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血蘑菇用兩個金粒子買了條命,捂著臉上的血窟窿,忍著鑽心的疼痛,跌跌撞撞逃出姜家屯。
聽到身後馬蹄聲響,轉頭看見馬殿臣騎馬追出來,一槍一個打死了放跑他的兩個崽子。
他心慌意亂,連滾帶爬躲入山溝,僥倖沒讓馬殿臣追上。
血蘑菇心知馬殿臣眼裡不揉沙子,只要他還沒死,必定會派人追殺,自己往哪兒跑,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狠心梁馬殿臣。
你孫猴子的觔斗雲翻得再遠,終究蹦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不如來個燈下黑,躲在孤山嶺下的金眼子中避一避風頭,下一步再往深山老林裡逃。
等到天黑透了,他來到孤山嶺下,找個金眼子鑽進去,躲了三天三夜,渴了喝髒水,餓了逮蝲蝲蛄吃。
這東西看著噁心,實則無毒,按鄉下迷信的說法,吃蝲蝲蛄還可消災治病。
土匪落草為寇,難免刀槍之傷,多少都會些治傷的土法子,趁天濛濛亮偷偷爬出金眼子,揪了幾把菩薩草,放在嘴裡嚼得稀爛,一半咽進肚子,一半揉成團敷在眼窩中。
關外深山老林裡常見的林蛙,俗稱「油蛤蟆」,滿語叫「蛤什螞」,母蛤蟆也叫「老母豹子」,產卵前肚子裡有油,摳出指甲蓋兒大小一塊兒,用開水一沖,能脹成一大碗,實為上等補品。
前清時慈禧老佛爺每天早晚各造一頓,到六七十歲兩個眼珠子還是賊亮賊亮的。
血蘑菇傷口漸漸癒合之後,趁天黑爬出去,扒開溝邊潮乎乎的草叢、土穴、石頭縫兒,見到從冰水拔涼的泥地裡蹦出來油蛤蟆,血蘑菇就撲上去捉住,生吞活嚼扔進肚子。
而今他也想明白了,這是金燈老母使的壞,可是空口無憑,誰能相信他的話?要說從此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一來怕躲不過綹子的追殺,死得不明不白;二來不願背上橫推立壓姦殺民女的惡名,死了還得讓人戳脊樑骨;三來他打小落草為匪,說的是鬍子話,吃的是鬍子飯,除了當土匪不會幹別的,在外又無親無故,根本沒有落腳容身的去處。
血蘑菇遭此巨變,覺得眼前並無一條活路可走,有心一死了之,可是金燈老母不僅害得自己摳下一顆眼珠子,還整死了老韃子和白龍,此仇不共戴天,反正就這一條命,死也得拽上金燈老母,不過那個老耗子神出鬼沒,實不知如何找尋。
血蘑菇還有一樁心思未了,當年老韃子下山辦事,遇上八九個逃兵洗劫平民百姓。
老韃子路見不平,開槍打跑了逃兵,救下一個寡婦,歲數也不小了,自稱打關內來的,家破人亡無處投奔,願意跟老韃子做個伴兒,也等於尋個依靠。
老韃子可憐她孤苦伶仃,山上不能有女眷,就把她安置在老家貓兒山,搭伙過日子。
老韃子是個老光棍兒,而今有個女人做伴兒,他自己也挺知足,每到下山貓冬的時候,就帶白龍和血蘑菇「回家」。
血蘑菇稱之為「嬸娘」,他渾身上下的鞋帽衣服,從頭到腳全是嬸娘一針一線親手縫的。
血蘑菇打小沒爹沒娘,拿嬸娘當親娘一樣對待。
嬸娘也疼血蘑菇,娘兒倆感情極深。
當土匪沒有不給自己留條後路的,嘯聚山林等同於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說不定哪天就得搬家,因此無多有少,總會攢下幾個逃命錢。
之前遲黑子賞的金子,血蘑菇自己不捨得用,埋了兩粒在金眼子中應急。
躲進金眼子這幾天,他把兩個金粒子挖了出來,想到老韃子和白龍均已不在人世,擔心嬸娘無依無靠凍餓而死,打算去看看嬸娘,也不露面了,留下金粒子就走。
