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回  大勢論當前 請此日定策興師 營田漢水  悲歌言壯志 問何時長車雪恥 痛飲黃龍

  趙構接到岳飛大破李成,收復襄陽六郡的喜報,覺著岳飛部下共只三四萬人,加上各路調撥的兵將,不足八萬,竟於兩月之內,冒著炎天暑熱,連破金、齊、蕃、漢數十萬之眾,也是非常驚喜,立賜手札嘉獎。但以所收降兵較多,恐以後兵少糧缺,問岳飛有何打算。
  岳飛乘機回奏說:「臣竊觀金賊劉豫,皆有可取之理,金賊累年之間,貪婪橫逆,無所不至。今所貪惟金帛子女,志已驕情。劉豫僭臣賊子也……人心終不忘宋。攻討之謀,正不宜緩。苟歲月遷延,使得修治城壁,添兵聚糧而後取之,必倍費力。……如及此時,以精兵二十萬直搗中原,恢復故疆,民皆效順,誠易為力。此則國家長久之策也。」
  「襄陽、隨、郢,地皆膏腴,民力不支。若行營田之法,其利為厚。及今將已七月,未能耕墾,來春即可措劃。陛下欲駐大兵於鄂州,則襄陽、隨、郢量留軍馬,又於安、復、漢陽亦量駐兵。兵勢相援,漕運相繼,荊門、荊南,聲援亦已相接,江,淮、荊、湖皆可奠定六州之屯。」
  「候營田就緒,軍儲既成,則朝廷無愧晌之憂,進攻退守,皆兼利也。葺治之初,未免艱難,必仰朝廷微有以資之。基本既立,後之利源,無有窮已。……於今所先,在乎速備糧食,斟量退守之兵,可善其後。臣今亦候糧食稍足,即過江北。雖番偽賊勢眾多,臣誓當竭力剿戮,不敢少負陛下。」
  趙構仍覺岳飛直搗中原的話未免誇張,還要命大將王瑾去平楊。非但岳飛所請的兵沒有給他抽調,反將他原統率的湖北帥司統制官顏考恭、崔邦弼兩軍,調歸王瑾率領。
  岳飛準備北伐的計劃雖未如願,營田屯糧。招民分耕(方法失傳)的計劃卻逐漸實行開來。岳飛乘著屯兵的空隙,一面派牛皋、王貴將信陽(州)軍一舉收復,一面命眾將分兵四出,掃蕩潰賊殘敵。到處訪查民間疾苦,盡量安置流亡和無家可歸的窮苦百姓。將所獲得的賊寇軍糧,發了二十萬擔,分散窮苦度荒和耕種之用,又把大批軍中牛馬分與百姓耕田。
  這一來,竟將破賊所得軍費用去了一半多,王貴、陳經等紛紛勸說:「我軍苦戰多年,朝廷糧餉往往不能接濟。好不容易大破金。齊。李成,得了這許多的軍糧牛馬。雖然百姓遭逢喪亂,理應安撫,目前正當用兵之際,一旦有事,軍資不繼,如何是好?」
  岳飛笑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無論為政行軍,都以民食為先。這次所得敵人軍糧雖多,終有用盡之時,後難為繼,還需取之農家。今當敵騎蹂躪,殘破之餘,民間耕牛種子全都缺乏。湘、漢膏腴之地,若使軍民合力,限田分耕,一年豐收所得,除卻民間所餘,足供我十萬大軍數年之用,而民不擾。」
  「自來安內才能攘外,足食才可足兵。我軍若是徒擁重兵,多蓄軍糧,民間卻是土地荒廢,飢寒交迫,必又流為盜賊,變亂紛起。以言守土,則地方不靖,村舍為墟,民懷怨恨,到處皆敵。若以軍力平亂,非但民怨難平,徒傷元氣,就是平定下來,這樣多無衣無食的窮苦之民,殺既不能,將他放走,勢又為餓寒所迫,散而為乞,聚而為盜,年時一久,養成惡習,雖有數十萬大軍,也非數年之內所能全部平息。何況敵人正要我們兵連禍結,自相殘殺,以便乘機吞併呢!一兵之費,常耗三五農夫終歲勤勞所積,不先使民能安其業,如何能夠養兵呢?如何能收復中原呢?」
