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田曉堂說:「他上午黑著個臉跟我談了一番話,把我嚇得著實不輕。我現在該怎麼辦,真的去自首嗎?」

劉向來說:「自什麼首呀。有句話說得好,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你就咬著牙死不承認吧,挺過這陣就沒事了,保證今年大年三十能在家安心過年。你想過沒有,你敢承認嗎?你一旦承認自己受了賄,就會引發連鎖效應,不僅會牽扯出王季發,還會牽連老包,以及一批官階更高的領導。王季發肯定給所有相關的領導都奉上了禮金的,絕不會漏掉一個。如果是那樣的話,大家都恨死你了,你就沒法混下去了,即便還能保留公職,卻再也不會有人理睬你,更不會有人關照你,那你待在官場上還有什麼意思!」

田曉堂贊同道:「是啊是啊,這個利害關係我還是懂得的。」

劉向來說:「我建議你咬牙挺著,絕非信口胡言,我有一定的把握,認為你完全挺得過去。我揣摩柳凡福的態度,他們對你這個事並不會動真格去查……」

正在這時,田曉堂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一看,見是王季發打來的,不由一驚,忙示意劉向來暫時別說話,然後接通了電話。王季發在那頭說:「田局長嗎,你現在有空沒有,我想過來找找你。」

田曉堂越發吃驚了。王季發急於找到他,只怕是從哪兒聽說了那封舉報信吧。他想王季發也不過是不放心他,就故意挑明了說道:「我現在有個應酬,一時脫不開身。我正要找你呢,有人向紀委舉報,說我拿了你的錢。你看這玩笑開的!你自己說吧,你什麼時候給我送過錢了?」

王季發遲疑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田曉堂的意思,就說:「沒有呀,沒有呀。莫說送錢,我連一頓飯都沒有請你吃過呢!」

田曉堂說:「就是嘛!」他想這段通話可謂天衣無縫,就是被紀委用偵察手段截獲了也不要緊。

王季發的口氣明顯輕鬆起來,說:「既然你沒時間,我就不來打攪了。再見吧!」

見田曉堂收了線,劉向來笑道:「是那個王老闆吧?他現在也真夠鬧心的。」又接上剛才的話題說,「我相信你挺得過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根據我的判斷,包雲河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對老包不嚴查,對你就更不會深究了。」

田曉堂驚訝不已,問道:「你這麼說,有什麼依據嗎?」

劉向來說:「當然有依據啦。那天我聽你說包雲河沒有直接雙規,就覺得這裡頭大有文章。根據你介紹的一些情況,我分析,至少會有兩個人為包雲河打招呼。一個是龍省長。龍省長打招呼,主要是為了保王季發,更是為了保自己。還有一個,就是唐生虎。」

田曉堂訝然道:「就因為那個工程給了王季發,而沒給他介紹的樸天成,唐生虎一直對包雲河相當冷淡。現在包雲河落了難,他才不會管他呢!」

劉向來說:「那可不一定!你曾對我提過,你一直不明白包雲河和唐生虎到底有什麼特殊關係。我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才把這個謎底揭開。唐生虎那位年輕的夫人,就是包雲河的一個遠房親戚。而且這個女人還是包雲河親自介紹給唐生虎的,唐生虎對夫人十分滿意,所以才會格外關照包雲河。至於後來冷淡包雲河,唐生虎實在是因為太惱火了。包雲河居然不聽自己的招呼,不買自己的賬,唐生虎感覺個人權威受到了挑釁,難免就要給包雲河一些苦頭了。」

田曉堂恍然如大夢初醒,心裡連呼:難怪呀,難怪呢!

劉向來接著分析道:「現在包雲河出了事,唐生虎的夫人肯定會在他耳邊吹枕頭風,唐生虎念及舊情,又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還是會救包雲河一把的。這麼一來,包雲河就不會吃太大的虧了。」

田曉堂信服地點著頭,說:「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就寬心了許多。」

第二天上午,田曉堂正躲在家裡起草紀委要的那個情況說明,突然接到袁燦燦的電話。

前不久,袁燦燦上市區來,想見田曉堂,卻遭到他的婉拒。這之後,兩人一直沒有聯繫,田曉堂還有點擔心她生了自己的氣。現在接到她的電話,他才稍稍放心了些。兩人寒暄幾句,袁燦燦說:「我聽說有人寫了舉報信,說季發給你送過錢。我有些擔心,就想給你打個電話。你沒事吧?」

