問。這紀州手竿,價格不便宜吧?」

呂有順笑了笑:「反正比你手上那支魚竿貴一點。」

後來,杜林祥專門去查了紀州手竿的價格,發覺可不只是貴一點。一支最便宜的紀州手竿,都得一萬五左右,貴的則是好幾萬。而且在河州,根本買不到,只有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才有賣。杜林祥心中也在埋怨,不管自己多麼努力,可終究還是那個文康農村的杜三娃。一碰上真正的雅士,立刻露了餡。

呂有順不愧為垂釣高手,只一會兒工夫,便釣上來幾條鯽魚,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卻是顆粒無收。呂有順平時從不抽煙,唯獨釣魚時,一根接一根地燒煙。身上帶的煙幾下就抽沒了,呂有順便問杜林祥要煙。杜林祥掏出自己的紅塔山,略帶羞澀地說:「我一直就抽這種煙,只怕呂市長嫌棄。」所幸呂有順並不講究,拿過紅塔山樂滋滋地抽起來。

見呂有順心情不錯,杜林祥問道:「呂市長來河州也快一年,感覺還不錯吧?」

「不錯什麼!」呂有順搖搖頭說,「我雖然是洪西人,但一直以來都在北京、香港工作,對這兒的情況瞭解並不多。當了一年常務副市長,才知道咱們這地方真他媽窮啊。政府想搞基礎設施建設,想改善民生,可手裡沒錢,屁事也幹不了。就說大劇院的事吧,你是親身經歷的,政府要是手裡有錢,哪會這般狼狽?」

呂有順這位北大才子,向來溫文爾雅,但剛才那一番話裡,竟夾雜著好幾個髒字,這在平時極少見到。看來,呂市長這一年來的確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苦惱不已。

杜林祥在一旁恭維道:「呂市長是出了名的能人,有你在河州,工作就一定會有起色。」

「難啊!」呂有順歎了一口氣,「拉動經濟有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出口。河州地處內陸,不沿海、不沿邊,想發展出口工業,簡直難如登天。再說消費吧,咱這兒的老百姓窮得叮噹響,哪有什麼閒錢拿出來消費。還有投資,政府的錢袋子是空的,拿什麼來投資?」

呂有順講得有些高深,諸如「三駕馬車」這些東西,杜林祥一時還聽不明白。但杜林祥憑感性認識也知道,河州乃至整個洪西,既沒有工業基礎,又沒有優越的地理位置,本來就是欠發達地區,這幾年同沿海相比,差距更是被拉大。

杜林祥開玩笑地說:「沒準哪一天,在咱們河州發現一座金礦,或者是大油田,那就好辦了。」

呂有順說:「要說金礦嘛,河州倒是有一座,只不過還沒被開發出來。」

杜林祥好奇地問道:「什麼金礦,在哪?」

呂有順微笑著說:「就是咱們腳下的土地。」

杜林祥有些不解:「土地?」

呂有順說:「中國正處在一個城市化快速發展的階段。就說河州吧,未來十年,城市規模起碼擴容兩三倍。在這個過程中,土地價值將出現瘋長。你看現在郊區那些種著莊稼甚至長滿荒草的土地,再過幾年就會建成小區、商場。對於河州這種城市,土地升值所產生的巨大收益,也許就是政府唯一能抓在手裡的財富了。」

杜林祥明白了,呂有順所謂的金礦,其實就是賣地。他問道:「這些年來,政府不是一直在賣地嗎?」

呂有順說:「賣地可是個技術活啊!照他們以往的做法,是把金子當河沙在賣,而我卻要把河沙賣出金子的價錢。」

「你還不知道吧?」呂有順說,「河州政府已經有半年多沒有再賣地了,本來上個月國土局想搞一場土地拍賣會,也被我緊急叫停了。」

這一下,杜林祥卻犯迷糊了。呂有順剛才不是說賣地是政府的財源嗎?而且還信誓旦旦地表示,以他的能力,要把河沙賣出金子的價錢。為何能撈取真金白銀的拍賣會,又被他叫停?

呂有順問:「你知道歐佩克嗎?」

杜林祥說:「在新聞上經常看到,好像是和石油有關。」

「沒錯。」呂有順說,「歐佩克就是由十多個產油大國組成的石油輸出國組織,它對於國際油價的走勢,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每當國際油價萎靡不振時,這個組織的所有成員國,就會步調統一地實行減產,並以此拉抬油價。」

呂有順繼續說:「歐佩克手裡有石油,而我們政府手裡有的是土地。政府要想手裡有錢,就必須讓地價不斷上漲。」

杜林祥說:「你現在叫停河州的土地出讓,是否就像歐佩克的減產措施一樣,是為了拉抬價格?」

「你還有點悟性。」呂有順說,「河州要是還像以往那樣,隔三岔五就推出一塊地,那地價永遠漲不上去。因此,我索性就控制供給,讓市場出現用地短缺,時機成熟後再把閘門打開,地價就噌噌往上飆。」

杜林祥說:「近期河州政府都不會再賣地了嗎?」

呂有順斬釘截鐵地說:「當然不會。8·31大限之前,很多地產商都抓住最後的機會,在手裡囤了不少地。就說咱們河州的萬順龍吧,手裡起碼就有上千畝土地。現在我去賣地,根本賣不出好價錢。可等他們手上的地用完了,那就輪到我漫天要價了。」

