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信任和抉擇

    這具殭屍從青銅棺樽中緩慢爬起來,睜開眼,裡面有著懾人心魂的魔力。

    我無法用言語來跟諸位準確地形容我所遇到的這種感覺,若強行描述,就如同我的腦子被一把大錘子重重敲擊,完全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了一般。這法門,跟死去的傳奇男爵愛德華所擁有的精神衝擊,如出一轍。當我意識恢復的時候,看見慧明全身金光大放,濯濯生光華幻彩,手持著佛珠,正在與這具乾枯的殭屍,戰作一團,好不厲害。

    我雙手撐地,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倒在了泥地裡,身邊是被那些紅線牙籤小魚折磨得奄奄一息、不知死活的武田直野。我發現我已經聯繫不上金蠶蠱了,邊界那個朦朧的陣法將我們與整個世界都分離開來,如同兩個不同的位面,金蠶蠱與我息息相關的那種親切感,被生生地割裂開來。

    我突然感到好冷,這裡面既有失血過多所來帶的體溫下降,也有一種安全感的喪失。

    朵朵不在我身邊,小妖朵朵已然沉眠,就連可愛的肥蟲子,都與我分屬兩個世界。

    作為一個養蠱人,我自然知道什麼是我的根本——沒有我的這吉祥三寶,我可以說我真的什麼都不是。在那一刻,我顯得是那麼的無助,雙手撐著冰冷潮濕的泥土,我的手不停地在顫抖,嘴唇腥甜,一抹,才發現自己的鼻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什麼時候,冒出來好多血來。

    這血粘稠不化,並不像是普通的鮮血,而是那陳積許久的膿血,有一股膻腥的臭味。

    我盡量睜開眼睛,擴展我那模糊的視界,我看到了慧明正在與那具從青銅棺樽裡面跳出來的殭屍在拚鬥。人與人相搏,無非就是拳拳到肉,稍微精彩一些的,也就是各種眼花繚亂的招式,出不得什麼綵頭,然而這人與非人之間的交鋒,確實是大放光華,讓我雖然不喜慧明這老和尚,但是卻也對其一身的本事,不由得心生佩服,大為讚歎。

    那殭屍其實並不算高,它僅僅就只有一米四五,如同一隻大猴子,不知道過了多少的歲月,使得它幾乎已經完全脫了水,彷彿就像一幅骨架寬大的骷髏上面,蒙上了一張人皮子,這樣的形象,便讓人感覺十分恐怖;許是在青銅棺樽裡面待得太久,它渾身都長著一指粗的綠毛,銅綠幽藍,又顯得十分雜亂。

    它與其他的殭屍所不同的是,除了牙尖嘴利,指甲尖銳而修長之外,在它的身體周圍,縈繞著一種沉澱不去的黃色能量圈,層層變幻。這種光華猶如彩虹,諸般色彩,其形狀彷彿我們常常在神話劇中,諸天神佛後腦瓜子上面的那種佛光,那是一樣一樣兒的。

    不過諸佛的光芒,乃覺悟眾生,猶如太陽破除昏暗。

    《念佛三昧寶王論》卷曾有雲,曰:「金山晃然,魔光佛光,自觀他觀,邪正混雜。」若這麼說,它這縈繞身邊,忽黃忽黑的能量圈場,便是那與佛光一個級別的魔光。倘若如是,這具已入魔道的殭屍,那絕對是讓人恐怖的存在。

    難怪在這深潭中鎮壓它的古人會作出如此諸番佈置,又將這一大片區域都作了陣法,想來就是怕其逃出青銅棺樽,出去叢山,為非作歹,遺禍人間。

    然而也就是如斯厲害的一個人物,方顯得慧明的真本事來。

    他之前與自家徒弟羅青羽的拚鬥,並不出彩,然而此時,卻也是如同佛陀羅漢附體,遍體生光,氤氳盈身,與這敏捷而恐怖的黑潭魔屍正面交鋒,卻並沒有落入下風,雙拳相交,立刻有大股的氣勁爆發,沉悶聲如雷轟鳴,轟隆隆,轟隆隆,這聲爆在整個陣中迴盪,讓人站立不穩,只想趴下來。

    就格鬥而言,慧明老和尚的速度算不得快,剛剛與白紙扇火拚一場的他有傷在身,並沒有滿場地跑路,而是將門戶守得極為森嚴,不時出拳應對,反而是那具黑潭魔屍,它並不以力量壓倒,而是蹦來蹦去,十足一個活脫脫的大猴子。

    黑潭魔屍似乎有些畏懼慧明纏在右手上面那串佛珠子,兩者每一次撞擊,都不由得渾身發顫,如同電擊。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閃電一般的交手已然持續了好幾分鐘,互有勝負。

