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茅山亂

    這場祈福法會,從午後未時一直持續到了酉時,天色漸黑,所有人都是秋水望穿,然而從後山處,依然沒有傳來掌門出關的消息,隨著頭頂的那輪圓日一點兒、一點兒地沉入西山,將山巔映得彩霞漫天,黑暗也漸漸來臨,清池宮前所有參與祈福法會的人,心也逐漸沉入谷底。

    終於……還是沒有出來麼?

    台上同樣盤坐在蒲團上念誦經文的長老們,臉色也開始變得灰暗,似乎有些失落。世人都能夠明白地仙難成,要不然這百年來,成就地仙之位的人,也沒有聽過一個。通過大師兄私底下的解釋,我知道這地仙並非是那兵解之後的鬼仙,那鬼仙是指修道者未能煉至純陽,死後出陰神,也為靈鬼,而他師父衝擊的地仙,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一點真陽點化渾身陰質,可神遊於日光之下,有大神通。

    不過越是有大神通,便越難為之,也正因為如此,使得陶晉鴻十年如夢,蝸居洞中而不得解脫。

    道家的這些東西,我懂的也不是很多,陶老爺子的那種境界,也不是我養蠱人所能夠觸摸得到的,不過看著大家原本興致昂揚,都以為今天便是陶晉鴻出關之日,滿懷心思的等待,結果換回來的是死一樣的寂靜,這樣的一瓢冷水潑下來,讓場中很多人都接受不了現實。

    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而我視野中所能夠見到的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幾乎都要板了起來。

    作為局外人,我自然也希望陶老爺子能夠出得關來,這一來是因為就是老爺子叫的雜毛小道回山,他出來了,我們便有一個天大的大腿可以抱,即使與楊知修再不對付,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危問題了;其二則是從雜毛小道的角度,這個傢伙此番回門,其實所有人的態度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唯一緊張的,便是自家師父的立場,唯有陶晉鴻站在他面前,親自宣佈他的重回山門,才能夠讓他產生那種強烈的歸屬感。

    這種儀式是絕對有必要的,至於楊知修之前的承認,對於雜毛小道來說,不過是一聲響屁而來。

    時間並不停留,它依舊緩緩溜走,當西山那最後一道霞光泯滅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山門處發生了喧鬧之聲,接著有人興奮地高聲喊道:「後山法陣來人了,後山法陣來人了……」這話語讓包括台上的七位長老神情一震,全部都從蒲團之上站了起來,伸頭朝著山門處望去。

    後山法陣來人,眾弟子很自覺地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道路來,我也緊張地朝那裡望去,但見一個小個子朝著這邊跑來,跌跌撞撞,瞧那衣角儘是泥巴的白色道袍,我不由得詫異:「這不是包子麼?」

    的確,此番前來清池宮的報信者,便正是前幾日纏著我們的輩分極高的包子。

    這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越過盤坐在地的眾人,一直來到清池宮主殿之前的高台前,朝著正中的楊知修拱手,奶聲奶氣地高喊道:「楊師兄,我得了守衛後山法陣的蕭應顏師侄兒的委託,前來告訴你、眾位長老以及所有的茅山子弟一個消息……」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瞧著這個長得一副可愛包子臉的女孩兒,楊知修從台上幾步跑下來,一臉激動地拉著包子的手說道:「包子,你快說說,掌門師兄到底有沒有出關?」

    楊知修這番行為,倒也體現得情真意切,似乎與陶晉鴻感情深厚的樣子,而我反觀離我們不遠處的符鈞,似乎顯得更加冷靜許多,面無表情地閉著眼睛,口中喃喃自語,似乎還在念誦著經文。瞧見無數人都朝自己這邊望過來,包子倒也不怯場,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姑姑說了,說今天一天都沒有動靜,我掌門師兄暫時出不了關了……」

    她到底還是緊張,本應該私底下叫的「姑姑」稱呼,這會兒居然大庭廣眾之下便說了出來,然而旁人卻根本不理會這些,紛紛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山呼海嘯一般地歎息聲傳來:「啊……」

    我皺著眉頭,想著即使陶老爺子勘破不了那死關,這樣大聲說出來,似乎不好吧?