杜林祥感覺,手握著號稱「一竿風月」的紀州手竿的呂有順,少了點風月味,倒是更像一個囤積居奇的奸商,而土地,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商品。不過,被呂有順處心積慮瘋炒起來的地價,最終的接盤者可不是萬順龍這樣的地產商,而是千千萬萬的普通購房者。很顯然,為了讓政府擺脫拮据的狀態,呂有順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呂有順繼續說:「歐佩克之所以是歐佩克,就在於手裡掌握著絕大多數石油資源,它說停止供應就能停止供應。暫停供地不過是權宜之計,真正的治本之策,還是政府必須掌控絕大多數的土地資源。也許你還不知道吧,河州政府手裡,根本沒有多少土地。」

如此宏觀的經濟話題,自然是過去的杜林祥沒有關心過的,他只好搖了搖腦袋。

呂有順說:「這幾年,許多地都被低價賣給開發商了,政府手裡卻沒有儲備多少土地,等到以后土地價格飆升時,後悔都來不及。年初的時候,下面幾個局要修辦公樓,最後還是我出面協調,從開發商手裡把地買過來給他們建辦公樓的。」

「我在香港工作過一段時間,」呂有順繼續說,「香港就有一套完善的土地儲備制度。這些年,長三角的一些城市,也開始重視土地儲備。政府在徵收土地後,來進行拆遷安置或置換搬遷,並投入資金搞土地整治,完成「七通一平」後,再將可以直接使用的熟地移交給當地土地出讓中心掛牌出售。」

在建築行業浸淫多年,加之近來又專門留意房地產方面的知識,杜林祥知道,所謂「七通一平」,就是指土地經過整理後,達到通給水、通排水、通電、通信、通路、通燃氣、通熱力以及場地平整的標準,房地產商就能直接買下這塊土地進行開發。那些未經過整理的土地,被稱為生地,而整理後的土地,就被叫作熟地。

呂有順說:「政府握有賣地的權力,如果再把土地資源儲備到自己手裡,那就成為名副其實的地主了。地價漲多少,由我們說了算,河州政府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整天為了公務員的工資發愁。」

杜林祥默默地聽著,呂有順則繼續說道:「趁著現在地價不高,許多人沒有意識到土地的價值,正是進行土地儲備的好時機。等以後地價漲上去了,再去搞征地拆遷,難度就會大很多。上個月,市政府通過了《河州市國有土地儲備整治管理辦法》,拉開了河州土地儲備的序幕。抓住這兩年的黃金時期,真能把幾十萬畝土地儲備在政府手裡,那就相當於握住了幾千億真金白銀。」

幾十萬畝土地儲備從哪來?傻子都知道主要是城市郊區的那些村鎮。當然,政府征地時會給予適當補償,不過日後天文數字般的土地出讓金,卻注定和這些農戶無緣。

杜林祥不禁歎了一口氣:「地價真要炒上去,那最後有資格拿地的,只能是萬順龍那樣的大地產商。像我這種小企業,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呂有順笑了:「林祥,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實話實說,地產界的第一桶金你沒趕上,現在想進去,只怕為時已晚。」

呂有順吸了一口煙,又問道:「你研究過8·31大限嗎?」

提起8·31大限,那可是杜林祥永生難忘的傷疤,他點點頭說:「知道一點。上次鬧出那麼多不愉快,不就因為這條新政嗎?」

呂有順說:「你是這條新政的直接受害者,想必會記憶猶新。不過,這條新政對於整個中國房地產市場的健康發展,卻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想想過去,拿地、批地的過程充斥著暗箱操作,就像卓伯均那樣,隨便哪個開發商給他送一筆錢,就能低價拿到土地。可在8·31大限之後,所有土地出讓都要通過招拍掛的流程,實行公開競價,價高者得。我不敢說以後就沒有黑幕了,但最起碼,會比以往大大收斂。」

杜林祥說:「未來河州的土地盛宴,我是沒資格參與了。」

呂有順目光注視著小溪,語氣平緩地講起故事:「美國西部曾有一股淘金熱,很多人懷揣夢想而去,最後卻碰得頭破血流。不過,那些沒有上山淘金,而在山下賣鐵鍬的人,卻無一例外賺了錢。還有20世紀中國的股票熱,炒股發家的人不多,在交易大廳門口賣盒飯的人,倒沒聽說有誰賠本。」

杜林祥一臉疑惑地看著呂有順,只聽呂有順緩緩說:「我自認是個愛惜羽毛的人,不會幹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但朋友之間,我倒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與分析,為你生意上的事出點主意。我剛才給你講那麼多政府開展土地儲備的事,你就沒有從中嗅出商機?」

杜林祥說:「土地儲備是政府的事,難道我還能插一腳?」

呂有順說:「整理好的熟地,當然是儲備在政府手裡。可要把生地整理成為熟地,總得有人去幹活吧。未來兩年,河州將儲備幾十萬畝土地,這是多大的一個商機。」

呂有順繼續說:「所謂開發,其實有兩個層面,就是人們常說的一級開發與二級開發。從政府手裡買來土地,而後建成商品房賣給普通消費者,就是二級開發。而將原來的生地,完成征地拆遷,進行整理變成熟地,再交到政府手上,就叫一級開發。8·31大限之後,二級開發市場裡比拚的是企業的資金實力,那絕不是你的強項。不過如果你要有興趣,不妨去一級開發市場試試水。」

