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華人商會

    李家湖住的是醫院的貴賓間,需要往裡一直走,阿洪在前面帶領著,我們一路行,終於來到了醫院主樓的第六層,通道有人盯著,門口也有兩個黑西服的安保人員執勤,阿洪跟他們交談幾句,門打開了,請我們進去。

    這病房是套間,裡外兩間房,還有獨立的洗手間,我們進去的時候,看見沙發前李家湖的妻子coco正在跟一個禿頂半老頭兒說話,情緒悲慟,見有人推門而入,瞧見了我,coco拋下禿頂半老頭兒,一陣香風攜著,跑到我面前,緊緊握著我的手,驚慌地說陸左啊,你終於來了,你可要救救我們家老李啊!還有,雪瑞那孩子失蹤了整整一天,這可怎麼辦,我們都指望著你呢?

    這個來自香港的名門貴婦在我的印象中,向來都是高貴典雅,充滿了知性美,然而此刻的她眼袋紅腫,頭髮散亂,臉上黯淡無光,疲倦就像爬山虎,悄悄地攀上了她那張酷似雪瑞的成熟臉孔上來,人都老了好幾歲,讓人心酸。

    想來也是,丈夫和女兒,她生命中兩個最親密的人突然就遭了劫難,難怪會讓她變得崩潰。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說一切有我,無需擔心。

    說著話,旁邊的禿頂半老頭兒也迎了上來,他穿著一身質量考究的灰白色襯衫,領口處一塵不染,面含微笑,顯示出了極好的素養,顧老闆給我介紹,說來來來,陸左,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緬甸華人商會的戚長生戚副會長,今天是特地過來看望老李的,你們可以好好親熱、親熱。

    我伸出手,與這華人商會的副會長握在一起,不卑不亢地說道:「戚會長好,我叫做陸左,是李先生和顧大哥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平日裡極好的朋友。這次過來主要是處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請,這些估計您比我清楚,而我人生地不熟,又是一頭霧水,所以這幾天可能還要多多勞煩你才是。」

    戚長生與我使勁地握了握手,說早就聽說老李家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神秘朋友,現如今一見,陸先生還真的是年輕有為啊,不錯不錯。呃,至於相關之事,不必多言,咱們華人在國外本來就弱勢,倘若再不抱團起來,相互幫助,相互守望,只怕就要給趕回老家去了。

    他跟我講起了現在事情的進展:「目前我們已經跟軍政府在交涉了,希望他們能夠盡快交出兇手來,私下裡我們也托了比較親近的師傅過去說情,希望能夠將事情用一個雙方都能夠認可的辦法來解決。做生意嘛,以和為貴,即使現在虧損了,日後再賺便是,沒必要將性命留在這裡,太不值當了。」

    他說的是老成之言,應該也是當地華人圈子應對這種危機公關時所採取的常用法子,不過說句實話,就是因為我們中國人慣來表現出這種謙隱忍讓的態度,才會讓很多白眼狼之徒肆意妄為,將華商當作肥羊,平時沒事的時候就讓你好生養著,一旦需要,便拿起屠刀來,磨刀霍霍,毫不留情面,也沒有顧忌。

    我心中雖然對這件事情充滿怒火,但也不會如雪瑞一樣沒有城府,當面表達出來,而是對能夠前來幫忙的華人商會表示了最誠摯的謝意。

    再聊了幾句,戚會長瞧出我們這兒有要事,也不久留,說他先回去打點,等到有了確切的消息,會立刻通知到這邊的。

    我點頭,與他再次握手,顧老闆將戚會長送出病房去,我則平靜地跟雪瑞的母親說道:「帶我去見一下李先生吧,我想先看看他的病情。」coco連忙點頭,將我帶到裡間的病房。走入裡間,我瞧見病床上躺著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雙目緊閉,眉眼深凹,一張臉雖然消瘦得不成模樣,但是依稀還能夠看出是李家湖本人來。

    病床上的李家湖氣色很差,比起往昔那個斯文精明的中年商人,此刻的他比痛失愛子的李隆春還要憔悴顯老,雖在昏迷,但是喉結和眼珠不停抖動,顯然是遭受著極大的痛苦。

    我歎息了一聲,還沒說話呢,coco便哭泣起來,痛苦地抽噎道:「老李當日發現仰光分公司這邊的賬目不清,而且手續十分混亂,便過來這裡查帳,他是那麼信任郭佳賓那個爛仔啊,沒想到那傢伙竟然勾結當地人,將財產給轉移走了,雪瑞聽說了便趕過來,跟當地軍政府磨了這麼久的皮,一直在協商解決,終於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們最後通牒,誰想到那個傢伙竟然會下這種狠手,不但將老李給害了,就連雪瑞都給抓去——這挨千刀的啊,老李和雪瑞要是真的有什麼問題,我可怎麼活啊!」

