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04

唐小舟確實不想和吳三友走得太近,自從上任以來,吳三友給他打了無數次電話,總說要來拜訪,每次他都以各種借口推了。有一次回家,他看到家裡有一箱雍康酒,便知道吳三友找到家裡去了。他只裝著什麼都不知道,沒有問谷瑞丹,谷瑞丹也沒有主動提起。這個女人就是如此,像隻大老鼠,家裡有什麼東西,便往她的娘家搬。搬也就搬了,最為奇怪的是,她的父母竟然多次在唐小舟面前抱怨,說這麼多年了,唐小舟也沒為谷家做什麼貢獻,甚至過年過節都沒有表示。感情在他們眼裡,谷瑞丹拿回去的所有東西,都是屬於谷家的,而不是他唐家的,天下竟然有這樣的邏輯。

既然逃不掉,那就陪他一餐吧。反正公務員中午是禁酒的,只要不喝酒,一餐飯就算再豐盛,時間也短。何況處裡人全部參加的話,吳三友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說什麼。至於以後仍然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那是以後的事了。

可計劃沒有變化快,吳三友他們剛剛離開不久,趙德良打來電話,叫他過去一趟。

進門後,趙德良說,你出趟差。

唐小舟問,去哪裡?

趙德良說,尚玲同志馬上來,你跟她走。

唐小舟說,好。那我現在去準備。

趙德良說,好吧,具體情況,讓尚玲同志路上告訴你。

說是準備,能怎麼準備?現在回家,肯定來不及。

好在唐小舟知道自己這份工作,說走就要走,辦公室裡準備了幾打一次性內褲和洗漱用具,他將這些東西往包裡裝,然後給侯正德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和侯正德說了幾句,主要是自己離開期間處裡與趙德良在工作上對接的事,需要進行一番安排。

談過工作,唐小舟又說,吳三友還在吧?你讓他聽電話。電話交到了吳三友那裡。他對吳三友說,吳總,真是太抱歉了。臨時有點急事,中午不能陪你了。

吳三友自然不甘心,還想爭取,唐小舟手機響起,是梅尚玲。唐小舟說,我是真的有急事,馬上就要走,沒時間和你解釋了。下次再補吧。說過之後,掛斷了電話,接起手機。

梅尚玲說,我已經到了樓下,你下來吧。

唐小舟提了包,鎖了門,來到樓下,梅尚玲的奧迪車已經等在那裡。副手席上已經坐了人,而司機早已經等在後門邊,見唐小舟過來,已經拉開後車門候著。唐小舟坐上去,先向梅尚玲問好。梅尚玲和他握了握手,又介紹副手席上的同事,那位同事轉過身來,伸出雙手,恭敬地和唐小舟握了。

剛開始,一直在說著閒話,直到汽車出了雍州城,唐小舟才問,我們這是去哪裡?

梅尚玲說,去金昌。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金昌市是鄰省,他們去鄰省幹什麼?

梅尚玲說,王會莊被雙規後,我們把他帶到了金昌,在那裡對他進行審查。但是,今天早晨,嚴格說來,是今天凌晨,他出事了。

唐小舟再次驚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問,王會莊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梅尚玲說,專案組報回來的消息是自殺。但是,我們覺得案子有很多疑點,所以要去查一下這件事。

唐小舟明白了,王會莊在金昌市接受雙規的時候死了,專案組報回來的消息是自殺,但省紀委研究後覺得,這起死亡案件的疑點很多,因此,由梅尚玲領銜,前去就此案進行調查。

問題在於為什麼要唐小舟去?他既不懂刑偵,也不懂紀檢。趙德良對紀委不信任,才派他去?應該不會,趙德良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唐小舟跟在趙德良身邊半年多,早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對趙德良所幹的每件事仔細思考一番,努力找到趙德良的思維路徑和處事方法。最終,唐小舟得出的結論是,趙德良所做的每一件事,表面看,顯得很平淡很無力,完全沒有一個省委書記那種氣吞山河力拔千鈞的氣概。正因為如此,江南官場便有了很多說法,說走了一個呆子來了一個腐子。腐子是江南地方話,意思是迂腐,也就是書獃子。走的那個呆子,自然是指袁百鳴,來的這個腐子,便是趙德良。還有一些非常粗俗的比喻,說冷水洗鳥,越洗越小。指趙德良比他的前任更差。說秀才日屄,看得見毛找不到洞。指趙德良只會抓小事,不會抓大事。而實際上,唐小舟覺得,趙德良是個極有力量的人,他的力量,不是自然的蠻力,而是智慧的力量,思想的力量,是一種韌性的力量,是那種所謂的四兩撥千鈞,以柔克剛。以如此睿智的趙德良,肯定不會將自己對紀委的不信任表露出來。