田曉堂有點吃驚,沒想到袁燦燦這麼快也知道了。是王季發告訴她的嗎?袁燦燦這麼關心他,讓他還是很感動,忙說:「沒事,沒事,你放心好了。」

袁燦燦細聲道:「沒事就好。」

接下來兩人都沉默了。田曉堂感覺心裡像有很多話要說出來,卻又不知說什麼好。一時無語,卻仍捨不得道再見。

像是有某種默契,袁燦燦也一直不說那兩個字。兩人默然無語,卻似乎在作無聲的交流。他幾乎能聽見她在電話那頭的呼吸。

良久,袁燦燦終於輕聲道:「好了,你多保重吧,再見!」

田曉堂這才回過神來:「再見!謝謝你的關心!」

通完電話,田曉堂感覺心頭暖烘烘的,卻又莫名地有點心酸。又想,袁燦燦打這個電話來,除了擔心他以外,只怕還擔心著王季發吧。王季發雖然目前和她關係不好,但兩人畢竟做了多年夫妻,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王季發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還是會焦急的。眼下,袁燦燦是擔心他多一些呢,還是擔心王季發多一些?

田曉堂感覺到了心頭泛起的一絲醋意,不由嘲笑起自己來: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啊!

劉向來預料的沒錯,田曉堂咬緊牙關拒不承認,果真順利地挺過去了。雖然有驚無險,田曉堂卻並不覺得輕鬆。王季發打電話來約他出去吃飯,大概是想答謝他一下。王季發說得有些動情:「田局長,你這個人真夠朋友!」田曉堂只說不用客氣,婉言推掉了飯局。他覺得實在可笑:王季發給他送了錢,他沒有感謝人家半句,就因為他沒有如實向紀委交代,在保全自己的同時也保住了王季發,王季發反而對他感激涕零,這是什麼混賬道理啊!

田曉堂覺得謀取局長還需等待

一天晚上,田曉堂前去看望包雲河,進門後才見陳春方正待在客廳裡,不免感到有些尷尬,坐下後竟不知說什麼好。看包雲河繃著個臉的樣子,對陳春方好像也不大熱情。好在陳春方還算知趣,枯坐了一會兒,就先告辭了。

陳春方一走,包雲河就冷笑一聲說:「聽說陳春方已投靠了新主子,跟李東達打得相當火熱。這個狗日的,真不是東西!」

田曉堂笑了笑,心想陳春方早就是這麼個狗東西,難道您過去就沒看出來?

包雲河輕歎了口氣,說:「現在回過頭反思,我才意識到,以前對身邊的人確實是太袒護了。一個陳春方,一個付全有,都偏愛過了頭。我知道,對這兩人的提拔,你其實都是不贊成的。現在看來,你還是對的呀。我一片好心呢,也未得到什麼好報,這兩個我最關照的人,可把我害得不輕啊!」

田曉堂一笑,含糊道:「您是太關心身邊的人了。」這話也聽不出是褒是貶。包雲河今天才認識到自己的不對,未免太晚了點。他怪陳春方、付全有害慘了自己,其實說到底,害了他的,不是別人,還是他自己啊!

包雲河說:「回過頭來看,我覺得自己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起用了你。我相信你的才幹。你有點個性,有時候也很固執,我一直對你還是相當遷就和寬容。其實我當年也是同樣的年輕氣盛啊,所以我能理解你。」

田曉堂愣了一下,積壓在心頭的不少疑惑,頓時好像都解開了。他心裡湧起一陣感動,忙說:「感謝您對我的信任,也感謝您對我的包容。這份知遇之恩,我會永誌不忘。」

包雲河擺擺手:「不必客氣嘛。眼下你和我不存在上下級關係,今天我們只是兩兄弟在交心。聽說有人也告了你一狀,不過現在沒事了。這件事你處理得很好!」

田曉堂笑道:「算是有驚無險吧!」他出於無奈,違心地對紀委說了假話,卻得到一致的讚許,田曉堂總感覺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包雲河說:「那個死胖子樸天成弄出的那點麻煩,幸好是發生在我出事之前。如果拖到現在,我就是有心想幫你,只怕也無能為力了。我答應他的交換條件,已跟他簽過書面協議,今後不管誰來局裡當頭,應該不會不認賬,你只管放心吧!」

