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雨水打在他橫起的刀面上,辟啪地濺起,再噴到他的臉上,可他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身子藏在厚厚的蓑衣之下,本來連雨水都打不透,這時卻有一種濕黏的感覺,好像被一條蛇盤在了身上,很不自在。
那悵立雨庭之中的女子正是悠歌,李公甫做捕快多年,這獅吼功般的大嗓門可是厲害的很,吼出來聲若洪鐘、極具威嚴,雖然有雷霆暴雨的干擾,這一喝也頗有官威。
但悠歌卻樁子似的站在庭院中,一動不動。
突然,她身子一震,從喉中猛地發出一聲非人般淒厲的慘叫。
隨著這一聲慘叫,老天似乎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是一道雷霆亮起,籍著這天雷的光亮,李公甫這位六扇門裡的老捕快看得清清楚楚,就見那披髮女子衣裳下面猛一鼓蕩,突然就有無數根晶瑩的冰刺破體而出,旋即就被跟著湧出的鮮血染紅,又馬上再被雨水沖淡……
饒是李公甫這一輩子都在臨安府做捕快,早見過無數的陣仗,這一嚇也險些軟癱在地上。他攥緊了腰刀,因為驚恐用力,掌背骨節處都繃得發白,又顫聲叫道:「你……你究竟是什麼妖怪?」
這句話剛出口,滾滾殷雷聲便轟隆隆地向他當頭壓了過來,李公甫這個公門老手憑著多年的捕盜經驗,突然汗毛一豎,敏銳地覺察到院落一角似乎有人潛藏,李公甫想也不想,揚刀一刺,便向那個角落撲了過去。
這就是老公門人的經驗了,怕歸怕,人對未知事物大多都怕。可是他卻很清楚,院中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披髮女子不太可能對他構成威脅,躲在牆角的那個才是。
李公甫刀風呼嘯,捲著激起的雨水直刺向角落,可待他隨刀而進,衝到角落時,卻訝然發現那角落裡只有幾篁修竹,余此之外一無所有。難不成……是我看走了眼?
李公甫橫著刀,努力張大眼睛看去,可那角落裡除了三五根細而修長的竹,的確一無所有……
第005章 人生之門
第005章 人生之門
天亮了。
金陵城經過一夜的豪雨,彷彿洗過了一遍,濕氣中整座的古城,都透著一種心靈上的新意。牆角的修竹,枝葉新綠,上邊所綴的晶瑩雨滴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閣樓欄杆下的芭蕉花蕊上,一隻小蜜蜂兒正從花蕊裡那滴水珠中奮力掙扎出來,帶著黏黏的花粉,撲閃開它的翅膀。
紅繡樓上,一位遲遲剛起的青樓姑娘伸著纖柔的腰身,推開窗子,支上竹竿,後邊一位恩客走來,攬住了她的纖腰。姑娘回身就吻,低眉淺笑,雖然自街邊走過,聽不到他們的笑聲,可是分明就能給人一種蓮開並蒂、鴛鴦交頸的感覺。
李通判府前黛瓦白牆,馬頭牆上也是探出了幾枝薔薇,時而隨著風,搖曳著枝葉,適時地把雨珠灑下去,頑皮地鑽進路人的脖子,一切都是那般優美,靜中有動,歲月靜好。
只是……
李府門前的路邊大樹下,先是聚著幾個街坊,幾個街坊在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因為他們透出了恐懼、興奮、詭秘的神色,不免就吸引了更多的路過人加入,然後,便有與他們不熟但心生好奇的人,便也停下了腳步。
一個賣炸糕的小販兒也不顧做自己的生意了,被這麼多人圍著,還有兩位極俏麗的小娘子過來圍觀,那楚楚動人,看一眼就叫人銷魂的美麗眸子就這麼俏生生地定在他的臉上,讓他一下子覺得自己成了人生的主角。
哪怕……它只是暫時的。
於是,賣炸糕的鄆哥兒一下子挺起了胸,聲音也更大了些,為了體諒那一著青、一穿白,一個如梨花新蕊,一個似紅杏初成的小娘子剛剛加入聽客的行列,不曉得前因後果,所以很體諒很技巧地重說了一遍。
「真的,莫大郎,你別不信,剛剛兒的,你看到門口那兩個佩刀的差官了麼,他們喊我過去買了兩套炸糕,我趁機往院裡瞄了一眼,真真兒的,一地的血啊,整個院子都紅透了。」
白衫美人和青衫俏女的美眸果然驚駭地張大了,鄆哥兒心頭頓時一熱。
