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節

楊瀚道:「可既然如此,那麼可以想見,北方,此後不會是鐵板一塊了。木下小次郎再如何雄才大略,與人分享了北方,也難以成為一個集權於手中的霸主,今後遭受掣肘處必然極多,這對令尊,必然大為有利。」
唐詩一呆,看著楊瀚,半晌,眸中漸漸亮了。
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她的父親被迫留在了南方,這是本是木下親王一脈經營了數百年的地方,根基太深了。好在,三山的蝗蟲兵搜刮了一波,她父親為了籌措糧食和兵餉,無法對南方貴族們採取安撫拉攏政策,只能打土豪,如果一來,又拔掉了一波。
木下親王在南方的勢力,同唐家在北方的勢力差不多,都遭受了滅頂之災。
也就是說,除了四大世家,幾乎所有的世家豪門全遭到了清洗。這近乎於祖地的五代十國,強大到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五姓七宗,就是在這些軍閥一次次的掃蕩中徹底消失的。那些小世家小豪門更是破家無數。
由此,大宋建立後,才能順利地、真正地貫徹了隋文帝、隋煬帝兩代雄主努力推行,結果卻始終推行不力,反而因此遭受反噬,被世家豪門暗中手腳,葬送了江山。
唐朝時仍然採取了科舉制,因為皇族當然明白科舉制遠比之前由門閥把持晉陞之路,更能集權於皇室。可是,也不過是與世家門閥打了個商量,各自做出一些讓步,世家門閥讓出每榜科舉大概四分之一的名額給那些真正的寒門,剩下的名額仍舊被他們瓜分。
可他們雖然讓出了部分名額,卻又用師生關係、同榜關係、婚姻關係,把這些跳上枝頭的「鳳凰男」,同化成了自已的一員,唐朝也是無可奈何。
而今,瀛州帝國傳世五百年,舊的社會階層幾乎也是根深蒂固,尾大不掉了。經過這樣一場大清洗,短期來說,元氣大傷,長期來說,對掌權者來說,卻未必是壞事了。
尤其是對唐傲來說,木下小次郎那邊,可是還有四個龐然大物沒有動。它們就像四隻巨大的水蛭,怎麼可能不從木下小次郎身上吸血?
如此說來,唐傲雖在南方,守著滿目瘡痍,目前明顯弱於木下小次郎,但長期來看,此消彼長,說不定……
旁觀者清啊!
父親和伯父居然也沒想到過這一點。
唐詩清楚,父親和伯父雖然面上仍然保持著鎮定,心中已經極其悲觀,否則以唐傲的個性,也不會把一雙兒女分別派遣出來,低聲下氣地去與外方勢力努力建立裙帶關係。
這個分析報回瀛洲,相信能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僅對父親重樹信心有莫大的幫助,也將對父親經營南疆,從政策到制度的建立上,都發揮重大作用。
唐詩頰上驀地掠過兩抹激動的紅潮,她離開座位,袍子一撩,就向楊瀚鄭而重之地屈膝跪倒,感激地道:「多謝大王點撥,這一句話,對我唐國如何定位、如何發展,將有莫大的作用。唐國有朝一日殺回北方,一統瀛州,絕不敢忘了大王之恩。」
「見外了不是!」
楊瀚沒想到唐詩竟行這麼大的禮,連忙起身相扶,半開玩笑地道:「我也不是旁觀者清,只是我在三山,已有三年,我太清楚,一個家裡,一堆的婆婆,人人掣肘,各自算計,縱然眼前興旺,用不了多久也必然大廈傾覆的道理了。」
唐詩心情激動,不是虛拜,楊瀚手上還真加了把力氣,才把她扶起來。
唐詩聽了楊瀚的話,忍不住道:「大王在三山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各部首領,名為歸附,實則仍是各行其是,大王若不能盡早集權,恐怕不管是東山青女王也好,還是南方諸部,都將給大王造成莫大的威脅,大王今後如何打算?」
唐詩不能不表關切,她被派出來,父親的心意如何,她心中明白。可這楊瀚若是一個短命的三山王,又或者始終掙扎不得,繼續做個傀儡,那對唐國哪有什麼幫助?