田曉堂點著頭,似乎很感激,心裡卻有點不舒服了。他感覺包雲河此時重提這件事,好像就是為了提醒他,可別忘了這份救命之恩。

兩人繼續聊著。看起來包雲河一臉輕鬆,氣色比田曉堂上次過來探望時要好多了。他暗想,劉向來的推測只怕是對的,包雲河至今仍然安坐家中,並未雙規,今後再雙規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只要不雙規,調查就不會深入,處理也只會避重就輕。包雲河對這一點大概心知肚明,所以當初那種大禍臨頭的恐懼早已遠他而去,眼下他看起來平靜多了。田曉堂問:「您在家做些什麼呢?看看書、寫寫字?」

包雲河大笑,笑得一臉苦澀,說:「我還能做什麼!除了閉門思過之外,偶爾也看書寫字,但大多數時間不是陪你楊大姐逛超市,就是伴她去做理療,不是幫她洗碗拖地,就是替她侍花弄草,反正我聽她的。我現在,就是一個退休賦閒的糟老頭子!呵呵!」

田曉堂不由一震,他聽出了包雲河的無奈和悲涼。包雲河表面的輕鬆、平靜不過是裝出來的。在內心深處,只怕滿是落寞,滿是傷痛吧!當然,還會有懊惱和不甘。對包雲河來說,即使沒有牢獄之災,即使保住了公職,但這些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一個政治動物,政治前途被葬送了,幾乎就已要了他的命,活著也沒多大意思了。

田曉堂急忙換了個話題,又閒聊了一陣,包雲河突然說:「李東達把我整下去,目的就是想搶局長那把位子。但局長是不是就是他來做,現在還很難說。我倒有個建議,你不妨也去爭一爭。」

田曉堂訝然道:「爭什麼?爭這個局長?我哪夠資格啊!」

包雲河說:「不存在什麼資格的問題。你年輕,資歷淺,這看起來好像是個劣勢,但若打出幹部年輕化這張牌,劣勢就變成了優勢。其實,我早就有此念頭,可惜現在有這個心也幫不了你了。你可以去找一下唐書記嘛。」

田曉堂滿心慌亂,他從未有過這個奢望,一時哪拿得定主意,就只是說:「這事非同小可,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回到家裡,田曉堂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顯得心神不寧。不想周雨瑩湊了過來,也建議他去爭一爭局長的位子。

田曉堂覺得她管得太寬了,就沒好氣地說:「你以為局長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哪有那麼容易!」

周雨瑩說:「事在人為嘛。你試都不試,又怎麼知道這事就一定成不了?試一下哪怕不能成,又有多大關係呢。我想,這事只要唐書記大力支持,就沒有辦不成的。」

田曉堂想她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不免就有些怦然心動了。如果能做上局長,就有了更大的主動權,可以實現更大的抱負,這當然是他夢寐以求的。

但第二天,田曉堂經反覆掂量,還是覺得自己目前謀取局長一職的時機並不成熟。他畢竟年輕了些,像他這個年齡做正縣級的大局一把手,在雲赭歷史上好像還沒有先例。真要打幹部年輕化的牌,唐生虎只怕也會有顧慮。再說,他對唐生虎會持什麼態度心裡根本沒底。如果唐生虎欣賞他這種毛遂自薦的做法,就是這次不答應也無大礙。如果唐生虎認為他是在無恥地跑官要官,對他產生了不好的印象,甚至開始厭煩他,那就壞了大事了。他目前面臨的形勢,也有幾分複雜。他想當局長的信息一旦傳出去,馬上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李東達肯定要千方百計地打壓他,收受王季發禮金的事只怕又要被有些人緊咬不放,還有樸天成手中握有他的把柄,會不會藉機再來敲詐也未可知。這樣一來,豈不是作繭自縛,引火燒身?到時候只怕不但局長的位子得不到,就連現有的一切也會失去。如此一想,他就乾脆打消了那個念頭。

過了兩天見到劉向來,田曉堂提起這事,說:「不僅周雨瑩慫恿我去爭一爭,就連包雲河也建議我去跑一跑。」

劉向來不動聲色地問:「那你的想法呢?」

田曉堂談了自己的考慮和擔心。劉向來點頭道:「你是對的。欲速則不達,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這些道理平時都懂,就是真遇到了事情,頭腦一發熱,就容易忘記。我想,要是你不知死活,偏想做一下局長夢,那只怕就會步包雲河的後塵啊!」

田曉堂暗暗鬆了口氣,說:「是呀是呀,殷鑒不遠呢!」

劉向來突然講起了自己:「最近我終於把那個副字去掉了,做了科長,正科級,呵呵!」

《官路十八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