  岳飛繼續說道:「前面正在與敵死鬥,後面卻是寇盜縱橫,道途多阻。即使朝廷糧餉能夠按時運來,也難免被盜軍中途奪去。何況朝廷糧飽也是取自民間,百姓無田可種,無家可歸。竭澤而漁,已無魚可得;殺雞求卵,則無雞可殺。又從哪裡去取得呢,大敵當前,加上民心離叛,任你多大本領,也非敗亡不可。始計不善,後患無窮了。」
  眾將知道岳飛深謀遠慮,不是尋常。先後不滿一年,非但襄、漢平定,民安其業,連川、陝各地貢賦也都通行無阻。湖南。兩廣、江浙一帶也得到了安靖。聞言皆心悅誠服。
  襄陽六郡收復不久,趙構聽宰相趙鼎保奏,又下詔旨,以襄陽、隨、郢、唐、鄧、信陽,作襄陽府路,都歸岳飛統轄。併除岳飛為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縣開國子,移駐鄂州。
  所下制詞(宋朝升貶文武,照例有一套形式,多由翰林學士起草,名為「草制」,禮節十分隆重。起草前由皇帝口授大意,再將起草人的官廉封鎖,名為「鎖院」,以防事前洩漏),甚是誇獎,有「身先百戰之鋒,氣蓋萬夫之敵。機權果達,謀成而動則有功;威信著明,師行而耕者不變」的話。
  當年九月,兀朮、劉豫起兵七十多萬,積草屯糧,準備大舉人寇。緊急探報一個接一個雪片飛來,趙構君臣大為震動。由二十一日起,到十月五日,前後連下了五次緊急詔旨。既要岳飛照應荊襄、控扼武昌一帶,又要令其相助王瑾討平楊,還要分兵防守各路要口,嚴密把截,不許敵人透漏,並把每日軍情和敵人的動靜飛馬奏報。
  緊跟著又因金兵侵犯江淮,圍攻廬州,惟恐金兵又和上次一樣殺到江南,逼得他君臣走投無路,又下緊急召旨,先把岳飛盡量誇獎了一番,要他即日出兵,星夜往援。詔旨上並有「朕非卿到,終不安心」的話。
  岳飛早料金、齊必要合力南侵,已和張浚、韓世忠等通信密汁,有了防備。接到詔書,忙留下一部人馬鎮守襄漢六郡,一面帶了全軍精銳,即日起兵。命牛皋、徐慶為前鋒,岳雲、張憲、王萬、董先繞道接應,前後夾攻,自率大軍跟蹤前進。
  這時,金兵共是兩個元帥,達賚屯泅州,兀朮屯竹塾鎮(泅州東南,通天長、六合),兵分好幾路。兀朮的大兵,已被韓世忠擋住。圍攻廬州的是達賚的部下大將劉合豐堇,後面還有劉豫的長子劉麟,帶了一支人馬,將由別處趕來合圍。
  守將仇悆率領全城軍民,正在不分晝夜,堅守頑抗。一面選了勇士,半夜縋城突圍,去向岳飛求援。正遇牛皋趕來,一聽金兵在城外焚殺甚慘,不禁大怒。忙請徐慶帶了步兵後進,自帶三千「游奕軍」,向前飛馳。
  劉合孛堇本是牛皋手下敗將,知道岳飛軍的厲害,剛一照面,吃牛皋一聲怒吼,便嚇得退下陣來。手下兵將望見岳字軍旗,早已膽寒;又見主將敗退,全都不戰而逃。因金兵逃得太快,岳雲、張憲等竟未及截住。
  岳飛趕到,對牛皋說:「你們定要快些追殺,否則金兵人多,暫時逃退,非再來不可。」牛皋、徐慶連忙會合張憲、岳雲跟蹤追擊。追出二十餘里,果遇劉麟帶了幾萬人馬來援,見敗逃的金兵,軍心先就搖動,眾將再往前一衝,金、齊的兵全部大亂,互相踐踏和被宋軍殺死的不可數計。
  當岳飛、牛皋等破敵以前,韓世忠也進兵到揚州的大義鎮。伐木為柵,自斷歸路,準備和岳飛兩路迎敵,與金人決一死戰。並命統制董曼趕往天長邀擊,統制解元迎截另一路的金兵。