血蘑菇打定主意,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挨到天黑爬出金眼子,避開巡山的土匪,朝分贓聚義廳方向跪倒在地,給遲黑子連磕三個響頭,抹去淚水下了山。
偷偷來到嬸娘的住處,看籬笆院中那兩間小土坯房,還是當年老韃子帶著他和白龍,燕子壘窩似的,一鍬泥一把草搭成的。
往年下山貓冬那幾個月,血蘑菇和白龍住西屋,老韃子和嬸娘住東屋,真跟一家人似的。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老韃子帶著小哥兒倆去集市上買來一應物品,天黑後祭祀灶王爺,在灶台旁供奉上關東糖,一家四口跪下來唸唸有詞:「請灶王爺灶王奶奶保佑,上天言好事,回家保安康。
」這就開始過年了,嬸娘蒸了幾大鍋黃黏豆餑餑,金燦燦、圓鼓鼓,煞是好看,擱院子裡凍成冰疙瘩,隨吃隨蒸,能吃兩三個月。
到了臘月三十,對子、福字、窗花、掛箋兒把門楣、門框、窗戶全貼得滿滿當當,大門口放一根攔門槓,院子裡鋪上芝麻稈、秫秸稈,踩上去辟里啪啦作響。
天一擦黑兒,小院兒中立起一根燈籠桿,掛上大紅燈籠,老韃子帶著白龍和血蘑菇燒香磕頭,迎喜神、接財神。
嬸娘包上整整四蓋簾兒餃子,一家人盤腿坐在熱乎乎的炕頭上,圍著炕桌吃餃子。
吃完餃子還有花生、瓜子、核桃、榛子,一宿也吃不完,屋子裡的長明燈一直點到天亮。
血蘑菇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沒當成,落草為寇的土匪沒當成,老百姓的日子也過不上了,呆立在嬸娘家門口思緒萬千,一陣茫然;再瞅瞅嬸娘住的小土坯房,八下子透風,連牆都快倒了,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正當此時,忽聽身後有腳步聲踢踏作響,血蘑菇是驚弓之鳥,擔心馬殿臣來追他了,忙轉過頭看,來的竟是金燈老母!他心頭一緊,以為金燈老母要來加害嬸娘,立時紅了眼,下意識往腰裡一摸,才想起來沒有槍。
情急之下衝上前去,伸出雙手狠狠掐住「金燈老母」的脖子,磨牙鑿齒怒斥道:「你個老耗子,害死我老叔還不夠,還要來害我嬸娘!」「金燈老母」兩手亂擺,口中哼了幾聲,雙腿一蹬沒了氣息。
血蘑菇長出一口氣,心說:可把這個仇報了。
怎知再一看,哪有什麼金燈老母,橫屍在地的分明是疼他愛他的嬸娘。
血蘑菇大叫一聲,撲到嬸娘身上痛哭流涕,此時此刻,真覺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麼一來,不僅對不起嬸娘,更對不起老韃子。
他這邊一叫一哭,不免驚動了屯子裡的人,血蘑菇只得沖嬸子的屍首磕了四個頭,失魂落魄地躲入深山。
2
血蘑菇亡命出逃,在茫茫大地、山林原野、青紗帳裡、煙霧叢中東躲西藏,暗恨馬殿臣抓著葫蘆當瓢打,只想有朝一日冤屈平反,乾爹還能收留自己。
趕上貓冬,山上的土匪散了,血蘑菇得以喘息,在縣城附近躲起來。
有一次在城外,遇上一個跑江湖賣耗子藥的,擺個地攤兒,打著竹板現編現唱,口中吆喝叫賣:「耗子多了人發愁,扒住牆縫上頂棚。
狗皮褥子貂皮襖,耗子上去就撒尿。
專啃炕頭的綢子被,攪得您一晚上不能睡。
東屋跑,西屋竄,偷完了麻油又偷面。
仰著臉、抻著脖,光吃糧食它不幹活兒。
那您得買包耗子藥啊,一包只花一大枚,一天少抽一袋煙,耗子不敢往屋裡竄。
走江北,逛江南,好藥賣的是良心錢。
一不摻、二不兌,耗子一聞就斷氣兒。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