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商人間的小兒科

伊和平不得不承認,他敗了,輸得很慘。

伊和平這次確實是低估了溫啟剛,或者說,僥倖心理太大,將所有的寶都押在林若真和那個叫岳奇凡的銷售經理身上,輸,就成了一種必然。不過話說回來,不抱僥倖心理又能如何?伊和平早已是回天乏術啊。

當李菲打電話告訴他,岳奇凡栽了,計謀被溫啟剛識破,所有計劃都泡湯了時,伊和平還有點不信。伊和平最近一直在東州,哪兒也沒去。其實,他是想見溫啟剛的。最開始聽岳奇凡說溫啟剛要見他,要跟他認真談公司的事時,他還想拿捏一下,不給溫啟剛面子,讓財大氣粗的溫啟剛也嘗嘗被人晾在一邊的滋味,這才有了溫啟剛讓岳奇凡打電話,手下說他去了國外那回事。謊話說完,伊和平馬上後悔了,如果溫啟剛真不來看他,不跟他見面,那可怎麼辦?他一邊懊惱,一邊又曲裡拐彎,通過各種渠道將他在東州的信息傳遞給溫啟剛。誰知,溫啟剛反倒無動於衷了。伊和平這才知道,溫啟剛是在耍他。

現在,壞消息終於來了。

接到李菲的電話,伊和平沒好氣地罵:「烏鴉嘴,報什麼喪,不就一個岳奇凡嗎,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

李菲一聽伊和平口氣不好,心裡越發著急,當下就哭著嗓門喊:「和平,我不想在這邊待了,你快來把我接走吧。」

「接走?李菲,你說什麼,我好像聽不懂。」伊和平的語氣裡有一股不屑味,同時還夾雜著不耐煩。李菲頭一大,伊和平對她的稱呼也變了,以前可是一口一個「菲兒」的。

李菲就是曾經跟黎元清有染,被唐落落發現後調到鄭州市場的那位女經理。那次會議後,溫啟剛把她安排到了岳奇凡身邊,讓她給岳奇凡當助手,她這才有了跟伊和平認識的機會。李菲長得不錯,瓜子臉、柳葉眉,皮膚白淨細膩,一顰一笑都有股媚味。尤其是她的腰,特別細,典型的蜂腰。要說能跟這樣一個女人搞在一起,也是件美事,可伊和平總是忘不掉她跟黎元清那些事。伊和平有個怪癖,他喜歡乾淨的女人,這乾淨不是說女人沒跟別的男人上過床——那樣的女人早就不存在了,而是不能讓他知道,尤其是不能知道具體是誰。男女這種事,不知道你就可以當它不存在。伊和平一開始並不知道李菲給黎元清做過地下情人,激情高得很。岳奇凡帶著李菲跟他談判,他的注意力全在李菲身上,沒幾天工夫就拿下了她。可是很快,李菲就露底了。也怪李菲,這女人有個嗜好,喜歡將跟她有染的男人留存在手機裡。伊和平也是無意中翻弄她的手機,在一個隱蔽的文件夾裡翻出了許多艷照,裡面就有黎元清。那些香艷四射的大尺度照片令伊和平的瞳孔放大了幾倍,緊接著他就憤怒了,躺在他身邊的居然是黎元清曾經玩過的女人!黎元清是誰啊,甭看伊和平跟好力奇有密切的合作關係,也甭看溫啟剛曾經救過華宇,伊和平目前最恨的恰恰就是好力奇,黎元清、溫啟剛還有唐落落,是他最大的敵人!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一點伊和平非常清楚。溫啟剛是幫過華宇,可說穿了溫啟剛是在幫自己,幫好力奇。飲料市場的銷售商靠什麼賺錢?一是靠鑽銷售政策的空子,二是靠賣假。前者是吃東家,後者是吃消費者,賺昧心錢。放眼望去,現在賣飲料的大多是這樣,一邊掛著某品牌專營的牌子,一邊大肆往裡摻假。伊和平的視線裡,越是不講規則違規操作的,越能賺得盆滿缽滿。那些閃閃發光的商界大佬,有幾人能乾淨?伊和平急啊,自從跟好力奇合作後,兩條路都被溫啟剛他們堵死了。好力奇對華宇的監管非常嚴,給出的政策不管是讓利還是折扣都是銷售商中最低的。為什麼?按溫啟剛的說法,他是要一心一意把華宇打造成國內最強的銷售企業,所以要求格外嚴格,別的銷售商可以馬虎可以寬鬆,唯華宇不能。呸!不就是想把華宇變成自己的嗎?生怕他伊和平賺多了,他們不好掌控。是人都有野心,溫啟剛有,伊和平照樣有。為了華宇,伊和平可謂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他有他的計劃,一旦華宇借助好力奇打響自己的牌子,夯實自己的基礎,他第一個就跟好力奇說拜拜!

