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宋財主的媳婦兒下葬不久,擅長盜墓的同夥在墳前打洞,將花卵石深埋地下。
過去一年之久,石頭與泥土長在一起,上邊也已蒿草叢生,再加上挖洞的手藝出眾,埋上之後外人根本看不出痕跡。
宋財主家出的那些糟心事,皆為厭門子暗中搞鬼,怪事越多,宋財主越是疑神疑鬼,到最後不得不信。
雞腳先生得手之後跟同夥分贓,分到小六子手上的錢最少。
分贓多少講究先來後到,這也是厭門子中的規矩。
小六子不敢多說什麼,卻心有不甘,窺見雞腳先生身邊有一部古舊殘破的《厭門神術》。
他趁著分贓那天,雞腳先生灌飽了黃湯,倒在炕上不省人事,悄悄從古冊上撕下一頁,記下三兩招旁門左道的邪術,也等於沒白忙活。
厭門子講究干大買賣,做事縝密周全,捺得住性子,三年五載做不上一次,做一次足夠吃三五年。
何況領頭的雞腳先生並非真讓小六子入伙,用完他就完了。
小六子沒了飯轍,還得跟著跳單鼓的四處跑。
關外自古有斬瘟斷疫之俗,這一年塔頭溝老關家也請了跳單鼓的消災,來的正好是小六子這撥人。
臘月二十七下午,小六子跟著跳單鼓的掌壇來到關家大院。
以前只在院子外面溜躂過,進來還是頭一次,進門後繞過花牆影壁,瞅人家這個大院套,大得沒邊了,一水兒的青磚大瓦房,房屋均有迴廊相連,院落之間有垂花大門,要是沒人領著,三繞兩繞就蒙圈。
別人看了頂多眼饞,小六子卻暗憋暗氣,恨得直咬牙。
關家的大管家叫關長鎖,不到四十歲,為人老成持重,從小在關家長大,跟著老爺學種煙、曬煙,還在縣城的關家貨棧學過買賣,老關家裡裡外外的大事小事,均由他一人操持。
對大戶人家來說,趨吉避凶屬於頭等大事,關長鎖早派人將院中收拾齊整,黃土墊地,正位上擺放供桌,供著神像、家譜,供桌底下的籮筐裡扣著一隻大公雞。
跳單鼓的掌壇換上行頭,頭戴黑色八角帽,耳邊綴一個紅絨球,身穿黑色對襟扣襻武生服,腰纏紅帶,掛著腰鈴,斜背明黃色挎包,腳踩雲勾鞋,臉上塗唇敷面,額間勾紅。
幾個跟班也是描眉打臉,披紅掛綠。
掌壇的手搖羊皮太平鼓,伴著鑼鼓點唱起九腔十八調:「文王鼓,柳木圈,上頭拴著八根弦,八根弦分兩面,四根北來四根南。
四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定江山。
中間安上金剛圈,上面串上八弔錢,八弔錢分兩半,敬了祖宗敬神仙……」嘴裡緊忙活,身子也不閒著,一會兒坐在椅子上,一會兒躥到供桌前,幾個徒弟跟在他屁股後頭隨聲唱和。
關家大院上上下下兩百多口子人來了一多半,擠在周圍看熱鬧,喝彩聲此起彼伏。
大戶人家請單鼓,講究請十二鋪,從開壇鼓開始,把天上的神仙、地下的亡人、家裡的列祖列宗,全請過來赴宴,其中穿插二十四節氣、天干地支、十大賢良等唱段,最後來上一段「送神」,將這些神靈挨個兒送走。
到別人家跳單鼓興許還能敷衍了事,跟老關家可不敢胡亂對付。
掌壇嗓子都唱劈了,連著唱了半天一宿,趁天光未亮,小六子把籮筐裡那隻大公雞拎出來,手起刀落斬下雞頭,雞血往供桌前一淋,以此驅邪擋災。
掌壇接過管家關長鎖給的賞錢,帶著幾個跟班告辭離去。
可不作怪,轉過年來,關家老太爺坐在家中無疾而終。
要說這個老爺子已經七十多歲了,在那個年頭可以說是壽終正寢。
按照關外的風俗,一家老小、使喚用人都換上喪服,老太爺口含制錢,頭朝西停在炕前床板上,取下祖宗板用紅布包好,也擱在床板上。
床板不能走屋門,得卸下窗欞子,等到大殮之日,關長鎖叫幾個長工幫忙,由這幾個長工把老太爺從窗戶抬出去,再行裝殮入棺。
關外用的棺材又叫「韃子荷包」,棺蓋狀如屋脊,中間隆起,兩邊傾斜,上尖下方,棺材頭上釘著風火翅,掛一塊貂皮,從內到外彩繪日月星辰,棺底鋪上谷草、栗樹枝子。
下葬之時,孝子站在棺材兩側,只見頭頂不見面目。
一行人浩浩蕩蕩奔了墳地,將老太爺埋入祖墳。
回來服喪百日,沒等脫去孝服,老太爺的長房長子?關家大爺也過世了,此後又莫名其妙死了兩口人。
半年之內,老關家沒了四口人,關長鎖沒幹別的,淨忙活白事了,成了棺材鋪的老主顧。
所謂「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越是大戶人家,越不能少了當家做主之人。
關老太爺在世時,已安排了大兒媳婦兒當家。
大兒媳婦兒如今也有五十多歲了,辦事公道,素有威德,上下人等沒有不服氣的,都稱她為「大奶奶」。
大奶奶手段向來了得,心知接二連三地死人絕不尋常,便閉門焚香,擺出從娘家帶來的一個金絲楠木匣子,跪下磕了三個頭,恭恭敬敬打開小銅鎖,請出一個畫軸。
畫軸白玉做軸頭,古檀為軸身,展開來有兩尺寬,四尺長,畫中一物週身灰毛、牙尖嘴利,半似狼半似狐,名為「紙狼狐」。
大奶奶把紙狼狐掛在牆上,她則盤腿打坐、閉目冥思,讓保家的紙狼狐去查一查此事。
這一查不要緊,敢情年前請跳單鼓的來家裡做法事,有人暗中做了手腳,並沒有把活公雞的頭剁掉,那只公雞不死,老關家還得死人!
可這個人是誰呢?怎麼跟老關家這麼大仇?大奶奶再讓紙狼狐查下去,得知此人是雙岔河對岸的老祁家小六子。
這小子一直以為是老關家坑害了他們家,借厭門子中的損招下了「雞頭殃」,接連害死老關家四口人。
既然結下了死仇,那有什麼可說的,大奶奶以牙還牙,命紙狼狐去勾祁家小六子的三魂七魄。
再說這個小六子,年前在老關家跳完單鼓,出來天剛濛濛亮,抱著那只半死不活的公雞躲進山裡,找了個破馬架子窩鋪容身,拿一枚大針穿過紅線,把雞脖子上的刀口縫合,當祖宗一樣供著,他吃什麼,給雞吃什麼。
果不出他所料,老關家一個接一個地死人,墳地上的野草都踏平了。
小六子自以為大仇得報,怎知好景不長,接下來他夜夜夢見紙狼狐,一覺醒來渾身盜汗,氣色一天不如一天,誰見了都說他一臉死相。
小六子自知大事不好,他心裡頭又有鬼,不敢跟跳單鼓的掌壇說,怕掌壇知道他暗中使壞不會輕饒。
小六子思來想去,記起行走江湖這幾年聽說的事。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