對於呂有順講的什麼一級開發、二級開發,杜林祥好像明白了那麼一點,可又終究沒全弄懂,他呆在那兒,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你呀,平時還得多讀書,學點有用的東西。」呂有順沒好氣地說,「這麼給你講吧,有一個城中村或是棚戶區,地理位置不錯,政府想把這塊地收到自己手裡儲備起來,等有機會再賣給房地產商。這時,你就去負責把原來的舊房子拆了,做好土地整理,完成「七通一平」,把這塊地乾乾淨淨地交到政府手上。」

「明白了!」杜林祥說,「就是去做拆遷對吧!二級開發,說白了就是從政府手裡買地,然後在這片地上建新房子。一級開發,就是負責把地上的老房子拆掉,完成整理後賣給政府。」

呂有順說:「你這解釋並不十分準確,不過大體也差不多。眾所周知,一級開發的利潤沒有二級開發來的大,但我想,對於你這種實力的企業,也許是最合適的。」

呂有順接著說:「現在有很多人詬病官商勾結。其實在現代社會,不同企業家交朋友,不盡心竭力為企業服務的官員,簡直就是不稱職。通過大劇院的事,我認定你是個能幹成一番事業的人。因此,只要在政策許可的範圍內,不搞那些見不得人的權錢交易,我都會盡力幫助你。話說回來,扶持河州民營企業,不正是我這個市長的應盡之責嗎?」

呂有順的話,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息,他願意出手幫助杜林祥。這正是杜林祥企盼多時的事情。杜林祥深知,不管什麼生意,只要有呂有順的協助,都將一帆風順。

杜林祥高興地說:「呂市長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呂有順這時卻拍拍杜林祥:「快看,魚上鉤了。」杜林祥趕緊收竿,沒想到竟釣上來一條鯉魚,看樣子足有三斤左右。

呂有順笑著說:「林祥,沒想到啊,就憑你那技術,還能釣起一條大魚。」

4 唯有低調,才是王道

有了呂有順的交底,杜林祥便開始雄心勃勃地謀劃進軍土地一級開發市場。進行土地一級開發,說到底還是從政府手裡接活,也需要經過招投標的程序。尤其是呂有順來到河州後,什麼事都強調要規範操作,他多次在會議上說過,凡是從政府手裡出去的工程,必須走招投標的流程。

不過,此招標非彼招標。8·31大限後,政府出讓土地時的拍賣會,標準十分簡單,誰出價高,地就歸誰,連傻子也瞞不過。而在一級開發市場,所謂招標就複雜得多了。河州政府將此類招標分成兩部分,一個是金額標,一個是技術標。金額標很簡單,就看哪家企業的報價更合理。可技術標就複雜了,得綜合考察一家企業的資質、技術實力等等。而且每一個具體項目,金額標與技術標占的比重也會有所調整。這樣一來,就留下了極大的運作空間。

杜林祥不禁感歎,中國的事情看來還是越簡單越好。一旦弄複雜了,聰明無比的中國人就能從中鑽到空子。就說什麼金額標、技術標之類,外人看上去一頭霧水,裡面的人卻深知其中貓膩。

兩個月後,杜林祥便從政府手裡簽下首單合同,對城北一處棚戶區進行開發整理,完成整理後的土地將由政府來進行收購。

能夠在河州取得土地一級開發資格的企業中,杜林祥是實力最弱的。不過呂有順在會上特意舉出了大劇院工程的例子,說這家企業關鍵時刻的優異表現,是值得信任的。

能夠與政府做生意,享受的待遇立刻不同。簽下合同後,以土地做擔保,便有銀行的大筆資金注入,拆遷過程中不用為錢發愁;土地完成整理後,政府又會來接盤。這樣既不愁買、又不愁賣的生意,想不賺錢都難。

就在杜林祥忙於對棚戶區進行拆遷時,河州地產界也曝出另一條重磅新聞。政府通過招拍掛的方式出讓市中心的一塊土地,經過數家企業的多輪競標,一家來自廣東的大型房地產企業勝出。此輪招標成就了河州歷史上的首個地王,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向來在河州房地產界呼風喚雨的順龍集團,竟然在首輪競標中便被淘汰出局。

看著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報道,杜林祥不禁有些慶幸,多虧在呂有順的指引下,成功進入到土地一級開發領域。8·31大限之後,在土地二級市場上,招拍掛已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連順龍集團都被資金實力更雄厚的沿海企業擊敗,更遑論自己這種小蝦米!一級開發的利潤的確如呂有順所說,比不上二級開發,但競爭也小很多,這裡掙的,幾乎就是唾手可得的輕鬆錢。

接下來的幾年,在呂有順的力推下,河州政府的土地儲備規模越來越大,河州的財政也變為極大程度依賴賣地收入的土地財政。相應的,杜林祥從政府手裡接到的單也越來越多。有些看不上眼的小項目,他就再次發包給其他小公司,自己穩穩當當地收承包費就行。

