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獵林人的首領叫莫蓋山,人稱「莫老蓋」,四十來歲,體壯如熊,常年披散著頭髮,滿臉連鬢絡腮的鬍子,一雙眼黑白分明、銳利似電,棕褐色的皮膚又糙又厚。
自被偽滿洲國收編以來,他帶領獵林隊充當關東軍的爪牙,到處追擊抗聯游擊隊,割下人頭去換煙土。
早期的抗聯隊伍雖然人多,但是人員複雜,除了一少部分東北軍,再有就是縣城的警察大隊、由農民組成的大刀會和紅槍會、抗日的綹子,以及喝過洋墨水的青年學生,其中相當一部分人沒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憑著一腔熱血跟日本人拚命。
打到後來,儘管人越打越少,可是能在槍林彈雨中堅持下來的,幾乎都成了經驗豐富、身經百戰的老兵,槍支彈藥也比較充足,只不過缺少重武器,在與人數對等的關東軍戰鬥中,往往不落下風,卻沒少吃白俄步槍隊和獵林隊的虧。
因為獵林隊皆為同宗同族的森林獵人,常年在莽莽林海中遊獵,力敵虎豹、槍法奇準,以前用的都是炮子槍、火繩槍、獵刀、地箭,放銃打獵還得支槍架子,而今裝備了快槍快馬,等於是猛虎添翼。
關東軍騎兵的東洋馬,皆為歐陸血統,體形高大勻稱,特別機靈,但是很嬌氣,不啃野草,必須吃專門配給的飼料,耐力也不行,中看不中用。
獵林人的坐騎卻是清一色的蒙古騍馬,騍馬即母馬。
蒙古馬中的公馬好鬥,兩匹公馬離近了就互相踢,還容易受到槍炮驚嚇。
騍馬則相反,個頭兒不高,四肢粗壯,頭大頸短,皮厚毛長,看著不咋的,但吃苦耐勞,天寒地凍的時候,它能用蹄子刨開冰雪自己找草吃。
眾金匪遠遠望過去,見來人均穿倒打毛的皮襖,坐騎全是蒙古騍馬,為首的頭頂白狼皮帽子,就知道莫老蓋帶著獵林隊殺到了!
7
一眾金匪大驚失色,忙對血蘑菇說:「大元帥,趕緊撂桿子吧!」血蘑菇知道獵林隊的厲害,即使逃入深山,只怕也擺脫不了追擊。
他那一個眼珠子轉了兩轉,已然有了計較,獵林隊都騎著馬,到了密林邊上,就得從馬上下來,步行追擊金匪。
那是幾十匹全鞍馬,不可能扔下不要了,一定會留下三兩個人守著馬匹,充當「馬樁子」。
所以他當機立斷,先帶手下逃入密林,引著獵林隊追進來,隨後在山裡兜了個圈子,繞回林海邊緣,來打獵林隊的馬樁子!留下守著馬匹的幾個獵林人,均是老弱之輩,如何對付得了二十幾個窮凶極惡的金匪,轉眼橫屍在地。
血蘑菇一揮手,一眾金匪或用噴子,或使青子,將那幾十匹馬全宰了。
等獵林隊再追出來,金匪早已跑進了山裡,莫老蓋看著一地死馬和族人的屍首,氣得暴跳如雷。
土匪說黑話,稱馬匹為「壓腳子」,獵林隊都是住在原始森林中的獵人,沒了壓腳子,照樣可以追擊金匪,但是捨不得扔下馬具,正所謂「買得起馬置不起鞍」,馬鞍子、馬嚼子、韁繩、馬鐙一整套馬具,不下三十斤,可比蒙古馬值錢多了,獵林隊只得拆下馬具,各自背上馬鞍子,然後才進山追敵。
獵林隊的追擊有所遲緩,血蘑菇才得以喘息,帶著手下金匪翻過荒草頂子,一頭鑽進了野豬鼻子溝的山洞。
那一帶洞窟重疊、孔穴交錯,幻如迷宮,存在多個出口。
獵林人迷信鬼神,不敢追入深山古洞,天黑之後,便在荒草頂子的密林中宿營。
眾金匪驚魂未定,仍想繼續逃竄。
血蘑菇卻轉上一個念頭,他三歲上山落草為寇,沒什麼國難當頭的意識,不過他也恨極了小鼻子,自從日俄戰爭以來,日本小鼻子沒少禍害東北老百姓,更恨給小鼻子賣命的獵林隊。
血蘑菇打一生下來就不受待見,從小落在土匪窩,家裡人都不願意贖他,當上土匪以來,又背了「扒灰倒灶、橫推立壓」的惡名,所以他心裡一直憋著口氣。
他尋思:以前常聽乾爹遲黑子說,禍害老百姓的都叫賊匪,劫皇綱、盜御馬、玩娘娘,那才夠得上英雄好漢。
我乾爹和我老叔,雖也頂個匪號,可是一貫鋤強扶弱,白山黑水間的老百姓提起來,哪一個不挑大拇指?我這輩子東躲西藏,沒幹過幾件像樣的事,這一次下山砸窯撲了個空,又被獵林隊追得如此狼狽,將來去到九泉之下,有什麼臉見我乾爹、見我老叔?倒不如趁機干他一傢伙,露上一把臉,揚一揚我的名號,才不枉在綠林道上走這一遭!
