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包雲河說:「事已出了,躲是躲不掉的,只有積極應對。我和樸天成談了半天,總算談妥,除了把機關大院優惠賣給他,附樓和廣場的工程交給他以外,主樓的內外裝修也讓給他去做。這個條件樸天成還算滿意,表示一定說話算數,絕不再拿這事作什麼文章。」

想起樸天成那肥豬似的身子在沙發上挪來挪去的樣子,田曉堂就感到一陣噁心。他恨恨地說:「這個樸天成,算盤打得太精了!」

包雲河說:「樸天成這個狗日的,只怕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們付出這個代價看似大了些,但為了從『虎口』中救出你,我覺得還是值得的。」

田曉堂不由一震,這才意識到,包雲河為了保他,確實是不惜血本了。如果包雲河捨不得拿出「乾貨」跟樸天成交換,那他的處境將不堪設想。他懷著深深的感激,說道:「真是太感謝您了,包局長!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包雲河淡淡一笑,說:「這話就言重了。你遇上了麻煩,我作為你的直接領導,作為你的老大哥,豈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不管你和王季發的老婆是個什麼關係,你們以前發生過什麼,從今往後,請你一定要把這事的利害關係掂量清楚,自珍自重,好自為之!」田曉堂連連點頭,說:「我會的。」

包雲河又說:「其實我已答應了樸天成,對你瞞下這個事,但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想讓你蒙在鼓裡。我告訴你實情,就是要讓你吸取教訓,今後注重小節,同時對樸天成這個傢伙一定要小心提防。他答應我會刪除你的畫面,我覺得他的話只怕當不了真。」

田曉堂頓時又有些緊張了,忙問:「那該怎麼辦?」包雲河說:「目前我還能罩著你,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倒不會把你怎麼樣。但今後我不在顯位了,他會不會再生事端,那可就難說了。」田曉堂苦笑道:「這個樸天成,真不是個善茬啊!」

局長被網絡負面輿論打入深淵

劉向來約田曉堂在一家茶樓相聚,一見面就說:「你們包局長這陣子可真夠風光的,報紙上有名,電視上有影,廣播裡有聲,又一舉拿下全省十大廉政標兵,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呀!」

田曉堂聽出了挖苦的味道,說:「當廉政標兵有什麼不好嗎?」

劉向來嘿嘿笑了幾聲,沒直接回答,只是說:「你沒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嗎?他早不捐錢遲不捐錢,偏偏在這換屆的節骨眼上,他捐出了40萬禮金,當上了什麼廉政標兵。」

田曉堂點頭道:「我也覺得好像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他像是有意要把自己包裝成廉政典型。莫非,這事也和換屆有關?」

劉向來笑道:「你很敏感嘛!前段時間,社會上盛傳包雲河要做副市長候選人,但後來這種流言卻銷聲匿跡了。我分析,老包只怕是受到了挫折,卻又不甘心,才別出心裁,想到了當廉政典型這個主意,企圖以此使自己脫穎而出,引起上級領導的關注和垂青,進而提名他為副市長候選人。如果花40萬隻弄個廉政標兵,這成本當然不低,要是能釣得副市長,這買賣可就太划算了。當然,這些只是我瞎猜而已。」

「噢,這樣啊。」田曉堂感到很吃驚,卻又覺得劉向來所言有些道理。劉向來又說:「不過,老包大概也是苦無良策,才不得已這麼做的。這實在不是什麼上策啊。你沒聽說過麼,這年頭什麼先進都可以當,就是不能當廉政典型,當廉政典型最不受歡迎,風險實在太大了。我就怕老包弄巧成拙啊!」

田曉堂一驚,卻仍不以為然地說:「也不至於吧!」

劉向來道:「但願我是多慮了!」

田曉堂問劉向來最近在忙些什麼,劉向來說:「正在幫那個浙江的宋老闆爭取一個新項目。你不知道,為了把這個項目弄到手,我天天跑這部門那部門,找這領導那領導,可謂跑斷腿,磨破嘴,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以前還覺得做不做官無所謂,正經做個商人也很好,現在才意識到這種想法是多麼可笑。如今做大生意的,多是官商勾結。不勾結官員,就別想賺大錢。再說,做官本身就是最好的生意,無本經營,一本萬利。做官掌了權,就像張愛玲說的,權力如同春藥,讓人覺得本來辦不到的事情可以辦到。一個人做了官再去悄然經商,亦官亦商,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必定會大發特發。」

