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遭洪水狄青遇救 犯中原西夏興兵

  當下狄公子言道:「仙師,弟子如此苦命,自幼年失估,與母苦度安貧。不意洪水為災,母親諒來已死於波濤之內。今弟子雖蒙仙師救起,但想母親已亡,又是舉目無親,一身孤苦,實不願偷活人間,伏望仙師仍將弟子送回波濤之內,以畢此生,免受風塵苦楚,實感恩德。」道人聽了微笑道:「公子不用心煩,吾非別人,道號王禪老祖,此地是峨嵋山,貧道在此山修道有年,久脫塵凡,頗明天意。目今你雖然困苦多災,日後實乃國家的棟樑,即你母親雖然被水漂流,尚還未死,已經得救了,日後母子還有重逢之日。你且堅心在吾山中守候幾年,待貧道傳授你兵機武藝,災退之後,再歸故土,自有一番驚天動地揚名後世之舉,方合吾救你上山一番遇合之緣。」公子聽了,即連連叩首不已,願拜仙長為師。自此狄公子在洞中,安心習學武藝,王樣又授他六韜三略奇門,以待天時。公子雖聽仙師勸勉,但思親之念未嘗或忘,又時時想到姊丈夫妻生死未卜,心中甚為愁悶。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南清宮八王爺自從陳琳救得小太子回宮,只因聖上起兵征討未回,故未奏明奸後奸監陷害太子情由,只將太子認作親生,由狄妃撫育。至次年狄妃產下一子,八王爺大喜,一同撫養。又過了數年,聖上仍未回朝,時真宗親征已有九載,太子已有九歲,狄妃子已八歲。其年八王爺年五十八。一日,王爺得病不起,亮於庚申四月,聖上未回,滿朝文武百官開喪掛孝。只因八王爺乃太祖匡胤嫡裔,其威名素著外夷,蕭後也聞其賢,即當今皇帝亦敬重他,故其薨逝,不異帝崩,大小文武掛孝,禁止音樂。
  閒言休絮,卻說真宗天子一連進征十一載,方解了澶州之圍,敗逐契丹,遣使講和,每歲納幣二十萬,天子准旨,命寇丞相、高元帥即日班師。涉水登山,非止一日,大兵一路唱奏凱歌。王者之師,秋毫無犯,百姓安寧。一日回至汴梁,各文武大臣齊集,遠遠出城接駕。天子只因得勝還朝,文武大臣各各加升,隨徵文武,論功升賞,不能盡述。
  帝回朝後,方知八王去世,不甚傷感,賜謚為忠孝王。其子長的原是太子,真宗那裡得知,八王去世,狄妃又不敢奏明,故聖上只痛恨火毀碧雲宮,李後母子遭難而已。只言不幸,不得太子接嗣江山,自思年將花甲,精力已衰,即有孕嗣,恐己不久於世,沖子亦難接嗣位,不如冊立八王長子,以嗣江山便了。主意已定,次早降旨,冊立受益為王太子,改名曰楨,是年十四歲。又敕旨加封狄妃為王后,八王次子封潞花王,年方十三,襲父職。於是群臣朝賀,大赦天下。
  次年壬戌乾興元年春二月,真宗疾漸重,御醫診治無效,不一月崩於延慶殿,享年五十五,在位二十五載,謚曰文明武定,葬於永定陵。是時百官舉哀,遍頒天下,不用多述。太子核即位,是為仁宗。劉、狄二太后並尊為皇太后,其時未有太子,故未冊立,癸亥天聖元年,立正宮郭氏為皇后,美人張氏為貴妃。後來聽呂夷簡唆言,郭後被廢,再立曹彬孫女曹氏為皇后,後話不提。
  到秋閏九月,故相寇准卒於雷州。自真宗得勝回朝,王欽若、丁謂。錢惟演、馮拯、陳堯叟、內侍雷允恭等一班奸賊,讒毀寇准。丁謂內結劉太后,假傳聖旨,降貶寇准為雷州司戶。帝尚年幼,人畏太后、丁謂,無人敢奏明此事,終至卒於雷州,歸葬西京。喪到荊州公安縣,民感其德,皆設祭於路,因立廟祠之,號竹林寇公詞。公三居相位,忘身報國,守正嫉邪,終被奸臣陷害,深為可歎。後追贈為中書令,敕封萊國公,謚曰忠憋,從優賜恤不表。