想捆死我,門兒都沒有!至於收編,做夢去吧!

伊和平大罵了一頓李菲,罵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罵她是掃帚星、狐狸精,誰沾誰倒霉。李菲在電話那邊目瞪口呆、淚流滿面。伊和平懶得理她,現在他必須想辦法,不能讓溫啟剛走在前面,如果溫啟剛走在前面,他和華宇可就真危險了。

伊和平抓起電話,打給陳藝可,可被奇怪地告知,他所撥打的是空號。伊和平頭上的汗唰地下來了,一種不祥感襲來,他遭雷擊般地蒙在了那裡。片刻後,他醒過神來,瘋了似的又打,連打十多遍,電話裡都是一個聲音: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伊和平暗叫,完了完了,不會都玩失蹤吧?他趕忙又給林若真打,結果林若真關機!

怎麼會,怎麼可能?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萬一有啥變故,林若真這邊就是他最堅強的後盾!難道這些人都在耍他?

「強子,強子你在哪兒?」伊和平一邊朝門外吼,一邊又撥其他號碼,撥來撥去,竟一個也撥不通。這時候叫強子的進來了,慌慌張張的。

「你死哪兒去了,半天沒人影!」

「伊總,我剛從銀行回來,情況不好啊!」強子臉色發黃地說。強子是伊和平的跟班兼私人保鏢,伊和平的私人賬務也由強子打理。

「銀行怎麼了,說!」伊和平沖強子叫囂。

「很奇怪,我們所有的賬戶都被凍結了,一分錢也取不出來。」

「什麼,有這回事?賬戶不都由你來管理嗎,怎麼會被凍結?」

「我也納悶啊,伊總,這幾個賬戶都是保密的,外人根本不曉得。我跟銀行交涉半天,根本不起作用。」

伊和平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他預感大難就要降臨了,這次怕是真要玩完了。

「伊總,我擔心公司那邊……要不,您打電話問問公司財務?」

「打什麼打,你沒長手啊?」

強子不敢怠慢,戰戰兢兢地拿起電話,打到大本營那邊,半天後他放下電話,比哭還難聽地告訴伊和平:「伊總,出大事了,總部那邊……」

「不要說了!」

林若真消失了,派來跟他談合作的陳藝可也失了蹤,銀行賬戶又被凍結,大本營那邊不知亂成了啥樣。似乎一夜間,伊和平就被人從天堂拉進了地獄,還不知後面會有多少可怕的事在等著他。溫啟剛,你出手真快、真狠啊,每個環節都想到了!

「跟我去粵州,馬上!」伊和平沖強子吼。他要去粵州見沈新宇,現在,能幫他扭轉局面的,恐怕就一個沈新宇了。

兩人坐動車很快到了粵州,望著粵州街頭車水馬龍的繁榮景象,伊和平感慨萬千。曾幾何時,他雄心勃勃,發誓要把自己的公司開到這片土地上,要讓「華宇」兩個字變得人人皆知、人人皆曉,要讓華宇的銷售渠道像蜘蛛網一樣把粵州這座城市吞沒。於是,他藉著粵州大力發展飲料經濟的勢頭,通過各種關係,在天塘區新工業園區拿下一塊地。他要在那兒建起一座高端的物流園,要把飲料這個行業做大做強,跟永江那邊遙相呼應,不,應該是讓天塘區取代永江,成為全國飲料行業新的風向標。同時,他還跟三所高等院校合作,共同開發網絡營銷渠道。也許有一天,他伊和平的銷售優勢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強大的網絡上,華宇會成為電商企業的一支生力軍。誰知藍圖剛剛繪出,一切還沒來得及鋪展,華宇便遭受滅頂之災。從車站往外走時,伊和平有種英雄氣短的錯覺,更有種折戟沉沙的悲壯。現在能不能力挽狂瀾,就看沈新宇這邊怎麼幫他,怎麼跟他兌現諾言了。