田曉堂不由笑了,說「你這個財迷,現在又成官迷了。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打算?」

劉向來說:「不瞞你說,我還是想回過頭來,在仕途上再打拼一番。」田曉堂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劉向來感歎道:「我醒悟得是遲了點兒。不過,這世上大器晚成者也大有人在。黃忠六十才跟劉備,姜子牙八十方為丞相,佘太君百歲始掛帥,孫悟空更是五百多歲西天取經,白素貞甚至一千多歲才下山談戀愛呢。跟他們一比,我倒還不算晚。呵呵。」

田曉堂不由哈哈大笑。劉向來的觀念變化,讓他有些吃驚。但劉向來的一番議論也並非虛言,他又感覺有點懊喪。

這天上午,包雲河把田曉堂叫過去,親熱地笑著,說他正在考慮調整局內部幾個幹部,其中包括付全有,打算安排到一家二級單位任支部書記、副站長,徵求田曉堂的意見。田曉堂感到很突兀,他知道包雲河單獨跟他通氣,其實是想尋求他的支持。包雲河這樣匆匆調整幹部,顯然已在準備走人了。包雲河想調整的那幾個幹部,都是他偏愛的人。特別是付全有,擬任職的那家單位是二級單位中職能最強的。付全有由一個正科級非領導職務轉任實權單位的正科實職,這種調整是比較少見的。田曉堂暗暗揣摩,包雲河急於突擊調整幹部,難道是他的「廉政秀」發揮了作用,提名副市長候選人又有了新的希望?

田曉堂不好反對包雲河。包雲河稱這次調整是工作需要,理由自然冠冕堂皇。包雲河剛把他從一場危機中解救出來,包雲河是他的恩人,甚至可以說是恩重如山,他又怎麼好意思唱反調?再說,他即使不支持也很難改變最後的結果,包雲河想辦的事,幾乎沒有辦不成的。包雲河有的是辦法。

包雲河的幹部調整動議,很快就在局黨組會上順利通過了。這之後,包雲河又很少待在局裡,三天兩頭往省城跑。就在這時,一個流言忽然從社會上冒了出來,說包雲河不過是個假廉政,他捐出40萬隻是為了買個清廉之名,而收下的賄賂卻不知有多少個40萬,還說他捐的40萬一準是王季發送的。王季發接下那麼大的工程,豈有好處獨吞之理?老百姓如今是越來越聰明了,凡事都有了自己的判斷,才不會輕易相信媒體上的說辭呢。對媒體上宣揚的,他們常常愛從反面理解。要命的是,事實證明,從反面理解往往是對的。

田曉堂開始還以為,這個流言蔓延幾天就會煙消雲散。沒有想到,它居然會像這冬日的西北風一樣越刮越猛。田曉堂替包雲河感到擔心了。包雲河這段日子基本上待在省城,也不曉得對流言知不知情。包雲河不主動找他問起,他也不方便開口。

王季發聽到流言,感覺到了壓力。他約出田曉堂,發了一陣牢騷。他不明白包雲河捐出40萬禮金到底想幹什麼,埋怨包雲河真不夠意思,這陣子弄得滿城風雨,讓他也受了牽連。田曉堂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泛泛地安慰了幾句。

流言仍然在傳播著,但對包雲河影響似乎不大。不久,包雲河參加了全省十大廉政標兵命名表彰大會,還在會上作了表態發言。他作精彩發言的彩色照片,被刊登在報刊上,發佈到網站裡。

誰也不會想到,一夜之間竟然風雲突變,惹禍的正是那張彩色照片。準確地說,惹禍的是照片中包雲河腕上戴著的勞力士手錶。一則題為《廉政標兵竟帶天價手錶》的帖子出現在一家知名論壇上,帖子中貼出了包雲河的發言照片,以及那款勞力士手錶的放大照,並咄咄逼人地寫道:這塊勞力士名表價值4萬多,戴在這位廉政標兵手上,真有幾分搞笑。憑他的合法收入,他買得起這樣的天價手錶嗎?他買不起卻戴得心安理得,這廉政標兵夠格嗎?