既然不是這樣,那又為什麼派自己出面?稍稍一想,唐小舟似乎有點明白了,紀委恐怕也不是鐵板一塊,王會莊案,肯定不可能是一件單純的貪腐案,背後涉及權力場,甚至有可能盤根錯節。

任何一起腐敗案,只要查下去,全都拔出羅卜帶出泥,肯定牽出一大串。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西遊記》中常常附帶上天有好生之德,修煉一個神仙或者妖精不容易之類的話,其實,真正修煉一個官員才不容易,每一個官員的背後,都有一張網,這張網就是圈子,或者孔思勤所說的權力結構件。某一個官員爛了,這個圈子或者結構件如果還完好無損,都是絕對不可想像的。這個圈子或者結構件如果仍然想保持貌似完好無損,就只能有一種辦法,外科手術,將這爛掉的一個除掉,以保證整個圈子的完好。

王會莊之死,是不是某些人善後的結果?如果是,那就說明,王會莊背後的那個圈子,其實已經滲透進了專案組。

若真如此,就面臨一個問題,派誰去查這個案子?派紀委書記夏春和去?夏春和是省委常委,他如果出動去鄰省,不事先知會人家,那是對人家的輕視,會影響兩省的關係。如果知會人家,你來了一個省委常委,人家怎麼著也得派一個省委常委作陪,大動干戈了。何況,一個雙規人員自殺,便派省委常委、紀委書記去查案,有點高射炮打蒼蠅的味道。不派夏春和去,派某一個處長去?若是對專案組成員完全信任,自然沒話說。若是專案組的負責人有可能是個內鬼,派個處長,根本就不起作用,級別低了。讓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梅尚玲出面進行這次調查,似乎是比較理想的選擇。但畢竟是自查或者內查,紀委自己查自己,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於是,趙德良把自己的秘書唐小舟派出去了。這實際是梅尚玲請的尚方寶劍。

有一點唐小舟不解,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王會莊的案子就算再大,也罪不至死呀,如果只是幾百萬,大概也就是幾年至多十幾年,出來之後,還可以再創一番事業。再不濟,也可以保有一條命。人嘛,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幹嘛要自殺呢?他問梅尚玲,王會莊的案子,已經完全查清楚了嗎?

梅尚玲實話實說,像這種案子,時間又這麼短,要想查清楚,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坦白,偵查部門根據其供狀一件一件去核實,否則,很難在短期內查清。具體到王會莊案,外圍調查,確實取得了一些進展,基本已經查清了王會莊所擁有的財產以及落實了幾件受賄案。但王會莊本人,至今還心存幻想,始終沒有開口。

唐小舟說,既然他還心存幻想,那就不應該會自殺呀。

梅尚玲說,問題就在這裡。直到昨天,王會莊實際上還在努力,希望得到一個他樂於見到的結局。可以說,此前沒有任何自殺跡象,甚至連消極的態度都感受不到,別說絕望情緒。

唐小舟說,我採訪過幾個有過雙規經歷的犯人。據他們說,你們辦案,有一套嚴格的程序,尤其在杜絕雙規對像自殺方面,做的工作非常細緻,甚至會專門安排人陪著雙規對像睡覺。所以,雙規案中,犯罪嫌疑人在雙規期間自殺的事,極少發生。

梅尚玲說,是這樣。辦一件雙規案,我們通常都會安排三個小組,一個是審訊組,一個是生活組,一個是外圍調查組。通常情況下,我們會將一個小型賓館包下來,或者是將某賓館的某一層樓包下來,整個專案組,就住在那個空間裡。三個組各施其責,互相是不能串聯的。也確實像你說的,生活組有一項重要職責,就是晚上陪雙規對像睡覺,防止他們自殺。而且,晚上值班的,往往是兩個人,一個人睡一個人守在旁邊,輪班。雙規案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恐怖,雙規對像在接受雙規期間,待遇其實是相當好的,比我們辦案人員的待遇要好得多。他們提出的許多生活上的條件,只要不是非常出格,我們通常都會滿足。比如想吃什麼想喝什麼等。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5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說,就是呀。既然這麼嚴格,王會莊怎麼還能自殺?

梅尚玲說,這就是我們要去弄清楚的。

唐小舟問,他到底怎麼死的?

梅尚玲說,上吊死的。用床單吊在門樑上。

唐小舟問,負責看守他的人呢?