伊和平見沈新宇的過程相當艱難,儘管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做好各種心理準備,可沈新宇如此推諉,如此避而不見,還是令他氣憤不已。幾次求見不成,伊和平火了,因為他沒有時間再等下去。天天都有電話從四面八方打來,各種令人崩潰的消息不斷襲擊著他的耳膜。確切的消息是,林若真已帶著陳藝可回了香港,回得很匆忙、很焦急,顯然她們也遇到了不可收拾的事,不然,憑林若真那心氣兒,怎麼可能倉皇逃走呢。還有,也是在等沈新宇召見的過程中,伊和平才得知,林若真把白石灣那兩個項目都甩了,賠了一個多億。一個多億啊,打水漂一樣嘩地就不見了!儘管不是他的錢,但伊和平還是心疼得要死。同時,他也越發預感到,他即將面臨的不只是一場禍亂,很可能是一場大劫,一場比滅頂之災還要難以承受的洗劫!

所有這些,顯然不是一個溫啟剛就能挑起來的,就算溫啟剛佈局再縝密,算計得再周到,憑他一個人的能耐,根本掀不起這麼大的浪。伊和平感覺到,哪兒還出了什麼問題,而且是大問題。可究竟是哪兒呢?他明明感覺自己能看到那個地方,能清晰地聽到那個地方發出的聲音,但讓他脫口說出來,又難!這天,伊和平終於清楚了,是官方,是官方出了問題。伊和平雖然經的風浪不多,事業也遠不及溫啟剛、姜華仁他們大,但常識性的東西他還是知道的。在這片土地上,真正能掀起狂風巨浪的,不是商人。商人之間那點算計說穿了還是小兒科,商場裡的鬥爭不過是錢的鬥爭,是口袋之戰,無非就是把鈔票像水一樣地從這家的口袋裝進那家的口袋而已。所謂的你死我活,不過是商人們誇大其詞而已,跟真正的你死我活相去甚遠。商人的命能值幾個錢?有時候甚至都稱不上命。仕途則不同,仕途裡的鬥爭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風,領導一句話,有時就能掀起一場驚濤駭浪。一家企業倒塌掀起的波瀾遠不及一名領導倒台引發的地震大,這就是神奇,或者叫腐朽!

風向,一定是風向變了!溫啟剛不過是抓住了這個變化,趁勢而上,才讓他們個個措手不及。想到這兒,伊和平突然有了力量,既然是這樣,那他也就有了機會,他不相信沈新宇會束手就擒,會任憑這股風浪波及下去。

「見他秘書,二號!」伊和平跟強子說。強子隨後撥通了沈新宇秘書的電話。沈新宇有三位秘書,這在區一級的領導中也算鮮有。兩位男的、一位女的,女秘書伊和平沒見過,也沒必要見。每次來粵州,跟他談工作的都是沈新宇的工作秘書,俗稱一號。而這次,強子把電話打給了二號秘書,也就是沈新宇的生活秘書。

二號秘書姓王,伊和平稱他小王,這小王不是平常人們對某個人的那種稱呼,而是有深刻寓意的。一副撲克牌五十四張,能統管起來的就兩張,一張大王,一張小王。在伊和平眼裡,天塘這地方,沈新宇是大王,王秘則是小王。

小王倒是沒躲避,很快接了電話。聽說伊和平和強子來到了粵州,小王非常客氣,先是問了一通好,然後道:「二位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只管講。」聽聽,小王就是小王,接電話總是這麼彬彬有禮。

「伊總,這傢伙像是怕了。」強子高興地捂著電話說。

「我來接。」伊和平從強子手裡搶過電話,沖王秘道,「王大秘書嗎,聽出我是誰了嗎?」

「是伊老闆吧,伊老闆有事請講。」

「好!馬上安排我跟沈新宇見面,見遲了,別怪我把不該說的說出去。」

王秘很冷靜,依舊不溫不火地說:「伊老闆見外了,這點小事您吩咐就是,不用太傷和氣。」

「好,我等你消息。」伊和平掛了電話,心裡暗歎,看來姓沈的真的遇到事了,不然王秘沒這麼客氣。

伊和平想錯了。王秘是客氣,沈新宇卻不像他想的那樣。王秘是把電話內容轉告給了沈新宇,當時沈新宇剛剛約見完北京來的一位貴客,貴客的身份很神秘,王秘也搞不清他是什麼人,兩人的見面地點是在海邊的一幢私人別墅裡。等客人走了,王秘走進去說:「伊老闆到這邊好幾天了,請求見您。」