有個扎圍裙的肥胖漢子便笑:「你又滿口胡言,這一夜的大雨,死上多少人,血都沖淨了,哪可能一院子的血?」
鄆哥兒登時脹紅了臉,這個張屠戶,偏來給老子拆台怎地,當著兩個比花解玉、比玉生香的俏姑娘:「嘿!你還別不信,兩位差官老爺一邊吃著炸糕,一邊在說話,我聽著暱,昨兒個李老爺府上死的人還真不多,就李老爺和一個婢子。可她們的死法極特別,怕是遇了妖怪,而且是個水裡的妖怪。為什麼這麼說呢?」
鄆哥兒身子一偏,屁股就挪到了自己的炸糕小車上,右腿一蜷,用手一扳,架在了左腿上,開啟了說書模式:「昨夜有一個臨安府的捕快辦案路經此地,聽到呼救闖進院子,親眼看到的,那個婢子暴雨中站在院子裡,如癡如魔,不知在做什麼。突然間就是一聲滲人的慘叫,彷彿被惡魔附了體,接著就是無數根的冰刺從她體內冒了出來。你見過冰刺嗎?就冬天屋簷下邊掛著的冰稜子的形狀。嗨!你個沒見識的,從小沒離開建康城,怕是不曉得,這麼說吧,就像錐子,這回懂了吧?」
鄆哥兒越說越起勁兒,三分兒聽說的,七分靠編,唬得旁邊一眾百姓一驚一乍的。只是越往後說,越加的離譜,那白衫姑娘和青衫姑娘便聽不下去了,二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離開了人群。
鄆哥兒還沒把為何院子裡只死了一個人,下了一夜的雨,居然還滿院子血的原因給編出來,一見兩個俏姑娘舉著花傘,盈盈而去,興致頓時弱了,聲音也小了許多。
白裳女看起來年長幾分,生得優雅美麗,面似滿月,眼角含情,頗有些嫵媚嬌麗之意。而青衫女比她就還小了幾分,更重要的是,二人從髮型到衣著,青裳女才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打扮。
可是二人走出不遠,倒是白衫女更沉不住氣兒似的,忍不住說道:「小青,那人有冰刺自體內彈出……」
青衫女小青舉著花傘,機警的目光迅速向四下一掃,打斷了她的話:「許是那賣糕兒的胡謅的,說些如鬼似神的東西,才好引人注目。」
白裳女俏巧地白了她一眼,小瑤鼻兒輕輕一皺:「你當姐姐是三歲小孩兒,那般好哄的?這等別緻的殺人手法,哪能隨便就想出來了?你也知道,這世上有個人,是真有這般本事的。」
小青的臉色頓時變了變,輕盈向前的腳步也是稍稍一頓,一隻腳剛剛邁出去,足尖兒才點著點,步伐卻是停了下來:「你是說……蘇窈窈?」
白裳女糾正道:「是我們小姐,一定是她。」
小青笑了,輕輕地一笑,右頰上露出一個俏皮的小酒窩,只是那笑卻是不屑的冷笑:「曾經是我們小姐,但現在早不是了,五百年前……就不是了!」
她轉向白裳女,眼圈兒微微有些紅:「現在,你是白素,我是青婷,你就只是白素,我就只是青婷,與她蘇窈窈,再無一分半毫半系!」
小青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聲音中隱隱帶著金石之音。
白素默然片刻,眼圈兒也紅了:「雖然我們與她名為主僕,當年實是情同姊妹,誰知道……」
小青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只有你我,才是姊妹。姐姐,這建康城,我們已住了七年了,容顏始終不改,已經開始引人注意,我們該換個地方再去遊戲人間了。」
白素雖然心中滿是對曾經的主人恐怖手段的驚懼,還是忍不住被她這句話逗笑了:「逃命就是逃命,說得這般風雅,也改變不了事實。走吧,我們盡快了結此間之事,然後,你想去那兒?」
兩位俏姑娘又撐著傘,盈盈前行了。
「去漠北?」
「七年前剛從那兒回來。」
「要不,去西域?」
「怎麼,你還想去當西域小國的王妃?」
「不喜歡吃的一身膻味兒。啊!我們去扶桑吧。」
「那些小矮子把你當妖怪要燒死在寺裡的事兒忘了?」
「那你說去哪兒嘛,你曉得,姐姐我是個沒主意的人,一直都是你拿主意的。」
「知道就好,我已有主意,走吧,先回去了結此間一切。」
兩位姑娘一邊說,一邊走了。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