梅尚玲說,睡著了。

這種說法,多少顯得有點滑稽。屋子裡有兩個人呢,按照規定,有一個人是必須醒著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房間裡吊死了,這兩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自縊的人會非常痛苦,無論此人有多麼強大的意志力,到了最後的彌留之際,自我控制都會完全消失,此時,別說生命的本能會令其劇烈掙扎,就算是肌肉的反射性活動,也可能弄出很大的動靜來。何況,專案組又不僅僅只是這麼幾個人,很多人都住在一起呢。

從雍州到金昌需要四個多小時,路上吃了餐便飯,耽誤了一點點時間,到達專案組所在的紅雲賓館,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紀委所辦的案件特殊,通常都是租用賓館作為辦案場所。而紀委租下的賓館,通常都會進行一番特殊改裝,因此,各級紀委,通常都有一家專門用來辦案的賓館。王會莊案不僅是異地辦案,而且是異省辦案,江南省紀委不可能用鄰省紀委的現有賓館,只好臨時租用條件相對適合的紅雲賓館。紅雲賓館在金昌市郊區,一幢五層樓的建築,專案組包下了整個二樓共十三個房間。為了保證其封閉性,專案組對這一層樓進行了改裝,在樓梯口安了一道鐵門,只要鐵門一關,這裡便與世隔絕。平常別說雙規對像不能輕易離開,就連審訊組成員,也是有紀律規定的,必須一樣過著全封閉的生活,所有的電話被集中保管,所有人不能走出這裡。稍稍自由一點的,是生活組,他們負責全組人的生活必需品採買等。

梅尚玲他們去時,二樓的鐵門開著,雖然沒了這道屏障,也沒有了雙規對象,專案組的成員,仍然留在鐵門裡面,誰都沒有出去。鐵門邊擺了把椅子,有一名警察坐在椅子上玩手機,見到他們過來,那名警察主動站起來,問道,是梅書記吧?

梅尚玲主動與那名警察握手,說,你好你好,我是梅尚玲。

那名警察說,我是金昌市公安局的,我姓曾。

聽到說話聲,省紀委專案組的人分別從不同的房間裡出來。人雖然多,大家卻很講秩序,出門後便站在門口等著,並沒有立即迎過來,直到有兩個負責人出來,領頭走和梅尚玲,其他人才跟上來。最前面那個年紀大一些,很有領導幹部的派頭,後面那個比較年輕,大約和唐小舟的年紀差不多。梅尚玲等人迎著他們向裡面走去,門口那名警察又坐了下來。顯然,他的職責,就是看管那扇鐵門。裡面的兩個人加快了腳步,迎過來,向梅尚玲問好,並且握手。他們都不認識唐小舟,發現梅尚玲身邊跟著一個外人,兩人顯得有點意外。

梅尚玲介紹說,這位是唐小舟同志,德良書記派他陪我來的。又向唐小舟介紹這兩個人,那個年紀大些的叫曹滿江,年輕的叫汪修農。

曹滿江是省紀委的一名老資格處長,是第一批進入紀委工作的,從事紀律檢查工作已經幾十年,曾有幾次提拔副書記的機會,但最終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未能如願。他是江南省紀委最有經驗的辦案專案,王會莊專案組的執行組長,同時主持審訊組的工作。汪修農是省紀委的一名年輕的副處長,他是專案組的副組長,協助曹滿江工作,並且主要負責生活組。

聽了梅尚玲的介紹,曹滿江顯然愣了一下,立即換上一副熱情的笑臉,主動伸出手來,說,哦,唐小舟同志,二號首長,您好。幸會幸會。

唐小舟和他握手,感覺他的手有點涼。唐小舟說,曹處長千萬別這麼叫,讓別人誤會。

曹滿江說,你能來,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支持,我代表這裡的所有成員,對你和梅書記的到來,表示歡迎。

曹滿江握過手後,輪到汪修農了。汪修農上前半步,雙手與唐小舟相握。唐小舟明顯感到,汪修農的手用了一些格外的力量,似乎要向他表達什麼,到底想表達什麼,他一時摸不透。

梅尚玲不太喜歡這些虛套,對曹滿江說,帶我們去看看出事的房間吧。

曹滿江領頭,領先半步走在梅尚玲前面。汪修農又落後半步跟著梅尚玲,也可以理解成他領先半步領著唐小舟。大家沿著走道向前走,越過四個房間,到了正中間。房間門開著,裡面沒有人,對面一扇門裡,走出另一名警察。曹滿江向梅尚玲作了介紹,這名警察便和梅尚玲等握手。