沈新宇這天看上去心情不錯,這是王秘的感覺。相比前兩天的凌亂與焦灼煩躁,沈新宇平靜了許多。前兩天沈新宇可不是這樣,他易怒、暴躁,沖誰都發火,動輒摔東西砸桌子,那天晚上還將煙灰缸摔向王秘。王秘知道,沈新宇攤上大事了。作為沈新宇的心腹,也作為天塘區仕途圈子裡的人,王秘有一種預感,沈新宇的仕途生涯很可能走到了頭。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本來是有大好前程的,可惜他心太急。急躁出錯誤,這是仕途大忌。可惜這樣樸素的道理,沈新宇沒掌握。仕途哪是急來的?一急,步子就會亂,就夯不實,就容易留下空隙與破綻,被對手踩到。那些能成大事者,哪個不是四平八穩、說十下動一下的。站得穩才能走得遠,王秘想起最早陪過的一位首長說的話,他認為這話很經典,道出了仕途的全部真諦。沈新宇恰恰相反,他到粵州,到天塘,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幹出最大的政績,想邀功,想為自己鍍很厚的金。適得其反哪!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仕途更是沒有。王秘認為,沈新宇犯了兩大錯誤。一是太搶風頭,啥事都想走在前面,干在前面,太過標新立異,太過追求不尋常,短短時間內就把自己擺在槍口的位置,讓所有對手都瞄準了他。沈新宇認為自己來自上面,屬空降一系,粵州這邊沒有對手,沒有政敵。錯,仕途上的對手遠不同於商場上的。商場上多是宿怨舊敵,十年前的對手突然找上門來跟你算賬,甚至上輩子的恩怨也會扯進這一代的競爭。仕途不,仕途上的對手來自現實,來自你的培養,可以這麼說,你到哪裡任職,你的對手就埋伏在哪裡。這些對手你以前根本不認識,跟你也沒有任何瓜葛,但你佔據了某個位子,位子左右、上下,跟這個位子相關的任何人,或者垂涎這個位子的人,馬上就成為你的對手。你若離開這個位子,你的對手馬上又消失了。仕途上的對手只盯著位子,而不是盯著你這個人。你在天塘動靜太大,搶了所有人的風頭,上電視上報刊,頻頻露臉,到處做報告,四處搞經驗。你是脫穎而出,別人呢,不就遜色了嗎?這些遜色的人,有的比你資歷深,有的熬的時間比你長,你把他們的光搶走了,他們就不高興,於是就成了你的絆腳石。王秘就聽到不少區一級的領導在飯桌上、牌局上,以及任何私下能交流、能發洩的場合,說沈新宇的壞話。尤其是區委書記盧少波,明著是對沈新宇謙讓、尊重,該區委做的主,現在不做了,要倒過來徵詢沈新宇的意見,其實暗中不知有多恨沈新宇呢。王秘有次跟盧少波的大秘吃飯,以前都是他們這些人拿酒敬人家,畢竟人家在秘書這圈裡是老大,但那天很奇怪,大秘居然雙手捧杯,要給他敬酒。這可把王秘嚇壞了,連忙檢討,說最近實在是忙,忘了跟兄弟們聚會,請大秘原諒。大秘笑笑,笑得很陰,笑完開口了。你猜人家說什麼,王大秘當然忙啊,眼下全天塘人民都知道,你忙得不可開交,忙得我們哥兒幾個都快要失業了。好,忙好,你要不忙,天塘人民就沒飯吃了。

聽聽,這是什麼信號?這就是要倒你的標誌。千萬別小看這種流言蜚語,商場上的流言會刺激一個人的野心,會讓這個人迅速脫胎換骨,出人意料地冒出來。仕途則恰恰相反,當一個人被流言所圍、所淹的時候,這個人的前前後後就都是荊棘了。沈新宇在這一點上做得很不好,不但把自己擺到了槍口位置,還連帶著將他王秘也變成了靶子。王秘怕,他不像沈新宇,沈新宇可以一拍屁股走人,他走不了,他怕自己的秘書生涯葬送在沈新宇手裡。