  剛剛準備停當,趙構又派吏部員外郎魏良臣去向金人求和,由當地經過。見面便說:「現在和議已談得差不多,金人堅持淮南一帶不許屯兵,你卻把大兵屯在這裡。讓金人知道,這和議還講得成麼?」
  世忠早知道這類專一主和媚敵、希圖苟安的糧餉無可理喻,甚而還要暗中作梗,去向敵人走漏消息。難得這次進兵揚州曾得到朝廷允許,正好乘機進兵,先把金人打退,讓他嘗嘗厲害再說。見面以前,早命全軍將士飽餐,將軍灶拆去,披甲待命,故意對魏良臣說:「已奉沼旨,兵退半江,這就把人馬開走,淮南不駐兵了。」
  魏良臣惟恐世忠進兵,觸怒金人,聞言大喜,連忙上馬,帶了隨從疾馳而去,世忠估計魏良臣走遠,立時號令三軍,說:「你們看本帥鞭指何處,便往何處進發!」隨命偃旗息鼓,連夜進軍。一到大儀鎮,便照預計,設下五個陣地,二十多處埋伏,信號一下,全數出擊。
  果然魏良臣一到金營,便將宋軍虛實說了出來,金兵大將聶將貝勒聞言大喜,即日進兵到江口,相隔大儀約四五里路。先鋒托卜嘉帶了大隊鐵騎當先,已快越過宋軍所設的五個陣地。世忠早命健卒多人以小旗傳命。一聲號炮,全軍戰鼓齊鳴,五個掩藏著的陣地和二十幾處伏兵全數出擊。宋軍另有暗記,卻穿著金兵的服裝,旗幟顏色也和金兵十九相似。
  金兵剛到,喘息未定,只見四方八面都有人馬殺來,也分不出哪是金兵,哪是宋軍。另外一支「背鬼軍」(北人呼酒瓶為鬼,大將之酒瓶必令親信人負之,故韓、岳皆取為親隨軍之名,不僅岳飛才有,當時最號健銳。見趙彥衛《雲麓漫鈔》)又由側面衝入敵陣。都是手持長斧,上斫人胸,下斫馬足。殺得金兵亡魂喪膽,許多鐵騎陷倒在雨後泥塘之內,不能脫身。
  世忠自帶精騎勁卒四面衝殺,生擒托卜嘉等大小金將二百餘人,殺死金兵無數。同時董畏又大敗金兵於天長縣的鴉口橋。解元早到承州,設下埋伏候敵,上來便得了勝,無奈後來的金兵人多勢盛,一日十三戰,正在相持不下。世忠一面派大將成閡率領騎兵星夜往援,自帶大軍分頭截擊。
  這一戰又把金兵殺得大敗,所擒獲的人馬衣糧器械甚多,一路追殺,到了淮河。
  金兵狼狽逃竄,互相踐踏和墜河淹死的又是好幾萬。經此一來,達賚、兀朮才知宋軍厲害。暫時本不敢再作渡淮之想,加上雨雪交加,道路泥濘,兵無鬥志,岳,韓二軍都是越殺越勇,又接到金主吳乞買病重的消息,只得帶領大隊殘兵潰卒,連夜逃回。
  偽齊劉麟、劉倪得到消息,金兵業已全數逃退,知道金人要讓他弟兄斷後送死,又聽軍中謠傳,岳飛踏雪行軍,就快殺來。只顧逃命,嚇得連輜重都不敢帶走,就此匆匆逃了回去。
  岳、韓二帥本意雨雪天寒,想讓將士們休息兩天,養好銳氣,兩路進軍,將敵人一舉消滅。沒料到吳乞買病重,金兵突然逃退,偽齊的兵立被牽動,都逃得這樣快。斷定敵人決不死心,早晚還要捲土重來,各自上疏請求乘勝追敵,收復中原。
  趙構只管傳旨嘉獎,犒賞三軍,並封岳飛為武昌郡開國侯,前方將士各有陞遷,仍是害怕金人厲害,除命韓世忠移屯鎮江外,連下密旨,命岳。韓二帥必須持盈保泰,不可再進。
  岳飛無奈,只得留下一些兵將,分屯新收復的失地,等候朝廷派人換防。再命牛皋帶兵回轉襄漢,防禦金、齊。然後輕騎簡從,往見趙構,面陳收復中原的大計。
  趙構先因金兵大舉來犯,由臨安移駐平江。表面上說是御駕親征,實際是懼敵成了心疾,準備又和上次一樣,風聲稍緊,立由水路逃走。事前並還下詔,命三宮六院由溫州泛海,逃往泉州等候,滿朝文武,也許隨便逃難。就這樣,不是宰相趙鼎等主戰派朝臣再三力勸,情理上實在說不過去,直恨不能當時便由海道逃走,才對心思。沒想到岳飛、韓世忠會把他平日恨到極點,提起又自膽寒心跳的二十萬金兵和漢好劉豫的三十萬偽軍,殺了個落花流水。