唐小舟看了看,這個房間,在走道的正中間,左右兩邊,一邊有四個房間,另一邊有三個房間和廁所。對面有六個房間和一個會議室。門是那種包過的木門,普通的球頭鎖。和現代酒店略有不同的是,門上有氣窗。氣窗也不知什麼人發明的,倒是可以令室內亮堂,卻有兩大弱點無法克制,一是安全性。某些樑上君子,很容易弄開氣窗爬進去,使得門成為擺設。二是保密性,氣窗上往往安有玻璃,若是角度適當,很容易從氣窗上看清裡面的一切,對隱私保護沒有好處。正因為如此,現在裝修已經不再用氣窗了。由此可知,這家賓館,一定是有些年頭了。

梅尚玲站在那裡,伸手指了指門框的頂部,問道,王會莊在這裡吊死的?

曹滿江說,是的,用床單吊死的。他指了指裡面的兩張床,其中一張床上沒有了床單。他說,就是那張床上的床單。

梅尚玲問,床單呢?

那名警察說,在市局刑警隊。

梅尚玲又問,門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警察說,我們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屍體已經被放了下來。

曹滿江說,當時第一時間要救人,所以,我們把人放下來了。放下來後,才發現已經斷氣了。當時,我們採取了一引起措施,一面施救,一面對現場拍了照片。全部過程,也都錄了像。除了放下屍體以及施救時有點混亂之外,其他的都保持現狀。

梅尚玲轉頭看了看那名警察,問道,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警察說,我們對這個房間的取證工作,基本已經完成。不過,梅書記若要進去,最好其他人留在外面。

梅尚玲明白了,這是不同意她進去的另一種說法。畢竟是現場,不進去也好,她便站在外面。

唐小舟向裡面看,這是那種老式的招待所房間,房間比現在酒店的空間大,卻簡陋得多,裡面的陳設十分簡單,正對門是一扇不大的窗戶。窗戶顯然是後來改造過的,由以前的木窗換成了鋁合金,窗外有防盜護攔。窗戶下面,擺著兩隻單人沙發,很舊很老式的那種。沙發中間,有一張木茶几。房間裡擺著兩張單人床,靠門的這張床上沒有床單,只有褥子和被子,另一張床的被子很亂,沒有疊過。床的對面,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也是很舊的。桌子上沒有電視機,沒有茶杯沒有電水壺甚至沒有洗漱用具以及涼曬的衣物,房間裡自然也沒有洗手間。唐小舟的感覺是,這個房間,顯得特別乾淨,一般賓館房間有的東西,這裡全沒有。

梅尚玲站在那裡,問道,昨晚誰值班?

立即有兩個人從唐小舟身後走到了前面,不約而同地說,是我們。

梅尚玲自然認識這兩個人,但唐小舟不認識。梅尚玲便向唐小舟介紹。高些的那個,叫丁春陽,部隊轉業後進入紀委的。矮胖的那個,叫薛靖海,大學畢業後進入省紀委,目前是省紀委的一名科長。梅尚玲介紹的時候,兩人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介紹過後,梅尚玲說,你們誰說說,是怎麼回事?

薛靖海看了看丁春陽,丁春陽似乎有顧慮,唐小舟感覺到他的身子向後縮了一下。薛靖海於是說,我和春陽負責晚上值班。昨天晚上,我值上半夜班,春陽是下半夜班。春陽睡得很早,我們吃過晚飯回到房間,隨便聊了幾句,春陽就上床了,我還和他說話呢,他已經睡著了。那時大概也就八點來鐘。

梅尚玲問,王會莊當時在幹什麼?

薛靖海說,王會莊雖然沒有睡覺,但已經上床,坐在床上,背靠著牆,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像是閉目養神,也可能在思考什麼。不過,時隔不久,我發現王會莊睡著了,開始打鼾。我上去幫他把衣服脫了,扶著他躺在床上,又替他蓋上毯子。

梅尚玲問,你替他做這些人時候,他沒有醒過來?