沈新宇還有一個錯誤,就是跟商人走得太近。這一點王秘提醒過沈新宇,不止一次。官就是官,商就是商,二者可以聯繫,但絕不能近,更不能越位。尤其是為官者,要主動跟為商者保持距離。商人是什麼,是一群逐利的傢伙,他們眼裡永遠只盯著錢。甭看現在對你畢恭畢敬,那是因為你手中的權力能給他們帶來巨大利益,一旦大權旁落,哪個還理你?這是其一。其二,如今官商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複雜,出事的也越來越多,不久前粵州一民營老闆出事,結果牽連進去十多號人物。書記盧少波在這一點上做得就比沈新宇好,人家幾乎不跟老闆吃飯,更不跟老闆稱兄道弟,只要有這方面的應酬,幾乎都推到政府這邊來。王秘覺得這裡面有名堂。你沈新宇不是好這口嗎,那我就把所有的菜都上給你,看你噎得著不?

王秘擔心,沈新宇會噎著。最近連著有很多不好的風聲傳出來,傳得很邪乎。沈新宇這邊一下子緊張起來,說話做事收斂了許多,已沒了原來目空一切、唯我獨尊的氣概。高爾夫球場也不去了,那天還叮囑王秘,讓他把那個叫阿馨的模特打發走,給多少錢都行,盡快走,走得越遠越好。這事很是難為了王秘,阿馨是他一個秘書能打發走的嗎?當時沈新宇跟阿馨搞到一起,也沒讓他知道啊。後來沈新宇找姜華仁,讓姜華仁把阿馨趕走。姜華仁滿口答應,這事包在他身上,沈新宇信以為真。阿馨到底走沒走,只有天知道。有些女人是鉤子,掛上去容易,想脫手,難哪!不過這都是小事,不就女人嘛,起不了多大風浪。王秘擔心的還是盧少波這邊。近期盧少波的表現異常詭異,活動也很頻繁。沈新宇活躍的時候,他這個區委書記顯得非常低調,遇事不表態,開會很少做報告,好像閒角一樣,往省裡去的次數也很少。最近盧少波卻連連往省裡跑,上週五還在省城設宴,宴請省紀委第一副書記呢。消息是別的秘書告訴他的,他到現在都沒敢跟沈新宇說。一想到盧少波,王秘心裡就有種很危險的怕。是怕,不是擔憂,這兩個詞在仕途裡的意味還是很不同的。沈新宇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處理好跟盧少波的關係,沒擺正自己的位置,過分或無節制地放大了自己,忽視了區長只能是書記的配角這一仕途法則。或許他認為自己背景深厚,樹大根深,可以不遵從仕途規則,其實他錯了。規則之所以成為規則,一個淺顯的道理就是大家都來遵從、都來維護,都認為這麼做合適,不然,怎能成得了規則?不管是明規則還是暗規則、潛規則,只要能存在、能盛行,就有它的合理性。偶爾壞一下規則可以,但如果一個人把破壞規則當成樂趣,天天去挑戰規則、超越規則,這人就會成為規則的敵人。你開罪的將不只是盧少波一個人,而是所有在規則裡活著的人。當然,沈新宇也意識到了危機,不然,北京這位貴客就不會在這時候來。

從沈新宇見完客人後的氣色看,客人的份量還是很重的,對仕途的干預能力也應該很強,不然,沈新宇的心情不會這麼快轉好。王秘也是沖這一點,才將伊和平到天塘的消息告訴了沈新宇。沒想到沈新宇聽完後說:「伊和平是誰啊,我認識他嗎?」

王秘一怔,仔細觀察沈新宇的表情,知道沈新宇並不想見伊和平。可有些人不是你不想見就可以不見的,正如有些人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一樣。在王秘看來,沈新宇應該約見伊和平,談什麼不重要,伊和平說什麼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給他一個態度,讓他緩和下來,不要狗急跳牆地亂來。像伊和平這種人,本身缺少份量,也不是什麼大腕級人物,跟姜華仁不能比,跟溫啟剛更是不能比。這種人你可以蔑視,可以將他排除在關係網之外,但是千萬別忘了,這種人最容易幹的事就是衝動。魚死網破這種事姜華仁不會幹,溫啟剛是幹不出,但伊和平絕對能幹出。因為他輸得起、破得起,他拉你下水,等於是賺了。這麼想著,王秘又不甘心地說:「就是華宇那位老總,香港林小姐介紹過來的,您在龍首山莊見過他。」