  趙構覺著這一來,求和有了本錢,業已心滿意足。趕緊招回他那逃亡在外的三宮六院,並命朝臣連夜打掃臨安宮殿,準備回轉。因這次金兵藉著講和為名突然乘機來攻,想吞併江淮,不是岳、韓二軍將金兵打退,連這半壁殘山剩水都不能保,趙氏全家也有絕種之憂。又知金兵難免還要再來,非依靠這些抗敵的將士不可,對於岳飛非常倚重。
  當時召見,賜了許多金銀絹帛,連升岳飛為鎮寧崇信軍節度使和荊湖南北襄陽府路制置使,並封岳母為國夫人,岳妻李淑為孺人,把好聽的話幾乎說盡。
  趙構因知岳飛抗敵心切,加上王瑾被楊戰敗於鼎江,這是在他統治範圍以內的對頭,自然放他不過。正好借平內亂為名,轉移岳飛的目標。幾次召見(這是紹興五年二月,岳飛才三十三歲。在當時諸將中,年紀最輕,毫無權貴援引,資格又淺,居然封侯掛帥,為宋朝開國以來沒有的事。雖然立功最多,卻遭了權貴的嫉妒),並下詔旨,催他即速進兵澶州,討平楊。並命張浚都督軍事,前往督戰。
  岳飛不久便平了楊。趙構自然傳旨嘉獎,並命岳飛兼靳黃州制置使,進封鄂國公,又除荊湖南北襄陽府路招討使。
  紹興六年,大行山忠義巡社義軍首領梁興等百餘人,乘元旦新春,突破金人幾重要口,搶渡黃河,往投岳飛。岳飛立以優禮接待,並保奏梁興等官職。
  二月初九,岳飛往臨安去見趙構,面奏機宜。朝命知州通判以下,均許岳飛選任罷免。並照所奏,命韓世忠屯兵承州、楚州,準備收復維揚。劉光世屯廬州以招北軍,張浚屯盯胎,楊沂中為浚後翼。特命岳飛屯兵襄陽,相機而動,以為收復中原之計。隨除岳飛為宜撫副使,地位僅在張浚之次。
  岳飛看到自己少年新進,使掌握這樣大的兵權,恐怕招忌,上章立辭。這時趙構因見岳飛既抗外敵,又平內敵,大軍所到,戰無不勝。那最怕的金兵,竟被打退,太上皇(趙佶)又苦死金邦,少了一些顧慮。秦檜起用不久,因上次內好做得太露骨,話更誇張,身後的主子又不給他露臉,進兵太急,口說講和,實際上恨不能當時把宋室江山全吞了去。因此招受到好些老臣宿將的反對。不是趙構想留一條求和的路,命都難保。好容易二次上台,便想下穩紮穩打的主意。只管忌恨岳、韓、吳玠、吳磷等抗敵將領,在朝野公論之下,暫時還不敢加以陷害。
  趙構雖是喪心病狂,在廣土眾民為一家一姓私產的彼時,中原故土能收回來,終是樂意的事。當強敵虛張聲勢尚未來攻,或是暫時苟安的時候,雖想依靠秦檜等奸臣去向仇敵求和。但當強敵壓境、逃亡無地,或是求和不准、風聲緊急之際,卻仍要依靠這些抗敵將士,為他保護生命財產。於是作了首鼠兩端的打算,而岳飛也暫時得到了重用。
  當年四月,岳母國夫人姚氏病故。趙構聞報,立遣使臣前往慰問。當時降下待旨,即日起復,並命全軍將佐、本路監司守臣均往照料治喪,褒封賞賜,備極哀榮。
  岳飛平日至孝,因岳母久經患難,晚年多病,雖知妻子賢孝,照顧周到,仍是萬分懸念。稍有空閒,必往陪侍。這次岳母病重,更是親奉湯藥,衣不解帶。岳母自知危在旦夕,恐愛子悲痛過度,傷了身體,臨終遺命,再三叮嚀,說:「人生終有盡時,現在強敵未滅。國家多難,我兒若真孝母,應以國家為重。」