薛靖海說,我不知道,我感覺他沒有醒,但也可能醒了,故意裝。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6www.5uxiaoshuo.com 凌晨兩點整,一盤蚊香燒完了,薛靖海又重新點了一盤,再喊醒了丁春陽,和他交班。兩人一起走到王會莊的床前,看了看他。王會莊睡得很好,發出輕微的鼾聲。無論日夜,這個房間的門,一直都是開著的,為的是外面的人,隨時都能看清裡面的情況。丁春陽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出門,出去上廁所。薛靖海等丁春陽回來後,才睡到了丁春陽剛才睡的床上。他非常困,很快就睡著了。他睡著前,丁春陽坐在沙發上看書。等他一覺醒來,發現丁春陽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再看旁邊的床,沒有王會莊。他嚇了一大跳,立即一躍而起,向外一望,發現門上吊著一個人。他大叫一聲,立即撲過去,抱住了王會莊,又叫丁春陽快點過來幫忙。丁春陽醒來後,也嚇壞了,立即上前,將床單從王會莊頸部取了下來。這時,專案組其他人驚醒了,過來一看,王會莊已經死了。

丁春陽說,他平常值班都很警醒的,但昨晚不知怎麼回事,特別困,吃過晚飯,就覺得眼皮打架,所以,回到房間,立即上床睡了。薛靖海將他叫醒,他人是起來了,睡意卻沒有趕走,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便坐在沙發上睡著了,直到薛靖海驚叫著把他喊醒。

看過現場,接下來進了會議室。還是介紹情況。唐小舟一直在認真地聽,仔細地記,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除了薛靖海和丁春陽介紹的情況之外,其他人介紹的情況並沒有特別之處。走道的鐵門是鎖著的,而且用的是兩把大鐵鎖,鑰匙分別由組長曹滿江和副組長汪修農保管。兩人都證實,鑰匙沒有問題,是刑警隊來了之後,他們才將鐵門打開。也就是說,當晚絕對不可能有人進來。其他人則證實,沒有人聽到有特別的聲音。

晚上,唐小舟和梅尚玲以及梅尚玲帶來的那個同事三個人一起找專案組成員單獨談話。總體上說,晚上所談,和下午所談大同小異,惟一的區別在於,有人提供說,訊問王會莊的時候,曹滿江顯得比較急躁。

唐小舟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特別,梅尚玲到底經驗豐富,她緊緊地抓住了這句話,問怎麼急躁。對方說,可能方法上有點粗暴。

在梅尚玲的一再追問下,才總算是弄清楚了。因為急於突破,曹滿江會拍桌子,甚至推搡王會莊,昨天下午,又一次訊問的時候,曹滿江走到王會莊面前,用手托著王會莊的下巴,說,你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坐在台上,還能人模狗樣,到了這裡,就是垃圾一堆。這時候,王會莊往曹滿江臉上吐了一口痰。曹滿江被激怒了,開始動手打王會莊,打的時間持續了幾分鐘,有拳打有腳踢,踢得王會莊在地下打滾。後來是汪修農聽到裡面鬧起來,趕過來扯開了。

最後找曹滿江單獨談話的時候,他一進來就向梅尚玲檢討,表示自己一時失去冷靜,犯了紀律錯誤,請求組織處分。

梅尚玲不動聲色,說,怎麼回事?你說一下。

曹滿江主動將昨天下午的事說了。他說,這個王會莊非常頑固,軟抗硬抗,什麼手段都使上了,還一直說他沒有罪,他是被趙德良打擊報復陷害的。曹滿江本來就有些煩他,但一直克制著自己。直到昨天下午,他往自己臉上吐了一口痰,便再也忍不住,對他動了手。

曹滿江說,事後我非常後悔,可在當時,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竟然那麼衝動,甚至可以說失去理智。

第二天,梅尚玲和唐小舟等人去了金昌市公安局刑警隊。刑警隊提供了一份屍檢報告,證實王會莊確實是窒息死亡。因為屍體上有很多傷痕,開始刑警對這些傷痕非常懷疑,曾考慮是否存在外力強行令其窒息的可能。後來調查得知,當天下午死者曾被刑訊過,因此排除了這一疑點,結論為自殺。

梅尚玲似乎不太滿意這一結論,問道,僅僅因為下午被刑訊過,便能排除外力致其窒息?

刑警隊的法醫說,之所以作出自殺結論,並不完全考慮下午刑訊的因素。更主要一點,外力強制窒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人的拚死掙扎,力量異常強大,往往幾個大漢都按不住。所以,真的是外力強制窒息,別說同一層樓的人會聽到巨大的動靜,就算是同一幢樓,甚至是附近的人,都應該聽到動靜。刑警隊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不僅調查了專案組成員,也調查了當晚在紅雲賓館住宿的其他人,包括服務員,走訪了附近的居民,他們都沒有聽到特別的聲音。

梅尚玲更進一步問,有沒有可能既聽不到聲音,又能強制窒息?