「是嗎?」沈新宇揚起頭來,裝出不記得的樣子,見王秘還在那裡發怔,不滿道,「什麼林小姐王小姐,以後這種沒影子的事少說,我是區長,不是這些老闆的經紀人。龍首山莊,我去過龍首山莊嗎?」

話已至此,王秘就知道再說也是多餘,遂知趣地告辭出來。王秘是聰明人,清楚伊和平此趟來,必有來的理由。華宇目前的處境,他更是比別人清楚,伊和平等於是讓林若真狠狠地耍了一把。敢跟林若真玩,伊和平也太高看自己了,姜華仁都不是她的對手,你伊和平憑什麼跟人家玩?據說天海那邊喬公子都怕她,聽到林若真在白石灣賠了錢,二話不說就把從林若真身上賺的如數退給了人家。

錢這東西,不是不能拿,關鍵要拿得穩妥,拿得踏實。當天晚上,王秘親自去伊和平入住的賓館。在一樓茶吧裡,王秘先是編了一通謊,說區長實在是不方便,還請二位先回去,等區長這陣子忙完,他再打電話約二位。伊和平一聽是下逐客令,當時就惱了:「拿我當猴耍啊,說聲回去就回去,那我成什麼了?」

「該是什麼就是什麼。」王秘沒客氣,他的客氣是有尺度的,對敢在事後咬人的兔子,王秘他們一般都不客氣。

「好啊,連你也這樣說,狠,你們狠!可你們別忘了,我伊和平也不是吃素的!」伊和平的語氣裡明顯帶了威脅。

王秘並不氣惱,態度儘管跟先前不像了,但仍然保持著克制。氣惱不是一個領導應該有的風度,王秘儘管不是領導,但他相信,自己正走在通往此處的路上。他略略一笑,笑中帶著幾分同情:「伊老闆看上去是早有準備了?」

「準備不敢當,但兔子急了也咬人,我伊和平的錢也不是白拿的。」

「錢,伊老闆在跟誰提錢?」王秘眼裡有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伊和平還是不服軟,進一步威脅道:「跟該提的人提,拿錢辦事,天經地義。沒想到天塘是這個規矩,拿錢的手伸得很長,辦事的手卻老是縮回去。強子,把光盤拿給大秘書,咱明人不做暗事,該到哪裡說理,還得到哪裡說理去。」

「好勒。」強子應了一聲,利落地從皮箱裡拿出一個小包,翻騰了一會兒,抽出一張光盤來,單手遞給王秘。

王秘盯著強子那隻手看了許久,看得強子都要發抖了,才說:「這東西不應該交給我,伊老闆既然準備得如此周到,就一定知道這東西該交到哪兒。怎麼樣伊老闆,要不要我帶你去紀委?那路,我可比你熟悉。」

「你……」伊和平這下被唬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小小的王秘如此鎮定,如此沒有畏懼。要知道,這張光盤上記錄的不只是區長沈新宇的秘密,他王秘也在其中。伊和平在他倆身上下的賭注,夠自己在家鄉買一家公司了。這人不愧是沈新宇千挑萬選才相中的啊,身上果然有不同尋常的氣度。

見伊和平傻眼,王秘這才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推,將強子那只囂張的手推了回去。

「給我記好了,天塘這地方還容不得你倆撒野,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再敢讓我聞見半點氣味,我讓你倆化成光盤!」

說完,王秘摔門而去。伊和平和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人好像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最後,伊和平洩氣似地說:「×他娘,說商人狠,我看這些當官的才叫吃人不吐骨頭。」

「老闆,我們現在該咋辦?」強子見勢不妙,哭喪著臉問。強子聽說過一些事情,有人把地方領導惹惱惹急了,人家隨便一個電話,就有公安找上門來,半夜帶你去喝茶。進去了,可就什麼都由不得你了。

「媽的,逼急了,老子跟他們玩命!」伊和平猛地從沙發上彈起,那張臉看上去像要殺人,可是只狠了不到一秒,就一屁股癱在沙發上了。

強子悲哀地歎了一聲,也一屁股坐下。強子知道,伊和平其實是沒一點辦法了,但凡有一丁點辦法,伊和平也不會是這樣。那就等著任人宰割吧。

強子擔心得沒錯,如果他們真不識好歹,王秘是會採取過激手段的。這既是秘書這個身份決定的,更是王秘的性格所致。能到沈新宇身邊工作,並擔任生活秘書,王秘在仕途上的修煉也算到了一定火候。他知道,沈新宇既然不肯承認認識伊和平,那「伊和平」三個字就絕不能再在他面前提。不但不能提,伊和平這個人也得徹底從天塘區消失,不能再讓他給沈新宇帶來任何騷擾。作為秘書,你必須準確把握領導的心思,該當機立斷為領導善後時,就必須當機立斷,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更不能讓事情留下後遺症。否則,葬送的不只是領導的前程,還有你的一生。當天晚上,王秘便叫來幾個人,如此這般叮囑了一番。好在伊和平識趣,第二天天一亮,就帶上強子回大本營杭州了。王秘這才作罷。