不經意間,杜林祥的身家就已經過億,甚至許多小公司的老闆,把他像菩薩一樣供奉著,就指望著能從他手裡接些工程做。往日叫他老杜的人,紛紛改口稱杜總,往日叫他杜總的人,也改口叫三哥,那些以往把他叫三哥的人,乾脆直接叫三爺。林正亮也沾了不少光,天天在外面應酬不斷,人人以和他攀上關係為榮。一家建築公司的老闆,甚至把自己包養的女大學生送到林正亮的床上。為這事,林正亮的老婆大哭大鬧來找杜林祥,杜林祥也把林正亮找來大罵了一通。

杜林祥依靠呂有順賺了大錢,按說應當好好感謝一下,可呂有順卻從不收他錢。杜林祥後來乾脆找到周志斌,想把錢送給周志斌。不料周志斌卻說:「我那個外甥早就打了招呼,說一定不能收你的錢。」

甚至有一次陪呂有順釣魚時,呂有順竟主動贈送杜林祥一套價值不菲的紀州手竿,呂有順說:「你經常陪我釣魚,辛苦了。再說上次對西郊城中村的拆遷改造,你的公司表現很好,進度比那幾家國企快多了。這魚竿也算是對你的酬謝。」

令杜林祥感到意外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小舅子周玉傑。離開杜林祥的周玉傑,與妻子離了婚,帶上江小洋一起創業。幾年時間,周玉傑也是風生水起,日進斗金,論身家,幾乎和杜林祥不相上下。偏愛越野車的周玉傑,將他那台剛買不到兩年的路虎置換成了更具野性的悍馬,江小洋則開上了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

如果說許多土地二級開發市場上的開發商是生活在聚光燈下,而杜林祥則是在一級開發市場裡悶聲賺大錢的話,那麼周玉傑從事的生意就更為隱秘。他成天在為死人造房子。周玉傑曾經吹噓:「我現在就是河州最大的墳王。」

春節回文康過年時,杜林祥與周玉傑還商定,要在老家建一所希望小學。杜林祥當時說自己出三百萬,讓周玉傑出兩百萬,可周玉傑卻不答應:「別呀,你出三百萬,我也出三百萬。多出那一百萬,再給孩子們蓋個圖書館。」

眼看希望小學即將落成,杜林祥便約周玉傑一同去出席典禮。周玉傑爽快地答應下來,杜林祥叮囑他:「你和小洋就別開什麼悍馬、法拉利了,到時我來接你們。」

當天一早,杜林祥叫司機開著那台已跑了多年的奧迪A6,先來接自己,然後去接周玉傑。生意做大以後,杜林祥不僅請了司機,也買了一台嶄新的奔馳S600。不過今天,他刻意讓司機還是開那輛老款的奧迪。

坐上車後,周玉傑說:「三哥,你怎麼不開新買的奔馳?現在連林正亮都買了台寶馬,你還坐這奧迪,太寒磣了。」

杜林祥說:「我是特意坐奧迪的,而且也要你們別開豪車。今天的典禮,當地分管教育的副縣長也要出席。我們要開著幾台豪車同時現身,影響不太好。」

周玉傑笑著說:「三哥,你現在都是和大領導打交道的人了,一個小小的副縣長,理他幹嗎?」

杜林祥搖了搖頭:「你不懂啊,唯有低調,才是王道!」如今的杜林祥,也能出口成章了。搭上呂有順後,杜林祥總覺得自己的知識程度太低,跟人家幾乎說不上話。為此,他埋頭讀了不少書,還請了位秘書輔導自己。

當然,杜林祥讀書都是採用周玉傑當年發明的方法,請秘書把幾十萬字的大部頭整理成萬把字的提綱。比如一部《紅樓夢》,秘書就幫他整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六千多字的故事梗概,讓杜林祥大體知道這本書寫的是些什麼事。第二部分是摘錄書中的經典橋段與詩詞,比如葫蘆僧判葫蘆案、黛玉葬花之類。第三部分則是秘書整理的紅學發展脈絡,其中介紹了十幾位研究紅學的著名學者,以及他們各自的主要觀點。整篇提綱不足兩萬字,杜林祥一個上午就能看完。他只求知其然,不求知其所以然。但得益於這樣囫圇吞棗的學習方法,杜林祥許多時候也能在外面充充門面。

幾年下來,杜林祥不僅說話時能引經據典,更成了不折不扣的垂釣高手。正因為這樣,呂有順才喜歡經常叫上杜林祥,一起去溪邊垂釣。甚至當初為結交卓伯均而無意間接觸的集郵,也被杜林祥重新撿了起來。他收集了不少郵票,甚至還找到河州集郵協會副秘書長嚴家贛,要求成為協會會員。見一位財神爺送上門來,嚴家贛自然欣喜不已,甚至提出讓杜林祥當會長。杜林祥最後婉言謝絕了,不過對於協會的許多活動,他倒是少不了出錢出力。杜林祥現在的想法已經改變,他認為,人混到一定程度,就得去裝模作樣地附庸風雅。