  聽了岳母的吩咐,岳飛只管強忍悲痛,諾諾連聲,母死之後,依然忍不住悲傷,自和岳雲赤足扶樞,冒著炎暑泥濘,親往廬山葬母。連上奏章哀述,願終三年之喪。趙構連下三次詔旨,最後又命眾將前往請求:「再不出山,去的人都要受刑!」岳飛只得拜命返防。
  到了八月,岳飛覺著當年雖然豐收,百姓剛剛重建田業,用糧尚多,軍糧還不敷用。探出金人和劉豫在各地邊境屯有軍糧,先命王貴、董先和另一統制郝晸,攻破河南的廬氏縣,殺死守將,收降了數萬敵兵,得了十五萬石軍糧。
  再命楊再興進兵到西京(洛陽)長水縣,殺死敵將,攻破縣城,得糧數萬石,散給窮苦百姓。隨將西京近險要之地全數收復,並獲得劉豫所養戰馬一萬匹、糧草數十萬石。跟著又命吉青,梁興諸將潛襲蔡州,把金兵存儲的大量糧草燒燬,又命牛皋、岳雲、張憲分帶「背鬼」、「游奕」二軍向敵人不時進攻。因其出沒無常,每戰必勝,軍威大振,中原豪傑、各地義軍紛紛響應。
  劉豫連接急報,十分膽寒,不敢和「岳家軍」硬碰,忙向金人告急求救,並命劉麟、劉猊、許清臣、李鄴、馮長箏連合宋叛將李成、孔彥舟、關師古,合軍六十萬,分五路進犯淮西,劉光世、張俊等將帥都害了怕,一個想棄廬州,一個想棄肝胎。一面聯名上奏,請召岳飛帶兵東下,欲使獨當其鋒,以保全自己的地位兵力。
  朝廷聞報大震。都督張浚向張俊等傳命,說:「遇敵而退,何以立國?平日養兵何用?今日之事,只有迎敵,決無退卻!」劉光世接到命令,依然放棄廬州,退保採石礬。張浚大怒,又上奏說:「萬一岳飛出兵,金兵乘虛而入,貽患何窮?」最後請下趙構親筆手札:「前方大將如不聽命,便以軍法從事!」張俊、劉光世這才重返防地。
  趙構知這兩人雖是親信大將,用來抵禦敵人卻是不行。結果,仍命岳飛出兵迎敵。岳飛正患目疾,聞命即行,連合諸將帥又將劉麟等打敗,方始退軍襄漢。隨命王貴、董先、岳亨、牛皋、吉青。岳雲、張憲分兵攻破偽齊所佔各州郡,殺傷敵將,俘虜甚眾。正要乘勝攻取蔡州,就勢收復中原,趙構聽信奸臣秦檜之言,下詔阻止,不許再進。
  這時王貴等前鋒已快將蔡州攻破。叛將李成等正合金、齊援兵來攻,想奪王貴歸路。岳飛早知宋軍一退,敵兵定要大舉來攻,已想好以退為進,就勢消滅敵人的主意。
  李成剛趕到白塔鎮,首遇岳雲、張憲夾攻而來,上來就被殺敗。等退到牛蹄鎮,又遭牛皋、吉青等勇將沿途切斷。岳雲、張憲、王貴諸軍再一前後夾攻,殺得這些賊兵紛紛潰竄,望影而逃。
  紹興七年正月,趙構除岳飛為宣撫使兼營田大使。岳飛立時面奏軍情,說:「金人立劉豫於河南。實在是想荼毒中原,以中國而攻中國,他卻借此休兵養馬,乘機吞併,包藏禍心,陰謀不淺。如果不將劉豫父子除去,先把河南河北的失地收復過來,使敵人的勢力越來越強,未來禍害,何堪設想!望陛下許臣便宜行事。一有機會,臣就帶領大軍,直攻汴京。洛陽,再據河陽、陝府,潼關以招降那些叛將。京畿陝右,自然收復;陛下再命韓世忠,張俊收復京東諸郡,也必成功。臣再分兵濬、滑,經略兩河,劉豫父子定必成擒,金兵也必破敗。此為國家永久之計。」
  「如其暫時還有礙難,便命汝、穎、陳、蔡堅壁清野,商於、虢略分屯要害。敵人見我軍退保上流,勢必往南進犯。等他來時,臣便親率諸將以逸待勞,先挫他的銳氣,或是乘他久戰疲厭,分兵擊破。敵兵遠來,利於速戰,連遭挫敗,必又退兵。臣便多設伏兵,斷其歸路,攔腰截擊,多消滅他的主力,然後徐圖再舉。」