伊和平本來以為,溫啟剛抄到他大本營是為討債,在路上還想好了一套賴賬的理由及托詞,哪知到了杭州,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人家溫啟剛壓根就沒想著跟他玩小的。討債?債有什麼可討的,討債還用得著他親自來?人家是要徹底吃掉華宇!

一下飛機,前來接機的副總就哭喪著臉,向伊和平抱怨這段日子的艱難,伊和平聽得既煩又緊張。副總說,溫啟剛一到這邊,馬上就對公司採取過激措施,眼下公司的賬戶全被凍結,一分錢也提不出來。庫房被封,就連辦公大樓也被工商和稅務部門查封了,這幾天員工們成天聚在公司門外,要求開工資。

「伊總,姓溫的玩橫的了啊。我們都小看了他,沒想到他能動用這麼多關係,我們維繫了多年的關係,他一句話,全都向著他了。」

「他有這麼大能耐嗎?他有這麼大能耐嗎?」伊和平一邊暴怒地質問,一邊心裡犯嘀咕,溫啟剛到底要做什麼,要做什麼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總不能有別的企圖吧。可這節奏,分明是要趕盡殺絕啊。這人咋這麼狠,咋從來沒覺出他還有凶狠的一面?

不想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去闖了。伊和平安慰了自己幾句,又問副總是否能回公司。副總囁嚅了半天說:「公司您還是先別回了,甭說溫啟剛把你咋樣,就是公司內部的員工,伊總您也應付不了啊。」副總說的是實話,員工們正等著伊和平來呢。

「有這麼嚴重?平時不是對他們挺好的嗎,這麼快就想逆天?」

「唉,一言難盡啊。伊總,您還是先到賓館住幾天,家裡也不能去。我出門時行政部經理告訴我,十多名員工去了您家。」

「啊?!」

伊和平嚇住了。真是幾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他這才離開多少天,就連家也不能回。一股蒼涼感湧來,狠狠地襲擊了伊和平。伊和平覺得有淚要奔出來,一股錐心似的疼痛穿過他的身體,他不得不弓身用雙手強壓住腹部。堅持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呆呆地瞪住天空。天似乎很藍,在他的記憶裡,杭州的天似乎從沒今天這樣藍過,可天為什麼這樣藍呢,天藍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好吧,聽你安排。」伊和平聽上去有點認命了。認命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男人,尤其是能折騰幾下的男人,哪個願意認命,哪個能輕易服輸?可人總有折騰不動的時候。伊和平也算是能折騰的了,華宇在他手上,從三四個人的皮包公司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不容易。可實踐證明,他還是火候不到,修煉不夠。或者說,這驚濤拍岸的滾滾江湖,不是他伊和平能闖的。

溫啟剛這次是幾管齊下,幾條線同時進行。為防伊和平得到風聲,轉移資產或廉價變賣公司,溫啟剛一方面向工商和稅務部門舉報華宇近年來偷稅漏稅、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等問題,又通過高層向地方施壓,讓地方不敢對華宇有所袒護;另一方面又通過東州法院起訴華宇拖欠貨款,讓法院火速介入。伊和平還未走進自己的公司,就被有關方面帶走了。