杜林祥在車上問道:「玉傑,近來生意怎麼樣?」

「不錯!」周玉傑說,「現在是春夏之交,各種病菌滋生,每天都有死人的。我的生意自然水漲船高。」

杜林祥哭笑不得地說:「敢情你天天盼著死人啊?據說現在這死人的房子,可比活人的還貴。」

周玉傑說:「你也不看看現在地價漲多厲害,所有東西還不跟著漲?就說建公墓的土地吧,也跟其他經營性土地一樣,得實行招拍掛。」

「玉傑你行啊!」杜林祥說,「我到現在都不敢去碰招拍掛,只能窩在土地一級開發市場,做一些舊房拆遷、土地整理,你倒是能去拍賣會上高價拿地了。」

周玉傑笑了笑:「三哥,你這是謬讚我了,我哪敢去高價拿地啊?我也是另外想了個門道。」

杜林祥問:「什麼門道?」

周玉傑說:「根據現有法規,中國公墓主要分為經營性公墓和公益性公墓。經營性公墓多為城市公墓,面向市民,具有很強的市場特徵。該類公墓的土地是通過招拍掛向國家取得,在銷售過程中照章納稅。公益性公墓則是由農村村民委員會提出申請,報當地鄉鎮政府同意後,由縣級民政部門審批,方可成立。該類公墓只能向本地村民提供墓地、服務。」

周玉傑繼續說:「公益性公墓原則上是不准對外銷售的,可只要跟鎮裡的領導關係到位,每年再交上一筆承包費,人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公益性公墓成本多低啊,跟那些經營性公墓相比,具有明顯的價格優勢。」

杜林祥問:「但這畢竟不合規矩啊!人家敢把親人葬到這兒嗎?另外,今後政府追究起來怎麼辦?」

周玉傑笑了:「三哥,你還是不瞭解市場啊!中國人本來就不富裕,因此就特別貪圖便宜。我手底下的公墓,比那些經營性公墓便宜好幾萬,自然有人趨之若鶩。只要人葬下去了,我就更不擔心了。中國講究死者為大,政府真要追究,也不敢把埋下去的人再挖出來。真要那樣,我大可以袖手旁觀,自有那些死者家屬去找政府拚命。」

杜林祥又問:「聽說在河州郊區,有四處公墓都是你承包的?」

周玉傑說:「對。公墓選址也很重要,必須找那些離市區較近,交通方便的鄉鎮。這事只要把鎮裡的書記、鎮長搞定,問題就不大了。」

杜林祥這時忽然想起一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自己費那麼多心思才攀上常務副市長的高枝,人家周玉傑搞定幾個鄉鎮領導,也一樣賺大錢。看來中國的官員,無論職位高低,手裡的權力都不小啊。

杜林祥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江小洋,說:「玉傑,你和小洋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什麼時候把事辦了?」

周玉傑說:「三哥,你把話說清楚啊。究竟什麼事?如果是那方面的事,我們幾年前可就辦了。」

聽到周玉傑這話,不僅杜林祥,就連開車的司機都笑了。周玉傑在葷段子方面的確有天賦,幾乎是張口就來。

「討厭。」江小洋拍了一下周玉傑,說,「古時候父母過世,官員要守孝三年。你是不是和前妻離婚了,也準備守孝三年?」

周玉傑笑道:「還真讓你說中了。」

這時,杜林祥插話道:「據我所知,守孝期間,可是不能幹那事的。你們這段時間,不會一直沒做過吧?」

一車人又是哈哈大笑。不過杜林祥已經覺察到,對於結婚的事,江小洋是很急迫的,倒是周玉傑,一副能推就推的樣子。

汽車駛入學校後,學生們在兩旁列隊歡迎,副縣長也早早等候在此。一陣寒暄後,典禮便正式開始,因為講話次序誰先誰後的問題,杜林祥和副縣長又彼此謙讓了好一陣。

眾人佩戴紅花站在主席台上,青春靚麗的江小洋,自然成為其中一道曼妙的風景線。肉色的褲襪襯托出修長的大腿,深黑色的乳罩,躲在粉紅色的連衣裙裡若隱若現。那些正處於青春發育期的農家子弟,哪裡見過這麼摩登的女郎,一個個盯得目不轉睛,就連那位副縣長,也不時瞟上幾眼。

杜林祥也覺得江小洋有些過了。平時在家,為了和周玉傑調情,你怎麼穿都行,可今天出席希望學校的落成典禮,穿這麼風騷幹嘛?妻子周玉茹對江小洋向來也沒什麼好感,並說就因為這個狐狸精,才害得玉傑離婚。是啊,一個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一定也能點燃女人的妒火。江小洋這樣的女人,在同性圈子裡大概不怎麼受歡迎。

典禮結束後,副縣長說在縣城的賓館訂好了酒宴,可杜林祥再三推辭,說就想在學校新建成的食堂,和學生們一起吃飯。

在食堂用過便飯,杜林祥便起程回河州。車剛上高速,他便接到弟弟杜林陽的電話。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兩個弟弟杜林陽、杜林斌也投奔了過來。儘管兩人能力平平,但看在親兄弟的分兒上,杜林祥也把他們安置在公司。