荒草頂子上冰天雪地,樹梢上掛滿了幾尺長的冰凌,獵林隊在宿營的地方點了篝火取暖,留下兩個放哨的守夜,負責給火堆添柴,也防備有人偷襲。
因為天太冷了,各人身邊只帶短槍,長槍都架在火堆旁,以免凍住了難以擊發。
獵林人個個嗜酒如命,整天半醉半醒,喝完酒裹著獸皮蒙頭大睡。
為首的莫老蓋也是一時大意,以為獵林隊守著篝火,槍都在火邊烤著,至少有一半可以用,縱然金匪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敢摸著黑找上門來偷襲,手上的槍肯定也凍住了,那又有什麼可怕的?怎知當天夜裡冷得邪乎,等到黎明之前,天色將亮未亮,正是鬼齜牙的時候,獵林隊的篝火已經熄滅,守夜的也都打上盹兒了,血蘑菇這伙金匪突然圍了上來,獵林隊猝不及防。
這又是一天當中最冷的時候,篝火滅掉之後,連槍栓帶槍管子全凍住了。
日本人佔據東北以來,奪取了張作霖設立的奉天軍械廠,改為關東軍野戰兵器廠,獵林隊手上的長短槍支,都是這個兵工廠造的,關東軍配發給他們的槍油,也是裝在鐵盒裡的日本槍油,並不適應高緯度地區異常寒冷的氣候,氣溫一旦降到零下四十攝氏度,槍油就凍得跟鐵疙瘩一樣,拿刀子剜都剜不出來,所以塗抹過槍油的槍支很容易凍住,啞火、卡殼是家常便飯,揣在皮襖中也沒用。
關東山的金匪卻有一件法寶?老母雞油,下山搶來老母雞,燉湯時撇出上邊一層黃澄澄的雞油,存到空心牛角中。
在極端寒冷的情況下,老母雞油也會凝固,但是凍不硬,摳下一小塊在手心裡一焐就化了,提前用它擦拭槍栓、彈倉等部件,並將一粒粒子彈搓得油光珵亮,可以確保槍支在嚴寒中正常射擊。
獵林人的槍法再好,摟不響的槍也不如燒火棍子好使,又讓金匪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慌了手腳,沒一支長槍打得響。
有人身上帶著日軍的「香瓜手雷」,手忙腳亂地扔出去。
因為小鼻子的手雷投擲之前,不僅要拔掉拉環,還得使勁兒在硬物上磕一下,才能打著緩燃火藥,出於保險起見,撞擊這一下的力度必須足夠大,通常是往自己的頭盔上撞。
獵林人頭上都是皮帽子,便在槍托上釘了一塊鐵皮,專門用來砸手雷。
這時候被打蒙了,拉環都沒拔就往外扔,結果沒一個炸得響的,包括首領莫老蓋在內,全死在了亂槍之下。
血蘑菇終於出了一口惡氣,上一次還是收拾厭門子那夥人,心裡才這麼痛快過。
不僅是他,其餘金匪也覺得幹了一件大事,恨不得讓關外的老百姓都知道。
獵林隊在荒草頂子上全軍覆沒,震動了整個偽滿洲國,關東軍都以為是抗聯大部隊干的,東北老百姓也覺得是抗聯打的埋伏,沒人相信是金匪所為。
有一次血蘑菇帶人下山買糧,途中在一個大車店落腳。
大車店裡魚龍混雜,進進出出都是跑江湖的、做小買賣的,堂屋裡擺著桌子板凳,不少人坐在那兒喝酒吃麵。
血蘑菇要了一盆大醬湯、一盤鹹菜疙瘩、六七個烤餅、兩斤燒刀子。
幾個人埋頭吃飯的時候,聽旁邊那桌有幾個人喝多了,低聲議論此事,說獵林隊在荒草頂子遭到伏擊,全讓抗聯整死了,太解恨了,就得這麼整,整死一個少一個!血蘑菇少了個眼珠子,耳力卻格外出眾,旁邊那桌人說的話,一字不落鑽進他的耳朵,但聽其中一個歪戴狗皮帽子的說:「可不咋的,還是抗聯厲害!」血蘑菇氣得夠嗆,綠林道上的人不在乎掉腦袋,只怕傳歪了名號。
他忍無可忍,壓低帽子擋住那只瞎眼,轉過身來說:「老哥,你聽誰說是抗聯干的?我咋聽說是金蠍子所為呢?」東三省淪陷以來,到處是便衣隊的眼線,誰敢說反滿抗日的言論,一旦讓他們聽見,拉走就給斃了,還得割下人頭,掛在電線桿子上示眾。
其餘幾個人自知酒後失言,都閉上嘴沒接血蘑菇的話,只有那個狗皮帽子還藉著酒勁兒嚷嚷:「你快拉倒吧,誰還不知道金蠍子啊?就那個一肚子壞水的金匪頭子,販過大煙、掏過墳,燒殺搶掠啥缺德事兒沒幹過?當年讓馬殿臣追得屁滾尿流,就這包蛋,能有那個膽子?你瞅著吧,這小子蹦躂不了幾天了!」
血蘑菇讓這一番話戳中了肺管子,牙咬得咯崩響,當時就炸了,挑起壓低的帽簷,眼眶中的金琉璃寒光一閃,拔出槍來頂在那個狗皮帽子頭上,怒不可遏地吼道:「金蠍子在此!」在一旁吃飯的,連同大車店的老闆夥計,這一眾人等全驚呆了,那個狗皮帽子也嚇尿了褲。
兩個金匪怕首領惹禍,忙摁下血蘑菇的槍管子,拽上他奪門而出。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