  更考大宋真宗之世,常有契丹入寇之患,至仁宗即位之後,增歲幣為四十萬,契丹侵擾之患方息。然當日雖無契丹北擾,而西夏日見強盛,屢思奪占宋室江山,幸虧楊延昭拒敵,屢次興師,未見得利。延昭既沒,子楊宗保鎮守三關,屢挫其鋒,多年不見侵擾。不意西夏自被楊宗保敗回之後,日事訓練,養精蓄銳,以圖報復,是年秋間,竟發動大兵四十萬,戰將數十員,贊天王為領兵主帥,子牙猜為副元帥,大孟洋、小孟洋為左右先鋒,伍須豐為中軍,五員猛將,乃西戎頭等英雄。奉了西夏主命,逕往鞏昌府進發。鞏昌府在陝西邊界,一連鳳翔、平涼、延安幾府,俱被攻陷,直抵綏德府與山西省偏頭關交界。守三關口主將楊宗保幾次開兵,未分勝負,只得差官馳驛上本告急。當時差官不分晝夜,趕程來京。是日正在設朝,眾文武趨蹌朝賀畢,有值殿官傳旨:「有事出班啟奏,無事退朝。」旨意宣罷,只見武班中有兵部尚書孫秀出班奏道:「雄關楊元帥有本上奏。」當有殿前侍接本,展開在御案上,仁宗看時,上寫著:
      雄關總領,兼理軍兵糧務事、軍國大臣楊宗保奏:臣奉守三關
    二十餘年,向借聖朝威德,陛下深仁,寧謐多年,兵無鋒鏑之憂,將
    無甲冑之苦。不意西夏國趙元吳賊心不改,稱帝於西羌,於七月某
    日,興兵四十萬,水陸並進,寇陷陝西。全省震動,數府淪陷,直抵
    綏德,將近三關,臣幾次開兵,未得其利。臣年逾花甲,精力已衰,
    恐難勝任,懇乞陛下速簡良將,統銳師,以解旦暮之危;緩則兵力單
    薄,雄州之地,恐非吾有矣。並慮隆隆冬天氣,軍士苦寒,伏望陛下
    早賜軍衣三十萬,得以均沾兵挾擴,不至興嗟無衣,以致軍士離心,
    兵民幸甚!天下幸甚!臣冒死謹陳,不勝迫切待命之到!
  當下仁宗看畢,開言問道:「既然元吳作叛,寇陷陝西,眾卿有何良策?」一言未了,只見文班中吏部天官文彥博執笏步至金階奏道:「臣思偏頭關與綏德府交界,三關重地,若非楊元帥鎮守,不獨陝西失守,即鄰省山西亦危矣。今他飛章告急,軍情之危,不言可知,遣師往援,固有不可終日之勢。但北有契丹,朝中謀臣良將,如曹偉、韓琦、種世衡等,皆分守要鎮,此外更無可遣之將,可調之師。惟有一面出榜求賢,或令內外大臣各舉賢能,如有武藝超群,才略出眾,堪膺將帥之任者,不次超擢即令彼統兵往援。一面招兵募勇,挑選健卒,練成勁旅,聽候統兵大臣調撥,並趕辦征衣,即令解送,未知陛下以為何如?」仁宗點頭道:「依卿所奏。」即降旨著內外大臣,各舉所知賢能之士,聽候錄用。並降旨命孫兵部招集兵勇,往御教場操演十萬軍馬,以備登程。是日孫秀領旨,天子退朝,文武各散回衙不表。
  卻說當日仁宗即位之後,選了龐洪之女為西宮昭儀,因命龐洪人相。龐洪之婿孫秀,因由通政司進為兵部尚書。二人權勢,顯耀中外,更兼西夏用兵,丈人參軍機,女婿掌兵符,愈加威赫。按西夏姓拓跋,自赤眉歸唐,太宗賜姓李氏,後又討黃巢有功,雖未稱國而已稱王。歷五代至宋太祖,加封彝興太尉,賜德明姓趙,臣事宋室,到子元吳始僭稱帝,興兵寇宋。用兵幾二十年,被狄青降服,乃以父事宋,凡傳二百五十八年,後為蒙古所滅不提。
  卻說狄青公子自遭水難之後,母子分離,幸得王禪仙師救上峨嵋山,收納為徒,傳授諸般武藝。屈指光陰迅速,已有七載,一日獨自思量道:我生不辰,父親身居武職,祖父亦是名將,不料父親亡後,與母藉些薄產,苦挨清貧,命途多舛,九歲時洪水為災,室廬淹沒,母親被水漂去,存亡未卜。吾雖蒙王禪老祖救到山上,收納為徒,但母子分離,舉目無親,孤苦伶什,實是傷心。日前師父說吾母命不該終,定有人拯救,自得重逢。但師父雖如此說,此刻心中如何安放得下。幾次要拜辭師父下山,尋訪母親,無奈師父不允,我亦不明其意。今在山中七載,蒙師父傳授韜略,俱已嫻熟,他日果能安邦定國,建功立業,恢復先人之結,方遂我願。想我年已十六,正是少年英雄,應該與國家出力,師父教我待時而動,下山扶助宋君,但不知待到何時。