杜林陽口氣急促地說:「三哥,不好了。林哥被人捅了一刀,現在正在醫院裡搶救。」

杜林陽口中的林哥,自然就是林正亮。杜林祥連忙問:「出什麼事了?」

5 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原來,公司不久前剛接了一個項目,就是對河州西郊的一個棚戶區進行土地整理。裡面大多數居民對拆遷補償並無異議,只是有一戶姓王的人家死活不同意,而且開出的條件令杜林祥根本無法接受。

政府這邊催得很急,拆遷再不能完成,杜林祥的公司就面臨違約。最後,林正亮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安排一個熟人去請王家三兄弟喝酒。趁這個機會,林正亮帶著兩台推土機,就把人家的房子給剷平了。

實話實說,這種事以前他們幹過許多次,最後都是不了了之。卻不想這三兄弟是當地出了名的爭強鬥狠的人物,他們分頭打電話,十分鐘時間就喚來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林正亮見勢不好,也趕忙從公司調人手。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對方的人馬很快就把林正亮圍住。

王家兄弟不好惹,但林正亮這些年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地位。他心想,老子在河州,白道黑道都有人,還能在你這小陰溝裡翻船。雙方都是狠角色,見面後連架都沒吵一句,就直接幹上了。木棍、磚頭、鐵鍬、菜刀,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林正亮和一名工人在混亂中被人捅了一刀。最後幸虧警察及時趕到,才把人救了出來。

杜林祥雖然關心林正亮的傷勢,但也很生氣地質問道:「怎麼會這樣?我以前不是交代過,幹這種事一定要把人帶齊嗎?」

杜林陽支支吾吾地說:「估計林哥這次也是大意了。」

這幾年干拆遷,杜林祥從沒惹出什麼亂子,原因就在於他一直把握住兩個原則。首先,杜林祥自認是個寬厚大度的人,有些項目哪怕自己的利潤少一點,也會多給拆遷戶一些補償。另外,實在遇到那些漫天要價的人,每一次強拆時他都會精心準備,慎之又慎。

杜林祥所謂的「把人帶齊」,其實在公司內部是有一套制度的。真要碰上軟硬不吃、死活不搬的人,那就切切實實地給他們一點顏色。強拆時一般得帶上四撥人,打頭的就是從社會上招募的一些身強體壯、畫滿文身的青年;站在後面的,就是推土機和民工;另外也得提前通知公安到場,以防發生意外;最後還得把醫院的急救車叫上,真有不測能第一時間送醫。

有些拆遷戶一看前面那些畫滿文身的青年,就嚇得抱頭鼠竄,那麼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遇到不信邪的也不要緊,就叫這些青年和拆遷戶扭打在一起。雙方只要一接觸,公安就會出面,以聚眾鬥毆的理由把兩撥人通通抓走。拆遷戶一旦離開,推土機與民工馬上蜂擁而至,幾下就把房子夷為平地。

每次強拆,杜林祥都要叮囑下面「把人帶齊」。這一次,林正亮顯然沒聽招呼,結果才被人捅了刀子。

周玉傑也很關心林正亮的傷勢,司機立即加快速度,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往醫院。到醫院時,林正亮剛從搶救室裡被拖出來,醫生說,刀子進去時,離肝臟只差一厘米,這次也算林正亮福大命大,好好治療應該很快就能痊癒。

杜林祥總算把心放下,長舒了一口氣。他想起之前呂有順說過的話,「趁著現在地價不高,許多人沒有意識到土地的價值,正是進行土地儲備的好時機」。近幾年,地價、房價瘋長,大多數人顯然都意識到了土地的價值,再去搞拆遷,難度肯定會大得多。杜林祥也寬慰自己,出這樣的事,也有其必然因素,怪不得哪一個。所幸的是,林正亮的傷並無大礙,這已經是萬幸。

這時,杜林祥的電話響起,拿起一看是呂有順打來的:「你怎麼辦事的?拆遷拆出人命了。現在人家都把屍體抬到政府門口了。」

杜林祥一下子蒙了,他說:「什麼屍體?」

呂有順說:「你們今天去拆一戶姓王的人家的房子,跟人家發生械鬥,最後把三兄弟中的老大給捅死了。怎麼,你還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是掙錢掙糊塗了,出這麼大的事居然還要我來給你匯報。」

杜林祥意識到,械鬥中刀劍無眼,沒準這回真鬧出人命了。他忐忑地說:「呂市長,這事你別急,我會處理的。」

呂有順氣憤地摔掉電話,杜林祥也把當時就在現場的杜林陽喚了過來:「聽說人家那一邊死人了,你知道嗎?」

杜林陽說:「反正他們那一邊也有人受傷,至於死沒死的,我也沒去關心。」「混賬!」杜林祥顧不得是在醫院走廊,怒不可遏地罵道,「你長的是豬腦子啊,這種事你不關心,那要關心什麼?」對這個弟弟,杜林祥簡直有點恨鐵不成鋼。出這麼大的事情,自己這邊居然毫不知情,還要呂有順來通報。也難怪呂市長在電話裡火冒三丈!

