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暴起的人頭

    龍虎山道士的煉丹過程,神秘而自有法度,十分講究。

    首先要慎選煉丹場所,宜選名山幽僻、靈氣濃郁之處,通常需結伴三人同行;入山前要齋戒沐浴,以免邪氣襲入,妨害煉丹;入山時又須擇黃道吉曰動身,並且要佩帶進山符、驅鹿鏡;進至山中,先踏勘地形,依風水堪輿而選擇良址,築造丹房。

    造了丹房之後還僅僅只是第一步,還需開闢祭壇,埋下符篆,建灶納釜,其大小尺寸以及置放的方位、安放的時間等也必須與天地曰月星辰、五行八卦一致,各種忌諱講究,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根本馬虎不得,跟我之前煉就的那「九轉還魂丹」,不可同日而語,麻煩得很,所以青虛等人才會說要等三日。

    此法為《九鼎丹經》,乃龍虎山一脈的煉丹之法,之前曹彥君已經跟我們提及過的,故而知曉一二。

    這三人進山煉丹,身上都背得有重物,行走的時候皆有腳印,然而他們三個都有天師道的輕身之法,使得這腳印若有若無,十分難尋。虎皮貓大人之前只是遠遠地看到他們進山的方向,並未知曉具體的路線,故而一路行來,它並沒有較真於細節上的東西,而是給了我們指了一個方向行走,自己則翔於天上。

    它依照自己的眼光,準備找尋那適合煉丹的風水之地。

    方士煉丹,材料、配方、火候、經驗這些倒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於老天的心思,讓不讓你得。

    所以這風水一說,實在玄妙。

    殊途同歸,青虛等人師出名門,但凡是有些真本事的,自然知道在哪裡煉丹求藥,而虎皮貓大人高瞻遠矚,自然同樣能夠找尋到這方圓幾十里中,最適合煉丹的去處。

    我和雜毛小道受盡折磨,身上明傷無數,暗傷倒是不多,最嚴重的是我,但是我有金蠶蠱調養,又吃了虎皮貓大人給的那粒能夠激發人體潛能、但是名字又十分惡俗的「大力金剛丸」,一股又一股熱流刺激全身,精力倒還算充沛,一路攀山過嶺,仰著頭,跟著視線盡頭的黑影前行。

    雜毛小道也中了那啥「九屍神蟲丸」,少不得肥蟲子鑽入他腹中,進補一番。

    我們出發的時候,自然也是收集了一些食物,除了老魏他們還沒有吃過的午餐,大多都是李晴的零食。都是走慣了山路的鐵腳板,這一路行來,倒也不算是有多難熬,不過我們還要隔不遠,留下一些標識,以供小俊聯繫到的未知援軍,能夠尋跡而來。

    累不累?真累,這山林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卻並無路,山谷丘陵,懸崖峭壁,起起伏伏幾十餘里,實際路程更是難以計數,滿山遍野的馬尾松林、數不勝數的大葉栲、樟樹、白楠、楊桐,登高遠眺自然是風景如畫,錦繡江山,然而行於林間,在這無數落葉與雜草之中,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

    這種辛勞是整日在鋼筋叢林的城市裡行走,偶爾旅遊也只去設施完備的風景名勝的人們,所無法體會的。

    頭頂上冷淡的太陽在一點一點地往西偏移,直到它落入西山,將那青蒙的山林子映染成了一小片金碧輝煌的顏色時,我和雜毛小道才陡然發覺到這時光流逝。

    我們站在了一片淺臥的山丘之上,前面是一條淺淺如溝的小溪,從林子裡往下望,溪邊有一大叢黃綠色的毛竹林子,在山丘的對面,是巍峨高聳的懸崖峭壁,而在那巖洞棋布,高低錯落的絕壁之上的,則是十數處淡黃色的棺木崖穴,無言地宣示著它千年的存在。

    夕陽落下,天空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雲層壓得極低,彷彿就在我們的頭頂,虎皮貓大人落在了一株粗大的南方紅豆杉上,用嘴喙梳理著自己疲憊的羽毛,不時地抖動著身子。

    在那竹林與溪水之間,我看到了我們要找尋的青虛一行人。

    他們已經除去了地上的雜草,整理出了一個長三丈、寬一丈六的平地,並且砍伐來了毛竹,搭起了一個竹製的祭台,造法嚴謹,壘土而成,而在這祭台的正中心,則是一個半抱大的銅鼎,並不沉重,但是卻透著一股歷史的厚重感。我已然知道了小俊他們所帶來的漢王赤足雙耳鼎是贗品,並且在溫泉山莊中已然損毀,只是不知道在這短暫時間內,青虛竟然有這等本事,又籌措了一尊。