她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已經知道楊瀚經過一番努力,已經擁有了一定的實力,但……想用來統治三山,遠遠不夠。
這點力量,只能保證他在不與諸部撕破面皮的情況下,一則自保,二則施加一定的影響。
楊瀚笑了笑,道:「我忽然發現,我和唐姑娘你,還真是有緣。」
唐詩心兒一跳,暗忖:「難道……他已清楚我自番出使三山,是為了跟他……不可能啊,我連小談都沒有事先知會。」
唐詩微生忸怩,有些心虛地道:「怎……怎麼有緣了?」
楊瀚道:「你看,這三山洲,你只來過兩次。上一次來,恰逢我自祖地破空而至。」
唐詩尷尬地道:「我……我對大王實無惡意。只是我當時正欲聯絡徐家助我唐家成事,偏生徐伯夷跋扈,激怒各方首領,結果……他卻被你一下子壓死了,我……為圖自保,只好……」
楊瀚笑道:「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你上次來,恰逢我從祖地歸來,從此三山有主,氣像一新。」
唐詩終於明白了楊瀚此言的重點,頓時凝神,脫口問道:「難道我這次來,還要見證什麼奇跡?」
楊瀚笑得很神秘:「眼看著百官覲見的時辰就到了,你不妨同去,親眼一觀。三年前的事,你參與了。三年後的事,怎好把你拋在牆外?」
唐詩聽得心癢難搔,但也知道他此時是不肯說的,只好道:「我此番是扮成書生,悄然潛來,以何身份隨你上殿?」
楊瀚上下打量她幾眼,道:「公主現下還真不宜暴露身份。一會兒,小談是要給我打扇的,這樣吧,暫且委屈公主,與小談一起,扮個打扇的宮娥,如何?」
……
憶祖山的千級階上,各部首領已經行至半山。
隨行的隨從和禮物,逶迤而下,浩浩蕩蕩。
大王特旨,天寒路滑,眾臣可乘轎登山,因此階石上,一頂頂四人抬的滑竿,如同行在浪尖兒上的一艘艘小船。
咸陽宮,武英殿上,人聲鼎沸,行人穿梭。如果你站得遠一些,無論怎麼細聽,也聽不清他們說的話,因為有太多人同時說話了。
大殿右手邊一角,羊皓擁著他血紅的披風,靜靜地坐在那裡。在他左右,是八大角頭,左四右四,羊皓手下一共十大角頭,為他維護著整個諜報系統,現在有八個調入了咸陽宮。
八個人並不是陪在他旁邊擺排場,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几案,不斷有人遞來各種消息,八個人分門別類進行處理。有必須羊皓作主的,才會遞到他的面前。
中間雕欄、帷幔相隔,是一片更大的空間。
大殿左右兩側,各自劃分為三個部分,用雕欄和帷幔隔開,中間這段區域相當於兩邊區域的面積總和,最大。
在這片區域中,一張碩大的沙盤,已經佔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積,一群楊瀚從瀛洲挖來的武官,其中還有著述過兵書的大家,圍著那巨大的沙盤,不時把各色小旗子插在上邊。
羊皓那邊遞來的情報,他們第一時間閱讀,然後就是各位武將進行分析、判斷、權衡、研究對策的時間,最終討論出一個方案,便會轉至下一隔斷。
他們沒有兵權,不負責指揮,只負責研究戰策,有點像個參謀本部。
下一隔斷內,就是他們正在教授的那些學生,這些學生大多是憶祖山周圍四十七寨的子弟。得了戰策,他們立即分發下去,或因太過重要,親自送走。
大殿另一側,同樣的三個隔斷區域,不過這三個區域,卻是面對大殿中央的方向也掛著厚厚的帷幔,顯得頗為神秘,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掀簾之際,只能看到最左端帷幔內坐著的是何公公,另外兩間卻連其中的主事人是誰都無人知道。
憶祖山周圍四十七寨看起來很平靜,家家戶戶洋溢著過年的氣氛,串門拜年的老人和婦人,在街頭燃著爆竹聽響兒的孩童……
只是,四方團練使已經以村寨為單位,集結了所有戰士,不僅僅是上次追隨楊瀚去救大雍的三千精兵,而是動員了四十七寨所有青壯,共計八千人。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