杜林祥趕緊安排人手去打聽。結果真如呂有順所說,王家的大哥在衝突中被刺中心臟,當場殞命。現在人家抬著屍體,糾集了好幾百人,把市政府都給圍了。做生意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攤上人命關天的大事,杜林祥在屋裡來回踱步,卻又想不出什麼辦法。到了晚上,公安局就派人來把當時在拆遷現場的杜林陽和其他幾名工人抓走了,這一下,杜林祥更是急得滿頭大汗。

晚上八點剛過,呂有順的秘書劉光友又打來了電話。秘書的語氣比起領導自然平緩了許多:「我們做了很多安撫工作,聚在政府門口的人總算撤走了。」

杜林祥說:「剛才公安局來人,把我弟弟和幾個工人都抓走了。」

劉光友說:「這是刑事案件,當然要抓人。」

「是、是,」杜林祥語氣顫抖地說,「那接下來怎麼辦?」

劉光友說:「政府只是把他們暫時勸回去了,接下來還鬧不鬧,誰都說不準。只要死者的家屬一直鬧下去,你就沒有安生日子。」

杜林祥趕緊說:「好的,我這就去找死者家屬。一定會千方百計安撫住他們。」

劉光友加重語氣說:「領導說了,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放下電話,杜林祥趕緊讓人和王家兄弟聯繫。後來知道,人家已經在被剷平的房子跟前搭起一座靈堂。杜林祥正準備動身趕過去,身邊的周玉傑卻攔住他:「三哥,你不能就這麼去!對方現在情緒很激動,你這麼一個人去,要真起什麼衝突,那可要吃大虧。」

聽周玉傑這麼一說,杜林祥心裡也不免膽怯。人家可是親大哥死了,情緒一激動,指不定幹出什麼事,真要去了,沒準哪句話惹惱人家,立時就會刀槍相向。

杜林祥為難地說:「你顧慮得有道理,但我總不能帶著大幫人去,那樣更會激化矛盾。」

周玉傑說:「人貴精不貴多,我跟著你去,另外再叫上五六個身手好的弟兄。」

站在一旁的杜林祥的司機高明勇插話道:「咱們不是和當地派出所關係很好嗎?同他們打聲招呼,讓他們在外圍警戒一下,真要發生不測,趕緊把我們救出去。」高明勇已經為杜林祥開了兩年的車。他也是文康人,說起來還算杜林祥的遠房親戚。這小子當過武警,平時也有股子聰明勁。杜林祥一度還打算把高明勇提拔到更重要的崗位。

杜林祥此時連連點頭:「你們考慮得很周全。告訴一起去的兄弟,真要發生衝突,也只是保護咱們衝出來就行,千萬不要再傷人。另外叫他們今晚注意著裝,不要穿得像黑社會一樣。」

杜林祥與周玉傑坐上高明勇駕駛的麵包車,另外還帶了六名手下,便直奔王家的靈堂。杜林祥剛下車,就被人認了出來,有人大聲喊道:「這人就是那公司的老闆!」

王家老二、老三立刻帶著十多個人圍了過來,看著對方一個個凶神惡煞,杜林祥驚得連話都說不出。關鍵時刻,倒是高明勇反應迅速,他挺身說道:「各位大哥,各位英雄好漢,出了今天這樣的事,我們也很痛心。如今過來,一則表示哀悼,二來也是和你們商量一個解決辦法。事情已經出了,大家總要坐下來,一起找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

對方的情緒稍微有所平靜,沉默了幾秒鐘,王家老三大聲喝道:「你們不是說來表示哀悼的嗎?那好,統統到我大哥靈前上香磕頭。」

按照河州習俗,只有長輩過世,晚輩才會去靈前上香磕頭。王家的這一要求,明顯帶有侮辱性質。然而事到如今,杜林祥哪還顧得了這些。他接過一炷香,跪在靈前,一邊磕頭一邊念叨:「老王啊,都怪我來得太晚,才造成現在這局面。我對不住你啊!」

杜林祥剛站起身來,王老大的媳婦又從後面衝出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聲罵道:「就是你這混蛋,殺死了我男人,今天就要你抵命。」

現場的氣氛瞬間又緊張起來。杜林祥這時倒鎮定了許多,他不緊不慢地說:「大姐,你今天要打要罵,我都沒有怨言。真要把我殺了,就能把老王換回來,我眼都不眨一下。可事實是,就算你把我殺了,還是於事無補,自己反倒成了殺人犯。」

杜林祥轉頭對周玉傑說:「你們給我聽著,今天王家的人要打要殺,隨他們的便,你們誰都不許插手。」這句話,其實是事前約定好的暗號,意思是說,局勢如果進一步惡化,立即動手把我救出去。

杜林祥的這一番表演,倒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現場的怒火。周玉傑立刻湊到王家兩兄弟跟前說:「兩位大哥,這裡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咱們在附近找個茶坊,坐下來好好聊聊。」

王家兩兄弟商量後點點頭,一行人便走出了靈堂。終於離開了這個鬼地方,杜林祥長舒一口氣。來到茶坊的包間,周玉傑說:「兩位兄弟,事情已經出了,與其無休止地鬧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商量個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你們看呢?」剛才在靈堂還稱呼「大哥」,到了茶坊,周玉傑自覺腰板也能挺直一些,便改口叫「兄弟」。