法醫顯然對梅尚玲這話有點不滿,他指著幾幅照片說,你可以看皮下出血點,這些特徵,全都說明一點,這是窒息死亡。你再看這些勒痕,這是掙扎形成的。這說明什麼?說明死者上吊前是活著的,死亡到來之前,他曾掙扎過,但不強烈。如果死者掙扎,而旁邊有人強制的話,那就可能形成兩類特徵,一是死者身上的勒痕會完全不同,二是強制的人,可能因為死者的劇烈掙扎受傷,比如身體的某處有劃傷或者瘀傷。我們檢查過專案組所有成員,他們身上,都沒有。

唐小舟多少有點明白了。既然專案組成員身上都沒有瘀痕,說明王會莊的死亡,並沒有人實施強制行動,既然沒有強制,自然就是自殺。

中午吃過飯,唐小舟準備返回。梅尚玲還需要留下來,所以,她讓自己的司機送唐小舟。顯然,梅尚玲有些話想對唐小舟說,她便讓司機開著車跟在後面,她和唐小舟肩並著肩慢慢向前走。

梅尚玲說,我知道你很敏銳,對這個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唐小舟說,對於辦案,我完全是外行,你問錯了人吧。

梅尚玲說,得了,我是你老姐,在老姐面前,你裝什麼?我知道你有想法,快說。

唐小舟說,我聽說曹滿江這個人,一直是很穩沉很溫和的?

梅尚玲說,你指他動手這件事?

唐小舟說,這類事,在你們這裡多嗎?

梅尚玲擺了擺頭,說,我們辦案和公安辦案不同。公安打交道的慣犯多,那種人幾進宮,心理承受力比較強,普通的審訊手段,還真是拿他們沒辦法。而我們辦雙規案,那些雙規對像身份特別,以前是他們在台上指揮別人,現在卻淪到別人來審問他們,心理落差非常大。怎麼說呢?幾乎所有的貪官,無論是那些死挺的,還是一進來就什麼都說的,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心理的崩潰。這種崩潰,不一定是本人的性格原因,也不一定是專政機構特有的壓力造成的,我認為,根本原因在於這些人有了對權力的強烈依賴以及一旦失去權力之後那種巨大的不適應造成的。權力是官員們的精神支柱,是他們的脊樑,一旦失去了,崩潰就是必然。所以,我們辦案,一般都只是和對手磨耐心,打心理戰,用盡辦法告訴他們一個殘酷的事實,他曾經用以呼風喚雨的權力,已經不再屬於他了。當這些人徹底明白這一點之後,崩潰也就發生了。崩潰之後雖然也有繼續頑抗的,可這種頑抗,意義已經不大。我不否認,也有極個別動手的,大多是年輕人,他們容易急躁。曹處長是我們隊伍中經驗極其豐富的紀檢官員,辦過很多的大案要案,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

唐小舟說,我不記得是個什麼人說過,一個人突然改變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方式,必然有極其深層的原因。

梅尚玲問,你覺得曹滿江的打人事件,不是偶然的?

唐小舟說,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剛才你說了那些之後,我的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梅尚玲說,坦率地說,我也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唐小舟說,除了這種感覺之外,我還有一個感覺。畢竟一個人死了,而且是上吊死的。我聽說,就算是那種砍頭死的,腦袋被砍下來在地上滾,身子還會掙扎好一斷時間的。今天上午,刑警隊的那位法醫,其實也證實了這一點,王會莊在死亡到來之時,有過掙扎。可是,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如果王會莊曾經異常強烈地掙扎過,別說驚醒其他人,同一房間裡的兩個人,為什麼沒有被驚醒?如果像法醫所說,王會莊雖然掙扎過,但並不強烈,那麼,一個人臨時前都不強烈掙扎,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梅尚玲說,這也並非不可能。我曾辦過類似的案子。一間房子睡了五六個人,有一個人上吊死了,其他人卻完全不知道。

唐小舟說,看來,我是外行了。這只是我的感覺,對不對,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不想說,怕影響你們辦案。既然你問起,我不說,就是對不起你這位大姐。

梅尚玲停下來,主動伸出手,說,非常感謝。你路上小心。

唐小舟和她握手,說,我們雍州見。

汽車悄無聲息地開到他們身邊停下,梅尚玲替唐小舟拉開車門,唐小舟向梅尚玲揮了揮手,道聲再見,鑽進了後座。梅尚玲將車門關上後,汽車迅速向前滑行,梅尚玲站在那裡,向他揮手致意。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7www.5uxiaoshuo.com 高嵐縣縣委書記劉鳳民已經多次通過各種渠道給唐小舟打電話,希望到省裡來拜訪他,唐小舟一直沒有鬆口。