    這貴婦變成了祥林嫂,我也沒有辦法,她往日倒是頗為鎮定,只是這天塌了,人的精氣神就沒了。

    我走到床邊來,仔細端詳著李家湖的臉,感覺在這晦暗的臉皮下面,游離著許多負面詭異的東西在,手搭在他脖子的大動脈上,那心跳衰弱到了極點,有一搭沒一搭,彷彿下一刻就要停歇般;在他的胃袋右側,盤踞著一團陰寒的氣息,正附著於李家湖的身體裡,如那盤樹的老籐,吸血的蟲子,正源源不斷地攝取李家湖的生命力,並且將他體內的臟器逐漸轉化為晶狀體。

    此為玻璃降,但是與雪瑞當日所中的又有著極大的區別——須知雪瑞中降半年,除了眼睛受損之外,身體機能卻都還在運轉,而李家湖此次中降,卻是又急又猛,讓人根本就沒有一點兒防備,直接就躺倒在病床之上,金石無力,倘若我來得再晚一些,恐怕李家湖就真的逃不開那腸穿肚破的慘死下場了。

    雪瑞那次,人家是圖李家湖主動奉上麒麟胎,不沾因果,而李家湖此次卻是**裸的謀害性命,故而這裡間邪惡靈降的濃郁程度,未免有些讓人心驚膽顫。

    我的手指不斷在昏迷中的李家湖旁側敲擊著,閉上眼,用心感受著裡面的氣息流動。

    此為苗家巫醫的勾連診脈法,宛若敲鼓,測聽風險,那個邪惡氣息被如此挑逗,便順著血氣流轉,朝著我的手上侵蝕而來。我微微一聲冷笑,當下也運起了勁力,與其猛地一相撞,那氣息並不能敵,倏然散開,縮了回去。

    它倒是退縮了,卻是苦了李家湖,昏迷中的他陡然地開始咳起來,渾身顫動,一張口,一大堆凝結成果凍塊狀的黑血就流到了下巴來,隱隱還有不斷扭動的蟲子,細長如蜈蚣,看著讓人渾身發麻。

    我收回手,旁邊的雪瑞母親瞧見了這模樣,連忙驚慌地按鈴叫護工。一番忙亂,終於收拾完了之後,coco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老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苦笑,說老顧說的沒錯,這降頭術還真的是給雪瑞下降的那個傢伙,或者跟他有關的人下的,不過這一次是真的想要人命了,又凶又急,李先生這一次可真的是糟了大劫了……

    coco表示聽不懂這些,直接問我,說陸左,老李這回到底有沒有救?

    我沉吟,不知道怎麼回答,coco頓時就急了,緊緊抓著我的手,說陸左,你救過雪瑞,這回一定也能夠救我們家老李,對不對?我點頭,說問題應該不大,不過現在我擔心的事情在於,這東西已經病在髒裡了,而且太過於詭異和沉重,我這邊強行解除,只怕以李先生的身體狀況,未必能夠扛得過來,所以我還需要思考一下……咦,虎皮貓大人呢?

    我環顧一圈,卻見一直跟在我身後的虎皮貓大人不見了,正問著,窗口傳來了「扣扣」的聲響,一瞧,卻是大人在窗外,用鳥喙敲擊窗子呢。雪瑞媽媽去開窗,大人飛了進來,我將情況跟它說明,問那股靈降氣息一旦擴散爆開,對李家湖定會有很深的影響,只怕解了降頭,也會扛不住這陰寒,沒幾日的活頭,怎麼辦?

    大人也不說話,飛到病床上,拿著翅膀搭在李家湖的脖子上,過了好一會兒,大人聲音凝重,意味深長地說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過呢,既然要救人,就不用猶豫太多事情,這樣吧,小毒物,你讓小肥肥來解蠱,至於那靈降意志,便交由大人我來解決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級病房裡面沒有藥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水味兒,但是我卻能夠聞到,病床之上,那掩蓋不住的腥臭。

    這裡面是匯聚著人類念頭最邪惡的東西,意念化成的古怪長蟲,散發著讓人作嘔的腥臭。

    我轉過頭來,對著露出一臉盼望表情的雪瑞母親說道:「李太太,你出去吧,這裡我來應付就好了!」雪瑞母親露出了緊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說陸左,我能夠在這裡看著麼?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兩個字:「不行!」

    「為什麼?」coco顯得很不理解:「我就在身邊看看,不會打擾到你的……」

    我將她給推出了門外,在關門的那一刻,我輕輕對她說了一句話:「太噁心了,我怕你以後會做噩夢,所以一切都交給我吧!」

    門關,世界為之一靜,我則朝著胸口拍去:「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苗疆蠱事》