    果然,楊知修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他的眉頭緊緊皺起,見到包子似乎還要說些什麼,上前一步,將包子拉在自己的身後,朝著圍在這廣場中的眾位弟子大聲說道:「上天不作美,今天的大典結束了,掌門今天雖然不會破關,但是他會一直都在注視著我們的,終有一天,他會成就地仙之位,成為我茅山的無上榮光的。好了,各峰的負責人留下用飯,其餘子弟,天色已晚,各自回去歇息吧,注意安全……」

    楊知修的一聲宣佈,失望之極的茅山弟子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個個都頹喪不已,小聲呼喚著,找尋自家師出同門的師兄弟,一同相約下山去。

    看著散去的人群,認真念了一下午經文的雜毛小道站起來,揉了揉腿,沒有說話,不過臉色十分陰鬱。我站在他的身後默然不語,大師兄在我們的前方不遠處,當諸位長老進入大殿之內後,先前那個道童從側道處一路小跑地過來找他。說了幾句,大師兄點頭,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過來跟我們說,讓我們先隨著震靈殿的弟子返回去歇息,他這邊還需要跟諸位長老等人商量事情,便不用管他了。

    大師兄此番一去,必然又是各種博弈,不過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畢竟雜毛小道剛回茅山宗門,而我則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外人,說不上話,於是點頭,讓他小心一些,我們先回返去了。

    大師兄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拉著我和雜毛小道的手,鄭重其事地說:「小心!」

    聽到大師兄這別有含義的話語,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也一眼,看來今天的事情還有些餘味啊?點了點頭,我們讓大師兄放心,這茅山之上,想要暗算我們的人雖多,但是能夠動得了我們的人,卻實在少得可憐。有著這樣的底氣,大師兄也放心地離開了。

    天色已晚,散場之後的秩序顯得有些混亂,我們本來想要等一下包子的,可是這小姑娘似乎也有資格參與後殿的密會,所以在李澤豐過來叫了我們之後,也不再堅持,隨著大流出了清池宮。

    因為掌門沒有能夠出關,所以中午與我們交好的諸位弟子也並沒有再過來熱烈交流,只是與雜毛小道相約拜訪之期後,鬱鬱離開。下山的道路依然漫長,每隔一段台階便有一盞氣死風燈,朦朦朧朧的光線讓人的心情更加陰鬱,這人雖多,但是說話的卻少,所以一路無語,自不必言。

    重新回到震靈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我們草草洗漱完畢,坐在門前牆邊的一處木頭做的凳子前,享那山風吹拂,李澤豐過來確認還有沒有什麼事情,跟我們聊了一會兒,普遍有些失落,覺得陶掌門這般閉關已經有了十年之久,再這般拖下去,讓那揚話事人掌這茅山,總不是個正理。

    像其餘的弟子,每日專心修行便好,但是李澤豐跟隨符鈞多日,也算是一個備受器重的弟子,自然也能夠接觸到很多東西,所以考慮的事情,難免會全面一些。

    李澤豐走了之後,我和雜毛小道坐在簡陋的條形木凳之上,看著山下山上星星點點的燈火,遙遠而寥廓,如同孩子的眼睛,不由得都長歎了一口氣。

    大家都是各有心事,便也沒有多聊,只是靜靜地坐在凳子上,不說話,呼吸著這茅山夜間清新的空氣。按理說,到了夜裡朵朵和小妖都會出來,不過這道門重地,她們待著都很憋悶,所以並沒有出現,我們坐了一個多小時,我忍不住踢了一下雜毛小道,問他說打算以後怎麼辦?

    「以後啊……」雜毛小道複述了一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默中,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我知道今天陶晉鴻沒能夠出關來,對他的打擊還是比較大的,所以心中難免有些彷徨無定,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也懶得追問了,望著頭頂的星空不說話。

    這般靜靜待了許久,不知不覺,竟然靠著牆壁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我醒過來,問雜毛小道有沒有感覺到有一股血腥味,他搖頭,說沒有啊?我摟著胳膊,說冷,他說我們回房吧。於是我們兩人回了房間,各自入睡,迷迷糊糊到了早上,突然聽到外面很吵,再也無法入睡,雜毛小道那邊呼呼大睡,沒有動靜,我心情略微煩躁,披著毛巾站起來,打開窗,瞧見李澤豐匆匆走過,便叫住他,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澤豐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想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清早傳來消息,說看守我茅山門戶的烈火真人,被人發現死在了隧洞之中……」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