唐小舟認識劉鳳民的時間很早,那還是他當上省報記者的時候,心想自己佔了這麼個位置,怎麼說,也要為家裡作點貢獻。怎麼作貢獻?自然是和縣裡搞好關係,利用縣委縣政府的權力,替親戚朋友謀點實惠。那時候,對於農村人來說,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農轉非,解決城市戶口。唐小舟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除了他和妹妹,其餘的人,全都在農村。一家人都巴望著扯著他的衣角跳農門呢。於是,唐小舟回到縣裡上串下跳,到處挖門路找關係。

也就是通過同學關係,他認識了劉鳳民。劉鳳民當時是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也希望找到上面的關係並借此關係更上一層樓,自然對唐小舟十分熱情。可唐小舟畢竟是個小小的記者,人微言輕,縣領導高高在上,對他愛理不理。他忙乎了幾大圈,見到的最大官,也就是劉鳳民。過了幾年,唐小舟在報社也沒有混出個模樣,似乎是越來越不受重用,再回到縣裡,就沒有人願意睬他了。劉鳳民有一段時間和他的關係看上去不錯,可自從由副主任升上了正主任,態度便有些變了。

有一年春節,唐小舟回高嵐,自然要去拜訪劉鳳民。他在傳達室給辦公室打電話,說找劉主任。縣裡還沒有程控通電話,家庭電話也不普及,縣委辦公室也只有一部電話,安在劉鳳民辦公室隔壁的文印室。文印室的女打字員接了電話,便高聲地叫,劉主任,電話。不久,又重複了一次,聲音比較弱,應該是放下話筒走到門口喊的。有人應了一句什麼,唐小舟沒有聽清,猜測應該是劉鳳民問了一句,誰的電話。過了一會兒,打字員過來問,你是哪裡?叫什麼名字?那時還不強調政府的服務型職能,所有政府工作人員,都高高在上,態度很粗暴。

唐小舟說,我姓唐,叫唐小舟,是江南日報的。

聽說是省黨報的,打字員的語氣客氣了許多,說,哦,唐記者,請你稍等。過了一會兒,打字員回來說,劉主任不在辦公室。

唐小舟明白了,劉鳳民的地位不一樣了,不再需要他這個無職無權又不受重視的小記者了。

從那以後,唐小舟和家鄉官員的最後一絲聯繫斷了,真正成了窮在鬧市無人問。

誰也沒有想到,多年的媳婦真有熬成婆的那一天,劉鳳民熬成了縣委書記,唐小舟竟然當了省委書記秘書。劉鳳民不是不清楚,縣裡幹部的人事權,名義上掌握在市裡,可實際上,縣委書記和縣長這兩個幹部,絕對掌握在省裡。就算你在市裡有強硬的靠山,可你盯準的位置,很可能被省裡某個領導盯住了,結果你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歡喜一場空。劉鳳民是高嵐縣土生土長的幹部,就算他極其努力地在省裡發展關係,那些關係,也隔了一層,何況,作為一名縣委書記能抓住的關係,也就是廳級而已,想從縣委書記位置再進一步,一個廳局級幹部,說話是絕對沒有份量的。

與那些廳局級幹部不同的是,唐小舟雖然只是一個處級幹部,可他佔有的位置特殊,資源優渥,只要他願意,既可以讓你通天,也可以讓你接地。通天,自然是成為省委書記的朋友,接地嘛,市委屬於地市級,只要市委書記賞識,提拔便指日可待。

此時,劉鳳民大概後悔當初對他的冷漠了吧?

唐小舟當上省委書記秘書後,劉鳳民立即給他打電話,又要登門拜訪,又要敘舊。唐小舟其實很想不理他,甚至將他罵個狗血噴頭。轉而一想,官場就是這麼個現實之所,每個人的資源是有限的,每個人能夠維持的人脈關係更是有限,你自己沒有本事顯山露水,沒有本事把握機會,又怎麼能怪別人待你太薄?儘管如此,若要對劉鳳民非常熱情,他還是過不了自己的感情關。

儘管唐小舟對劉鳳民不熱也不冷,劉鳳民卻極其積極主動,幾乎每個月都要往公安廳唐小舟家裡跑一趟,到了家裡,唐小舟肯定不在,只是谷瑞丹接待他。劉鳳民似乎知道唐小舟和谷瑞丹的關係很冷淡,到了家裡之後,便用座機給唐小舟打個電話,說上幾句話,表示並沒有什麼事,恰好來省城,過來看看。不僅如此,每個月,他還親自跑一兩趟唐家坳,去鄉下拜望唐小舟的父母。