田曉堂聞訊去看帖子時,已是第二天上午10點。看到「天價手錶」幾個字,他嚇了一跳。後來見是4萬多,才稍稍鬆了一口氣。4萬多還談不上天價,網絡上就喜歡誇大其詞,但一個年工資收入只有4萬多的領導幹部戴一款價值4萬多的手錶,還是叫人不好接受的。田曉堂也沒想到,包雲河戴著的那款勞力士表竟然這麼昂貴。他繼續看帖,再一次受到驚嚇。他發現這個帖子受到了網民的高度關注,目前跟帖的人數竟已達到10多萬。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忙給正在市紀委參加廉政建設研討會的包雲河發短信。包雲河回話卻只是說,我已知道了。田曉堂暗想,包雲河只怕小看這個事了。

下午兩點鐘,田曉堂再去上網查看時,那家論壇上的跟帖竟然已快速上升到30多萬,而且那個帖子已被大小網站紛紛轉貼,網上幾成鋪天蓋地之勢,責問之聲更是不絕於耳。田曉堂意識到情況只怕比自己估計的還要糟糕,立即又給包雲河發去短信,請他重視此事。幾分鐘後,包雲河回道:我已從會上請假,你趕快來我家。

田曉堂匆匆趕到包雲河家裡,一見面他就發現包雲河左腕上光光的,那款勞力士手錶已不見蹤影。他向包雲河詳細介紹了網上的形勢。包雲河說:「那塊表真的值4萬?早知道有這麼貴,我才不會戴著呢。」

田曉堂頗覺意外,又不便多問,就只是說:「我已在網上查過了,那種型號的勞力士手錶確實是這麼個價位。」

包雲河哦了一聲,主動道出了手錶的來歷:「曉堂你也不是別人,我實話告訴你吧,那塊表是上次去歐洲,付全有買了送給我的。我以為就值幾千塊錢,便收下了。沒想到這表竟然這麼值錢。付全有也真是的,買這麼貴的表送我,這不是想害我嗎!」

田曉堂笑道:「真正的勞力士表,最便宜的都是上萬塊錢。幾千塊的不過是冒牌貨。」他暗暗吃驚,付全有為了討好包雲河,竟然捨得下這麼大的本錢。包雲河自稱不知那塊表的底細,讓人真不敢相信。

包雲河說:「已有人提醒過我了,說網民可不是好惹的。我覺得沒必要像如臨大敵似的,網絡不就是個虛擬空間嘛,一些人願意在上頭管管閒事,發發牢騷,罵罵娘,那是他們的自由。可這事再怎麼炒作,也就是一塊表,我就不相信還能真把我怎樣!」

包雲河太低估網絡的力量了。田曉堂忙勸道:「現在網上輿論越來越受重視了,您可不能掉以輕心。我覺得還是主動應對為好。」

包雲河反問:「怎麼主動?我也去發個帖子解釋一番嗎?」

田曉堂說:「你自己去解釋,網民哪會相信,既不會相信你是當事人,也不會相信你說的話,那樣只會越描越黑,激起更大的公憤。我覺得,您不妨主動向市紀委說明情況,由他們出面向社會發佈消息,作出正面回應,這樣可能穩妥一些。當然,怎麼對紀委匯報,還是要講一些策略的。」

包雲河搖著頭,不以為然地說:「主動去招惹紀委,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田曉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在心裡暗自歎息。

當天晚上,田曉堂應酬過後,回局裡來取個東西。上了四樓,走廊上黑漆漆的,他也懶得開燈,勾著腦袋摸索著往前走。走了一陣,他昂起頭來,突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個黑影,飄飄忽忽的,就像個幽靈,他被嚇得啊的一聲大叫,酒早醒了大半。聽見他的驚叫,那個黑影說話了:「是我,李東達!」田曉堂這才鬆了口氣,問:「李局長還沒走?」

李東達在黑暗中支吾道:「有點小事情,就多待了一會兒。」

田曉堂進了辦公室,打開燈,屋子裡頓時燈火通明。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來,回想剛才看見那個黑影的情景,仍然有種驚悚之感。他想,這麼晚了,李東達還待在局裡幹什麼?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進了辦公室就上網,見跟帖數已飆升至50萬,暗叫大事不好。可包雲河不聽勸告,他又不好再去提醒。田曉堂暗想,這個越來越燙手的麻煩,只怕真是包雲河自討的。如果包雲河不為了權欲而去費盡心機浪得廉名,又怎會招來別人的嫉恨和攻訐!古話說得好,「真廉無廉名,立名者正所以為貪」。說到底,還是一個「貪」字作怪呀。眼看著包雲河在網絡輿論危機中四面楚歌,田曉堂一方面覺得包雲河是自討苦吃,另一方面又不願看到包雲河真出個什麼事。對包雲河,他的感情太複雜了。

《官路十八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