當然,能讓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如此緊湊,關鍵的一條是溫啟剛提前搞好了與當地政府的關係。內地為什麼地方保護主義盛行?除了牽扯到複雜的人脈關係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稅收。溫啟剛到內地這麼些年,感覺最奇怪的就是稅收,好像內地任何地方、任何一級地方政府都在為稅收發愁。一開始他不理解,以為內地太窮,政府更窮,缺錢才這樣。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內地經濟發展神速,政府並不是差錢,單是每年賣地這一塊,就賺得盆滿缽滿的。可稅收依然是老大難。每次跟地方官吃飯聊天,談得最多的,除了招商引資,就是稅收,其實招商引資的目的還是稅收,二者是一樣的。稅收之所以成為大難題,一是企業環境不好,看似遍地開花,真正能結果的卻少,結出碩果的更少;二是偷稅漏稅現象普遍,幾乎沒有一家企業不偷稅漏稅的。企業偷漏了稅還能存活下去,這在溫啟剛心裡最初是怎麼也想不通的,不過現在他能理解了。企業一旦偷稅漏稅,就等於讓政府捏住了七寸,政府哪天不高興,不用別的理由,單就一條——查稅,就讓企業吃不了兜著走。輕則罰你個幾百幾千萬,重則讓你破產。所以這邊的企業怕政府,尤其是怕執法部門的領導。溫啟剛這些年結交了不少稅務、工商等部門的領導,跟這些人聊起天來,那才叫長見識。他們自吹一句話就能滅掉一家大企業,這絕不是聳人聽聞,溫啟剛還真就見過大企業被這些部門整垮的。經不起查啊,查哪家哪家倒霉。

基於這些認識,溫啟剛這次是先修棧道後度陳倉。早在有收購華宇這家企業的打算時,他就先後兩次來過杭州,跟這邊的領導聯絡感情,建立人脈。溫啟剛初到內地時,最不會打的交道就是跟政府部門,跟領導。他是典型的直脾氣,我依法經營,老實守法,誠信至上,我幹嗎要怕你?後來他發現,地方部門和機構想找你的麻煩,太容易了,隨便一個理由就能讓你的企業關門。打那以後,溫啟剛開始學習,重點學習的就是如何跟政府打交道,如何跟領導建立長久的「友誼」,到現在,雖然不及黎元清那麼游刃有餘,但也絕不會再犯錯誤。溫啟剛的電腦裡存放著一張圖,上面記錄著他這些年在全國各地建起的關係網以及交下的領導朋友。依據交情又分了類,哪些只是簡單的關係,哪些可以托著辦大事;哪些是永久性關係,哪些又是短期性的。這是他的另一筆資源,或者叫秘密武器。這次查華宇,溫啟剛動用了兩層關係,一是地方上的一位常務副市長,姓焦,名作勇。溫啟剛跟焦作勇的關係算是深厚的,是完全可以依賴、可以托付大事的。另一層就是直接從北京找了人,讓北京方面替他說話。有了這一上一下,再難的事也簡單起來,而且速度快得驚人。對華宇這樣一家銷售型企業,地方政府不會太偏袒,地方政府最擔心的就是員工安置問題。華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僅在杭州總部就有一千多號員工。伊和平這些年不但開拓了地面市場,在各大超市都有華宇專櫃,步行街、商業街以及高等院校周圍都有自己的銷售便利店,同時又先聲奪人地開闢了快銷這一渠道,成立了專門的快銷公司。這也是華宇能迅速擴展的原因之一,不然,伊和平有什麼資本跟姜華仁合作,又有什麼資本跟他溫啟剛叫板?溫啟剛先是答應焦作勇,好力奇不是兼併華宇,而是以資本注入的方式改造華宇,讓華宇變得更精良,更有發展前景。這話說得焦作勇心裡非常舒服。緊接著他又表態,重組華宇成立華宇力奇股份公司後,不讓一個員工下崗,不引發任何社會問題,確保重組事件不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同時也承諾不在新聞媒體宣傳炒作,一切都靜悄悄的。有了這幾項承諾,焦作勇放下心來。仕途中人最怕的就是不穩定,就是員工鬧事,媒體掀波瀾,把這些解決好了,怎麼重組、怎麼兼併都是小問題。

「謝謝你啊,溫總,你把什麼都想到了,你這樣的企業家很少喲。」焦副市長真誠地說。

溫啟剛接著又道,等把華宇的事解決好,好力奇會抽出時間專門來這邊考察,下一個生產基地就選在這邊。

「太好了,我們早就盼著好力奇能來落戶,飲料行業的老大,你讓我們也沾沾光嘛。」焦作勇風趣地說。

這些工作做紮實,剩下的就很簡單了,幾乎不用溫啟剛出面,李念他們就能搞定。伊和平那簡單的腦袋瓜,哪能想到這麼多,還在那兒使勁吼「溫啟剛有什麼能耐」。結果他在賓館只住了一晚,就被有關方面以涉嫌偷漏稅款和銷售假冒偽劣產品帶走了。

《關鍵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