劉鳳民去唐家,當然不是簡單的拜訪,每去一次,就解決一些具體問題。

唐小舟的姐夫有一個建築隊,在鄉里接一些替農民建房子的活。農民房的造價低不說,都是鄉里鄉親的,人家說錢不夠,先欠著,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幾年下來,賬面上的錢倒是賺了不少,真正能夠拿到手的沒有幾個,到了春節,竟然連過年的錢都沒有。劉鳳民一出面,姐夫就接了縣裡兩個花園小區的建築工程。一般工程隊接這類建築工程,都是要自帶資金的,你沒有資金,人家看都不看你。姐夫的工程隊,哪裡有資金可帶?在劉鳳民的活動下,不僅沒有帶資,而且由開發商預付了部分工程款。

唐小舟的三哥唐小栗,屬於鄉下人所說的能人,非常勤勞,人又聰明靈泛,幾年努力,成了村裡的致富能手。

唐小舟的家鄉盛產板栗,是全國著名的板栗之鄉,據說,當地種植板栗,有一千多年歷史。當地最有名的特產,是板栗桂花羹。改革開放以後,縣裡要將當地打造成聞名全國的板栗之鄉,號召家家戶戶種板栗。剛開始,由上面硬行攤派任務,大家都不願幹。豈知第一批種板栗的人受益了,唐小栗就是受益者之一,也因此成為當地最早富起來的人。如此一來,再不需要縣裡鄉里的幹部挨家挨戶宣傳動員,大家一哄而上,種板栗的熱情高漲。第二年板栗大豐收,接踵而來的卻是板栗賣不出去,農民們天天吃板栗,吃得怨聲載道。許多人將板栗樹砍了,改種其他水果。可其他水果似乎不適合這裡的土壤氣候條件,總長不好。

唐小栗有腦子活,第一年種板栗賺了錢,便另闢蹊徑,搞起了板栗加工廠,生產板栗酥。因為板栗價格低,加工製品的製作成本也低,他反倒賺了錢。後來,他受當地板栗桂花羹的啟發,和省農科院的專家一起弄出一種板栗桂花爽液體飲料。這種飲料投放市場後很受歡迎。唐小栗也因此成了當地首富。

幾年前,鎮裡搞民主選舉村官,上面定了一個候選人,村民卻不樂意。唐小栗在暗中活動,把鎮裡定的村長候選人給選下去了,自己高票當選為村長。選票出來,鎮裡縣裡雖然非常被動,卻又不能不承認,極其勉強地發出了任命書,卻又讓原定的那個村長候選人當了副村長。

村長和副村長成了死對頭,鬥得不亦樂乎。鎮裡在背後支持副村長,打壓村長,唐小栗工作起來非常艱難。

唐小舟的地位一變,唐小栗的地位也跟著變了。劉鳳民第一次拜訪唐家,瞭解此事經過,當即拍板說,這樣的能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應該給他壓壓擔子。一周之後,縣裡的任命下來了,代理副鎮長。鎮當然是以前的鄉,只不過,把以前的小鄉合併,升格為鎮。副鎮長屬於政府的最低一級官員,需要鎮人大選舉通過,所以,唐小栗的副鎮長,還只能是代理,而不是正式。

唐小舟的二哥唐小田在鄉里經營餐館。

這間餐館原本是三哥唐小栗經營的,唐小栗當了村長,又要經營板栗廠,顧不過來,就轉給了二哥。鄉里畢竟是鄉里,客源有限,主要還是鄉黨委和鄉政府的領導在那裡吃,吃過了嘴巴一抹,記在賬上,年底再結。可鄉財政能有多大的實力?把人員工資加在一起,大概也就幾百萬,僅吃喝就能花去幾十萬,到了年底,象徵性地結一點,剩下的往下滾,越滾就越多,一拖再拖。忽然有一天,上面來了通知,撤鄉並鎮,唐家所在的唐家坳,全部並到了寧橋鎮,原來的鄉政府,只留下一個工作站。唐小田到鎮政府去要這筆賬,人家根本不承認。

劉鳳民第一次到唐家,二哥不在家,第二次去也不在家,直到第三次去,家裡人才飛報二哥,二哥騎著摩托車趕了回來。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二哥把這件事對劉書記說了。劉書記當場表態,這件事就交給他了。過了半個月,鎮財政打二哥的電話,錢竟然結了回來。不僅如此,劉鳳民還親自關心二哥的餐館,對他說,在工作站能有個什麼出息?一整天也沒幾個客人。我替你在縣裡找了個好位置,就在新縣政府對面,餐館都是現成的,你去承包就行。

《二號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