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何公公的意思是,他就不能讓一個母的生物進這幢樓。
這種念頭,一方面是因為他老實本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這一生已經沒了別的寄托,除了跟著楊瀚這個王,他無路可走。
跟著楊瀚,他何公公就再不用受人欺負,也不用看人臉色,他還有權力去管教別人,這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何公公從未體會之幸福。
他現在只需要聽命於楊瀚一人,只需要看楊瀚一人之臉色,而楊瀚是一個很隨和、脾氣很好的王,那他還有何求呢?
何公公已把自已與楊瀚看作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比楊瀚自已都上心。
楊瀚帶著大甜小甜登上石階,何公公還沒睜眼,先就嗅到一陣清香,正打盹兒的何公公頓時就睜開了眼睛,彷彿打盹的一頭猛虎猛然清醒過來。
「大王?」
何公公一見楊瀚十分意外,急忙把貓兒一扔,就要下拜。
楊瀚抬手制止了他,悄聲問道:「裡邊情形如何?」
何公公道:「奴婢只是守著這門,防著有人……打擾裡邊諸位公子,諸位公子做的事,奴婢不明白。」
楊瀚笑了笑,道:「好,你且守你的門,寡人進去瞧瞧。」
何公公看著大甜小甜跟在楊瀚後面,有心阻止,但轉念又一想,她們是跟著大王進去的,倒不怕被人佔了便宜,便退到一邊,只是大王來了,他卻是不肯再坐了。
律政大殿上除了幾張桌子,幾張椅子,到處都是散亂堆放的紙張書籍,紙張書籍下邊則埋藏著文房四寶,別的倒是沒有什麼。
那些公子哥兒們,這邊有兩個埋頭拚命翻書的,那邊有兩個拚命揮毫潑墨的,也不知在寫些什麼。
大殿盡頭,七八位公子圍坐成一圈,其中一個正站著,言辭激烈、手舞足蹈,他說了幾句坐下,馬上又有一個公子站起來,激揚慷慨地說了起來。
楊瀚瞧著有趣,也不打攪那翻書的、寫字的公子,便悄悄向那圍成圈兒發言的幾個人走去。
徐不二此時正滿臉通紅,攘臂高呼道:「法,就要用嚴刑峻法!起碼在剛剛制定之初,必須得用嚴法,不嚴何以懾宵小?你們是不曉得,我徐家的大雍城是最先建好的,剛一建成的時候,街道寬敞、房舍整潔,叫人一見便心曠神怡。
誰知這才幾天功夫,亂堆亂放的、隨地便溺的,佔地擺攤的,就把這城搞得烏煙瘴氣!要是你回了自家宅院還好,一出大門簡直是不忍卒睹!所以,亂堆亂放的,殺!隨地便溺的,殺!佔地擺攤的,殺!」
鄭家公子冷笑道:「咱們三山一共才多少人?照你這法子,沒幾天功夫,人就殺光了,你道他們會不造反麼?」
李家公子道:「我認同不二兄的意見,不過,死罪太重了。我們昨天不是已經議定了麼,這罪要分幾檔,不夠其檔的,危害便是沒那麼重的,不可輕用重刑。我查查啊,嗯,此等罪可用黔刑,誰犯了這些錯,就在他臉上刻字!」
巴家二公子一拍巴掌,大聲道:「我贊成!比如那亂扔垃圾的,被抓到了,我們就在他臉上刻下:某年月日,某家某人,於某城路邊便溺!叫人人都看到,叫他丟人現眼!」
這些人討論的極其認真,但是並未出現拳腳相加的情況。
其實,第一天時,他們爭辯到激烈處,還是拳腳相加的。可問題在於,打贏了也未必理字上就佔住了,他們要立法,就是在說理,在定這世間最接近公平的理,如果動了拳頭的,反而就此落了把柄給人家。
他若再因哪個議題和人爭吵時,那人就講:「怎麼,你還想打我不成?你打贏了也不能證明你的理就是對的。你打人,只能證明你說的不對,你理屈辭窮,所以你才動粗,我不怕你。」
那人頓時便啞口無言,動手打架只會讓自已在辯理的時候處於被動,那誰還敢動手?