  「假使仇敵見我上流進兵,又和上次一樣併力侵淮,或是聲東擊西,攻扼四川,臣即領兵長驅,直搗他的巢穴。敵寇疲於奔命,早晚勢窮力竭。縱使今年不成,明年也必有望。臣聞: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內外騷動七十萬家,此豈細事?然古者命將出師,民不再役,糧不再籍,蓋慮周而用足也。」
  「今臣部曲遠在上流,去朝廷數千里,平時每有糧食不足之憂。是以去秋臣兵深入陝洛,而在寨卒伍有飢餓而死者。臣故亟還,前功不遂,致使賊地陷偽,忠義之人旋被劫殺,皆臣之罪。今日惟賴陛下戒敕有司,烙恭乃事,憚臣得一意靜慮,不以兵食亂其方寸。則謀定計審,方能濟此大事……」
  趙構見岳飛忠義奮發,所奏有條有理,由不得也頗感動,一再傳旨嘉獎。
  岳飛回轉防地,正在加緊練兵屯糧,激勵將士,準備大舉收復中原,無奈秦檜極力主張和議,向趙構密陳:「自來國無二君。漫說金人強大,岳飛不能成功;即使成功,迎還淵聖(趙恆)之後,陛下何以自處?」
  趙構聽了當時變計。非但岳飛所謂各條全未辦到,並藉故將當時主戰派的帥臣張浚貶竄遠方州郡,連都督府也裁了去。不是趙鼎力勸,幾乎被害。岳飛屢請發兵收復中原,趙構都不允許,只說上幾句好聽話,敷衍了事。
  岳飛先甚憂急,後經多日策劃,覺著劉豫乃粘罕所立,兀朮、達賚都與粘罕不合,稍有機會,便可除此大害。速命心腹查探敵人虛實,每日都在盤算如何不用兵力,先將劉豫父子除去,以免朝廷多有顧慮。
  這日岳飛聞報粘罕死後,劉豫自知身後無人做主,兀朮、達賚都不喜他,妄想立功自見,向兀朮請求自作前鋒,合力進兵來犯清河。知道朝廷聽信奸臣之言,不許隨便迎敵,只得嚴令將士暗中戒備。心中憂急,夜不成眠,便把憂國憂民、滿腹悲憤苦痛的情感,發洩到文詞上去。第二日早起,回憶昨夜徘徊月下的感想,先填了一閨《小重山》,原詞是:

    昨夜寒蛋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
  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故山松菊老,阻
  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填完前詞,正值大雨剛停,意猶未盡。跟著拔劍起舞,慷慨悲歌,又填了一閡古今傳誦的《滿江紅》。原詞是: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
  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
  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
  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
  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兩首詞,是岳飛的代表作。真個沉雄悲壯,氣勢豪邁!處處表現出他那孤忠激烈、痛飲黃龍的心情,和誓欲恢復中原、為國雪恥的平生抱負。
《岳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