王老三第一個開口:「好啊。要解決問題,關鍵看你們有多少誠意?」

杜林祥說:「我們絕對是帶著誠意來的,你們有什麼條件,直說!」

王老二說:「很簡單,就三點。第一,當初拆這房子,你們只給七十萬賠償款,而我們的要求是三百萬,現在這三百萬,一分不能少。第二,我大哥就這麼去了,那可是一條人命啊,怎麼說也得再拿出兩百萬。最後,嚴懲兇手,一命抵一命。」

聽到這些條件,杜林祥腦袋都快要炸開了。他為難地說:「兩位兄弟,這條件是不是也忒高了點?」

王老二把桌子一拍:「高你媽個頭,姓杜的,你要不答應,老子明天就繼續把屍體抬到政府門口。」

已經很多年,沒人敢在杜林祥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強忍下這口氣,說:「兩位兄弟,這樣漫天要價,可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王老三這時也吼道:「那好,咱們就沒什麼可談的了。二哥,走!明天繼續去政府門口討說法,實在不行就把公路也堵了,老子就不信沒人管。」

杜林祥口氣不軟不硬地說:「兩位兄弟明天要怎麼做,那是你們的自由,我管不著。不過,今天我有責任把該說的話說出來。」

周玉傑在一旁勸說:「兄弟熄熄火,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談的?先聽我三哥把話說完,再走不遲。」

杜林祥點上一支煙,說道:「你們一直說要鬧,那好,我就幫你們分析一下,這樣鬧下去,究竟能得到什麼?」

杜林祥彈了彈煙灰,繼續說:「我來之前也咨詢了律師,像今天這種情況,屬於雙方械鬥中互有傷亡,而且還是你們先動手。真要打官司,我們那邊最多是個過失殺人,連死刑都判不下來。你們所能獲得的,就是刑事案件中的附帶民事賠償,那點錢有多少,你們大可以自己去咨詢律師。」

王家兄弟其實早就咨詢過律師,按律師的說法,刑事案件中的附帶民事賠償通常都很低,少則幾萬,多則幾十萬。

杜林祥又說:「接下來聊聊房子的事,你們的房子已經被拆了,還賠償什麼呢?當初你們三兄弟日夜不停、一步不離地守著房子,就是因為你們清楚,房子在,你們就還有討價還價的資本,房子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如果不是今天出現傷亡,單就是為房子的事,你們鬧上天也沒人理。」

杜林祥加重語氣說:「真要是最後,我手下的人被重判,你們也拿到了幾十萬的民事賠償。這件事在法律層面就沒有任何瑕疵,你們也沒有任何再鬧的理由。執意鬧下去,政府沒準還會以擾亂公眾秩序的理由,把你們給抓了。」

王老三這時吼起來:「姓杜的,你別以為我們這麼容易糊弄。真要這樣,那你還來找我們談個屁!」

杜林祥說:「兄弟,今天我就說句實話,你們無休止的鬧下去,對我公司的影響肯定很大,媒體會撻伐,政府會來調查,也許我這公司就得破產或是被查封。但你們要清楚,我的損失,和你們所能得到的收益,根本就是兩回事。哪怕我杜林祥傾家蕩產了,你們也分不到什麼好處。」

王家兄弟沒有吭聲。杜林祥說得沒錯,他們的目的是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非要把杜林祥往死裡整。

周玉傑這時趁熱打鐵掏出一份醫院證明,說:「兄弟,今天的誤會咱們可是互有傷亡。我們的一個人現在還躺在醫院,身上挨了一刀,腦子也被磚頭砸了。喏,這就是醫院開的病危通知書,說是沒準要成植物人。」周玉傑出發前,找醫生開了一個假證明,目的就是拿出來嚇嚇對方。

王老二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證明扔在地下:「難不成還要老子賠你們錢?」不過,他此時的口氣,已沒有一開始那麼強硬。

杜林祥笑著從地下撿起證明,說:「我當然沒說要你們賠償。但事情嘛,總是一碼歸一碼,真要較起真來,還真不好說。兄弟們也是在江湖上混的,應該很清楚,這植物人下輩子的護理費,可比賠償一個死人貴多了。」

王家兄弟終於軟下口氣,問:「你們打算怎麼辦?」

杜林祥伸出兩根指頭,說:「兩百萬,所有恩怨一筆勾銷。當然了,這件事屬於刑事案件,法院肯定會宣判,所以還要麻煩兄弟在法庭上,主動要求法院對咱們的人從輕發落。」

「不行!」王老三一拍桌子,「你他媽當老子們是要飯的?」

「兄弟,說話客氣些。」杜林祥此時的口氣也硬了起來,「大家坐在一起是解決問題的,別一口一個髒字。你們要不滿意,也可以報個數。」

王家兄弟商量了一下,說:「三百萬,這是我們的最後底線。」

杜林祥猶豫了一陣說:「大家各退一步,兩百五十萬。」

周玉傑插話說:「兄弟,這錢不少了。拆房子原本就要賠償七十萬,加上這兩百五十萬,你們一大家人,起碼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再說你們也要體諒我們的難處,醫院裡還躺著一個植物人,接下來幾十年不知要花多少錢,還有,哪怕有你們求情,咱們的人進去坐幾年牢怕是免不了,對人家的家屬,不也得表示一下。」

《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