  正在胡思亂想,只見童子呼道:「師兄,師父有話等你。」狄青聞喚,即同童子前來拜見師父。說道:「蒙師尊呼喚,不知有何囑咐?」老祖道:「賢徒,我推算陰陽,喜得你災難已滿。今日命你往汴京去,一則你到汴京,該有親人相會;二則你不該在山修道,理應扶佐宋室。現在西夏猖獗,須你平定。趁此機會,作速下山吧!」公子聞言,不覺垂淚道:「師父,既然弟子災難已滿,可以離山,但蒙師父拯救教育七年,一日分離,實覺不忍;二者弟子思親念切,意欲先回山西故土,找著母親,然後到汴梁,未知可否?」老祖聽了微笑道:「賢徒,我許你到汴梁,自有親人相會,豈有誤你的,何必定轉故鄉?至於不忍分離,雖是師徒至情,但國事要緊,斷不能久留。」公子思想道:師父命我速回汴梁,許有親人相見,想必是我母親了。只得諾諾應允,但盤費毫無,那裡走得?不免要求師父指示。老祖卻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盤費小事何須掛慮。我今與你子母錢一個,須當謹謹收藏,便是盤費日用了。只要到汴河橋地面,就沒了這金錢也無妨礙了。」公子聽了大喜,雙手接了金錢,拜謝師尊,收入囊中,微笑道:「上啟師尊,再有什麼神通法術傳些與弟子,以作防身之用。」老祖道:「賢徒,你的隨身武藝盡可護身,何必再求仙術?趁此天氣晴明,下山去吧!」公子稱:「是,弟子就此拜別了。」說完,肩負行囊,邁開大步而去。老祖微笑道:「好個少年英雄也。實乃國家棟樑之臣,西羌雖有猛將雄師,有何慮哉?但狄青此去,尚有微災,但趁趕機會應該如此,雖然先歷些苦楚,後來自然顯貴非常。」因喚童子道:「你可於七月十五日在河南開封府汴河橋,將狄青子母金錢收取回來,不得有誤。」童子奉命去了不提。
  卻說狄公子出洞下山,獨自行走,忽然耳邊呼呼響亮,開不得雙目,身不由主,起在空中。不久騰騰而下,雙眼睜開來一看,不是仙山,乃平街大道,日已歸西,一見旅店,即進內安身,但思量不知此處是何地名,正值店主拿到酒飯,便問他此地何名。店主言河南省近開封府。狄青聞言大悅道:「不料師父一陣風送我到汴京,不用跋涉程途,妙呵!」不覺放開大量飲嚼。只因在山上素食七年,如今見了三牲魚肉,覺得甘美異常,吃個不休。這狄青生來堂堂一表,身軀不長不短,肥瘦合宜,面如傅粉,唇似丹朱,口方界直,目秀眉清,看來不甚像個有勇力有武藝之輩。豈知他乃一員虎將,食量自然廣大,店主所送酒饌,一概吃個淨盡,反嚇得店主驚訝不已。老夫妻兩口兒說:「不料這人生來如此清秀,又不是猛漢粗豪,吃酒饌卻如此大量,真是奇哉!」
  且不提店主兩夫妻言語,卻說小英雄吃酒半酣半飽之際,偶然想起沒有盤費給店主酒饌錢,心中籌思,說聲:「罷了,且將囊內金錢與店主婉商,暫做抵押,且另尋機會便了。」用飯已畢,即向囊袋中一摸,不覺大喜,說道:「奇了!吾別師父動身之時,只得一個金錢,為何此時有了許多!」摸將出來數了一數,卻有一百個銅錢,再摸沒有了。原來老祖的子母金錢,乃是仙家寶物,產出一百個銅錢,待他作一天用途,多也不得,少也不得。狄青深感師父大恩,一銅錢反化出一百個來。但願天天如此,路中盤費可不用顧慮了。當日歇宿一宵,次日通告了早膳,店主算賬:用了酒飯銅錢九十三文。公子交付完畢,又問明開封府城路途,據云:還有四五天,方得進城。問畢,別了店主,一路而去。這子母錢日日產出一百個來。
  公子一連走了數天,夜宿曉行,單身遺征,不覺到了皇城。但見六街三市,人煙稠密,到了一處,名曰對河橋。公子就住足於橋欄上,想道:「師父有言吩咐,倘我進了汴京城,自得親人相會。我今已進了皇城,未知親人在何方?教我那裡找尋?況且我年交九歲就上了仙山,到今七載,縱使親人在目前,日久生疏,也難識認。料想必非別的親人,想必是我生身母親,但不知究竟在於何方?」一路感歎,腹中餓了,伸手向袋中一摸,不覺大驚說:「不好了,因何子母錢今天只得一個,連余剩的一文也沒了。」不信又摸一回,果然只剩下金錢一個,此時小英雄心中煩惱,緊斂雙眉。
  不知狄青此後如何度日尋親,且看下回分解。 
《萬花樓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