    不過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活了近八十歲的慧明終究還是年老體衰,而對手卻是個不知道在這養屍地封印了多少年歲月的魔物,自然不能夠跟這種東西比持久,他在又一次大喝一聲「統」,此真言能夠在遭遇困難時反湧出強烈的鬥志,有誓不罷休之感,然而賈老先生卻有一種後力不繼的虛弱感,一邊勉勵抵擋,一邊朝著白紙扇和我大聲喊道:「你們兩個再不上前相幫,是想等著被各個擊破,依次赴死麼?」

    白紙扇聽到剛才還跟自己打生打死的師父求助,臉色數變。

    以他的聰明,自然知道慧明若是躺下了,自己一定就是下一個死去的人。在這恢弘大陣難以破除的當下,不管之前有如何仇怨,暫時的合作似乎還是很有必要的。他到底是一方梟雄人物,行事毫不脫泥帶水,大叫說好,我來助你,暫且放下爭端,共同將這怪物鎮壓了再說。

    此話說完,他折扇一展,飛躍過前面的淺淺溪流,朝著場中強衝而來。

    作為仇敵的白紙扇都能放下爭端,前來共謀敵手,我自然不可能破壞這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然而此刻的我已成雞肋,除了渾身這二兩氣力,並不所長,但是為保和諧,也只有硬著頭皮衝上前來,也不主攻,圍繞在身邊打打太平拳,做回醬油黨而已。

    有了我們的加入,特別是白紙扇的強勢回歸,場面才沒有一開始的那種凶險——羅青羽雖然是腐爛之身,如同殭屍,但意識完好無損,且身體已然被改造成了一個盛放鬼力怨氣的巨大容器,比之前那青衣少年所揮舞的招魂幡還要厲害,裡面可容納許多亡魂,本身就是一件法器,純以**力量和強度而言,似乎並不輸那黑潭魔屍多少,而他身邊週遭的那些鬼魂黑氣,更是與那魔光糾纏,不分你我。

    不過,那黑潭魔屍的厲害,卻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它的皮膚堅韌,骨骼如同鋼鐵鑄就,竟然有所向披靡之威勢,場面依然凶險,即使是我這種打醬油的角色,也屢次遇險,差一點就丟失了性命。

    三人合攏,又戰了好幾分鐘,白紙扇在與這頭恐怖魔屍拼得筋骨發軟,卻瞧出了一絲空隙,一邊堅持,一邊與往日的師父作探討,說這魔物雖凶,但似乎最大的憑恃,卻是來源於它身後的那魔光,給它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巨大力量。如果能夠將這魔光轉移,那就是釜底抽薪,如同沒了汽油的跑車,這魔物便再也凶狠不起來了……我們得想想辦法,將其魔光震散。

    這理論過於深奧,我插不上話,只是悶著頭在旁邊牽制,慧明卻是眉頭一揚,說此話怎講?

    白紙扇「刷」的一聲,用精鋼折扇擋住了黑潭魔屍的一抓,那似金似絲的扇面頓時出現了幾道細碎的裂痕,臉上惱怒,嘴上卻說道:「看見那邊躺著的女子了沒有?我之所以追逐她,想要將其擒獲在手,其實是因為她乃上好的陰靈鼎爐,與之雙修交合,可驅除我身上的負面作用,堪稱妙物;其二,她身體之中自有一股藏納匯陰的源泉,可以吸收許多雜質不全的能量,將其煉化——我們倘若能夠將這魔屍引到她身旁,持金剛薩埵降魔咒,以蘊集至理的寶瓶印震之,定能夠將其魔光能量的源泉迫出體內,完成轉移……」

    聽到此話,我不由得轉頭瞧向了那水潭那邊,看著那個美麗得如同天使的睡美人,心中震撼。

    果然不愧是智多近妖的白紙扇,居然能夠在短暫的時間裡,就想出了可行性如此高的辦法。

    只是在同一時間裡,慧明的眉頭卻僅僅蹙起來。

    我傳承的十二法門中有九會壇城的真言記載,這會兒自然想起來他為何皺眉——作為「我心即禪」的至高境界,寶瓶印的結法需要凝結全身份毫無論的力量,引導宇宙空間中虛無縹緲的能量,作為最強的一擊。此印打出之後,不論效果,發印者俱天昏地暗,力量喪失,短時間內如同**的羔羊,任人魚肉而不能反抗。

    這幾乎是同歸於盡的生死招數,而且也是不到一定境界,望塵也莫能擊出的一記大招。

    不管他們兩人會不會,反正以我目前的能力和閱歷,以及平日裡所修行的境地,是絕對凝聚不了體內每一絲力量,引導身周那些莫測空間的無數能量,做出這驚天的一擊來的。

    既然我不能,那就只有他們師徒二人,倘若我們是手拉手的好朋友,自然沒有爭端,然而此刻的兩人形如敵寇,彼此都恨不得對方死去,誰會肯捨己為人,做那傻乎乎、必死無疑的活雷鋒呢?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