他們初時以為這立法一事是十分的枯躁,只是念著勒石為碑、留名千古的美名,這才肯做,如今真正認真做起來,這才發現辯論這些道理竟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他們如今的生活竟是一點也不枯躁,他們每天一睜開眼就開始辯論,睡覺躺在床上還隔著牆辯論,吃飯辯論,入廁辯論,為了自已想到的一條法如何制定、如何修改,如何通過,他們每天都在不停地噴口水。
動拳腳會吃虧,只能以理服人。為了說服別人,他們叫隨從連夜回家,去取了家裡珍藏的古三山帝國有律書內容的資料來,甚而還告訴家裡,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把方壺、瀛州、蓬萊三大帝國的律書給買回來,他們要參詳。
那三大帝國都是通用的漢語漢文,書買來就能用,倒是省了翻譯一節。
於是乎,這些公子哥兒們每日裡就旁徵博引,高談闊論,與人斗真是其樂無窮啊!每每有一條自已提出的律法被通過,或者經過別人的補充完善之後得以通過,他們都有一種極度的成就感、滿足感。
生性風流的蒙家公子平日裡無女不歡,每日沉溺酒色不可自拔。可在這裡才待了三天,他就覺得自已陡然昇華了。女色?那有什麼意思!人間至樂是辯論啊!把人辯的啞口無言時,那種喜悅……
你們凡人不懂!
徐不二獲得通過一條,心滿意足地坐下,拿出小本本把自已的功績記了下來,這個將來是要向子孫後代炫耀的。
他得意洋洋地抓起茶杯,發現已經空了,再一提茶壺,也空了。
這些人每天噴口水,消耗最多的自然是水。徐不二懶得喚小太監來添水,太浪費時間了,他抓起茶壺就起,要去後邊灶上添水,這一回身,才發現楊瀚正站在後邊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徐不二訝然上前,道:「姐夫,你怎麼來了?」
楊瀚上回聽他說姐夫就覺得彆扭,畢竟跟他那個姐姐八字還沒一撇兒,楊瀚便咳了一聲道:「不二啊。姐夫那是咱們私下裡叫的,這裡畢竟是宮裡,得嚴肅點兒,要用禮儀律法約定之稱呼,該叫大王,別叫姐夫!」
徐不二現在最在意的就是規矩律法,法律意識空前高漲,聽了忙點頭道:「姐夫……啊不,大王說的是!我總叫姐夫,就算我做對了,大王認可,旁人也會以為是沖得咱們親戚關係,還是叫大王好,公是公,私是私。」
徐不二說到這裡,忽然呆了一呆,欣然道:「那要依著規矩禮儀,我稱您為大王,您也不能叫我不二啊,您得稱我為國舅,這才合乎禮儀。」
楊瀚苦笑道:「國舅說的是!」
就這功夫,圍坐的眾人又通過了一條法律。
他們的速度如此之快,倒不是因為草率,而是因為他們畢竟曾經有過輝煌的文明,他們的祖上有過律法的,徐家、蒙家這等人家珍藏的古籍中就有很多五百年前法律條文的記載,合用的拿出來就能用。
更何況這些貴介公子大多有過遊歷三大帝國的經歷,對諸國法律都有一定瞭解,不至於無從上手。不過,即便如此,所有條款的列出也是個曠日持久的過程,而且最終歸類之後,還是要逐條復議的。
剛剛通過的這條律法是蘇家公子蘇英傑提出的,這條法如果放到現在,那就屬於婦女權益保護法的範疇了。
蘇英傑提出,打老婆的男人很多,打老婆的男人大多一身惡習,甚不地道。他建議設立一條法律:若是婦人遭受家暴,一經查證屬實,其夫當場處死。
這位蘇公子的爹早就死了,其他公子們隱隱聽說,蘇公子生們當年就喜歡醉酒打人,常常打得他的母親遍體鱗傷,這也就難怪他有這般想法了。
不過,一想到只是打老婆就要殺頭,諸位公子都覺得有些蛋疼,這鍋鏟哪有不碰鍋沿的,動不動就殺頭,那得製造出多少寡婦?
於是眾人一番議論,又細分出了因為什麼緣由打人?打人傷害的程度如何等細則,再分別對應設計不同的刑罰,最後勉勉強強算是通過了。
楊瀚讓他們立法,給他們定下的只有一條規矩:必須所有參與討論者全部認可,條例才可以通過。但凡有一個人不被說服,那就不得通過。
剛才眾公子中就有一個堅定的反對者,因為……他就經常打老婆。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