    青虛三人顯然已經在此處逗留許久,然而萬事從頭起,所以他們一直在忙碌,佈陣、插旗、繪符、虔誠禱告……我們在山頂觀察了足足一個小時,寒風凜冽,他們居然沒有一刻在停歇。

    顯然,青虛等人雖然德行比那市井流氓還要濫上三分,然而職業素養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俗話說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有文化。

    這經過名門道派自小培養而成的青虛等人,具備的破壞力,比王麻子那等又無行動力、又無思想指導的野路子,要厲害百倍。夜幕降臨了,寒露從枝頭葉間泛起,我和雜毛小道在遠處的密林中不斷地調養生息,爭取將這殘破的身軀給回復到最巔峰的狀態來。

    拯救小妖朵朵有很多方法,而我們在等待,等待一個最好出手的時機。

    虎皮貓大人飛落到我的肩頭,跟我和雜毛小道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按理說,青虛等人搭好這秘法銅爐,還需要一段時間,到了子時,陰氣最盛的時候,他們便會禱告天地山靈,開爐添火,以上離下坎的水火之法,「鍛、煉、炙、熔、伏、凝、取」,如此七步,方能夠最終成丹,祭祀天地、曰月、山川之神之後,大藥服食。

    青虛煉製的這「黃芽甘露金丹」乃小丹,因為有了小妖朵朵作藥引,成丹很快,兩日即可。

    我們要爭取潛伏抵近,然後嘗試著讓虎皮貓大人或者金蠶蠱靠近,將封存妖體的器物給拿到手,若能夠將小妖朵朵救出,不與青虛作正面衝突也可以,畢竟我們現在的實力,並沒有足夠把握,以跟青虛、青洞和青玄三人所對抗。

    我對金蠶蠱下了死命令,即使有著法器道力壓制,也要讓它嘗試著咬那青虛一口,看一看他是否能夠逃脫?肥蟲子顯得很勉力,巫蠱之道在於隱秘,防不勝防,而它的逐漸衰落,其實也是跟道門的崛起,有一定關係的——正是因為道門法決對巫蠱之術有著天然的威壓,使得金蠶蠱往往對付道門高人無力。

    一羽不可加,蠅蟲不得落,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就如同最開始的金蠶蠱懼怕沾染了矮騾子氣息的龍蕨草一樣,成長為王冠金蠶蠱的肥蟲子對矮騾子已然藐視,如果它能夠突破自己,得到更大的發展,說不定就無所畏懼了——比如褪掉第二次皮。

    當然,這是很遙遠的事情,回到現實,我們隱藏在暗處,養精蓄銳,開始準備著黑夜來臨的進攻。

    夜幕降臨,火燭初上。

    裹了油布的火把以八陣圖的卦象聳立於平地之間,青虛三人的工作仍在繼續,我們緩慢接近,然而這幾個人、特別是青虛的靈覺十分強大,對於危險的預知遠遠比我們所想的要來得靈敏,當我們抵近八十步的時候,他便數次回頭,往我們這邊的黑暗中瞧來。

    蹲伏在林間草叢中的我和雜毛小道一動也不敢動,驚得後心一片冰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晚間十一點多的時候,那灶台終於壘得結實,三人跪地,朝天一番祈禱之後,輪流到那條小溪間,脫得光溜溜的,以那凍得讓人直發抖的冰冷溪水沐浴,清潔軀體。經過這一番過程之後,三人開始開爐起火,往那銅鼎之中,添加了許多材料。

    我看到青虛的腰間,始終掛著一個錦繡卦囊,兩掌併攏般大小,偶爾會蠕動一下,似乎在伸展身子。

    從我的氣場感應中來看,那錦繡卦囊中,似乎有強大的壓制能力,冉冉釋放光輝。

    這光輝人眼看不見,即使以我的修為和靈覺,通過那「氣之場域」,也只能夠捕捉分毫,但倘若是像雪瑞這樣開過天眼的人來看,便是千萬般色彩,無數的光華——這便是能量的美麗。

    青虛沒有解開腰間的錦繡卦囊,但會時不時地下意識撫摸一會兒。

    開爐之後,便是守火,這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當年太上老君的道童不肯做,便化作妖怪下凡來。到了這個階段,便是打熬功夫的時候,青虛三人也累了一天,輪流看火,另外兩人則依背而眠。

    守夜的人,是青玄,那個冷酷而又變態的黑衣道人。

    凌晨兩點多,當一切都歸於平靜,唯有穿山越林的風聲和密林深處的鳥啼仍舊外,萬籟寂靜,而虎皮貓大人則撲騰起了翅膀。我雙手合十,恭送承擔重任的金蠶蠱朝著遠處飛去。金蠶蠱細小不可見,然而虎皮貓大人卻在我們眼中,眼看著即將到達青虛身側之時,旁邊的行囊中突然有一物暴起,厲嘯聲響徹山林。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